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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邪記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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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惡記 傻子娶親

翦惡記

傻子娶親

「不成!」沈兆堂攢下臉來說:「老瞎子,我替我兒子挑媳婦,挑上了你的閨女,該算是你的造化,你總是推三阻四是什麼緣由?難道我兒子配不上你的閨女?你既不給我面子,我就要替兒子當家,硬娶了!」說著,朝左右一呶嘴,就吩咐押人。
劉氏正待去舐窗紙,忽然聽見屋裏的兩個說起話來了,她停住動作再聽,屋裏這兩個,終於打破了悶葫蘆,一敲一搭的小聲談著什麼,她聽見兒子說:
「你爹把我搶來,給你做媳婦的,……你叫小傻子不是?!」
沈兆堂夫妻倆原以為小傻子既已跟女的答上了腔,兩人總會攜手登床的,雖說在夜深風露裏站得久了,仍得按捺著性子等下去。誰知裏頭那兩個說話一說開頭,越說興頭越大了,那做新娘的,不知是真不懂事還是假不懂事,不寬衣,不解帶,也不登床,竟教小傻子唱起小調來,她曼聲的唱著,小傻子便跟她學著,唱得荒腔走板的不成曲調,但小傻子卻拍手打掌,顯出樂呵呵的樣子。
「你在這兒幹著急,有什麼用?」劉氏說:「這種事情,只有想法子點撥,讓小傻子自己開竅才成。你這個做老子,明天得把小傻子叫去,親自教他,他若還是不開竅,就是你沒教透澈!」
「不不不!」沈兆堂搖搖頭說:「兩個人,若只有一個怕羞,事情還好辦,逗上兩個怕羞怕到一對去了,一個坐床頭,一個坐床尾,皮不靠皮,肉不沾肉的呆坐一夜,那才難受呢!」
這種事情,終究是遮蓋不住的,用不了幾天,遠近便轟傳著小傻子娶媳婦落了空的事;沈兆堂強留那閨女跟小傻子拜堂,但他那傻兒子不爭氣,不但沒佔著半點兒便宜,反而被那閨女團哄得頂了一夜的馬桶蓋。為了這樣,一向愛撒潑的劉氏跟沈兆堂大吵大鬧,把聽的看的,全給抖露了出來。人說:屎不撥不臭,這對夫妻偏把一泡稀屎當成泥漿來踩,哪有不臭得人人掩鼻的?
他把鬥雞眼一轉,果然把黏涎給放長了幾寸。
「我不管,」劉氏說:「我急得火燒心,也沒閒跟你談這個了。總而言之,這種媳婦不能要,咱們能讓他倆這樣夜夜在房裏耍猴?」
「妳是誰?怎麼跑到這兒來的?」
小傻子也並不太傻,——總比白痴要強一點兒,只是他那個笨蛋的腦蛋彷彿經過碰撞,使他整天顯得暈迷迷的。人長到十五、六歲了,一張總是闔不攏的嘴,嘴角常垂掛著腥氣的黏涎,拖出尺把長不落地,而且伸縮自如,隨時可以吸回嘴裏放著。
「你自己瞧瞧,」劉氏閃身挪了一步,讓出那個窗孔來,朝裏頭指戳著說:「你只管巴著小傻子娶媳https://www.hetubook.com.com婦成親,這種媳婦可是你一手挑揀了硬搶來的。我看,她要比咱們家那個還要傻,這哪兒像是洞房?簡直成了武館!她哪兒又像新娘,簡直成了教習啦!文的教過了,又來教武,這不是傻到一堆去了嗎?!」
「這可把我給搞糊塗了?!」沈兆堂困惑的說:「妳想想罷,——瞎老頭帶著他這個閨女,走江湖賣唱的,她既能跟她爹到處跑碼頭,就不會是個傻丫頭,再說,妳瞧她這付眉清目利的模樣,也決不會是傻子呀!」
說他並不太傻,倒不是毫無因由的,小傻子偶爾也聽得懂別人說的話,比方旁人拿他開心,叫說:
一提到這個,沈兆堂的臉就變長了,有句話他說不出口來,——他連爬灰的格都沒有了!既不用擔心爬灰老公的名聲,為什麼不能替兒子搶媳婦?!
若是說:
沈兆堂眼貼在洞上一瞧看,劉氏說的沒錯,小傻子掖起袍角,跟著新娘子掄拳踢腿的弄了一頭汗,新娘子教他的那套拳腳,根本沒有路數,只能說是胡七倒八的傻人拳,空耗時辰罷了。
佈魘這檔子事,在此地的傳聞裏很多,不由沈兆堂夫妻不信。不單是小夫妻新婚時有佈魘的事情發生,就是在起造宅子上樑的時刻,也有各種佈魘的方法在,尤獨是施術的人佈下惡魘,更和受魘者全家的性命有關,魘物有邪力,往往會使作法破解無效,非得把那魘物找出來,放火燒掉,否則便不得寧靜。
「嗐!真是豈有此理,太…莫名其妙了!」沈兆堂為之氣結,跺腳說:「小兩口就是願意唱著過,什麼時刻不好唱?偏要揀在今天晚上?這可是洞房花燭夜,按規矩,是不興空房的!」
小傻子新夫妻的洞房設在側院的後屋裏,沈兆堂不會忘記,當年自己就在那屋裏挨了剪刀的。他這回擇定那屋給兒子做新房,硬逼著另一個走紅湖的女孩做新娘,是巴望兒子能濟得事,滿足他變態的報復心,……儘管這個媳婦和奚薛氏無關。
「是啊!」劉氏埋怨說:「若真那樣,真叫活作孽。這全是你當初沒幹好事,又風流過了頭,娶三個不夠,又要糟蹋奚薛氏,老天嫌你報應得不夠,連累兒子也不能……什麼,你說該怎麼辦?——這個媳婦,可又是你作主行強硬弄來的!」
這話叫沈兆堂聽著,他可發了急又光了火了。
「我不管!」劉氏說:「他們這樣不聲不響的,多悶人!我叫悶得心慌,連氣全透不過來了!」
兩人在洞房外,一直聽到四更天,好不容易等到裏頭兩個不打拳了,但還不上床歇息,又接著扮起戲來。這一回,可真的和_圖_書扮的是耍猴兒,做新娘的手裏拿了一把雞毛撣帚兒,小傻子頭上頂著紅漆馬桶蓋,一跳一跳的做猴子,新娘打他一撣帚兒,他就跳上一跳,呦呦的叫上兩聲。
兩夫妻回房去睡至大天四亮,正待起身去新房去搜尋魘物,誰知事情又起了大變化;新房裏,做新郎的小傻子,摟著個枕頭,在床塌板上睡得像條死豬,而新娘子卻不見了。再去找那瞎老頭兒,瞎老頭兒也不見了,沈兆堂著人遍搜沈家灘附近,也沒見著半個人影兒。
「看又有什麼用?戲是他們兩個唱,唱得好,輪不著咱們喝采,唱得不好,反而瞪著眼幹著急。」
「對呀!」劉氏一聽,急忙睜開眼說:「我光是著急,可也把這宗事情給忘掉了!瞧他們這個樣子,真像是中了惡魘似的。」
「糟!糟!」劉氏說:「這可糟透了!」
對於那個瞎老頭兒和他的女兒,傳說更為紛紜,但沒有誰確知他們究竟什麼來歷?什麼路數?只覺得他們神秘莫測,其中必有文章。沈家的宅院那麼大,護宅的莊丁好幾十,瞎老頭兒和他的閨女若不是有一套,怎能順順當當,從從容容的逃離那座宅院來?!有人揣測說,瞎老頭兒父女倆,也許是哪一股股匪差到沈家灘來探路的,因為遠近黑道人物,都知道沈兆堂手裏,握有那一塊桌面大的烏金。對於這種猜測,也有人不以為然,他們認為沈兆堂本身也是混世的,跟此地幾個主要的股匪頭兒都有暗線相通,而且沈兆堂手底下的槍枝多,人手齊全,還不至於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沈兆堂存心要把苦戲當成樂戲唱,哪怕瞎老頭兒頓足捶胸,呼天喊地也沒有用了,只是那姑娘倒沉得住氣,不但沒哭鬧,反而嘰嘰咕咕的低聲勸慰著她爹。——對於小傻子的婚事,沈兆堂不願意張揚卻講究快捷;硬留下那閨女的第二天,沈家宅子裏就張燈結綵,簡單的辦了喜事,把個穿新衣戴新帽的小傻子簇擁到洞房裏去了。
多年前,挨了奚薛氏那一剪,把他生機剪得斷絕了,沒辦法再要一個不傻的兒子。如今之計,他只有巴望這個傻兒子能為他生出個不傻的孫子來,要不然,這一大片產業,日後撇給誰?既然想抱孫子,就得先替傻兒子找媳婦;娶媳婦可不比買雞買鴨,閉上眼儘揀肥的拎。最初,沈兆堂只是嘴上說說,並沒親管這檔子事,小傻子提親的事情,全交給傻子他媽劉氏去辦的。劉氏也請了媒婆,明查暗訪,到處物色媳婦兒,她只看到自家的家業大,卻沒計算過自己的兒子傻,不想想旁人要不要挑女婿,只想著自家要挑兒媳婦。
「我說,沈大爺,您就抬抬hetubook•com.com手,放過咱們父女罷。」瞎老頭著急懇求說:「您家大業大,門當戶對的人家多得很,何苦要找上我這沒門沒戶的流浪人!」
「罷了吧!」三姨太在一邊笑話他說:「你正是越老越不上路那種人,天底下,打光棍的搶老婆的事,多得很,可沒見做老公的,去替兒子搶媳婦的,——除非你是爬灰精變的。」
不過,這可把那些媒婆給坑苦了,有的跑腫了腿,有的跑大了腳,也沒找到哪家姑娘是如式的,即使有一兩個勉強如式,人家卻不願意把女兒配給那個傻子。
「是啊,妳怎麼曉得我叫小傻子?」
「你光顧著搶媳婦,我問你,你教過你那傻兒子怎樣做新郎沒有?——鼓槌兒不動鼓會響?!」劉氏說:「看光景,光聽不成,我得要舐破窗紙看看才成了!」
「又是什麼載事,讓妳這樣埋怨來著?」
「這倒是小事情,」沈兆堂說:「你要錢,我把錢給你,你要嫌沒人照應,你就留著,在我這兒,總比你飄流打浪強得多,咱們日後成了親家,我還會讓你忍飢挨餓,受那風吹日晒的苦楚?」
甭說旁人猜不出所以然來,就連沈兆堂自己,也掉到五里霧中去了。這宗事看似平常,但卻帶給他一種不吉的預感,不光是個使人掩鼻的臭笑話而已。
「笑話?!我沈某人的兒子娶不著媳婦?!」他跺著腳吼叫著說:「弄得好便罷,惹火了老子,論搶,我也要替小傻子搶一個回來!」
有人想過,沈兆堂是否有什麼仇家?但那瞎老頭兒父女,顯然不是姓沈的仇家,那閨女除了戲弄了小傻子,並沒有復仇的舉措,這種猜測,一樣的站不住腳。
「我會算。」女的說著,咭咯咭咯的笑出聲來。
「小傻子,把黏涎拖長點兒!」
「娶都娶進門了,怎好又不要呢?」沈兆堂說。
在習慣早婚的北方,尤獨是鄉角落裏,那些半樁小子,糊裏糊塗被穿戴起來做了新郎,他們雖然不傻,但在這回事上,也跟小傻子差不多。做父母的關心太過,多半有整夜把耳朵貼在洞房窗外聽房的,要是頭一天夜晚,做新郎的不得其門而入,那麼,第二天,做父母的就得扳著嘴教他,夜晚再聽聽到底教會了沒有?直至聽見帳鈎兒叮噹碎響,十成心才勉強放得下八成。餘下的,還要等到二天早晨,妯娌們去替新夫妻理床,抱著殷紅小褥出來討采,那才算一塊石頭落了地,感謝周公。
他也會把嘴角一歪,朝上略微一抽搐,禿的一聲,那條像雞蛋清般的黏涎,就會像耍戲法似的回到他的嘴裏去了。
除掉會聽一些話,他也能扳著手指頭,數出幾個不相連貫的數目字,能分辨https://m•hetubook.com.com出陌生和熟悉面孔,沈兆堂認為最要緊的,而且頗為得意的一點,就是小傻子能分得出牲口的公母。按照他的想法,只要這個傻兒子能分出什麼是公的,什麼是母的,事情就好辦了,也就是說,他傻歸傻,至少還不至於傻到不懂得怎樣生兒子。
房裏先是靜靜的,聽不著半點兒聲音,劉氏聽得半邊頸子發痠,詫異的悄語說:
劉氏挑兒媳,這一條那一款的,花樣還多得很,她不要大門大戶的,說是大門大戶人家的閨女,太嬌生慣養了,光是細針細線,繡花繡朵當不了飯吃。她也不要小門小戶人家的閨女,說是小門小戶人家的閨女,站沒有站相,坐沒有坐樣,小家寒氣的缺欠福澤。這樣,只有在中等人家的姑娘裏挑選了,一樣是跟小傻子年歲相當的,劉氏要挑肥屁股大奶|子型的閨女,說是:大屁頭子,才肯養兒子,有了那型,還得皮膚不太白,說是,蘆一千,黑一萬,白雞好看不下蛋,她拿雞來比人,順口背出來,倒是滿即興的。
沈兆堂雖是蠻悍無理,但也好像被當年奚薛氏那一剪刀剪破了膽子,幹了事,又有幾分畏縮猶疑。
天到起更時,他跟劉氏像做賊似的,一路摸到洞房外面,隔著油紙窗,看得見那對紅燭還在燒著,燭燄搖曳,窗光影影綽綽的跳動著。兩個老夫妻側著臉,挨著窗子,這樣認真的聽起房裏的動靜來了。
旁的事情,沈兆堂都能替兒子作主行強,捺著牛頭飲水,唯獨當小傻子進房之後的事,卻使不上勁,幫不了忙,只能寄望於能分出牲口公母的小傻子他自己了!至於小傻子怎樣做法?沈兆堂夫妻雖說幫不上忙,卻也急於知道下一回如何分解?這樣,唯一的辦法就是聽房。
劉氏心裏也急得像螞蟻爬,說了話,想想還是不放心,終於把窗紙舐破了一個洞,朝裏頭偷看起來了。嘿,外頭的兩個等得不耐煩了,裏頭的兩個卻像沒事人,唱唱唱了一個更次,剛一停歇,那做新娘的又變了個新花樣,教小傻子站成騎馬步式,跟著她打拳踢腳,左一招,右一招的練起武來了。
「我看,這事得壓一步,放緩幾天,等我教了傻子再講罷。」沈兆堂說:「好樣兒的一個媳婦,找來不容易,若把她交給瞎老頭兒領走,一時又到哪兒找去?——我就是再有槍枝勢力,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在沈家灘附近動手,硬搶人家的閨女來配給傻子,打起官司來,總是麻煩事,理字上站不住,只有花錢塞洞,假如落了笑話給旁人看,這種事這可再也不願幹了!」
「這就怪了?!難道小傻子今夜真的是福至心靈,忽然開了竅?這才進房沒多久,船就入港啦!」
hetubook.com•com沈兆堂夫妻倆當然曉得這個,不過,他們的兒子是名符其實的小傻子,因此,他們要比一般做父母的更多擔一份心,恐怕傻子壓根兒不懂那回事,把大好的春宵給浪擲了!
提起沈兆堂那獨種寶貝兒子小傻子,有八成跟他爹一個模樣;黝黑的螃蟹臉,微凹的環眼上,蓋著一對掃帚眉毛。不過,也的眼珠有點兒對視的小毛病,俗說叫做鬥雞眼,配上兩隻獠出唇外的大暴牙,使他更有些像野豬。
正巧那年的初夏,有個瞎眼老頭領著一個閨女路過沈家灘,歇下來彈琴賣唱。沈兆堂看那女孩的年紀正好和小傻子相仿,她生得一付俏生生的好模樣兒,鵝蛋臉,尖下巴,彎彎的一排前劉海,髮梢兒貼在眉毛上,微瞇的兩眼在抬眼望人的時候,不笑也有些笑的樣子。他把腦筋動到這女孩頭上,倒不是因為她長得出色,而是,……而是打他栽在奚薛氏手裏之後,他便從心眼裏厭惡這些走江湖的人物,多少帶著一份盲目的怨意,彷彿這樣便報復了什麼。不管小劉氏和傻子願不願意,他就著人帶了槍,把瞎老頭子和他的閨女召了來,話雖說得客氣,客氣裏卻帶著幾分威迫,逼著那瞎老頭把他的閨女,半賣半嫁給小傻子做媳婦。
「你瞧,這還能再看下去嗎?」劉氏氣得有些發暈,人靠在牆上,舉手輕拍腦門,閉上眼說:「剛說他們耍猴,他們果真就耍猴,……天都快亮啦!」
「那還不簡單?!」劉氏說:「多給幾個錢給瞎老頭兒,要他把女兒領走就是了,你望能硬搶親,就能硬退親!」
「我倒不是不放心,沈大爺。」瞎老頭說:「我呢,也就是這麼一個女兒,父女倆飄流在外,相依為命慣了,莫說如今她還小,談婚嫁還早,就算到那時,我,……說句私心話,我還打算招女婿呢!俗說,嫁出門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嫁到您這種大門大戶的人家,我瞎子連門檻兒也摸不著,日後靠誰養活?」
「這樣罷,」沈兆堂想了一想說:「咱們先回去歇一會兒,等天亮後再說。若真有人施魘,那倒好辦,咱們只要毀掉那魘物就成了。」
「我這算是當面提親,」他說:「在沈家灘這一帶,我沈兆堂的家道,管打聽。我就是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人長得憨厚傻氣,吃喝嫖賭不沾邊,決不會虧了你的女兒,你儘管放心。」
「嗨,妳那碎碎叨叨的嘴,老提那些老話幹什麼?!」沈兆堂說:「替兒子搶媳婦也算是作大孽?」
「小傻子,小傻子,把黏涎替我吸回去!」
「我這一急,倒被我想起一宗事來了!」沈兆堂說:「是不是平素我得罪的人多,有人存心跟咱們作對,在新房裏使了手腳,——佈了惡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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