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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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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山怒漢 設賑者

銅山怒漢

設賑者

「這祇能說是儌倖,」雲從龍說:「姓趙的一時沒加防範,窩到圓形棚屋裏,沒有騰挪的餘地,要不然,這個大話我決不敢說。」
「不錯。」麻皮劉二虎也緊張起來:「雲少爺,你們也得一道兒走,假如落到亂民手上,這個擔子,我可擔當不了啊!」
「姓雲的更不該了!」孟仲說:「咱們原以為他能幫著飢民出力的,誰知道他竟助紂為虐,幫著小鬍子為惡,咱們捉住他,非剝他的皮不可!」
「好!」小鬍子旅長豎起拇指來搖晃說:「好一個投鼠忌器,咱們今夜不提他,樂咱們的好了!」
「我們非要逼使北洋軍開官倉的糧米賑災不可!」一個說:「要不然,民賑停了,我們仍是死路一條!」
「嘿嘿,了不得,咱們的雲少爺,今天總算讓劉二開了眼界啦!」臨到這時候,麻皮劉二虎才盪出一串哈哈,跑過來恭維說:「若不虧雲少爺您這麼協助,憑咱們這夥子弟兄,真還捉不住他呢!」
這當口,雲從龍正和趙擎天面對面的站著。
「猛打猛衝也是不成的,」穩沉點兒的孟仲說:「無論是打開官倉,或是對付劉二虎,咱們都得先差人混進城去,弄清虛實才好行事。如今他們把城門封閉了,出入檢查得很嚴,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不用理會那麼多!」小鬍子旅長說:「他們只要一攻,你們就替我開機關炮掃射,……他們這是餓漢,不磨算到官倉的米糧是不甘心的,咱們把米糧裝車北運,不用咱們打,硬餓,也會把他們餓死掉!」
「咱們得讓小鬍子旅長明白:沒有趙擎天,咱們一樣不會散。」祝申說:「咱們仍得把話跟他講明,他們要是答允釋放趙武師,嚴辦劉二虎,交回小荷,開倉放糧,咱們就不會多為難他,不然,豁命也得豁命了!」
人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些密探仗著手裏有槍,一心貪圖昇賞,便不要命似的猛追過去。
雲從龍的一身穿著打扮,是異乎常人的。炎夏裏,他戴的是白色拿破崙帽,白紡綢的對襟短衫子,祇有三個盤著梅花形的扣子,下身是白短褲,白鞋白襪,顯得英挺、俊俏,和幾分瀟洒的韻味。他經常外出,在各方面活躍著,有時去茶樓,有時去賭坊,有時和小鬍子旅長躺在烟鋪上聊天,有時在金谷里設宴,狎妓尋樂。但他凡事都行雲流水,並不認真和著迷,有時候,他會忽然扔棄這些,到貧民窟裏去,贈送貧病人家的錢米,因此,銅山一般民眾,都說雲家么www.hetubook.com.com少爺是個有仁心的人。這回放賑救災,就是雲從龍做的主。
「我倒想起個辦法來了,……雲家的么少爺雲從龍,也許會幫咱們一點忙,我打算明天去拜訪他,跟他談談,他是飽學的人,不會站在小鬍子旅長那一邊的。」
「黃河灘的災民,遷怒雲少爺,舉火把賑棚子給燒了,站在城牆上,都看得見燭天的火光。」
這話說過的第二天,趙擎天武師果真去拜訪雲從龍去了,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但就在趙武師拜訪過雲從龍之後,小鬍子旅長那邊,彷彿知道什麼風聲似的,派出一批便衣密探來,對趙武師動了手。
他這麼一說,引得哄堂大笑,有人說災民都是傻蛋,有人說這是自作孽,雲從龍就在這片笑聲裏辭出,到金谷里去了。
在黑夜的風裏,雲家賑棚子被燒成一片塌天紅,災民集結了約兩萬人,朝銅山城北面壓了過去。
「我看先押著再說罷。」雲從龍顯出很輕鬆的樣子:「橫豎人在您手裏,還怕他長翅膀飛掉?……只要押著趙擎天當人質,災民便造不起反來,他們總是投鼠忌器,您說不是嗎?」
麻皮劉二虎,竟然在黃河灘的災民區裏,把趙擎天武師押走,而且捕捉趙擎天,又得力於雲從龍的幫忙,這消息已像一把野火般在人群中燃燒起來。他們明知道北洋軍有槍有炮,但他們仍決定攻城。他們砍伐木材,結紮雲梯,打起葵棒製成的火把,先舉火焚燒了雲家賑棚子,然後朝南拉過去,在銅山城外佈陣。
雲從龍剛走一會兒,又有人惶急的一迭聲報進來,說是災民無數人,業已拉近城北,他們帶有雲梯,打著火把,準備攻城了。
第三個膽戰心寒,不敢再追,便也順勢蹲身,安慰他那兩個受傷的難友去了。
「對!咱們祇有鐵匠做官——打上前去才成!」剛猛的祝申說。
提到雲家這一族,在銅山城極有名氣,雲家不是本城人,祖籍河北省邢台縣,後來因為為官,遷到山東,再遷到銅山來。雲家如今當家作主的,是他們的族長雲震風雲老太爺,這位雲老太爺在北五省經營了十三處錢莊,產業之大,沒人能估得出數目來。
這批密探,正由劉二虎領著;劉二虎自打搶走了閨女小荷後,一直忙碌著,還沒能擺酒宴客,把小荷收房。他之所以沒這麼做,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心定不下來,暗暗的恐懼著黃河灘上的災民,會找他報復,尤其是對m.hetubook.com.com趙武師、祝申、孟仲這幾個人,更為忌憚,因此,他便自告奮勇,想先把趙擎天擒服,縛送到小鬍子旅長那兒去,把腦袋給砍掉。這一回,好不容易的攫著了機會,怎肯讓對方在他眼皮底下溜掉?他一面追,一面高聲叫喊著:
「閉你的鳥嘴!」小鬍子旅長心裏一煩,正找上一個出氣筒子,罵說:「這些事,都是你這傢伙招惹來的,你不替我上城守著,還有臉在這兒賣什麼嘴皮兒?!」
他們圍聚在棚屋裏,燈籠光影綽綽的,閃動著巨大的人影。趙擎天盤膝趺坐,瞑目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說:
同一時刻,小鬍子旅長的私宅裏,正在為捕得趙擎天設宴慶功呢。
「你們在黃河灘上公然抓人,膽子也太大了!」雲從龍說:「這兒的難民多是老弱,但等他們鳴鑼集眾之後,咱們甭說押不走人犯,只怕連自己也走不了啦!……要走,這就得急急的走才行!」
當劉二虎所率的密探十幾支短槍逼進圓形的棚屋時,他們都怔住了,原來雲從龍雲少爺,正跟趙擎天乒乒乓乓的打成一團。雲從龍使的是他從不離手的白漆衛生棍,而趙擎天抓的是一隻舀粥用的長柄鐵杓頭。趙擎天會武術,劉二虎是知道的,但這位一向斯文雅氣的雲少爺,竟然有一身超常的功夫,簡直出乎劉二虎的意料,——他甭說沒見過,平素也沒聽誰跟他說過。
「動手罷,雲少爺,我業已把劉二虎引過來了!」趙擎天說:「不管冒多大的風險,我非得先進城不可!」
「小鬍子曉得咱們沒有糧,」孟仲說:「逼於形勢,咱們非速戰速決不可,咱們雖沒有槍炮,但有這許多人在,北洋軍那幾百桿槍,實在算不得什麼;咱們不必怕他,咱們拿一條命換他一粒槍子兒,他們的彈藥也沒有那麼多呢!」
但趙擎天卻不是一盞省油燈;最先追過去的三個,眼看快要捉住他了,趙武師一轉臉,使其中的一個雙手捂著臉,仰面八叉的躺在地上打翻,一身沾著黃沙,像一條裹了麵粉待炸的活魚。另一個手抱肚子蹲在地上搓揉,一支匣槍也飛到人叢裏去了。
「這有什麼值得驚怪的?」雲從龍笑笑說:「那座蘆棚子,算什麼?他們燒掉賑棚子,我就不放賑,省了我的米糧,餓了誰的肚子?!」
「這還了得?麻皮上回在這兒強劫民女,咱們還沒找他算帳,這回又公然抓走趙大哥,這還能過日子嚒?」
「你們放心好了!」趙擎天武師說www•hetubook•com.com:「我設法單獨拜訪他,不會使雲家么少爺受到牽連的。」
把麻皮劉二虎罵得縮著開溜了,小鬍子旅長又獨自打起算盤來。他不願意冒大險,跟災民發生正面衝突,但又不願意低頭認輸,像挖心割肉似的把官倉的米糧送給災民。那些米糧,是他費了許多精神,強征橫斂囤積起來的,也是他的本錢,他得採用談判拖延的方法,把災民吊住,趁機把這些米糧裝上火車,運到北地去;然後開倉,撥出為數極少的餘糧,做做賑災的幌子,以平息災民的怨忿;然後,災民就是餓死了,也沒有旁的想頭了。
雲家賑棚子,是用蘆蓆搭成的,中間是一座巨大的圓形棚屋,設竈熬粥,四邊各伸一道長廊,那是方便排隊候粥的人,使他們在等候時,有個遮蔽風雨的地方。
「依你說,該怎樣區處呢?!」
不過,頭幾年裏,雲老太爺騎牲口看田莊時,得了中風的毛病,臥床不起,便把管家主事的差使,交給他最小的兒子,——也是唯一留在他身邊的兒子雲從龍的身上。這位被人官稱雲家么少爺的雲從龍,被雲老太爺送到南方去唸大學,回來以後,在銅山人的眼前,一變而成新派的人物了。
四大鍋的熱粥分別在圓形棚屋的四邊滾騰著熱霧,場中的這場惡鬥,使得放晚粥的工作停頓了。劉二虎原想幫著雲從龍,把趙擎天拏下來的,但兩人打得難分難解,使他根本無法插手。雲從龍的一支白漆手杖,使得十分靈活,而趙擎天手裏的那柄鐵杓頭,也許不趁手,越打越顯得屈居下風。
「走!」祝申更見火暴了,他潑吼說:「咱們這就響鑼集眾,火燒雲家賑棚子,準備攻城!」
每天清晨,天還沒大亮,雲從龍便領著僕從,使一群牲口載運柴米,親自到黃河灘上去監督放賑的事,直到黃昏日落的辰光,才轉回城裏。
「嘿,聞名中州的趙武師,我看也是浪得虛名!」雲從龍一面揮杖,一面說:「就憑你這點兒稀鬆平常的功夫,還想領著保衛隊造反劫糧?那可是做夢罷了!」
「報告旅座,」劉二虎見到小鬍子沉吟不語,湊過來安慰說:「雲少爺講的不錯,他們投鼠忌器,只是擺擺樣子,想讓您釋放姓趙的而已,不會真拿肉身拚子彈的。」
「想跟小鬍子旅長善來善往的打交道,那是與虎謀皮!」另一個老頭兒說:「你們沒想想,封官倉,閉城門,把咱們困在黃河灘上,這些都是小鬍子一手造成的,他連麻皮劉二虎那種m.hetubook.com.com樣的手下,都閉著眼包庇,還有什麼道理好講的?!」
這時候,黃河灘附近的災民靠了十八家賑棚子早晚施粥,暫時還能略解飢渴之苦,因此,賣人的市場,便自然停歇了。但其中部份領頭的人做過聚議,趙擎天武師認為放賑祇是短期救急的辦法,民間雖有不少善心的富戶,不過民間的資財究屬有限,沒法子長時間解除許多萬人的困境;同時,麻皮劉二虎搶奪民女小荷,也非救回來不可。
「夥計們,把賑棚子替我四面圍住,我今天非要把姓趙的活捉回去不可!」
「哪兒的話,」雲從龍說:「就衝著我跟你們旅長的交情,這個忙,我也應該幫的。我聽說姓趙的領人起鬨,打算破城捲劫,我們都是銅山城裏有產有業的人,不能不協力捉拿他,送官治罪,……說來這也是為本身打算。」
「夥計們,你們得盡力去捉那個姓趙的,誰先捉住他,誰就有昇賞!」
災荒在遠遠的地方,災荒是黃河灘上那些災民的事。小鬍子旅長的宴席照例是非常闊綽講究的,四五盞大樸燈懸在客廳裏,一面吃酒,一面召來吹彈拉唱的助興。這位主客雲少爺在酒後忽生奇想,要到金谷里去狎妓取樂去了。雲從龍還沒動身,外頭有人報進來說:
「當然是要辦的。」雲從龍說:「不過,我勸旅座不妨緩一緩,要曉得,趙擎天在災民群裏,很有影響力,您要操之過急殺了他,把災民激變了,他們有十多萬人,聲勢浩大,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倒是個可行的主意,」孟仲說:「不過,您得小心些,小鬍子旅長差出的密探混跡在人群裏,到處都有他的耳目,事情要是露了底,雲從龍幫不了忙不說,只怕還會受牽連,咱們沒道理牽累人家。」
「我說,雲老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小鬍子旅長首先在席上敬酒說:「平素看你文質彬彬的,哪像是個有身手,有功夫的人?能擒得住姓趙的,可不是簡單的事,你這回真的露足了臉了!」
「嘿,罵得好!」雲從龍說:「你今天想走,卻是走不了啦,準備長索來!」
他這一聲叫喚,他手下的家丁便拉起數條長索來,朝趙擎天武師圍了過去。這些牽索的漢子,顯然都是受過磨練的,幾道長索,絞成一座索陣,一經發動,他們便繞著人飛旋起來。棚屋的地方不寬,跳也無處跳,躲也無處躲,假如趙擎天的手上,執的是吹毛利刃,那還有斬斷長索,設法脫困的機會,但他手裏祇有一柄舀粥用的鐵杓頭,根本用hetubook•com.com不上。這樣,不一剎功夫,他身上便被長索一圈圈的捆住,像被捆緊的捆蹄。
「姓雲的,咱們算是瞎了眼,把你當成好人,原來你是為虎作倀的東西。」趙擎天說。
「您儘管放心,」雲從龍說:「我自有辦法,讓小鬍子殺不了你,……他的獄卒,我都疏通妥當了!」
說是這樣說了,當小鬍子旅長想到黃河灘上那些像百里聯營一般的棚屋,想到災民有十萬多人時,他也禁不住的暗捏了一把冷汗。他的隊伍,雖說號稱一旅,其實,也不過千把人頭,幾百桿破舊的槍枝,這種場面,他從沒曾經歷過,萬一挺不住,日後他可就沒的好混了!
他們押著武師趙擎天,剛離開雲家賑棚子不久,災民們便已把趙擎天被捉的消息,傳到祝申和孟仲的耳裏。祝申氣得咬牙切齒,跺腳罵說:
災民一瞅北洋軍又在這兒緝捕人了,被緝捕的,又正是他們所熟悉的趙武師,於是,他們便想一個法子:那就是當趙武師奔過來的時候,災民們便像新犁耕鬆土一般,紛紛閃讓;但等著北洋軍的密探追來時,他們便一擁而前,擋住追者的去路。
北洋軍為了保住官倉的存糧,小鬍子旅長出了個主意,利用民間對災民的同情心理,讓銅山城的富戶,自由在黃河灘上設賑。銅山城的士紳,爭至黃河灘災民區設賑的,一共有十八家之多,災民們統稱它叫十八家賑棚子。其中最大的一家賑棚,是雲家設立的,那處賑棚子,就設在原先賣人的市場上。
趙擎天也許是跑錯了地方,一頭栽進雲家賑棚子,背後追來的麻皮劉二虎說:
那天黃昏時,正是各賑棚子放晚粥的時辰,在雲家賑棚子附近,這批密探釘住了趙擎天,並且亮出傢伙來要捕拏他。趙擎天算是眼明手快,飛起一腳,踹飛了一個密探拎在手裏的匣槍,又擒拿打倒了另一個,十多個密探立即從四面圍擁過來,打算活捉他。趙擎天一瞅光景不對,便利用大陣的人群做掩護,轉身就從雲家賑棚子那邊逃過去,那些密探們一聲吶喊,跟著猛追。
麻皮劉二虎把雲從龍如何協力捕人的經過,大大的誇張了一陣。小鬍子旅長樂得瞇上兩眼,捧著肚子大笑。這回設宴,雲從龍當然是個很出風頭的主客了。
「我要把姓趙的砍掉腦袋,掛在竿頭上示眾,」小鬍子旅長說:「這叫殺雞儆猴,鎮壓鎮壓,你看怎麼樣?」
「能捉到他就好了!」麻皮劉二虎說:「人常說:蛇無頭不行,鳥無頭必散。拎下他的腦瓜子,其餘的亂民,就造不起反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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