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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邪記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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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惡記 照著葫蘆畫瓢

翦惡記

照著葫蘆畫瓢

沈兆堂夫妻倆一夜沒闔眼,一手造成這樣一幕不如人意的鬧劇,又不得不敲打洞房的房門,去搭救那個被床板夾住的傻兒子。這時刻,外頭有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說是錢家圩糾合不少人槍,業已到了宅子外面,喊叫著,向沈家討人來了。
「姓奚的夫妻倆又露面了?」
劉大腳腿大腳大,跑的真夠快當,曉得錢老頭兒急著要嫁女兒,立時就跑進了錢家的門,錢老頭兒問起對方的門戶,劉大腳便說。
糟!沈兆堂心裏話:錯把丫頭當成小姐看,全怪自己眼拙。
論起行事為人,錢老頭兒算得上是老好人,只是多年吝嗇成性,過份看重錢財;他有三個閨女,大閨女嫁給錢莊老闆,二閨女嫁給銀樓的小開,第三個閨女還沒許配,只因錢老頭兒心裏偏著老么,存心要替她找一戶比她兩個姐姐更有錢的人家。
新導不久的長淮,又在年年風沙裏淤塞了。但沈家灘的急流和鬼漩子沉船的傳說,以及老龍窩裏孽龍使小鬼的故事,仍然被遠近的人們傳講著,人們說起這些古老的故事,就會順帶的說起沈兆堂這個人來,把他形容成既可惡又可笑的人物。
但是,誰肯去提詞兒呢?
為防錢家的人槍來襲,沈兆堂和宋皮臉把他們的人都調集在前面,誰知錢家的槍隊還沒退走,後面人聲大作,槍聲響得像連珠炮一樣,等到他們弄法是怎麼一回事,奚薛氏業已領著大隊的捕盜官兵,由沈家屋後的柴塘裏掩上來了。
「哼!憑它錢家圩那幾個雜湊的人頭,也想抗我姓沈的?」聽說錢家圩想玩硬的,沈兆堂便又豎起鉗子學了螃蟹:「老子上一回能玩硬的,這一回,就來它一個依樣畫葫蘆好了。」言下之意,不用說就是要硬搶親,先把錢老頭兒的閨女搶來,和小傻子圓房,把生米煮成熟飯。
「上一回,我就讓你教他,你這做老子的,究是是怎麼個教法?!越教他越傻了!」
「你慢點兒高興,」劉氏說:「就像這樣穿著衣服打架,明年你想抱孫子?甭做美夢了!」
「當然沒見過,」沈兆堂說:「要是見過,一眼就認出來了。」
正巧黃道日子隔不上兩天,沈兆堂的宅裏又為小傻子的婚事忙碌起來;其實這回也沒有什麼好忙,燈綵都是現成的,洞房還是上回的老洞房,床帳被褥,一應俱全,只是跑掉一個新娘子,又換一個新娘子而已。由於沈兆堂講究排場,這事又是宋皮臉一手辦成的,不得不大張筵席,請宋皮臉那夥子人全來湊熱鬧,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鬧至起更後,才把小傻子送進洞房。
「嗨,這有什麼要緊呢?!」劉大腳說:「你的小姐只是許給他的兒子,沈家夫妻倆,膝下就是這麼個獨種寶貝,沒人分他家業,奪他田產,日後兩個老的一伸腿,那片家業,還不是歸你家小姐掌著嗎?」
「依我看,這宗事情倒是容易辦。」宋皮臉幫他拿主意說:「你想搶錢老頭兒的閨女,用不著擺出大陣仗,跟他們頭破血流的力拚。只要找機會混進圩子,把她給劫出來就成了。」
「照妳這麼說,沈家那孩子簡直是十全十美了!」錢老頭兒說。
洞房裏的小傻子一聽這話,果然揎拳抹袖的動作起來,他一把拖住新娘子,把她強捺在床榻上,對方扭動身體,死命的撐拒著,兩個人便在床上互相撕扭起來。
「她露面很好!」沈兆堂咬牙切齒的說:「想當年她趁我酒醉,那一剪刀的仇,我無時無刻不記在心上,我到處找她找不著,這回m.hetubook.com.com若叫我攫著了,可有她好看的!」
也有人帶著同情的口吻說:
「好!姓沈的,」錢老頭兒也站出來說:「你教唆手底下人,到咱們圩裏去抬人,搶的人,快替我放出來。」
「這可好!我處心積慮的把兒媳婦搶進門,半夜三更睡不了覺,要站在這兒聽房,聽房還不算數,要舐破窗紙看著他們,看著也不成,還得大聲的提詞兒?嗨,這個傻兒子,還算得上是兒子嗎?」
「怎麼辦?!」劉氏說:「你不能在窗外大聲的提詞嗎?」
「妳瞧瞧!我的方法靈了!」沈兆堂對劉氏說。
倒不是打虎容易剝虎難,只因新娘子早有準備,她一共穿了七六層緊身的衣褲,每件衣裳都有密密層層的紐扣兒,每條褲帶勒得鐵緊鐵緊,又打了許多死疙瘩,解也解不開,扯又扯不斷,即使躺著不動,也夠小傻子忙乎半天的,何況她仍死命掙扎,腳蹬著,手護著,使小傻子兩手動作極不順當;這樣上下其手的剝虎皮,整整剝了兩個更次,饒是小傻子有些力氣,也喘哈哈的累出一頭大汗來,而那隻老虎的虎皮,還有兩三層釘身上;在快到緊要關頭,雞也叫啦,天也亮啦,小傻子不巧被床板夾住了,曖曖的尖叫著,像一隻被鼠夾夾中了腿的老鼠,那個新娘子倒安然無恙,打床尾爬出來啦。
沈兆堂一聽,事情遠比想像的嚴重,使他沒有心腸再跟錢家圩的人拚鬥了。
「沒錯,沒錯!」扮貨郎的說:「咱們問過根,盤過底,她確是錢老頭兒的女兒,他家就只是一個女兒在家,她是打錢家後門走出來的,哪會有錯來?」
宋皮臉對於抬人這個行業,果然有些牛皮,把人差出沒幾天,就把錢老頭兒的閨女,活活裝在蔴包裏扛了回來。沈兆堂奇怪怎麼那樣快當?才曉得那三個差出去的傢伙,一個扮成專賣胭脂花粉和針線的貨郎,一個牽著牲口,扮成專收雞毛鴨絨的販子,另一個扮成乞丐,混進了錢家圩子;錢家圩的人們,自打用埋伏擊退了沈兆堂,便放心大膽過日子,沒料到沈兆堂膽再差人進來動手腳。錢家的閨女最愛刺繡,那天清晨起大霧,她聽見屋後的貨郎鼓響,便跑出去買絲線,這好!那假扮的貨郎瞧著附近沒人,伸手捏著她的頸子,便像拎雞似的把她拎到屋角的牛草棚邊去了,假扮乞丐的撕塊破布塞住她的嘴,用腰裏的蔴繩把她捆了個紮實,那假扮收買雞毛鴨絨的傢伙,便拿準備妥了的長蔴袋,把她從頭到腳套了進去,紮妥袋口,放在牲口上當成收買得的雞毛鴨絨,就這麼悄悄的分批出了錢家圩,一路奔回來了。
「老哥,我沒想到,你竟然混得這麼秋氣?」沈兆堂說:「人槍少了不怎麼樣,連膽子全混沒了,日後怎麼再去闖蕩?」
「我也一句話說絕了給你聽,」錢老頭兒也固執得很:「今天聘是退定了,我的閨女不嫁給白痴。」
「沈兆堂,你這沒鳥的大惡棍,快替我滾出來說話,你要是耍賴不出頭,咱們就放火燒你們的祠堂了!」
劉大腳是大拍胸脯包了的,她曉得近處已經沒人願把女兒許給沈家的傻兒子了,只好放長蔴線頭,到遠處去釣那願意上鈎的。她幹媒婆幾十年,路徑和人頭都熟得很,一釣竿摔出幾十里,正好摔到錢家圩,找上了肉頭財主錢老頭兒了。
「你要弄明白,姓沈的有家有業,從沒搶過人,」沈兆堂說:「我這是張燈結綵娶兒媳婦,不犯王法!」
和-圖-書行嗎?」沈兆堂說:「錢家圩可不是小地方,一共也有上百口人家,前後臨著河,地勢夠險的。」
「好!」傻子說:「我這就來剝!」
「妳問我怎麼教他,我教他見著穿紅戴綠的女人,就得騎著她,當成老虎打!……誰曉得這個新娘子根本算不上老虎,他就忘掉那回事了。」沈兆堂沒好氣的說:「如今妳叫我怎麼辦?」
「討人?」沈兆堂冷哼一聲說:「討人?說的比唱的好聽!他們怎知是我沈某人搶來的?左手搶?還是右手搶?我娶兒媳,也用得著他們鬧上來亂嚷嚷?!」
沈兆堂被他盤問得情怯心虛,但猶自嘴硬說:
「好罷!」沈兆堂只有硬著頭皮說:「提詞歸提詞,究竟靈不靈光,我可不敢說了!」
「這你可管不著,我又沒搶你的閨女,用不著你出頭告狀!」
丟了媳婦的小傻子更傻了,沈兆堂扳著嘴教他,小傻子也只是歪嘴瞪眼,一味的傻笑。沈兆堂的心情被弄得很污糟,但又不能就此放手不管,聽憑傻子一輩子打光混到底,總得再替他找個媳婦才行。
「可不是!」宋皮臉神色凝重的說:「那奚倫雖是殘廢了,但奚薛氏卻也糾合了一些人手,幫著官裏緝捕咱們,這些人久走江湖,對咱們行蹤線索握得很緊,令人防不勝防,這全是你當初留下來的禍根。」
媒婆裏頭,有個叫劉大腳的,她不但腳心像抹了油似的,跑得勤快滑溜,一張利嘴,更是能言善道,能把死人說活,活人騙死。沈兆堂夫妻倆找到她,大把塞錢,託劉大腳費心,到遠處去,替小傻子另行物色個媳婦。
「那倒用不著。」宋皮臉說:「這事辦起來,人手多了,反而不方便,我只要差幾個得力的手下,打進錢家圩去,就成了。」
不過,正當沈兆堂懊惱的當口,突然來了個幫忙的,那人就是跛了腿,板了腰的宋皮臉。宋皮臉因為在北地作案太多,官裏緝拿他,最先他帶著餘眾去依靠姚小刀子,姚小刀子偏又趁人之危,吞併他的槍枝,他著實立不住腳,這才帶著幾十桿槍和一班馬隊,到沈家灘來依沈兆堂,希望避避風頭。
狠是發得夠狠了,不過,他落馬時摔傷的腦袋還纏著布,有些暈糊糊的,宋皮臉問他,他便把撲打錢家圩去搶兒媳婦的事說了一遍,最後他說:
一切外表上的文章都做了,沈兆堂夫妻倆擔心的,還是做新郎的小傻子,這一回是否開了點竅?派不派得上新郎的用場?說是依樣畫葫蘆,一點也沒錯,揀著夜深人靜,這夫妻倆又站到洞房窗外,專心一意的聽起房來啦!……這一回,小傻子遇上這個悶聲不響的新娘子,可對上勁了,她不說話,他也不開腔,兩人一個坐床尾,一個坐床頭,像一對木偶似的,一動不動的乾耗紅燭。等不到一個更次,劉氏又埋怨起來說:
使人發急的是這個閨女拗得很,恁是怎麼問她,她總是垂著頭,一字不吭,彷彿天生是個啞巴。沈兆堂問火了,吩咐說:
「就是嘛,傻哥兒一屁股坐在這一大片灘地上,穿不愁,吃不愁,誰家女兒嫁過來,不就是享現成的福?可惜有些人家不透氣,和尚的大襟——左著來,這一回,我得去找個想得通的門戶,包妳有個好兒媳婦進門就是了!」劉大腳說。
「好個不犯王法的,」錢老頭兒說:「可惜你手底下的瞎了眼,搶走了我家的丫頭蘭香,她是早已有了婆家的,這場官司打到哪兒你也打不贏了。」
「你少打那種如意算盤啦,沈兆https://m.hetubook.com.com堂,」錢老頭兒說:「你倒會把人當成三歲孩哄啊!……你把蘭香送進洞房,跟你兒子睏了一夜,你還好賴說原封不動啊?這好,你把蘭香給敗壞啦,她婆家再也不願娶她啦,你下到我那兒的聘禮,我也轉送給蘭香爹媽啦,她配妳那傻兒子,綽綽乎配得過,咱們這本帳,就算了啦!下一本帳,讓旁人跟你算罷!」
「你們反了?!」沈兆堂喊說:「你沈兆堂沈大爺在這兒站著哩,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動倒不怕牠動,」沈兆堂教他傻兒子說。:「你得替牠的虎皮剝下來。」
沈兆堂僥倖沒有定死罪,判他坐七年大牢。
沈兆堂大步跨出側院,走到宅子前面,再一瞅,錢家圩糾合來的人果真不少,有的拎著匣槍,有的端著洋槍和火銃,有的執著單刀和長矛,把曠場對面的沈家祠堂都給佔啦,自己的人槍和宋皮臉那股子人槍擰合了,守住宅子,互相對峙著,雙方劍拔弩張的,只差槍口沒冒火而已。沈兆堂站到門口時,那邊還在喊叫著:
「她既憋氣不開口,我也管不得那許多了!著人把她帶下去看管著,供她茶水飯食。查查黃曆本兒,揀個最近迫的黃道日子,先讓小傻子進洞房,萬一弄錯了,日後再換也不遲。」
「論實力,錢家那夥人,根本不夠我拎的,但他們機伶狡詐打埋伏,硬砸了我的鍋,我那傻兒子一天不娶媳婦,我的心一天就放不實落。」
「沈大爺,沈大娘,你們儘管放心,」劉大腳笑著說:「承兩位看得重我劉大腳,就是再難辦的事,我也要盡心盡力,把它擺得平平的,弄得妥妥的,讓你們兩位,心像熨斗熨過一樣,——半個褶印兒也沒有。」
蔴袋打開,放出那個年輕的閨女。沈兆堂仔細一端詳,覺得媒婆劉大腳未免言過其實,這個閨女長得細瘦黃白,衣著也夠寒酸的,假如比起前些時那個走江湖賣唱的閨女來,起碼要差三四個頭皮,簡直不像是肉頭財主家的千金。
「我說,姓錢的,我不願意讓我兒子娶你那個丫頭啦,你要人,我叫人把她原封不動送還,為這點兒事,雙方響槍倒人,可犯不著呀!」
「我不告,自然有人告!」錢老頭兒說:「那個走江湖賣唱的父女倆,業已告你搶親了!你把宋皮臉那個犯案如山的股匪頭兒藏匿在宅子裏,這案子也犯啦!……你還記得奚倫夫妻倆不?你的案子犯在他們手上,上回你搶的閨女,就是奚倫的女兒!若不是傻子真傻,只怕另一剪刀,早就剪下去了!」
沈兆堂頭一回自率人槍,去錢家圩搶兒媳婦,葫蘆沒畫成,只畫了個半邊瓢。錢家圩的槍枝不多,但早有準備,沈兆堂領著人槍去圩子,錢家的槍隊早已埋伏在小河岸邊等著他,趁他們捲起褲管蹚河涉水時,槍銃齊發,只消片刻功夫,便把沈兆堂打得小桶沒箍,——散了板啦!沈兆堂騎著一匹黑馬,眼瞧路數不對,撥轉馬頭,領先朝回跑,但子彈比他馬跑更快,有那麼一粒小小的彈丸鑽進了黑馬的屁股,黑馬猛舉前蹄人立起來,使沈兆堂跌了一個倒栽蔥,這一跤跌得不怎樣,只把原先昂昂的腦袋跌萎了,沒精打采的回到沈家灘。
「瞧妳急個什麼勁兒?」沈兆堂說:「只要第一招靈驗了,我還有第二招呢!」
「這也難怪得他,抱孫心切,倒是人之常情,只因他是個蠻不講理的人,才鬧出那種笑話來的,他犯的罪和_圖_書,用他坐牢相抵,還算是公平。」
有人說:「那一剪刀還沒能剪開他的心竅,要不然,他怎會再逞強施暴,又得去坐七年大牢?!」
「你廢話少說一堆罷,」劉氏說:「沒瞧天到多早晚了?難道又白白的看著這一夜又空房?」
「捺住了!」小傻子光顧著說話,一灘口水滴落在新娘子的臉上:「她還在動呢!」
「這事容易得很,沈大爺,閨女如被捆在這兒,您只要挖開她的塞布嘴,親自問她一問不就得了?假如是的,她也賴不掉,假如不是,她也不會冒充。」
(全書完)
「說來妳是曉得的,大腳嬸兒,」劉氏說:「我們家的傻子,其實也不能算太傻,牲口的公母,他全認得出來,其實……其實人帶三分傻氣,有什麼不好?俗說:傻人有傻福啊!」
「這可不敢說,」劉大腳流水應著:「他也不是沒有欠缺,比方說:他爹那種風流習性,他就連半點兒也沒有,他呆板厚實,有三分傻氣倒是真的。」
「能做得了錢家女婿的人家,掐著指頭數算,在這幾十里方圓之內,能有幾家夠得上格的?我要說的,是沈家灘沈兆堂大爺的兒子。也許路程遠,您不甚清楚,他那份家業,變成黃金,十個八個也休想抬得動,您沒聽說,他們家連吃飯桌子,都是烏金打的。」
「這個你放心,」宋皮臉笑笑說:「我不知抬過多少財神,比它錢家圩更險的地方,我一樣直進直出像走大路一樣。辦這種事,鬥智不鬥力,得要先埋妥暗樁,佈妥耳目,摸清對方底細才成。」
沈兆堂無可奈可的聳聳肩,泛出一絲湧自心底的苦笑來說:
劉大腳是被找的來了,但那媒婆也沒見過錢老頭兒的小閨女,她說:
「怎麼?沈大爺早先沒見過她?」
「兄弟究竟沒在這行上,」沈兆堂說:「事情委實辦得太莽撞了,不知老哥您肯不肯幫這個忙,我的槍枝人手,由你調度。」
「好!」沈兆堂說:「我倒要見識見識姓錢的,看他們是不是頭上長角,——頂得慌了?!鬧事竟然鬧到沈家灘來啦!」
「傻子傻子,你甭儘瞅她,她可是深山裏的老虎變的,爹是怎麼教你打老虎的?你快替我捺著打呀!」
對於這個判決,沈兆堂沒有話好說,他只求七年坐滿了出監,能抱著一個孫子,兒媳婦總是他辛辛苦苦弄來的,哪怕只是個丫頭,只要她不嫌棄小傻子太傻,少穿幾層褲子,褲帶上少打幾個死疙瘩就好了。
「傻子傻子,你把老虎捺住了沒有?」沈兆堂在窗外叫著說。
「沈大爺,這些話,您說給我聽有啥用?他們嚷叫著不走,您得親自跟他們說才行。」
禁不住劉大腳拚死命的遊說,錢家老公母倆竟然就把這門親事,糊裏糊塗允了下來,劉大腳打鐵趁熱,掇弄沈兆堂立時下聘,雙方把親給定妥了。不過,定親還不到半個月,錢家弄明白真相,曉得是受了媒婆的騙,不願把閨女許給小傻子這種白痴,又把聘禮給退了回來。
「你們幾位搶錯了人沒有?」沈兆堂說:「這閨女好像不是錢老頭兒家的三姑娘。」
不過,笑話業已鬧出去了,小傻子成了有媳婦的人,誰還肯把閨女再嫁給他?附近既然找不到,沈兆堂只好把腦筋動到遠處去,希望能靠媒婆的花言巧語,撮合成一門親事。
「嗯。」錢老爹說:「妳若是提到旁人,我或許不清楚,提起沈兆堂,我卻清楚得很;早在十多年前,我在茶棚裏救過一個人,和*圖*書那是替他當護宅師傅的奚倫,後來姓沈的謀奪人家老婆,挨了一剪刀,這個笑話,妳再走遠一點,也沒人不知道。」
「這可不成!」沈兆堂眼見事情裂了縫,便火說:「你們沒弄清楚,為何當時收下聘禮來著?如今鬧著退聘,叫我摘下臉朝哪兒掛?退聘是萬萬談不上的,既定了親,你閨女就是我沈家的人了,我高興哪天放轎抬人,就在哪天放轎抬人,天王老子,擋不得我娶兒媳婦!我這可是一句話說絕了!」
「你聽著,沈兆堂,」錢老頭兒得理不饒人,又喊說:「幾個月裏頭,你娶兒媳婦,張燈結綵娶了兩回了,兩回都是硬搶硬逼,我問你,你究竟有幾個兒子,要娶幾房媳婦?!」
當然,疑問也只能放在心裏,因為凡是有關那種事情,都是孩子們禁說的「葷話」。
「你還說呢,老弟。」宋皮臉反過頭埋怨說:「我倒不是怕官裏能把我怎樣,卻是忌憚姓奚的夫妻倆,當初你若把他們一家三口|交在我手上,立時了斷掉,我如今決不至於被逼成這種狼狽相……。」
這時候,床上兩個打得床板叮咚響,新娘子臉掙得紅紅的,又是撕,又是咬,又用指甲亂抓撈,把小傻子的臉頰都抓出一條條的血印子來,小傻子真的擺出景陽崗打虎武松的架勢,一心想騰身跨上虎背去,他每一騎上去,對方就用腳把他踹下來;不過,傻子雖傻,仍有一身的蠻力,撕扭得久了,新娘子便氣喘吁吁的顯得力怯了,被小傻子壓住了。
無論如何,日子像風般的吹過去了,當我聽到這傳說的時刻,我的風箏,就搖曳在沈兆堂的墓頂上。而當初那個小傻子,也變成拖鬍子的老公公啦,可惜的是始終沒人敢當面問他,沒人在窗外提詞兒,他怎麼會?!……
「聽說沈兆堂的兒子是個傻子。」錢奶奶說:「長得粗手大腳,夯裏夯氣的,一張鮎魚嘴,終年淌口水,那種女婿,我不稀罕。」
「錢奶奶,妳又沒親眼見著,光聽人傳說怎麼成呢?」媒婆劉大腳陪笑說:「男人不比女人,手大腳大主富貴的,妳沒聽人說,手大拿錢穩,腳大把地穩,嘴的吃四方,口水汪汪,米爛陳倉嗎?」
宋皮臉一瞅光景不妙,打也不敢打了,吩咐人備馬,打算從側裏朝南奔竄,沈兆堂沒有辦法,只有關閉前後門,在莊院裏苦撐著,不過,也只撐持了兩個時辰,那些莊丁眼看官兵越來越多,就舉手扔槍,不再抗拒了。沈兆堂被捕時,才曉得宋皮臉那夥人也沒得走掉,他們跑到老龍窩就被另一批伏兵截住,把宋皮臉五花大綁綑住了。
夫妻倆各貼在一扇窗格上,打舐破的窗洞中朝裏面看,紅燭業已燒掉一半,各還剩下不到五寸長的一截兒,新娘子彷彿現出很困乏的樣子,低著頭在閉目養神,小傻子倒顯得挺有精神,一會兒吸一次拖長的口涎,兩眼直楞楞的盯著新娘子瞧看;沈兆堂在外頭低低的叫說:
事情終於弄得很僵,錢老頭兒想扔下聘禮,轉身就走,沈兆堂拍著桌子,吩咐槍隊送他,再把那份聘禮,原封不動的押送回錢家圩去。錢家一族,也是有門有戶的人家,當然吃不下這一杯,有人主張由錢老頭兒出面告狀打官司,有人主張就是不嫁閨女,看他姓沈的有什麼方法來搶?假如沈兆堂真敢放槍搶人,這邊便也糾合槍枝,兵來將擋的豁著幹一番。
兩人被送進官去不久,宋皮臉就被提解到北地去正了法,——使鍘刀鍘掉了腦袋!
「這事容易得很,」宋皮臉說:「把劉大腳找來一認,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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