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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陋的中國人

作者:柏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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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輯.怒濤拍岸 「醬缸文化」

下輯.怒濤拍岸

「醬缸文化」

一、閹割和纏腳。閹割這種慘無人道的不可思議的事,說起來實在是太噁心。我們的祖先竟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使我們後代子孫,個個臉上無光。婦女纏足這種「矯柔造作戕害天和」的習俗,起自南唐李後主宮中行樂,有宮嬪名窅娘,以帛纏足而舞,一時上行下效,相習成風,是為纏足之濫觴,此後誨淫造孽,長達一千年之久,中外有關纏足的各種史籍,真是洋洋大觀,不勝列舉,這個陋習大概在唐宋元明四、五百年間,發展還不很快,因明太祖朱元璋的太太,還是安徽鳳陽的大足婆,算是一個例證。可是到了滿清,卻加速發展,很快就成為根深柢固的風習。民國成立以前,除江西、廣東等邊區少數客家人以外,全國婦女沒有不纏足的。
民族與民族的競爭,猶之於個人與個人的競爭,最足以一決勝負的,莫過於知識文化高低。原來在嘉慶、道光年間,西方世界已具備了所謂近代文化,而東方世界仍停滯於中古時代;我們的祖先還熱中於小腳、辮子、太監、姨太太,和鴉片煙,西方的科技於十八世紀中葉,已開始製造堅船利炮,已經利用機器從事生產和運輸,而我們的農業、工業、軍事,還都停留在唐宋時期,文人或知識份子還在那裡做八股文,講陰陽五行,我們實在太落伍了!天朝中國,又焉有不敢不亡之理!而後有識之士尋根究底,漸漸看出我們的問題出在傳統文化上面,可是偏偏有些冬烘先生執迷不悟,掛起「衛道」旗幟,不脫孔孟的奴性,披著道統的外衣,宣傳儒教。其實,我們的「本位文化」簡直已成為一個大糞坑!
八、女權。在傳統上,中國社會男女生活的壁壘,特別森嚴,重男輕女的觀念深入民心。在封建時代女子不得拋頭露面,女子不能有財產權,不能成為一家之主,否則就是「牝雞司晨」,是反常的異教。女子與孺子、小人相提並論、等量齊觀的,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孔聖人的遺教還強調女子不必有才能,只要嚴守婦道、從一而終就好了,所以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婦女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再加上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便是「三從四德」,也就是當時社會壓迫女子的道德律,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有如家常便飯,可是在舊禮教約束下的女子,如有不貞,只有去死的一條路,別無選擇。「吃人的禮教」殺起人來,比什麼都厲害。所謂的「貞節牌坊」,鼓勵女子個個要三貞九烈,正是禮教吃人的一個代表作。
執筆者朱正生先生。
醬和霉豆腐一樣,都是我國農村裡最常見常吃的食物。二者的製作都是經過醱酵生霉的化學作用而成。因為具有以毒攻毒的自我防腐作用,這兩種食物都很容易保藏,無論冬冷夏暖,都可經久不壞(實際是:本身已腐爛到了極點,根本無從壞起)。霉豆腐是吃稀飯用的一道好菜。至於醬,它的用途就更多了,醬可以做成甜面醬、辣椒醬,下飯調味都可以。當我們把黃瓜、蘿蔔、生薑,放在醬裡泡一個時期,這些東西就原味盡失,而成了醬瓜、醬蘿蔔、醬生薑等等所謂的醬菜。這些蔬菜成了醬菜之後,也就與醬一樣容易保存,經久不壞了。不過,無論醬和菜,畢竟是中國民間的窮辦法,在肉類價格奇昂,新鮮蔬菜不能終年常有的情況下,只好以醬、醬菜、霉豆腐、鹹菜、梅乾菜等家常菜來下飯。反正中國人一向米面是主食,其他的東西都是次要的。話雖是這樣說,像醬這種東西,偶爾吃一點是可以的,如果以此為主,長期的吃,任何人都會倒盡胃口。筆者是有過親身經歷的人。在抗戰時期上學,每次從家帶去的菜,以醬https://www•hetubook.com•com菜為最多,到後來吃得一嗅到那股醬味就怕了。
說完了醬的特性,聰明的讀者就不難理解柏楊先生為什麼把中國的古文化稱為「醬缸文化」的道理了。醬缸裡面所存儲的東西,固然不全是一無是處的渣滓,但其內容之陳腐污濁,則是一定不易的。柏楊先生在《猛撞醬缸集》中劈頭就下了一個定義:「夫醬缸者,腐蝕力和凝固力極強的渾沌社會也。也就是一個被奴才統治、畸形道德、個體人生觀和勢利眼主義,長期斲喪,使人類特有的靈性僵化和泯滅的渾沌社會。」柏楊先生對於「醬缸文化」深痛惡絕,成見越來越深,久之他乾脆把這個渾沌的醬缸看作是一個垃圾坑,把一切有惡名的東西統統往裡丟,像目前中共把四人幫看作一切罪惡根源一樣,凡是現在要拋棄的東西,統統歸咎於四人幫或四人幫所搞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倒也痛快淋漓、乾脆俐落。
四、文化不但要變,而且貴在不斷維持良好的新陳代謝作用,使不合時宜、見不得人的文化,一層一層剝落蛻化,不斷產生另一層次的新文化。切忌過於好古泥古,拿「聖人之教」這頂大帽子來責人「離經叛道」,以致一堆古老的文化不變不棄,而形成麻麻雜雜、粘粘糊糊的一個大醬缸。要言之,當我們的本位文化受到外來文化的衝擊時,不必驚慌失措,也不必盲目地實行「文化抗戰」,產生義和團式的保衛本土文化運動,我們要知道文化有種族、地域、時間、階段、層次等等之別,但文化與文化都有互相依賴的傾向,這種依賴,包括縱橫兩個方面。例如:東方文明的發展與轉形,有賴於西方文化的物理學、數學、生物學、哲學、宗教、天文地理、政治法律等方面知識。西方文化的改進,也有賴於東方文化中的藝術、倫理、烹飪技術、拳腳功夫等等來充實它的內容。再從整個人類的文化來看,考古學上的文化分期,也是一個接著一個互有密切關係的。沒有石器時代,就沒有青銅器時代,和鐵器時代;石器時代也不能不經過青銅器時代,一步跨入今日的電器時代和太空時代。總之,文化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由這個文化與那個文化,經過這個時期到那個時期,漸漸濡化,遞變發展。
四、「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爭。這個問題已在前面討論過了,不必再提。
文化的內容是包羅萬象的。它是人類為了爭取生存、適應環境所作的一切努力的總成果,是一個不可分割的融合的整體,文化之分為「精神文化」與「物質文化」是死要面子的頑固份子,為了不肯接受西洋文化,甚至不願承認「西夷」也有文化這個事實,而硬捏造出來的二分法。柏楊先生與胡適同志,對於這個觀點一向抱著同一的態度。故他在《勃然大怒集》中說:「把文明分為『東』『西』還有點道理,但把文明分為『物質』和『精神』,實在是婊子養的,嚴格地說,世界上壓根兒就沒有精神文明,……精神文明是不存在的,起碼是不能單獨存在的,沒有物質文明,就沒有精神文明。一定要有的話,則那不是精神文明,而是『神經文明』」這是他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台北以〈神經文明〉為題所寫的一段話。他的主張與提倡「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張之洞等人,骨子裡根本不承認西洋的學術文化意見,是背道而馳的。
在八月十六日一個半小時的演講中,柏楊先生提出了一些在他的著作中一再指責過的醬氣。這些從醬缸文化裡衍生出來的問題,正是五四時期的健將們大聲疾呼過的論點。我們把他的演講內容,歸納起來,大概可分為下列幾個方面:
文載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六日紐約《北美日報》。和圖書
柏楊先生講演完畢後,有一個多小時的發問和討論。當日筆者就提出兩個問題,一個就是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的問題,已如上述。他承認這是為了敘述方便起見所發生的錯誤。第二個問題是:根據西方學者的研究,文化的發生從這個階段到那個階段,是循著一種客觀的程序,並且形成各種文化上的不同層次。我問柏楊先生,是否同意這種觀點,西方文化與東方文化,是否有層次上的不同?或者說西方文化是不是比東方文化高出一層?這個問題柏楊先生沒有明確地表示他的意見。只是含糊其辭,敷衍了過去。許多中外人士談起文化問題來往往很起勁,可是,進一步追究,文化是什麼?也許馬上會使大家感到茫然。美國教育家前哈佛大學校長羅厄爾(一八五六~一九四三)說得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比文化更難捉摸。我們不能分析它,因為它的成分無窮無盡,我們不能敘述它,因為它沒有固定的形狀。」但是,以我們目前對文化的認識程度來說,至少下列幾點是可以肯定的:
二、人類文化的發生,已有一百萬年以上的歷史,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化。「文明人」固然有文化,所謂「野蠻人」,同樣有他自己的文化。究竟誰是「文明」?誰是「野蠻」?這是文化價值觀問題,在世界文化典型尚未出現以前,我們很難籠統地指出誰的文化優秀,誰的文化落後。但人類是有活動的,因此文化也跟著流動。文化與文化就會彼此接觸,一經接觸,就有競爭,競爭的結果是優勝劣敗。落後的文化就會被淘汰,並遭到滅亡的命運。例如:巴比倫文化、亞述文化,都已成為歷史的一個名詞,根本從世界上消失了。南美的印地安土人印加族(Inca)和中美印地安人之馬雅族(Maya),都曾有過很高的文化,但到如今只留下一些遺跡供人憑弔。再說埃及文化,今已面目全非。古代的西亞文化,現在已為油田所淹沒了。印度文化正在蛻變的過程中,我們中國的文化,自中英鴉片戰爭以後,一直在艱苦的掙扎。
難怪那天(一九八一年八月十六日)柏楊先生在紐約華埠容閎小學大禮堂講「中國人與醬缸」時,一開始就重提他在《猛撞醬缸集》中引用過的兩句話:(「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筆者註:此話原出於《聊齋誌異》)。以說明因果循環之理。有什麼樣文化,就有什麼樣的民族和國家,一個時代的盛衰榮枯,豈能無因?他的意思也就是說:我們五千年的文化傳統是好是壞,用不著把頭鑽到故紙堆裡去研究,只要睜開尊眼看看我們民族現在受的是什麼洋罪,就該明白了。而我們能不能復興,用不著到街上找鐵嘴直斷,只要看看我們民族現在做的是什麼事,也就應該同樣明白!
「醬缸文化」一詞與「阿Q精神」有異曲同工之妙,至於什麼是「醬缸」?「醬缸文化」裡面的主要內容是什麼?說了半天,還是一個玄之又玄的問題。妙就妙在可以心領而很難言傳。聰明的柏楊先生那天講演的時候,恐遭畫蛇添足之譏,並未提出解釋和界說。不過,筆者對柏楊先生所提出的「醬缸文化」問題,有兩個初步的假定:
第二,柏楊先生在中國文化問題的思想範疇、觀念形態上,都未超越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的層面。五四運動在中國近代史上,是最有意義的一件大事,對中國影響之鉅,實在無與倫比。在文化史上來說,真是一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黃金時代。如果柏楊有魯迅、胡適那樣好命的生辰八字,也就不會因文字而罹牢獄之災了。如果沒有五四運動的發生,中國共產黨的出現,恐怕就不是那麼順利的事。甚至時到今天,我們回頭去看那時的《新青年》《獨立評論》,以及其他的《新月》《人www.hetubook•com.com間世》等期刊雜誌上有關中國問題,和文化思想方面的論述筆戰,真是多彩多姿,實在令人不勝懷念與讚歎之至!
五、人權、民權和自由。這些名詞都是舶來品,在中國自己的文化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中國人民在皇帝面前的地位,連狗還不如。什麼「民為貴,君為輕」,只聽見過有此一說,從來沒有看到事實的表現。終年胼手胝足,為孝敬肚皮而忙碌的人民,是沒有餘暇去從事任何較高級的文化活動的。一般的農民,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生自滅式的自由。
七、容忍性。民主、法治、自由是現代政治的三大支柱。而「容忍」又是「自由」的基礎,不能容忍就不會有自由。胡適之先生在台灣時,曾寫過一篇很有名的文章,登在《自由中國》,篇名即為〈容忍與自由〉。他的主張是:政府肯容忍,人民才能有自由。個人要肯容忍,才不致妨礙別人的自由。果能如此,則執政黨能容忍反對黨,黨內可以容忍黨外,大黨可以容忍小黨,大家就可以和平共存,各走自由發展的道路。有一次,我在紐約地下車裡看到一個黑人高高地蹺著二郎腿,那時是晚上,車上乘客並不多,並不妨礙別人行動。但一個警察走到他面前加以干涉,兩人都很不愉快,那個人就說了一句:「這是我的腿!」(我的腿放在哪裡有我的自由!)他不買那警察的賬,二郎腿還是照蹺在那裡。那個警察也只好默默地走了。我的心裡想,美國真不愧是一個民主自由有素養的國家!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台灣,那「三作牌」(柏楊語:作之君,作之親,作之師,謂之「三作」)的警察會容忍那條二郎腿嗎?
以中國幅員之廣,人口之眾,民性之勤,智慧之高,竟一再受制於外國。自鴉片戰爭之後一百年來,幾至亡國滅種,豈非咄咄怪事,令人大惑不解?凡有血性的中華兒女,無不為此潛心探索,因悉我國積弱如此,無非種因於文化。在無數向中國傳統文化挑戰的人士中,我們最熟悉的,前有魯迅、胡適,後有柏楊,他們眼見社會道德的墮落,政治觀念之落伍,學術文化之萎縮,一致針貶時弊,痛詆我們祖先所遺留下來的世故、功利、權詐、諂諛、泥古、保守、作偽的傳統文化。我們就拿柏楊來說吧!這位以雜文名聞天下的作家,著作等身,除了若干文藝小說而外,計有短篇雜文《柏楊選集》十輯,《柏楊隨筆》十輯,以及諷刺小說《古國怪遇記》《打翻鉛字架》二集。他的全部作品都是以嘻笑怒罵、刁鑽靈活的筆法向目前中國社會中的畸形道德和醜惡人性,展開無情的攻擊,吸引了無數像孫觀漢先生、寒霧小姐這樣忠實的讀者。這個「糟老頭」的基本出發點卻是「我愛吾國,愛之切,故責之也苛」。他一方面是不滿現狀,而另一方面又恨鐵不成鋼,對自己國家的前途,深感嘆惜!
第一,柏楊先生好像是一個病理專家,而不是一個生理學家。他在那浩瀚的著作中指出無數因我們的古老文化而產生的病變,但他並沒有進一步去深思文化的本身是什麼?文化的內涵,文化發生的現象、變動和層次等等學理的問題,也沒有下功夫去研究中國文化的特質是什麼?源流如何,因此,一不小心,他自己也跌入文化的陷阱裡面去了。
可是十五年以後的八月十六日,當他在紐約大談「醬缸」的時候,竟忘記了上面的說法。筆者很驚訝地聽到他一再區分出「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兩種東西。他說:「……這個大的衝擊,對我們醬缸文化的中國來說,無疑是對歷史和文化的嚴厲挑戰。它為我們帶來了新的物質文明,也為我們帶來了新的精神文明。……所謂物質文明,像西方現代化的飛機、大炮、汽車、地下鐵等等,我們中國人忽然看到外面有這樣新的世界,有那麼多hetubook.com.com東西和我們不一樣。使我們對物質文明重新有一種認識。再說到精神文明,西方的政治思想、學術思想,也給我們許多新的觀念和啟示,過去我們不知道有民主、自由、人權,這一切都是從西方移植過來的產品。」(見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日紐約《北美日報》)讀者們,你們看看他這段話與上面那段咬牙切齒反對「精神文明」存在的話,是不是明顯地衝突和矛盾呢?是不是柏楊先生上次的筆伐,是一時「心血來潮」,而這次的口誅,是有一點神經衝動呢?
三、鄉愿。這兩個字的意思就是良知的泯滅,事情不分是非曲直,不管真偽黑白,只根據同個人的關係、利害、好惡論事,這種人無論做什麼都沒有正義感,都缺乏道德勇氣,處處推、拖、拉,對人敷衍,對事不負責任,所謂「明哲保身」「溫、良、恭、儉、讓」也者,只不過是隨波逐流、逃避現實的別解。
一、中西文化之間誰優誰劣,是近一百年來知識文化份子爭論不休的問題。解決這個問題的先決條件,是要找到評定文化優劣的標準是什麼?在優劣的標準沒有定位以前,任何爭論都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我們把「適者生存」這個生物界生存競爭的原則,應用在文化上,以一種文化之能否適應它內部的要求,和外部環境的壓力作為優劣的標準,那就不用說的了,西洋文化是優於東方文化;我們俗謂的「精神文明」優於西方,而西方的「物質文明」優於東方,這是一種無稽之談。何況文化是人類適應環境與創造活動及其成果的總稱,涵蓋了文化發展中的各種層次。若以「物質」和「精神」這樣簡單而粗疏的分割法,不能說明文化的內容。
二、榮譽一元化的文化價值觀。中國人要想「揚名聲、顯父母」,唯一的一條路,就是一頭鑽進官場。做了官就可以發財,就有權有勢,跟著身份、地位,一切榮譽都有了。中國知識份子追求榮譽利祿的途徑,絕不是經商致富,或製造發明,而是科名文章。所以中國人的價值取向,素來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十年寒窗」讀書的目的,就是要擠入仕途,仕是「四民之首」,他們瞧不起工匠和農夫,也瞧不起唯利是圖的商賈,有身份的女子絕不肯嫁作商人婦。在中國文化裡,地位和聲威的外表層相是面子,中國的「讀書人」最愛面子。「面子」是中國文化份子的第二生命,「面子」也是中國文化份子的自尊心之最積極而具體的表現。所以,大家說:人生的情面、體面、場面,這三碗麵「最難吃」,但又不得不吃。甚至時至今日的台灣,還是一條鞭式的學制,教育不講究內容,不重視工藝和職業教育,人人只知由幼稚園、小學而中學,而大學,往一個窄門裡鑽。每年參加聯招的考生,在選擇志願時,是先選學校而後才是志趣,以大學的名聲費用的考慮為先,把所有各大專學校的所有科系,都填在報名單上,填完為止。入學目的還是受到「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萬鍾粟」那一套名利和虛榮觀念的作祟。
中國人的暮氣、保守、迷信、愚昧、欺詐、鄉愿、貪污、奴顏、畏縮、虛榮、勢利、淫|亂、嗜殺等等惡劣的習氣和人性,是多方面的,很難一語予以概括;但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這些人心不振、道德沒落的現象,往往與我們的傳統文化有關,或直接從我們的祖先手裡遺傳下來。魯迅先生把中國人那種變態的精神上的存儲反應,統稱之為「阿Q精神」。李宗吾先生從我國官場,悟到了一種「厚黑哲學」,教人臉厚如城牆,心黑像鍋底,曾在生活艱苦的抗戰期中,膾炙人口,人人樂為傳誦。現在我們的柏楊先生對上面這些林林總總,積非成是的盤古文化,無以名之,統而稱之為「醬缸文化」。
世界上有兩個大醬缸,一是位於亞洲www•hetubook•com.com大陸西南角的印度,也就是古代的天竺,或唐僧去西天取經的地方。一是東瀕太平洋,南臨南海,西迄崑侖山、喜馬拉雅山脈,北接西伯利亞的中國。印度醬缸裡面盛的是逃避人生現實的印度教文化;中國醬缸裡面所裝的是以「堯、舜、禹、湯、文、武、周、孔」道統定於一尊的「固有文化」,這兩個古老的國家,同是地廣人眾,但都將國之不國,民無死所,其貧窮為世界之最,弄得差一點都被自己的文化所埋葬。不幸的是,由於地理環境的封閉,中國向來與廣闊的世界隔絕,既沒有外交,也沒有通商;別人的文化不易流入,我們自己也不屑接受。從外國傳來而能在中國落地生根的東西,沒有別的,只有麻醉人心的佛教。又由於華夏民族的夜郎自大,一向把自己尊為天朝,凡中國以外的地方都視為藩屬或蠻夷之邦。對付這些文化較低的民族,不是剿,就是撫,可說因應自如,游刃有餘。可是,中華民族到了十九世紀,情形就大大地不同。因為這時候到東南亞來找麻煩的英、美、法諸國,絕非已往的匈奴、羯、氐、羌、鮮卑、蒙古、倭寇等「異類」可比。我們雄踞海港,炮鎮要塞,而那些來自不同世界、不同文化的碧眼兒,竟能從幾千里外的海洋上,坐著船,裝著炮,把我們岸上以逸待勞的上國水師和陸師,打得落花流水,俯首稱臣,天下竟有這種窩囊的事!這才真把那些滿大人搞糊塗了。筆者每讀史書,以今視昔,猶感大惑不解,悲憤莫名。
三、文化並非一成不變的化石,而是在不斷地變動之中。不過有的文化變動得快,有的文化變動得慢。無論中國人自己的心裡是否願意,事實上,中國文化已被「船堅炮利」逼著我們走上變遷的道路。不想變也得變,任你對自己固有的文化多麼愛慕與貪戀,也沒有用。文化是和水一樣的,只要找到出路,它就要流入或滲透。例如:隨著建交行為,太平洋兩岸間的橋樑暢通以後,很快地,中國大陸就發生了不可抗拒的生活上的變化,可口可樂、彩色膠卷、錄音機、電視機、電子計算機……一擁而入,男的西裝領帶,女的裙子、口紅、燙髮,一一應運而生,日趨時尚。所以文化一經交流摻合,優劣自明。我們為了文化問題,操過許多無謂的心,老圍繞著「變」與「不變」這個軸心上打轉,什麼「回向源頭論」「中體西用論」「本位文化論」「全盤西化論」「洋為中用論」,爭得臉紅耳赤、唇乾舌燥,鬧了半天,到頭來又有什麼用呢?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還不是也來了?
六、包容性。「心胸狹窄」是我們中國文化中表現得很強烈的弱點,以「我族主義」為中心的中國人,一向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於被征服的「夷狄」和「化外之民」,燒殺、搶擄、姦淫,無所不為,絕不客氣;對外來文化特徵,處處都看不順眼,而且有意無意存著一種鄙夷和排斥的態度。我們從這個角度來看看美國,就更慚愧了。他們對待那些船民和難民,無論是友邦或敵國,都來者不拒,不但周濟衣食,而且還要提供教育、安排職業。這種同情心和包容性是何等偉大!
「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這是宋神宗時代實行政治改革的王安石(一〇二一~一〇八六)的名言。這位政治家恐怕是秦漢以後,盛唐以降的第一個不願固守傳統,而敢於向歷史祖宗提出挑戰的人。我們中華民族從宋朝起,就國勢轉衰,到了十九世紀,終於遇到空前的生存危機。由於受到西方文化的衝擊,我國知識份子才開始注意到自己的古老文化的問題。從清季文華殿大學士理學名臣倭仁,於一八六七年反對人士接受西學的言論算起,關於中國文化的論爭,斷斷續續已鬧了一百多年。一九一九年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則是中西文化矛盾中所引起的一場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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