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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邪記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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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櫻

血櫻

一九〇四年夏季,日俄雙方的血戰在遼東地區進行著,陸上的俄軍節節敗退,新義州、鳳凰城撤守,由朝鮮登陸的日軍,直指奉天。裝備窳舊加上指揮的混亂,使敗退的俄軍很難獲得喘息的機會。日軍很快便圍奉天,攻佔遼陽,並且俘虜了大批的俄軍。拖帶著傷患的俄軍殘部,被逼退到遼東半島的尖端——旅順口,他們把唯一的希望,全寄託在由維特埃夫特提督率領的第一太平洋鑑隊的頭上。當時旅順口周圍佈防的俄軍仍有十餘萬眾,分據黃金山、白銀山、東雞冠山、盤龍鎮、小靈山、西大山、老北山、羊頭窪、老鐵山一線,以陸軍提督的預計,只可阻擋日軍,堅守待援。但他們給養不濟,又極度缺乏彈藥,非得依靠海軍殺開一條海上的血路,繞過朝鮮半島,闖過險惡的對馬海峽,轉往大彼得灣的海港海參崴去求援,那兒是俄羅斯在遠東地區最重要的基地。
「報告元帥,為了帝國在滿洲的利益,屬下願意與初瀨號共存亡!……屬下一定會把初瀨號駛到港頸,橫過艦身,把它炸沉!」
「我所要求的,是絕對的封鎖!……儘管我們已有了決勝的把握,而我卻不願跟俄方這些困獸再作不必要的海戰,使我們的艦隻受損了!」
這位隨艦同沉的艦長英勇的故事,全是由最後一隻划艇上的水兵河野,以及他的幾個夥伴講出來的。河野說是:當他所乘的那隻划艇划離本艦時,他確實看見艦長穿著極整齊的官服,立在前甲板的尖端。划艇離開本艦約莫一千五百公尺的樣子,艦上火藥爆發了,熱風和爆炸,震動了港口外的海面,吐著黑煙的紅火,從艦體內部迸射出來,不一會兒功夫,全艦便燒成一條紅毒毒的火龍,緩緩下沉去了。
在維特埃夫特提督的督導之下,突圍的圍劃,縝密而快速的決定了;維特埃夫特提督認定東鄉元帥所率的日本軍艦隊,艦隻分散在廣闊的黃海上,而俄艦集中駛出,以戰鬥縱陣猛衝,他們不可能正面抵擋,即使遇上對方少數艦隻編成的戰隊,也不難用各個擊破的戰法取勝。
「嘿,名聲赫赫的東鄉,也就是這點伎倆!」在旗艦的艦橋上,響起維特埃夫特提督宏亮的笑聲。
「我們只要能有足夠的給養和彈藥,還有扭轉戰局的機會!」他說:「如今,我們該抽調兵力,克服遼陽,使奉天和旅順口被切斷的部隊連成一體!」
但海戰還沒有完結,又一發炮彈擊毀了傑沙里維齊號的舵輪,艦長也負了重傷。雖然如此,並沒使這艘戰艦完全失去戰力,真正使它失去戰力的,卻是甲板上的大火。傑沙里維齊號兩側,大火騰升起來,它舐著了木質的吊艇和划艇,響出嗶剝的聲音,由於舵輪失去作用,它力不從心的載著一船火燄和無數驚呼,單獨的從戰列前面繞圈兒撞了出去,好像是灌多了酒的醉漢,一直踉蹌著,直撞向日軍的艦隊。追隨在傑沙里維齊號後面的戰艦列特維然號,一瞧旗艦中彈起火,它脫出戰列,反而自殺性的進迫敵陣,便也自動轉舵,朝同一方向行駛。
旅順口南邊的老鐵山麓,有個小小的貧窮的村落,一個年輕的趕牲口的販子叫鐵柱兒,有一天救起一個泅泳抵岸,力盡昏迷的傢伙,那人穿著一套中國的破舊便服,卻留有一撮看上去不倫不類的東洋小鬍子。鐵柱兒所住的那村子,在日軍攻打俄方佔據的炮台時,飽受轟擊,損失慘重,當地的居民全把鬼子和毛子恨得入骨。當傻裏傻氣的鐵柱兒,把個水淋淋的人,用他的小白驢馱回村裏來的時候,村裏人立刻認出他是鬼子來。
在維特埃夫特提督率領第一太平洋艦隊自旅順口捨命突圍的同時,日俄雙方在遼東地區的陸上戰鬥,也在熾烈的進行著;被困在奉天的俄軍總司令庫羅巴特金,當天凌晨收到艦隊突困的電訊,他立刻誇張了這個消息,把艦隊駛出旅順口的事實,描述為突圍已獲成功!
濃霧幫助了他們,一直到初瀨號駛至港口最狹窄的頸部定位,防守的俄軍才發現日艦狠毒的意圖。等到岸炮移轉炮口,初瀨號已經進入岸炮無法射擊的近距離死角,開始卸下划艇,艦上官兵,也紛紛離艦登艇,準備逃生了。留鬍子的初瀨號艦長立在前甲板的尖端,目送他的部下一批批的遵照他的命令離去,他這才從容的引發火藥。
東鄉元帥不忍打開檢視,他已經昏花的老眼,盈滿了感動的淚水。儘管,他在遼東整個戰爭過程中,從沒為無辜的中國平民的死亡悲嘆眼溼過,他卻為那塊忠於睦仁天皇的碎肉哭泣了很久。並且帶淚揮毫,寫了一首詞情並茂的英雄的悼詩,獨立憑窗,以顫慄的聲調,反覆吟誦了多次。
艦隊的位置經過幾小時後,到了東經一一五点三度,北緯三八点六度,也就是旅順口外卅多浬的地方,雲彩變得濃密起來,一團團鑲著白邊的烏雲帶著雨意,障覆在海平面上,一剎時,失去陽光直接照射的海,在色調上顯得分外的沉鬱了。艦尾的推行m•hetubook.com•com器絞動海水,髹成黑色的,看上去異常沉重的戰艦默默的分波前進著,俄羅斯一向盲目自負的光榮,在這一刻彷彿黯淡下來了。
戰爭和對於戰爭的記憶,總會被時間的浪潮沖淡,不再成為人們心靈裏的主題。只有那塊所謂英雄之肉,和他所留下的神話性的故事,經過新聞的誇張和渲染,久久被人談論著。
「要來的,終必是會來的!」維特埃夫特提督故作輕鬆的說:「他們要偵察,由他們偵察去!咱們這些龐大的戰艦,會讓他們大開眼界。」
當然,有很多理由使他無法再回到扶桑三島去,報紙上正喧騰著對於初瀨號艦長的狂熱慶祝,昨日的那個他早已死了!……使人嗤鼻的祕密只有他知道,但他只有永藏在他自己的心裏。
若說還有機會的話,這機會就在眼前的一時一刻裏面。自己如果能一舉擊潰日艦的一部,在對方海洋的封鎖網上鑽它一個窟窿,不但將使被困的陸軍燃起希望,也將使自己的聲譽鵲起,弄到一枚聖.安特列夫勳章;即使日艦不露面,自己這種穿越日方戶的突圍所表現的大膽,也會使莫斯科社會震驚,……當然,能不冒險作戰,是最如意的算盤了。
那塊英雄之肉,立即封入一座磁瓶,寫了初瀨號艦長的階級姓名,經過隆重的海上悼念儀式,由海軍遣艦專程送回國去。而這位艦長炸艦自沉,完成旅順口絕對封鎖任務的故事,被誇張成帝國光榮的神話。天皇睦仁頒給他櫻花級的勛章,並且令飭臣屬,將這隻磁瓶供奉京都的寺院裏,供人憑吊和瞻仰。
誰都明白這計劃絕對有利,但這項任務的遂行卻非常艱鉅。因為這種犧牲的行動,必須要在航道最窄的定位上完成,才能達到封鎖的效用。如果在港外的海面上,就遇上俄艦,或是被要塞炮轟沉,那只是白白的犧牲罷了!
艦隊仍以雙線縱陣前駛,日艦的蹤影業已消失了,在維特埃夫特提督的心裏,通往海參崴的海上道路業已打開,東鄉自率的艦隊都沒能攔阻得了他,還有誰能使這支氣勢浩蕩的艦隊改變它的行程呢?
有著頑強狩獵慾望的東鄉,是決不肯輕易放過敗退的獵物的,他率著他的艦隊,追趕著遁回旅順口的烏斯托姆斯基提督的殘部,一直到把他們趕進港去為止。即使這樣,東鄉還不夠滿意,對於俄方艦隊竟敢突圍這宗事情,他覺得氣惱又十分困惑。第二天,他就在旗艦三笠號上召開了一次會議,會議的主題就是怎樣把旅順口狹窄的出口全部封鎖?使對方連一條艦隻出港的機會都沒有!……對於這問題,與會的官員發言非常踴躍,有些主張佈置雷陣,有些主張經常派出快速船隻偵查。而東鄉說:
但在直屬東鄉元帥的戰隊裏,萬噸級的戰艦八島號和初瀨號,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八島號的煙突被炮彈轟斷,前艦橋破碎,艦體為穿甲彈貫通,多處進水,使艦身在行駛時向一邊作十五度以上的傾斜。初瀨號的損傷更重些,多層甲板被毀,上層架造物幾被削平,多門巨炮已無法使用,而且火在下層艙底向上燃燒。
夕陽在渤海灣上空逐漸下沉,霞光呈現出陰慘的火紅色,染著海面,破浪的艦身,和噴煙吐火的炮塔。黃昏時分的大海戰,光景透出奇異的悲慘,硝煙瀰漫著,雲似的罩著發炮的艦身;迷人眼目的閃光和使人耳鼓嗡鳴的巨響不斷迸發出來;炮塔在旋移著,混亂而匆忙的發彈。這場遠距離單一的炮戰,是雙方相互狩獵。
自第一太平洋艦隊突圍失敗,維特埃夫特提督喪命之後,扼守旅順口四周山地和要塞炮台的俄軍,等待增援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了,這樣,反而激發出他們豁命搏鬥的勇氣。對於日軍陸海夾攻,他們頑硬的抵抗著,西大山麓的每條壕塹中,浴血的肉搏在進行著,而巨大的岸炮也開始向多霧的海面盲目還擊了。
奉天的俄軍守備,在庫羅巴特金提督的烏龜戰術下,拖延了較久的時日,二年春天,它終於陷落。這一役的悲慘情況,足可和旅順口的陷落互為輝映;廿多萬日軍,有三萬人戰死,四萬人被俘,九萬多人負傷,其餘的倉促逃向北滿,而庫羅巴特金也被召回,換了綾涅維齊。龜縮拖宕的結果,只是湊上日本櫻花節的慶祝而已。
「瞧,那是三笠號!」
面對著威名赫赫的艦隊統帥,親聆他嘉慰的言語,所有與會的日本海軍官佐全都感動得熱淚盈眶,當然,這計劃的實行任務,便確定的落在傷艦初瀨號的頭上。
絕對的封鎖,東鄉反覆提起它。他細心的描述旅順軍港的港口形勢,高山環抱的港灣是天然形成的,在港灣的前方,老虎山像一隻臥虎躺在那兒,那伸開的虎尾,就變成最好的防坡堤。港口在老虎尾和黃金山麓之間,那是一條狹窄的水道,它的水深平均在十五潯上下,正可容得巨型艦隻的出入。像這樣的港口,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達成絕對封鎖的目的,那就是使用一艘巨和圖書型艦隻,出其不意的駛入港頸最窄的地方,然後轉舵橫過艦身,讓岸炮儘情轟擊,最後炸艦自沉,以艦體作為障礙物,堵塞水道。如果這計劃能成功的話,俄方所有船隻都將溺死在港裏,等著被俘了!
「我們這次突圍,也算是替這些被困的商船開路,」維特埃夫特提督以自信的語調說:「同時也替這批不爭氣的陸軍幫大忙。只要他們還能撐下去,預計不用多久的時間,我們波羅的海艦隊就可以調到遠東。那時候,匯合上在海參崴的巡洋艦羅西亞、格羅波依和柳力克號,不難把對方趕回他們的軍港裏去。沒有海軍的支持,日本陸軍就不會像如今這樣可怕了!」
「我倒不擔心海上的封鎖。」維特埃夫特提督晃動他寬闊的肩膀,他胸前燦亮的金質勳章便跳起舞來。「我們的第一太平洋艦隊、波羅的海艦隊和黑海艦隊統合起來,實力是日本海軍的六倍。東鄉要硬想阻攔我,我就讓他喝一肚子海水……但照陸上的情形看,我們的窩囊陸軍實在難以撐持下去了,所以非得很快出港不可。」
夜色初臨的海上,一艘中彈燃燒的艦隻撞過來的威勢極為驚人,日艦並不清楚傑沙里維齊號上艦隊總司令官已經被他們的彈片撕裂,錯把舵輪損毀無法控制行動當成勇敢,因此,他們就轉舵後退了。
後來這個人離開老鐵山麓的村莊,到大連去兜了一圈又回來了,他改了個中國的名字,沒沒無聞的做了中國海岸村落裏的漁夫。
「好,」東鄉元帥嘉許的點著頭說:「帝國的光榮,繫於你一身,日後我們佔領旅順口,全擄俄艦,你該居極大的功勞。初瀨號即使炸沉,還有打撈修整,重新編隊服役的機會,而帝國像你這樣的勇士,只怕難以多得,我會惦記在心的!」
第一太平洋艦隊突圍失敗的經過,被刊登在日方的各報上,他們用誇耀的語氣,頌揚東鄉元帥英勇的戰績,並讚美帝國海軍是整個帝國的榮光,對於這一戰中日方艦隊的損失,只是輕輕的一筆帶過。
日方在對俄戰勝後,貪婪的伸出魔爪,對南滿地區橫加侵佔。他們向滿清王朝強迫租借了旅順和大連,控制了南滿鐵道和附屬煤礦,更使日浪人黑龍會的氣燄囂張萬分,肆無忌憚的深入內陸,橫行侵奪。懸著血櫻的磁瓶當初犧牲的原意,就在魚肉東北的邊民罷?!
東鄉選中了損傷較重的初瀨號。
那艘日艦和俄艦的縱陣採同一航路,併向行駛了一刻鐘,並且不斷的發出若干古怪難解的電訊,顯然是向日方指揮艦隻報告俄艦位置、航速、線路和陣形。這樣不捨的跟蹤,使維特埃夫特提督惱怒起來,命令他的旗艦傑沙里維齊號,以右舷的三門六吋炮瞄準對方,先賞它幾炮!橫豎早晚要開戰,誰先開炮都是一樣的了!艦長把提督的命令轉下去,全艦起了一陣忙碌,等到右舷炮塔向對方瞄準時,那艘敵艦卻變了方向,加足馬力駛開了。
「至於本人,決不離開本艦!」他用激昂的語調,萬分堅定的神情說:「炸艦的火藥,將由本人親手引發,以與本艦一體存亡!」
維特埃夫特提督當然不甘示弱,立即下令開炮還擊。一剎間,各艦上十二吋的主炮和六吋的舷炮,密密的怒吼起來,海面上激起的水柱像不斷鼓湧的噴泉。俄方各戰艦以十三哩以上的戰鬥速率開行,使日方的轟擊沒有直接命中。但日艦所表露的火力是熾盛得驚人的,他們的炮彈射擊速度異常快捷,而且裝有高爆性的下瀨爆藥,爆發後,具有強大的破壞力。這一場遠距離的激烈炮戰,進行的時間並不久,雙方也沒造成嚴重的傷害,日方艦隊便轉變航向,以十六浬的高速脫離戰場。
光是述說當時慘烈的景況,那倒不算什麼,使人難受的是當划艇掙扎離開時,離著驚天動地的爆炸,有一塊肉被那樣的爆炸掀騰到半空中去,而那塊已經燒焦的肉,恰巧落在水兵河野的膝頭上,河野緊緊抱住那塊肉,確認那是已犧牲了的艦長的殘骸。他當時便脫下軍服,把那塊被認為是為帝國的光榮而捐軀的英雄的殘骸包裹起來,呈送到他們的最高長官——東鄉元帥的手裏。
「鐵柱兒,你真是個傻鳥!」村裏有個叫鎖爺的說:「東洋鬼子和俄毛子,仗著炮利船堅,到咱們家窩來,這樣折騰咱們。鬼子到處拉伕,替他們運糧草抬擔架,俄毛子逼出上萬的工伕人役,替他們挖壕坑,築炮台,到臨了,還把咱們家窩給搗弄成這樣,你還把這種披人皮不幹人事的畜牲救回來?」
「是啊!」有人附和說:「鎖爺說得沒錯,這種傢伙,都該下海餵鯊魚,我要是遇上他,不扔石頭砸死他業已算好的了!也只有你這傻小子,有這等的菩薩心腸!——狼是養不得的。」
「這……這……可不成啊,鎖爺,」鐵柱兒說:「我老娘交代過我,遇人急難,就得救活他,就算他是東洋人,他身無寸鐵,也不會把咱們怎m.hetubook.com.com樣的。」
「這好,咱們遇上東鄉那隻老孤狸了!」
艦隊在航路上,以每小時九浬的速度,穩定的進行,廟群島的影子,逐漸移向右方。維特埃夫特提督這才放下望遠鏡,安慰的噓出一口氣,然而,他對駐紮滿洲的陸軍,依然有著極大的怨憤。曾經有若干次,他在會議席上,對著駐滿洲陸軍總司令庫羅巴特金,擊著桌子吼叫起來,認定陸上嚴重的敗績,直接影響了第一太平洋艦隊的戰力。他舉出過若干實際的例證,說明俄國海軍優良的傳統和戰績,遠非陸軍所可比擬的。日俄之戰,只要陸上不迅速崩潰,給予海軍決戰的機會,立即就可以扭轉整個戰局,……但那是沒有用的,庫羅巴特金是隻笨牛,他連保住遼東地區最後的佔領地——旅順口的能力都沒有。一個艦隊假如連一個港口也保不住,就好像沒巢的鳥雀,不能總是飛著。艦隊吞食大量的燃料正如餓漢啖肉一樣,陸軍卻不能供給艦隊的燃煤,使它無法生根,這一來,使他無敵之自誇落了空,想繼烏沙可夫之後,成為世代相交譽的英雄人物的夢想也瀕於破滅了!
吞進嘴的肥肉,被人拎著耳朵,踩著尾,迫得吐了出來,尼古拉二世實在忍不下這口氣。立即編組第二太平洋艦隊,繞道好望角駛來遠東。數十艘俄艦,經過八個月的行程,到一九〇五年五月十四日,全軍覆沒在對馬海峽,這一次戰爭便結束了。
沒有時間讓維特埃夫特提督整頓了,他的艦隊已成混亂的陣形。炮戰仍在持續著,但維特埃夫特提督不久便發現,他的艦隊的處境,越來越陷入危險。因為艦隊的右舷,原已駛離戰場的日方主力艦隊,又出現在戰場上,駛在彎月形內環的後方,這使得俄艦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即使是邊行邊打,也脫不了兩邊受夾,左右捱打的局面。
儘管鐵柱兒這樣說,大夥兒還是不肯,虧得鐵柱兒的老娘硬把眾人排開了,將這昏迷瀕死的傢伙扶回家去,給他調養活命的機會。這個東洋人會講些支那言語,但他並沒說出,他就是被認為壯烈捐軀的初瀨號艦長。——他的便服是早就悄悄預備妥了的,他早就不願意把他的性命賣在荒遼的中國海上了。
七月廿八日的黎明,實力強大的俄海軍第一太平洋艦隊的主力,衝破掩覆在海面上的薄霧,升火駛出老虎尾狹口進入黃海了。最先頭,破浪而前的導艦,是飄揚著維特埃夫特提督將旗的巨型戰艦傑沙里維齊號,緊隨導艦之後,是烏斯托姆斯基提督的座艦勃里斯維特號,依次是戰艦列特維然號、波見達號,裝甲巡洋艦巴拉打號、瓦里亞格號、巴央號,還有若干輕巡艦、小型驅逐艦,一串兒跟在後面,成單縱陣行駛著。
這樣遠距離跟進了約莫廿分鐘,一隊隊形整然的日軍艦隊,在第二戰隊導艦勃里斯維特號的左前方約五浬的距離,以高速斜壓過來。穿透稀疏雲層的夕陽光,很清晰的映照在日艦的艦身上。這一列日艦共分幾個戰隊,最前面,飄揚著片崗中將將旗的是裝甲巡洋艦嚴島號,依次是四艘新型快速輕巡洋艦千歲、鹿馬、新高、對馬,另一戰隊由小東鄉中將的須磨號率領,依次是裝甲巡洋艦盤手淺間、常盤、春日、日進五艘,它們運轉靈活,速度遠在俄艦之上。
艦上的官兵自然明白初瀨號在下一時刻將扮演多麼重要的角色,為獲得在滿洲的利益所起的日俄之戰,它成敗的關鍵,全繫於制海權的爭奪上。換句話說,哪一方取得了充份的海上控制,哪一方就能在陸上轉變到居於攻勢的地位。而絕對完成旅順口的封鎖,不讓俄羅斯殘存的戰艦出港,就可以一舉決定全面勝負。無怪乎留小鬍子的艦長是那麼慷慨激昂了。——即使他犧牲掉了,也能獲得日皇陛下賞賜的櫻花級的勛章!
初瀨號的艦長是完全懂得東鄉的意圖,他挺胸保證說:
每當這個孤獨的漁人想起這事時,想笑,可又想哭泣。那些挺高胸脯活著的盡忠於侵略軍國天皇陛下的豬玀們,那天能省悟磁瓶裏的秘密呢?他們只是想望著顏色鮮血的櫻章罷了!而他卻用從支那人手裏救回的生命,完完全全的中國起來。
俄軍的反撲行動,終於在下午四時開始了,但海上的艦隊,卻面臨嚴重的、即將潰滅的噩運!
戰爭仍在中國的土地上進行著,一塊被蔑稱為東北支那的荒涼的沃土,是另一塊可以吞噬的肥肉,俄羅斯趁著出兵參加八國聯軍攻打北京城時,順便侵佔了它,英國為保持其在山東半島的利益,慫恿並挑動日本出兵干預,仗就是這樣打起來的。積弱不振的滿清皇朝即使不願意,卻沒有卻虎驅狼的能力,只有劃遼河為界,退據遼西,宣佈中立,冷眼看著雙方你來我往的拉鋸。
維特埃夫特提督也從望遠鏡裏看見了,日本艦隊先頭的導艦,正是東鄉元https://m•hetubook.com•com帥的座艦三笠,桅上飄揚東鄉的將旗。緊隨著三笠號,是戰艦八島號、初瀨號、朝日號、富士號,這六艘新型戰艦速度和火力,絕不次於自己所率的艦隊。一場惡戰業已無可避免。雙方繼續接近到相距五十加普爾的時候,日艦首先開炮轟擊了。炮彈落在兩舷外的海面上,在轟隆巨響中,激起衝天的水柱來。看光景,日艦是在用試射的方式,更精確的測定彼此的海上距離。
——那磁瓶裏封起的肉,被尊為帝國光榮的英雄之肉,實際上只是一塊冷凍豬肉而已!
薄霧不久就消散了,夏日清晨的黃海海面是平靜的,海風徐緩,並不燠熱。日方陸軍對要塞的攻擊仍在進行著,不過,炮聲聽來不像在停泊港內時那麼令人心煩了。維特埃夫特提督的影子,出現在高聳的旗艦艦橋上,他舉著望遠鏡,朝前方瞭望著。海面上,灰藍色的波浪溫柔的起伏著,天色也很晴藍,只有少許翅形雲,橫在朝鮮海岸那一邊,染著朝陽的金輝。
夕陽在下沉,日俄艦隊仍在戰鬥絞纏中併駛,炮戰綿續下去。火紅的霞燃燒到力盡的時辰,變成一片迷離的黯紫,晚風轉勁,海上的波濤洶湧起來。戰事並無進展,只是有兩艘俄方小型艦隻中彈起火,脫離了戰列,另一些艦隻行駛的位置略見混亂罷了。
拉鋸的結果,顯然對俄方不利,駐紮了將近十萬陸軍,悉心經營出堅固的要塞,並且囤積了大量作戰物資的旅順口,沒有經過主動的攻勢戰鬥,在聖.尼古節之前,就被日軍攻陷了。日軍在佔據最高炮台後,立即用巨炮採俯角轟擊,把被困在港內無法動彈的第一太平洋艦隊所明殘存的艦隻,一律擊沉。處在那種情況,那些艦隻不再是鋼鐵鎔鑄的戰鬥體,而是漂浮在洗澡盆當中嬰兒的玩具積木。它們只要經過打撈修整,重新上漆,刷上一個新的東洋風的名字,便使東鄉的艦隊增加了噸位數字。
「陸軍太窩囊了!這樣的失敗簡直太悲慘!」維特埃夫特對他的助手烏斯托姆斯基提督說:「這樣的敗績,即使日後能在海軍的協助下挽救回來,但陸軍當局怎樣向尼古拉二世陛下交代呢?」
計劃是狠毒而周密的,遂行前,陸上部隊切取連繫,先由陸上發動極猛烈的攻勢,撲打西大山、老北山、羊頭窪和老鐵山一線,陸軍攻勢的目的,在牽制俄方要塞,分散其針對海上的監視,好讓初瀨號悄悄逼進老虎尾半島的尖端。另外,東鄉元帥更調集艦隊,巡航於旅順口及大連間海面,以巨大艦炮轟擊黃金山和白銀山要塞,使那些要塞炮台無法以火力阻止初瀨號的進逼,這攻勢一直要持續到初瀨號航至計劃中的定點為止。
庫羅巴特金的計劃並沒有錯,當時從北滿開來扼守奉天,待機增援旅順口的俄軍,幾乎是俄方駐紮東北的全部兵力。幾十個作戰單位,統合不下廿五萬人,至少在人數上,遠超過由朝鮮入滿的陸軍。但在整個的戰鬥形勢上,俄軍的處境極為不利。精銳的日軍以犀利的炮火迫壓著他們,使眾多俄軍被裝擠進奉天附近的袋形地區裏。天氣燠熱悶溼,那些緊張、凜懼的俄軍士兵,困伏在縱橫的塹豪裏忍飢受渴,有時被烈日燻烤,有時被暴雨沖淋,早已失去了鬥志,有些人更感染了惡性痢疾、膿疱癬疥,非常狼狽的踡伏著,而日軍還不斷施以重炮轟擊。以這樣的軍隊,在被圍困中實施反撲,機會極端微弱自不待言。
即使如此,庫羅巴特金還是把他們動員了起來。他盼望突圍的第一太平洋艦隊順利抵達海參崴之前,他能在陸上造成一種有利的新局面。
這時候,受傷的戰艦初瀨號,正穿透霧壁,悄悄的駛近老虎尾半島的尖端。留鬍子的艦長,曾在出發前把全艦官兵集合在甲板上訓話,他令飭他的部下,無論冒多大危險,也得把初瀨號駛到命令規定的位置,但在抵達之後,橫過艦身,就該立即放下划艇,儘快划到港口礁石島嶼上去逃生。
惱怒的維特埃夫特提督認真起來,他不欣賞東鄉的狡狐作風,彷彿故意把氣氛弄得很神秘,他決計要硬碰硬的顯出力量來,和對方分個高下。因此,他調整了艦隊的隊形,把全隊分為兩個戰隊,由他和烏斯托姆斯基提督分率著。他以傑沙里維齊號為首,親率戰艦五艘,加速駛至右前方,這樣,艦隊便成為梯形雙縱陣,也就是說,第一戰隊的六艘戰艦,翼護了實力略微薄弱的艦隻。維特埃夫特提督對烏斯托姆斯基下達指示是:當雙方戰鬥開始時,第二戰隊仍按原定航路直駛,把對敵的任務,留給戰艦擔當。
經過一次未見損失的炮戰,維特埃夫特提督有幾分低估了對方的戰力,他沒有改變航道,實行必要的迂迴,仍以梯形雙縱陣朝南方行駛。下午四點鐘,在朝鮮半島西部海岸,也就是艦隊的左舷,一隻單煙突的二級戰艦出現了,它遲緩的跟隨著俄方艦隊,駛過一段海面。維特埃夫特提督舉鏡瞭望過它,但沒有下令開炮。事實上,這樣一艘窳舊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四千噸級的傢伙,根本沒有攻擊第一太平洋艦隊的能力,甚至連騷擾作用都沒有,他簡直不願為它浪費一發炮彈。
「是的。」優柔寡斷的烏斯托姆斯基提督說:「我們單獨出兵攻佔東三省幾年了,誰想到會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整個丟光?由於陸戰極度不利,才使旅順軍港岌岌可危,即使陸軍不提出要求,我們為了艦隻的安全,也非突圍不可。若等對方佈妥雷陣,把港口封死,那就成了甕中之鼈,想走也走不了啦!」
霧又回到海上來,初夜的海面裹著一層神秘的昏暗。一度號稱無敵的俄羅斯第一太平洋艦隊在沒能通過對馬海峽之前,已經潰不成軍了。各艦為防對方以水雷夜襲,也都燈火全熄,靠儀器航行。按理說,在這種濃霧的掩護下,才正是突圍的好機會,海面是這樣的廣大,各個突圍成功的機會很大,但俄艦卻起了混亂。
這樣延續到六點鐘,日方主力艦隊加速迫近,炮擊更形猛烈。日方各艦的火力,似乎有計劃的集中在俄方導艦傑沙里維齊號的頭上,紛紛而來的炮彈構成一面密網,傑沙里維齊號變成活動的炮標。它位居內環,後面有一列僚艦跟隨著,根本沒有旋迴的餘地。終於,有一發巨彈炸中了前艦橋,驚天塌地的一聲巨響之後,艦橋被炸裂了,首當其衝的維特埃夫特提督,就這麼變成了一堆焦黑的爛肉,但那隻完整無缺的望遠鏡,還死死抓在他鈎曲的手上。——即使他想望見海參崴的希望也已經完結了。
當傑沙里維齊號戰艦的桅桿上,飄揚起聖.安特列夫戰旗,備戰的鐘聲噹噹響起的時刻,日方艦隊的影子在望遠鏡裏赫然出現。各層甲板上的官兵,都能清楚的看見斜斜駛過來的日軍艦隊,水線之上的艦體低而長,艦身髹成淺灰色,分波前進像輕快靈活的梭魚。
這時候,像鬼靈般的日艦,出現在第一太平洋艦隊的右舷,守望兵從雙眼鏡裏看見它梭魚般修長的影子,和煙突吐出的濃煙。得到這消息,維特埃夫特提督便在傑沙里維齊號的艦長陪同下,重新登上了艦橋。
「咱們也不用使石塊砸死他,」鎖爺說:「把他抬到後荒山,扔進狹谷去算了,生也由他,死也由他,總不能說是咱們害他的。」
這一次薄暮海戰,除了導艦動傷起火,退出戰列外,其餘的多艘艦隻,也受到若干程度的傷害。夜幕垂掛下來,這些艦隻都歸併到烏斯托姆斯基提督指揮之下,另行尋覓他們的前途。
夜晚,濃霧在昏暗的海面上瀰漫著。計劃的遂行非常順利,陸上的牽制性攻擊早在黃昏就已經開始了,幾個旅團的日軍得到重炮單位的火力支援,對西大山、老北山之線猛撲。入夜後,日海軍艦隊,也開始對黃金山和白銀山轟擊,地毯式的轟擊,一遍又一遍輪覆著。
計劃總歸是計劃,問題是誰去執行呢?這問題在一個軍國主義的國度裏是不成問題的,兩艘在海戰中負傷的戰艦初瀨號和八島號的艦長,都願意以他們已經殘破的艦隻,去完成這宗任務。
「對了!」烏斯托姆斯基提督說。「假如四周的要塞、炮台失守,對方控制了岸炮,居高臨下的鎖住狹窄的港口,我們的戰艦連一艘也出不了港,何況港內還泊著咱們五十九艘商船。」
維特埃夫特提督以這樣的戰列駛出旅順口,用意極為明顯,萬一遭遇上日方艦隊,他可以利用巨型戰艦上猛烈的火火力,把對方的隊形打散掉;這樣一來,後面較陳舊的,較小型的,火力薄弱的艦隻,可以獲得足夠的保護,不到必要時不必參戰,以減少無謂的損失。
提督對於日艦的出現,並不驚異。他知道,在這樣的天氣,第一太平洋艦隊的進行絕難躲得開對方的偵察。出現在右舷的日艦只是單獨一條船,由於距離太遠,僅能根據艦體的形式,判斷出是一艘航速極高的新型快整輕巡洋艦。至於它究竟是對方艦隊的哨艦?還是單獨行動的偵察船?那就難以斷定了!
一向自傲的維特埃夫特提督立即答應了陸軍的要求,雖然他的艦隊在一年前曾遭日海軍的突襲,並且受到嚴重的損失,但他仍不把東鄉帥統率的日本海軍放在眼裏。他相信由他自率艦隊突圍去海參崴,有十足的把握,——至少,他的艦隊還沒有和對方正式交過手。
有些小型的航艦被海戰慘烈的光景嚇破了膽,艦長自作主張改變航路,駛向中立港口尋求庇護去了。而烏斯托姆斯基也沒有再闖對馬海峽的雄心,他率著六艘能連絡得上的艦隻,掉轉頭,又駛回旅順口去了。
第一太平洋艦隊的左縱陣原是薄弱面,被強大的日艦逼得改變航路,成彎月行駛。這樣一來,作為主力的俄方第一戰隊便被壓入內環,被第二戰隊的薄弱艦隻夾在中間了。日方艦隊在造成有利態勢之後,立即發炮轟擊,猛烈的炮火幾乎使得俄方第二戰隊無法保持陣形;維特埃夫特提督很容易被激怒,他站立在指揮塔上督陣,下達開火的命令,但日方的艦隻很快速的超前,使俄艦的炮彈,都落進海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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