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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邪記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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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片羽 在怒海上(故事二)

浮生片羽

在怒海上(故事二)

這條船出海後,遇到匪的機帆追擊,當時幸好海上起大霧,這些逃生者利用霧氣的掩護,逃脫了魔掌。但是,但們很快就發現了新的危機,原來那條漁般貯存淡水的木桶二共有兩隻,全裝在船尾,在被匪船以機槍掃射追擊時,一彈貫穿了接近木桶底部的地方,使所貯的淡水,幾乎全部漏光。全船大大小小共有十七口人,所餘的淡水,根本無法支持兩天以上,而航程那樣遙遠,即使風向好,也得十朝半月的工夫才能到達台灣。這樣一艘小船,飄在茫茫大海上,到哪兒再能弄到足夠的淡水呢?
「我們寧願乾死在海上,也不願再回頭了!」徐先生說:「好在還有一點淡水,咱們儘量節省,也許半路上遇著一場雨,只要遇著一場雨,咱們就有救了!」
「果真那是一艘海盜船,由南方海面上有名的海盜首領董小蔴花領著。那艘機帆船追上咱們的船之後,立即拋出飛爪,鈎住咱們的船頭,然後伸出長長的撓鈎,搭住了船舷,七八個大漢,在兩船相接時,縱身飛跳了過來。海盜頭兒董小蔴花帶頭,站到甲板上,亮出槍匣,擺出一付凶神惡煞的樣子說:
「『算啦,艙裏有一大窩女人孩子,吃食東西,留給他們好了!這條船上缺水,咱們抬一桶來送給他們,這不算搶劫,算是一場交易,算他們拿財物換水!』他轉臉朝著我,問說:『你們願不願意?』
「用不著裝可憐相!」董小蔴花說:「咱們登上每條船,全聽的是這個,聽都聽煩了!這和圖書是咱們最後一筆買賣啦,幹完了,就得散夥另找出路,咱們也是在逃難,——沿海靠不了船啦!」他說完話,朝左右一呶嘴,立即有人來,用槍口抵住了幾個在甲板上的男人,另外有兩個下了艙。……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就是!咱們一心逃離匪窟,偏又在汪洋大海上遇著了海盜。
徐老先生的兩個孩子,如今已經大學畢了業,在社會上做事了,他本人閒著沒事,常把他本身經歷的故事講給人聽。講到那臉生硃砂記的漢子,徐老先生管他叫老鄭,老鄭這個曾經是海盜副頭目的人,幾家逃難的,卻把他當成了活命的恩人了。
「艙裏有槍的,快把槍給扔上來!咱們這是最後一筆買賣,不希望見紅。」
「就在兩難之中,又有一艘帆船出現了,它從福建南方海岸那個方向駛出來,逐漸接近了我們的船,我看得出,那艘船並不是匪船,不禁高興得大叫起來。
「那艘盜船搶掠之後不久,就趁黑駛開了。咱們失去了錢財,卻有了食物和水,就那樣,頂著驚濤駭浪,熬過好多日夜,總算平安駛達了一座由國軍駐守的前線小島。……小漁船過大海,算是一宗奇蹟,海盜船劫財後送咱們一桶水,更是做夢也沒想到的事?!誰知更奇的是那隻盜船的遭遇,——這是後來咱們才聽講的。
「董小蔴花的手下人下了艙,正像餓虎撲進羊群裏,攫著包袱和箱匣,只管朝上扔,凡是扔上艙面的,就有人把它扔到那邊的船上去,除了錢鈔、和-圖-書首飾,這些貪心的海盜連女人小孩的衣物也要搶走,這簡直不像是搶劫,卻像是大搬家。
「要添淡水,只有一個法子,」船家說:「只有趁夜返回海岸,摸到近海的漁村,找當地百姓幫忙,不過,這樣太冒險了。」
「說也怪,儘管咱們沒命的揮舞著手巾和被單,那艘機帆船卻一直遠遠的尾著咱們,並不靠過來,這樣,又熬過了大半天,到了黃昏時分,他們才駛近了。等他們朝天開槍,喝令咱們全數站上甲板,咱們才弄清楚,那是一艘盜船。……若是在平常時日,遇上海盜,總是很怕人的事情,因為他們搜劫財物,一向是很不留情的,不過,如今的情形不一樣了,咱們寧願把全艙的細軟財物,全數用雙手捧獻出去,只求對方能給咱們一點淡水。
「董小蔴花看來是個冷酷無情,又沒有心肝的傢伙,他的老巢也被共匪搗掉了,僅靠著幾艘盜船,在海上飄流,大夥兒都算同病相憐,他不該光顧著貪財,硬是用槍口和刀尖逼著人開搶?!但這只是心裏話,怎敢當著他說出來,不顧自身,還得顧著一船家小呢!
「瞧罷!」我說:「這艘船,敢情像咱們一樣,是逃難出來的,他們一定帶有充足的淡水,咱們哪怕是花再多的錢買呢,只要他們肯勻出一桶,哪怕是半桶淡水,咱們也有救了!」
他這番話總是真的。
徐老先生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一頭花白的頭髮,一臉飽經憂患的皺紋。幾十年前大陸淪陷,他正在浙東濱和_圖_書海的縣份裏工作,為了不願陷身匪窟,他花費若干積蓄,夥同幾個經商的朋友,雇了一條漁船,各帶自己的家小和細軟物件,想渡海到台灣來。
「原來,董小蔴花率著的那隻盜船,劫得了咱自們的財物之後,因為爭分贓起了大爭執,又因拆夥的事,七嘴八舌鬧個不停,在海峽裏,他們又遇上了反共救國軍的巡艇,董小蔴花不聽勸告停船受檢,反而先開了槍,他的那個臉生硃砂記的副手,被對面還擊的槍火打中左肩落了海,當頭就被駛過來的巡艇撈救起來了!
「那隻盜船沒了淡水不說,連馬達也被槍彈擊壞了,只好橫在海上飄流打轉,那滋味,怕比咱們還慘得多。有一天,另一條巡艇發現這艘盜船,把它拖了回來,盜船上的人,連董小蔴花在內,都已經乾死了,僅餘下兩三個奄奄一息的被救活。救國軍問明他們的原委,沒收了那艘船和他們所攜的槍械,又根據硃砂記的漢子的供述,把他們劫得的物品送還到咱們手上。
「那時,天已黑下來了,盜船上挑起馬燈,搭上一座跳板,幾個紅尾毛綠眼睛的海盜,果真把一大桶水,用滾桶的方法滾了過來。你說奇怪不奇怪?若照一般情形來說,遭到海盜洗劫,原是一宗不幸的事,咱們隨身所帶的財物原不在少數,被劫之後,真個是囊空如洗,一文不名了;但意外的得著那桶水,救活了幾家人的性命,當時,我眼見那桶水滾了過來,真比看見斗大的金元寶還要歡喜呢!
「人到那種時辰,和圖書反倒橫了心,把怕字給忘記了!」徐老先生每跟人談起這段往事,兩眼就迸出一種稀有的光彩來說:「怕有什麼用?愁又有什麼用呢?那當口,連焦灼全是多餘的了!太陽惡毒的晒著,晒得船板上起煙,艙裏有個孕婦暈了過去,還有好幾個孩子病著,發著高燒,缺少淡水,連一天也沒法子撐持!真是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啦。
這樣懷著一絲近乎空幻的希望,撐熬到第四天,甭說沒遇上一場雨,連一片帶有雨意的烏雲也沒有見著,海是一片藍汪汪的大荷葉,和天腳相連著,而僅餘的一點淡水也耗光了。
「真的,我不願意談論古老的因果,如今相信因果的人,已經不多見了。事實是那個臉生硃砂記,肯同情咱們落難,送水給咱們活命的漢子,只是臂膀受了點兒擦傷,立時就被撈救起來,沒吃乾渴至死的大苦頭,同時,盜船上得能活命的那幾個漢子,正是那夜替咱們送水的人,即使扯說這只是巧合罷,也未免太巧了!」
即使不過份認真,也能聽出這故事裏有些禪意,一些和生命密切相關的神秘的根鬚。有時候,一桶淡水能抵得過萬兩黃金,有時候,為貪些許銀錢,又賠上了性命。這人世原就是一支迷人眼目的萬花筒,值與不值,就得看各人的慧根和慧眼了。徐老先生說得好:
「您甭緊張了,董大爺。」我說:「咱們都是些拖家帶眷,逃難的人,哪有槍枝?幾天頭裏,初初出海,不巧遇著匪的機帆船,一陣機槍掃射,把咱們船尾的淡水桶打m.hetubook.com.com穿了,淡水幾乎漏光,硬熬命,熬了四天,如今全動不得啦!您要什麼東西,您儘拿罷!」
「女人在艙裏哭嚎著,跪地哀求,董小蔴花把臉抬得高高的,聽見只當沒聽見,他們搶完了一艙細軟不算數,又進入後艙搶食物,這時刻,小蔴花的副手,——一個臉生硃砂記的漢子說話了,他說:
「我不會勸人信奉什麼,至少,經過那一回,我確信我和我的朋友,幾家十多個人的性命,是憑空撿來的,假如不遇上海盜船,不得著那一桶淡水,那片汪洋大海,不早就成了咱們的墳墓?我哪還會坐在這兒,慢慢吞吞跟你們說這個故事?」
幾個朋友心有餘悸,也都抱定寧死不回頭的想法,船家沒辦法,只有升滿了風帆朝前航行。餘下的那點兒淡水,根本談不上飲用,只能用毛巾潤溼後,乾極時,每人擠幾滴潤潤喉嚨罷了。
「你說老鄭嗎?……他被巡艇撈救後,押送到支隊部去,他坦承是幹海盜的,願意改過自新,再不為非作歹。救國軍便收容了他,當了突擊兵,幹了好幾年才退役,回台後賣過兩年估衣,也幫人磨過兩年豆腐,如今也老了,在一座廟裏幫人掃地,他信了佛了。」
「『願意,願意!』我和那幾個經商的朋友,沒口的答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如今,諸位肯賜咱們一桶水,就等於活了十七口人的性命,咱們哪有不願意的?!』
「海戰在黑夜裏進行,巡艇的火力很熾烈,盜船抵不住,只好掉轉船頭朝西逃,巡艇開槍追擊,也把盜船的淡水桶打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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