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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邪記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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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圖記 盤石嶺下之二

焚圖記

盤石嶺下之二

消息確是令人振奮的,引出居庸關的大軍,由英廟御駕統領,這是像當年成廟老皇爺那樣,御駕親征,使人閉上眼也能想見那迤邐百里的旌旗。
「李大爺說的是,」老伕役劉恭五說:「民心跟士氣,就像骨頭和筋肉一樣,是扯著連著分不開的,殺虎口不破,百家屯平安無事,殺虎口要是有了險失,諸位的兩腿總快不過瓦剌的馬群,逃又能逃到哪兒去?」
「嗨!」李十郎嘆說:「感時憂國,人之常情,我們拒為閹奴王振作畫頌美,這回萬一再遭落到他爪牙的手上,又該怎樣區處?」
盤石嶺下的河灣上,有一個村落,當地居民管它叫百家屯子。屯裏住著的,全是關內各地逃來的流民和一些開罪內府、發配充軍的人犯。不過,在宣如龍的汎地上,對待他們極為寬厚,任他們墾拓荒田,牧養牲畜,或是從事漁獵自給,也有少數孱弱的,去馬營照料馬匹,這些看馬的老伕役們,經常把一些風風雨雨的傳聞帶到屯子裏來,使人們紛紛的議論著。
「李大爺,聽說京師裏發了幾十萬人馬,業已出了居庸關朝西來啦,這麼一來,瓦剌怕不望風而逃嗎?……得著這消息,我跌掉兩顆門牙也不算什麼了!」
目送著老伕役劉恭五的背影離去,畫師李十郎踱回土屋裏來,嘴裏仍自言自語的喃喃著。京師hetubook.com.com發兵禦寇的消息傳自馬營,想來不會是假的。英廟御駕出關,宦官王振和廠衛的武閹必定紛起相隨,上直衛的親軍護駕,神機三大營和五軍盡出,這豈是王振能駕御得了的,他一味爭功,蠱惑皇上涉險,未免把瓦剌太看輕了!自己不是武人,不諳韜略,如今時季業已臨到秋天了,大軍發向八月即飛雪的胡天,若無知兵之將,怎能擒服慣於嚴寒霜雪的瓦剌?無論如何,兵部于大人是沒有領兵機會的,英廟這次親征,是禍?是福?說來都還在末定之天。而王振藉機綰握兵符,一旦兵臨邊土,若干不肯諂附的守正之士,又將重入牢籠了!
「嗯,太平?!……」李十郎沉吟著。
李十郎和劉恭五的一番話,使屯子裏的人很受感動,一個個攘臂憤呼著,願意留下來作邊軍的後盾。因為他們也深信著,京師的大軍很快就會開拔過來,適時阻住瓦剌的。誰知大軍始終不見影子,最後聽人傳講,說是京師那幾十萬大軍,軍行極緩,耗費近月的時辰,剛抵大同,糧草不足,敵情不明,聽信謠傳說是也先將率軍截斷他們的歸宿,便倉皇經原路撤回去了!邊地的居民日夜翹首望大軍,誰知卻盼到這樣的結果?消息傳來,無異是晴天霹靂,使李十郎目瞪口呆,他捏緊拳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跟孟紫菡說:
老伕役忍住牙疼,又說:
劉恭五舐著跌腫的嘴唇,咿咿唔唔的說:
隔河的馬營,更傳出好些令人駭怪的事情來;那些久經調|教的戰馬,常在夜深人靜的時辰發出驚嘶,有一回,更像著魔般的,一匹又一匹掙斷韁繩,衝毀馬欄,沿河像擂鼓似的狂奔。據看管馬匹的伕役說,平素戰馬深夜常發驚嘶的事偶爾也有過,但從沒有齊聲鼓噪,彷彿見著了什麼怪物?!
他把臉轉望到窗外去,他緊鎖的眉頭上,壓著盤石嶺肅殺的山容。也就在那一天的傍晚,伐鼓怒鳴著,瓦剌的重兵屯列在殺虎口外的沙原上,也先著番兵用飛箭射書,逼令守將宣如龍開關獻降,宣如龍也射書番營,題詩說是:羞為獻降將,誓作斷頭人……於是,血戰便展開了!
「相公,畫筆雖非史筆,同樣可見春秋,我們費盡心機,捱過千辛萬苦逃出來,恁情埋骨邊荒,再也不打算重回京師了,還有什麼可煩的呢?」
「不錯,這真該算是大好的消息,假如京師的大軍能及時趕至,免去瓦剌破關燒殺,也是這一方有福,……我們這些人,遇上大亂,還能再朝哪兒逃呢?」
隨著緊張的日子,各處的消息不斷傳到屯裏來;京師調發的大軍,業已越過宣化直指陽和,不須多少日子,和_圖_書就可抵達大同了。而塞外的瓦剌軍並無聞風遁逃的跡象,反而分兵數路,撲打長城沿線的各處隘口,使人摸不清對方的重兵究竟屯在哪兒?究竟會從何處破關突入?這時候,盤石嶺一帶,顯出了許多使人震駭的異象。最先是晚霞火熾,把天上地下全燒得透紅,百家屯裏有些老年人瞧著這種光景,都說是燒天火,主兵凶,殺虎口不久必有血戰。緊接著,夜有大星拖著長長的光尾,從東南斜向西北,墜落向殺虎口外的沙原。屯子裏群犬驚吠,聲如狼嚎,連李十郎夫婦,也覺得這是不吉的預兆,邊塞這一帶地方,怕要遭大劫了。
緊接著馬驚之後,馬營北邊的地面生出幾里長的地裂子來,裂隙有好幾寸寬,其深無底,地隙間不斷的騰出白白的煙霧。馬營的兵勇說,地裂生煙前的那夜,他們聽見地心傳出一陣陣鼓響,俗傳那是響銅鼓,動干戈的兆示。這還不怎麼樣,最怪的是深夜時,遍地冒出紫色的鬼火來,無數傳鬼火,並不像平常的綠色鬼火那樣隨風飛滾,它們是穩穩的貼在地面上,一遇著巡查過路的人,便發出吱吱的叫聲,直朝半空裏騰跳,那種聲勢,真能嚇破人膽,使人連叫都叫不出聲來。
李十郎默默的點了點頭:
「不會的。」孟紫菡端容說:「不管是瓦剌破關也好,廠衛捕緝也好,我寧隨著相和-圖-書公殉身保住氣節,也不願顛倒黑白,諂附頌美。既有這樣的打算,死活都會心安,不是嗎?」
「老劉,你究竟怎麼啦?滿嘴全是血。」
這些傳言帶到百家屯子裏,即使平素膽氣豪壯的,也有些驚駭了。有人主張不妨捲起行李,到旁邊去避亂;有人猶豫著,壓根兒拿不定主意;有人以為京師的大軍業已趨近大同,暫時還是守在原地為宜,拖家帶眷的流離道途也不是個辦法。只有李十郎說:
「就算大亂將作,劫難臨頭,咱們也不能光為自己打算,日夜費心於本身的安危進退!……宣公是個肯捨死的硬漢子,他率兵穩扼著殺虎口關隘,咱們雖不知兵,多少也能運運糧,送送草,打些雜活,哪興在臨危的辰光離他而去?!諸位要走的儘管走,我夫妻倆是絕不離屯的了!」
隨著劉恭五的叫喚,土屋裏走出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文士來,他瞇眼望著劉恭五說:
他把心裏的憂煩,說給他的妻子孟紫菡聽,孟紫菡停住縫綴說:
「李大爺,李大爺,這可好了,您不用再逃了!」
「大軍如此,直如兒戲,看樣子,殺虎口這一場劫難,終究是難免的了!」
「說來還是妳想得開看得透。」做丈夫的說:「妻賢如此,我還有什麼可慮的呢!這回瓦剌蓄意犯邊,正是辨識忠臣的時辰,咱們若是歷劫不死,也好洗妥畫筆,替青史https://m.hetubook.com.com下留下幾個人物!」
而盤石嶺下的百家屯子裏,住民並不知道這些,只知道隔河的馬營寂然無聲,林青副將所統的馬軍,正等待廝殺。
京師該算夠太平的了,而那種日月並不好過,足見國泰必得民安才成;而宦官王振隻手遮天,貶黜忠良,凡是剛正不阿之士,人人自危,不用說當朝人物,就連自己夫妻倆竟也為一幅畫像惹下大禍,亡命到邊塞來,這一路的勞頓艱辛,簡直是不堪回首了!所幸百家屯子裏,有幾個被貶謫的京師舊友,能冒險協助,使自己暫時在這兒安頓下來,閹勢不消,回京無望,一個人想過太平日月,實在太難了!
馬營裏的老伕役劉恭五,不知在哪兒喝了幾盅酒,醉裏馬虎的笑著跑出屯子,到山邊一座土屋裏去,一時沒拿穩腳步,一跤摔在一塊臥石上,跌掉了兩顆門牙,但他仍然朝土屋裏叫喊著:
「您還不知道,這回英廟的御駕也出了關,督師親征,說不定會把也先逐出西狼山,到那時,咱們也好多撿幾年的太平日子過了!」
議論總是沒有結果的,誰也不知道瓦剌何時會撲打哪一處關隘?左雲和右玉兩個縣份裏,能逃的全逃了,縣城裏家家關門閉戶,幾乎變成了鬼市。他們恐怕一旦瓦剌破關,會恁情燒殺、大肆擄掠。但接著又聽人傳說,說是京師業已調發五十萬大軍,要出塞征討作亂的瓦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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