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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情是祝二爺了？」雲從龍轉過身子，面對著祝申說：「你說話能否客氣點兒，我既能趁夜趕到這兒，就料著你們會來找我，有話，不妨慢慢的講，你們還怕我跑了不成？」

黃河灘上的夜風更猛，飛絞著沙烟，渾渾沌沌的一片。祝申和孟仲兩個亮著刀，回奔到黃河灘上來，看見風沙裏影影綽綽的亮著一盞燈籠，一匹大青騾子，拴在被火焚毀的雲家賑棚子外面的短樁上。而那位雲從龍雲少爺，穿著一身皂色的湘雲紗褂褲，拎著那支白漆手杖，把燈籠懸在另一支木樁上，在悠悠閒閒的踱步呢。

「你瞧罷！北洋軍曉得咱們沒糧，他們會首先逼停民賑，硬用飢餓來困咱們的。」祝申說：「老大在他們手上，咱們又不能沒顧忌。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不瞞兩位說，我是南方革命黨人。」雲從龍說：「我回到銅山，暗中策劃很久了，如今在銅山城裏，我們的人不在少數，甚至小鬍子旅長的隊伍裏，也有好些我們的同志，若想成事，非要裏應外合不可！」

「我想，小鬍子旅長會跟著糧車撤離銅山城，他的隊伍也會同時撤走。」雲從龍思索著說：「當然，他會用機關炮押車，也會把趙武師當成人質解走，……不過，我有辦法也聚集一些槍枝，跟他們一起上車，等到火車一停，我們便先在裏面動手，你們只要聽到槍聲一起，儘管湧上來搶糧就是了！」

「我說了，他偏不聽，有什麼辦法？！」雲從龍說：「祝二爺沒想想，我們雲家一族，譽滿銅山，怎會跟小鬍子那種人同流合污？……趙武師要https://www.hetubook.com.com進城救回閨女小荷，唯有用這種方法，才能瞞得過北洋軍的耳目。我料定你們必會火燒賑棚子，這樣一來，小鬍子旅長更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了！」

「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姓雲的騎著牲口，直奔被大火焚燒掉的雲家賑棚子去了。」

「老子剁了你！」祝申翻起眼一嚷，便掄著刀砍劈過去。

一向兇悍的麻皮，見到這種陣仗，一顆心也懸吊起來了，但他仍然嘴硬說：

「好大的膽子，姓雲的，居然敢出城到金谷里！老孟，咱們這就趕過去捉人去。」

在一片火光的背景下，無數支葵火棒子做成的火把，連接成一條火龍，一路迤邐著朝南拉過來。這些沒有槍彈的災民，由於人數眾多，情急拼命，一樣造成了虎虎的氣勢，懾人心膽。小鬍子旅長把他全部人槍，都拉來據守北關和車站一帶地方。雙方還沒開仗，那些北洋軍就已經嚇得脊骨發毛，渾身打抖，幾乎連搶都抓不起來了。

「諒你也跑不了！」祝申嘿然冷笑一聲說：「我問你，姓雲的，你們一族，在銅山，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顯紳，你存心幫著殘民以逞的小鬍子和劉二虎，捕去趙武師，這是什麼道理？！」

「這劫糧又該怎樣劫法呢？」祝申說。

而由祝申、孟仲分統的災民群，當時並沒攻撲，他們在城外野地上列陣，和北洋軍型成了僵持的局面。小鬍子旅長很惶恐，親自上城巡視，那一野火把匯成的海，使他心驚肉跳。

「嘿，」祝申冷哼一聲說：「怪不得你有這個膽hetubook.com.com子，原來你是練家，老子倒要試試你有多大的能為？！」

「我看，咱們業已騎到老虎背上來了，民情激動，欲罷不能。等到天亮，咱們就搭長梯攻城，開官倉取糧，沒法子再顧趙大哥了！」孟仲說：「十多萬飢民，沒糧不能活，……日後趙大哥若有長短，咱們就找姓雲的和小鬍子兩個算賬！」

在孟仲的眼裏，這個雲少爺是個文弱的人，怎會擋得住出閘虎祝申掄刀砍劈的？喪知孟仲還沒來得及阻擋，祝申業已掄刀砍劈了過去，這當口，出乎孟仲意料的事發生了，——雲從龍竟然一側身，朝斜裏跨步，舉起他的白漆手杖，噹的一聲，把祝申的單刀封架開去了。

「不論傻不傻，」童武指著肚皮說：「餓會把人給餓瘋了的。咱們旅座把糧食攢得太緊了，若不略微放點兒糧出去，這事就很難擺得平了。」

「呔！姓雲的，小子！」祝申首先竄過來叫說：「咱們算是瞎了眼了，一直把你當成好人看待，原來你拿施賑做幌子，替小鬍子臥底來的！你捆走了趙武師還不夠，還要到這兒來捆咱們？」

「這就怪了？」祝申說：「姓雲的小子，捉了趙大哥，他竟敢到黃河灘上去，是什麼道理？他難道不知咱們會對付他？」

「乖隆冬，他們真的反了！」童武跟劉二虎說：「他們要糧不要命，咱們得拿多少子彈打發他們？」

「沒有錯。」來人說：「他每天都到棚屋來照應放賑的事，咱們有許多人都認識他。」

「不要逼得我動手，祝二爺。」雲從龍說：「你們趙老大來求我設法助他進城，我才想出這ｍ•hetuboｏk.ｃｏｍ.ｃｏｍ法子，如今他下在監裏，看守他的人，都經我打點過了。你們若不肯相信，去一個跟我進城會見他，就明白啦！」

實在說，這些顧慮，對於祝申和孟仲來說，一直橫鬱在心窩裏。假如趙擎天武師不被捉進城去，他們早就可以放膽攻城了。他們近十萬災民，本身沒有糧食，全靠十八家賑棚子施賑捱命，如今既已出動，唯一的方法便是速戰速決，而這樣一來，趙武師恐怕很難保得性命了！

「我不信他們真能造得起反來？！只要頭一陣用槍火把他們壓住，餘下的，就會知難而退啦，——人身子總是肉做的，朝槍朝口上撞，天底下還沒有那許多傻人。」

「那倒未必。」雲從龍說：「祝兄不妨跟我一道進城去，扮成兄弟的從人，到那時，也好多盡一分力。」

「無論如何，咱們嚴密防守，時辰拖宕下去，總對咱們有利的。」另一個團長說：「災民根本沒有糧食，民賑一停，他們都已面臨斷炊的景況，倘若他們不能速戰速決，不需咱們開槍，他們就會自己餓倒下去了。」

「我也弄不清楚。」孟仲說：「他來黃河灘更好，咱們要他給咱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問他為什麼要幫小鬍子旅長的忙，幹下這種顛倒的事？！」

他們正在風沙捲揚的暗夜裏商議著，忽然有人來稟事，咐著祝申的耳朵，悄悄的說了幾句什麼。祝申突變了臉色，挫響牙盤說：

孟仲看到這情形，不願冒失的動手，急忙橫刀把兩人隔開說：

「咱們旅座真是將星轉世，料事如神！」一個團長逢迎說：「真把姓趙的捆到城上，災民再多，也不hetｕｂoｏｋ•ｃｏｍ•com敢動一動，姓趙的是他們的頭兒，他們當然投鼠忌器了。」

祝申和孟仲全神貫注的聽著，他們真沒料想到，雲從龍竟然是個文武兼備的南方革命黨人！

「幸虧聽了雲大少的話，沒把姓趙的給斃掉，」他說：「這樣，多少還有些討價還價的餘地，他們若真的攻上來，我就先把姓趙的捆送到城上來，當成活靶，這些災民總會有些顧忌罷？」

「孟兄務請記住，挖鐵軌，毀鐵路，不能太早。」雲從龍又交代說：「太早了，糧車就不會開出去了，至於糧車開出的確實時辰，我會著人來通告你的。」

「你就舌底翻花，也休想讓我聽信你！」祝申說：「今夜我非劈了你不可！」

兩人正收拾著，準備動身去金谷里，又有人急急的來報說：

「慢點兒，」孟仲跟著竄過來說：「咱們要留活口，問出趙大哥如今被押在哪裏了。」

「這批糧太重要了！」他說：「咱們無論如何，也得設法截住它，一來可以解決十多萬災民的飢荒；二來斷了集聚在山東境內的北洋軍的給養，他們失去這批糧，心裏必會恐慌，隊伍也會混亂，革命軍一到，他們不用打就散了啦！」

祝申刀法精純，力氣又猛，一口刀霍霍生風的直逼著雲從龍。對方覺得這個傢伙脾氣火暴，又不講理，非得逼自己動手不可，便舉杖震開對方的單刀，一回手，從白漆杖裏，抽出一柄閃著藍光的劍來。祝申這才明白，對方的白漆手杖。原來是祕密的兵器，俗稱二人奪。對敵時，從杖裏抽出劍來，必要時，可以劍杖並使，通常使用這種兵刃的，都是精練武術的人。祝申一向心高m.hetubook.com.com氣傲，這回遇上了勁敵，一輪緊打急攻，沒佔著一點便宜，越發動了火性，一面揮刀，一面叫罵著。

「祝老二，甭這麼莽撞！我想，雲少爺夤夜到黃河灘上來，也許有他的道理，咱們不妨聽他把話說完。」

「那好，」孟仲點點頭，抄起一柄單刀來說：「這就值得咱們走一趟了。」

「你們可以事先準備一股人，埋伏在茅村和賈汪之間的鐵路線兩旁，在運糧貨車經過這段路面之前，把鐵軌給挖掉，使糧車在荒野地上停住，事情就好辦了。」

他們在墨沉沉的夜色裏，商議了一切細節，雲從龍便站起身，帶著祝申，先回金谷里去了。

「問得好！」雲從龍說：「我確是存心如此的。」

「好！」孟仲說：「這事容易辦，但趙大哥那邊，怎麼說呢？」

「這樣做，您不是冒了大風險？」祝申說。

「當然，當然，」祝申說：「照你這麼說法，我就是把命豁上去，也心甘情願，沒有二話好說。」

「沒弄錯嗎？」孟仲比較穩沉些，抬臉轉問來人說：「你敢確定雲從龍真的在金谷里？」

「不錯！」小鬍子旅長一聽這話，立時就來了精神：「這個『餓』字訣，也是一帖妙方兒，咱們祇要耗它三兩天試試，就知靈不靈了！」

接著雲從龍分析局勢，他說是革命軍不久便會興師北上，光復銅山重鎮。小鬍子旅長留在這兒，主要的就是為了保糧，他打算在一兩天內。把官倉的全部屯糧，裝上火車，接續沿著津浦路開出，運向山東去。

「雲少爺若真有心幫助咱們，就得替咱們拿主意了。」過街虎孟仲說：「照眼前的光景，你說，咱們該怎樣辦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