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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邪記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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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圖記 盤石嶺下之一

焚圖記

盤石嶺下之一

「哼!」宣如龍冷哼了一聲說:「這真是名符其實的小題大作,天底下的畫師多得很,見錢眼開的,見利忘義的,在在都有,他為什麼單要苦苦威迫李十郎夫妻呢?」
「如今疾風沒起,您這話實在說得太早了一點。」宣如龍微笑說:「武人持節,最後方知,話又說回來,詩云: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即使盡忠心,成大義,求仁得仁,我也不介意十郎先生作畫流傳,史上的忠烈先賢,我哪兒敢比?」
「形勢如此,只好倚仗咱們這一腔子的熱血了!」
這可不是緬懷慨嘆的時候,宣如龍還記得成廟老皇爺駕崩前,大明朝赫赫的邊威,如今禦寇的長城,和東西縱走的重牆,全都是在老皇爺手上建立起來的,又一手開設了九邊重鎮,分駐戍邊的屯軍,兵是兵,將是將,有幾個朝代能比得上?……當初老皇爺遷都北上,以天子守邊,前後五次親征漠北,挫韃靼,敗瓦剌,使阿魯台終生受制,那種驚天動地的氣魄,業已隨著歲月的流轉,逐漸消逝了。如今,千里邊塞,烽火不息,倒不是戍邊軍勢單力薄,而是各有汎地,缺少呼應,又拿不準瓦剌的大軍究竟攻撲哪兒?主動權一操之敵手,各處關隘,便都自感單薄了。
「十萬火急的文書,早就進了京,」宣如龍說:「咱們能等著遠水救近火?何況那些文書,能不能促使京裏發兵都在未定之天,這是不必指望的了!」
「還不是開罪了那位權勢炙人的王公公,」李縣丞說:「聽說王振久慕李十郎夫婦的名氣,尋和_圖_書人去召喚他們,要李十郎為他繪像作贊。李十郎當時答應了,回去之後,夫妻倆一商量,認為王振閹奴迫害忠良,欺君罔上,劣跡昭彰,畫師雖不是史家,一樣舉筆春秋,決不能迫於權勢,顛倒黑白,當夜夫妻倆就收拾細軟,逃離了京師。王振透過東廠和錦衣衛,密令緝拿,據說李十郎夫妻是逃到這一帶來了!」
守將宣如龍不理會這些,因為他斷定瓦剌必攻殺虎口,早把屯軍召齊了,分由千總把總帶著,竟日操練,更把右玉的標兵聚合起來,讓他們守禦城牆。長城之內,各個世隸軍籍的屯戶村落,多年來,飽積禦寇的經驗,加上對守備宣大人勇猛善戰深具信心,故多能臨變不驚,誓作他們子弟兵——屯軍的後盾。而一般的邊民、商賈,眼見風雲緊急,全已紛紛向內地逃避了。
「邊鎮大同府有人帶來消息,說是京師就在早晚要起兵了!」李縣丞說:「老皇爺五次北征,雖說時過境遷,但餘威尚在,我相信,只要京師的大軍一發,也先就會聞風北竄的!」
雁陣越過高天,大陣的飛向南方去,轉急的秋風以驃勁之勢,掃揚起後套一帶的黃沙,撲打著依山蜿曲的長城,塞上的秋天夠荒涼的。局勢緊張得久了,反而變成一種迫人呼吸的沉悶,也先究竟會在何時進犯何處?變成各屯處屯戶們反覆的話題。遊牧的瓦剌人在整個長城一線出現著,這些飄忽的牧者,也就是瓦剌大軍的前哨,他們有足夠的戰馬、軍器,胡笳和一應攻城的用具。
「長城一線,關隘多,兵力薄,各都司衛所,守土有責,互不能援,而攻撲之權,操諸敵手;瓦剌馬群飄忽,出沒無定,邊關坐困待敵,決和*圖*書不是辦法。」
「什麼樣的要犯?會遁到這麼邊遠的地方來呢?」宣如龍詫異起來;因為像鎮撫司這種使人聞名驚懼的衙門,一向難得到邊鎮來,這回他們竟派出了專差訪拿人犯,可見案情非常緊要了。「李兄,你聽說過是什麼樣的案子嗎?」
「若想靖邊,只有一個法子!」他跟他的好友,——右玉縣的李縣丞說過:「要是朝廷能讓于大人統率五軍,開關出塞,跟瓦剌大軍決戰漠上,艱危的邊勢,真是一戰可安!」
「不要跟我說這些了!」宣如龍鎖緊雙眉說:「我不耐煩聽京師的那些事情,我們做武人,食皇朝俸祿,只要日夜操兵練勇,拚死保住這道關口,求個心安理得就成了!你我處身邊地,官卑職小,何必豎起兩耳,把煩惱朝心裏灌呢?!……再說,李兄,這些話,也只有咱們在私下說說,邊地哪一個衛所,沒有閹寺的耳目?他們只是沒有在京師那麼囂張罷了!」
「宣兄,你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李縣丞嘆口氣,寂寂的苦笑著:「你可曉得?兵部侍郎于大人,如今保住這塊牌子沒摘掉,哪還談得上引軍出塞?他若是有機會和也先決戰,一戰成功,會擠得正在得勢的太監王振站不住腳。王振那個老閹奴,哪會讓他有這種機會?……就算有一天,王振慫恿英廟御駕親征,他也會自己隨駕,把功勞記在他自己頭上,到那時,只怕于大人連一塊空招牌也掛不成了!」
聽了這話,宣如龍吐了一口氣:
「這話說得好,不過……」李縣丞說:「不過,這幾天裏鎮撫司卻有專差到了右玉,說是要追緝要犯,也許很快就會查到你的軍屯去了。」
「假如真的這樣,咱們非https://m.hetubook.com.com得向京師請援不可!甭說右玉的標兵和塞上的屯卒不足應付,就是大同全鎮的軍力聚合起來,也決擋不住也先數十萬驍騎勁卒!」
「若不一笑置之,難道要我這區區武夫,也去學恬不知恥的王振嗎?」
「嘿嘿嘿……」宣如龍豪情湧動,聽了這話,不禁掀髯大笑起來:「這該輪到我這武將笑你這文官了!你沒想想,寇酋也先是何等人物?咱們京師的虛實他瞭如指掌,于公既不能掛帥,還有誰知兵?!也許瓦剌軍就等著京師發兵,他們好出兵奇襲呢!」
李縣丞聽著,把一心的悲憤化成了嘿嘿的笑聲:「知交談論,若再不見性情,那可不把咱們悶死?!說實在話,這兩年裏,打京師逃來的人,在你汎地上投屯落戶的不在少數,除了你宣大人敢用雙肩硬頂著,換旁的參將游擊,千總把總,誰有那樣的膽子?」
「我弄不懂,畫師李十郎夫婦,怎會變成廠衛捕拿的要犯?!」
李縣丞點著頭,欽慰的說:
日子匆匆過去,沒有聽到李十郎夫婦的消息。鎮撫司派到右玉縣來的專差,在各處轉了一圈兒,聽傳說也先大軍業已引出狼山,外三關所屬各隘口紛紛告急,他們嚇破了膽子,回到大同去了。
宣如龍召集轄下的副將林青,商議怎樣禦敵?林青搖著頭嗟嘆說:
「難得有你宣大人這樣的武將,但願能浴血退敵,保全這一方疆土。可惜那位名動京師的大畫師李十郎沒在這兒,要不然,他定會把你的事蹟畫下來,傳諸久遠的了!俗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也先這次寇邊,正是做武將的建功立業的時候!」
殺虎口在長城一線上,雖僅是一座小小的關隘,但它的形勢太險m.hetubook.com.com要了。平野的那邊,險巇的陰山橫亙著,山下就是瓦剌的重鎮西涼城,斜向西北,更有和林格爾與托克托,那都是瓦剌的牧地。誰也不會比他更清楚,崛起大漠西部的瓦剌,在短短數年間,吞併了韃靼阿魯台原有的領地,盡有大漠南北。瓦剌老酋長脫歡之子也先,是個兇悍難纏的人物,他曾親率大軍,東服兀良哈,大破女真,又西討哈密國,威凌西域各部。瓦剌是在寇酋也先的手裏興起來了,版圖之大,前所未有。他的大陣馬群,直壓向各處邊關,尤獨是殺虎口這座城關,是瓦剌亟欲拔除的眼中釘,早晚他們會來的。
宣如龍拍著胸前的甲衣說:
「事情不是很明白嗎?」李縣丞說:「正因為李十郎有風骨,重氣節,巨筆如椽,有了他夫婦的題署,不難傳諸久遠。誰知李十郎竟敢拒繪此圖,使得那位王公公惱羞成怒了!」
「情勢如此,嗟嘆無益,」宣如龍沉痛的說:「如今瓦剌犯境,如箭在弦,我們無論處境艱困到什麼程度,也得捨命盡力……。我早就料算過,也先的哨馬壓迫各處關隘,那全是障眼法,想淆亂視聽,使人弄不清他的大軍究竟從何處破關?事實上,我敢斷言他必攻殺虎口!」
「好!」李縣丞說:「越是謙虛,越見氣度,等我訪著李十郎夫婦,這宗事我會辦的!你一笑置之可也!」
兩人這樣說著,全禁不住的哄然大笑起來。
「照這麼說來,咱們還有什麼好倚仗的?」
「我也只約略聽過,這回他們訪拿的是李十郎夫婦。李十郎原是京師出名的畫師,專繪人像的,李妻孟紫菡,精文墨,善詩詞,常替十郎所繪的人像作贊。」
而宣如龍不過是隸屬於九邊重鎮之一——大同鎮轄下hetubook.com.com的右玉守備,僅僅統率著一衛駐屯在當地的戍邊軍。他常冒著迷眼的風沙,按劍登城,神情肅穆的極目北望,即使戰馬不嘯,伐鼓未鳴,他心裏卻凝重得有如壓著一塊積霜的冷石。
林青臉色微變,戰慄的說:
這樣的談論,結束在悲壯的黯然裏。
「十郎先生真是個好漢子,」宣如龍沉重的說:「鐵肩擔道義,可要比馬革裹屍更難!他若真避到這兒來,咱們拚了這條命,也得盡力維護他!」
這時候,宣如龍的知友李縣丞到了關上。
「邊地有邊地的好處。」宣如龍自寬自|慰的:「即使京師裏廠衛相結,鎮撫司以緝捕治獄為能事,他們對邊鎮仍是鞭長莫及;至少,咱們還有戰死沙場、報國盡忠的機會,不至於蒙冤下獄,受閹寺鷹犬的凌虐!」
「這樣罷,」林青沉吟半晌說:「您自率步卒守關隘,屬下仍領馬軍,屯駐馬營,萬一瓦剌破關,咱們還可退守盤石嶺險地待援,暫擋也先西進。」
盤石嶺迤邐著,相對迤邐的是蟠結的長城;紅河從嶺腳向西北流過去,流經屯兵的牧馬營,再流向口外去;紅河交叉的手臂上,是長城險要的城關——殺虎口。紅河與大黑河一樣,是兩條特異的河,它不循水向東流的慣例,反流向河套去。這兒孕育出的邊將和邊兵,也是頭角崢嶸的。殺虎口統兵的守將宣如龍,就是這麼一個有風骨的將軍。連當朝的鐵漢——兵部侍郎于謙,都推許他力抗瓦剌的戰績,給他「勇毅沉著,知兵善戰」的評語。
「但願如此!」宣如龍說:「關內的萬千黎庶,全靠著咱們這道堅壁翼護,只要咱們有一口氣在,何忍使他們顛沛流離,……如今只怕瓦剌軍不經殺虎口,逕破別處關隘,那,咱們可就無能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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