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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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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根繫子

八根繫子

「師娘,妳可甭生氣了!」大狗子在一邊遞話說:「我看師父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妳這樣跟他哭鬧沒有用處,不如依著他,把房子收拾妥當,由他把人給接回來,再慢慢的勸說他,也許他會心回意轉的。」
路二端在十三歲時,就進入八根繫子這一行,跟人跑碼歷練。他生就一張雷公臉,一撮上翹的小山羊鬍子;他唸過幾天私塾,粗識幾個大字,但他頭腦極敏活,具有超越常人的急智;生性詼諧捉狹,最會轉彎抹角的罵人,誰要惹了他,他便會尋對方的開心,作對方的惡劇,弄得對方哭笑不得,進退兩難。幾十年下來,路二端在這一行裏,出了尖兒,露了萬兒,被這幫挑擔伕推為首領了,其中有許多年輕的挑擔伕,都是路二端的徒弟。
「師父,我在聽著咧!」金大狗子帶著哼聲說:「您不覺得,您整我整得太重了一點了嚒?」
大狗子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師父路二端存心整他的。自己沒事先覺察,全上了對方的套子,不用說,兩擔大棗賣的錢,連本帶利,都輸給對方去了。
「嘿,你懂個屁!」路二端說:「你若帶著土氣,不是遇上掱手,就會遇著騙子。掱手最多把你的荷包掏光,騙子更厲害了,把你褲子騙得脫下來,你都不知道。」
路二娘摸著了拐磨撐子,坐在門口等著。路二端一路歪斜,從路口走過來了。一壺原泡老酒下肚,業已喝得醉瞇瞇的,連眼都睜不大了;再加上一路走,一路搖晃,把心窩的酒意搖得朝上翻騰。七成醉意,已經變為九成了;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份得意勁兒,使他荒腔走板的哼唱起京戲來了,他哼著:
「嗨,我是他後父老子,他是我拖油瓶兒子,」路二端裝出很著急的樣子說:「我要讓他丟失了,回去對我的女人,沒法子交代。您究竟見沒見著他?」
「你聽著就好了!」路二端說:「你既跟著我出門歷練,就得把狗頭狗腦的土包子相收拾起來,走路就要像走路,不要歪著腦袋,東張張,西瞧瞧,把什麼東西都當成西洋景兒看,土包子會遇著窩囊事,你懂不懂?」
「不好啦,那忤逆不孝的渾小子來啦!」
老闆娘正在說著,路二端戰戰兢兢的朝外一指,帶著哭腔說:
「師父,這一路受您的教訓,真是學得太多了!做徒弟的沒有什麼錢,祇備了這壺酒和幾碟小菜,算是謝師的。您老人家在這兒稍停喝著,我回去告訴師娘,要她把房子收拾乾淨,您再回去罷。」
大狗子一聽,暗暗的咬著牙,叫苦不迭,祇好乖乖的把長褲脫下來,手捧稀屎,兜到長褲裏,臭鬨鬨的,一路拎到河邊去倒掉,又洗手,又洗褲子,忙乎了好半天,身上餘臭猶存。
「師父,您也上了年紀了,不必再自己走長路受風霜了。我們這些徒弟,願意按人頭出份子,供養您老人家,替您設香案,關山門,朝後您也不必再收年輕的徒弟了,——徒弟不及徒孫大,豈不是自降輩份?」
「路二端,老傢伙,你幹得好事,差點害得我回不來啦,我非要揍你兩拳不可!」
路二端說的話,不是沒道理,南方北地的水旱碼頭,他哪處沒到過?甭看他老老瘦瘦的,無論到哪兒,他都沒上過當,吃過虧,牛皮不怕吹,也得要吹得響才成。
「是您的什麼人呢?」莊稼漢子很關切的說。
「好,那你就快去罷!」
「他既會亂跟路,您就得當面跟他講,要他不跟路,不就行了嗎?」耕田的莊稼漢子說。
「你不信最好!」路二端說m.hetubook.com.com:「我得把話說在頭裏,一個人出門在外,凡事都得自己用腦筋,千萬不要輕易相信旁人,——甚至連你親娘老子,你都不要閉上眼相信他,這一點,你如做不到,脫掉褲子兜屎的日子,都有你過的。」
「唉!」路二端嗨嘆說:「我不是跟你講過了嗎?雜種他是個白癡,祇曉得跟路,跟路,我當面罵他,他也聽不懂的。」
「會嗎?」大狗子說:「除非我是虧心理屈,要不然,我想我還能說明白的,人說『得理不讓人』,我祇要有理,任什麼都不怕!」
「師娘,妳儘管放心,他死不了的,他胸口還有氣呢!妳這一棍,足抵兩壺老酒,他沒有這麼大的酒量呀!」
而這祇不過是個例子。其實,路二端詭計多端,花招百出,講也講不完的。通常,一般結成幫口跑碼頭的人物,一有什麼事端,就把扁擔一扔,來它個打字朝前,唯有路二端不這樣想,他對跟隨他的人說:
「你這個人,好大的膽子?怎麼敢跑到警察局門口崗亭裏來拉屎?太……太不講衛生了!」
「我懂,我懂!」大狗子連連點著頭說。
說著,他就鑽進一邊木亭裏去了。
「什麼樣的人啊?」莊稼漢子說。
路二端收了錢,帶大狗子坐船回去。他在船頭上,又對做徒弟的說:
「不好了,師父,茅坑在哪兒?」
「嘿嘿嘿,」路二端笑說:「你們能有這番心意,讓我蹲在家裏安享老福,我哪有不願意的?……我早該關山門,不再收徒啦!不過,這些年,我有樁憾事擱在心裏,沒好說出來,……不說也罷。」
他說完話,也不管大狗子哎哎的叫喚,自顧走了。大狗子叫師父沒叫得應,卻把宅子裏的人叫出來了,那人穿黑衣,戴黑帽,手裏拿著電棒子,把大狗子一照,哼了一聲說:
「為孤王,酒醉…在,桃花…官……」
金大狗子拔腿奔到路家去,看見路二娘圍著圍裙,臉對著快落山的太陽,正坐在茅屋門前剝豆子。
路二端看著金大狗子那種縮頭怕事的樣子,不禁嘆了一口氣。對方是自己最後一個關山門的徒弟,這個徒弟若再不能勝過他,他真的沒有衣缽傳人了。
「我不信!」大狗子搖頭說:「師父,你也未免說得太過火了,世上哪有這等事?」
「我還是不信!」大狗子說:「我敢打賭,誰都不能騙得我脫掉褲子!」
他剛剛哼了一句,就被路二娘的吼聲打斷了。
當大狗子一路朝回走時,路二端好早就趕回客棧來了。他一進客棧,就裝出氣極敗壞的樣,渾身發抖,說話打顫,鎖著眉毛,一把拉住客棧老闆娘說:
「師娘,您好啊!」大狗子奔上來招呼說。
「嗯,當然沒相干,」路二娘說:「你站到一邊去,讓老娘單獨對付他!」
「這個忤逆不孝的畜牲,居然連繼父老子都不認了,我們非動手修理他一頓不可。」
新安鎮的人,對於路二端的急智和捉狹,都有些憚忌,對他敬而遠之,免得挨他的罵。傳說有一回,路二端帶著一群挑擔伕,擔了金針菜、山藥之類的土產到南邊去販賣,走沒多遠,遇上連綿的春雨,他們抄小徑,想斜奔一個村莊去避避雨,歇歇腳。小徑邊的一塊地,有個戴斗笠披雨衣的莊稼人叱牛春耕,那莊稼人認為小徑太寬了,就放一放犁尖,把路面耕掉一半,準備多種一行莊稼。恰巧路二端走過那裏,一滑滑了一跤,跌得滿身爛泥。他抬頭一看,原來是那莊稼漢子耕了路,才把他害得跌和*圖*書跤的。他心裏有氣想罵人,卻覺得指定對方、直截了當的罵他,太沒有味道,非要轉彎抹角的罵他才過癮。於是,他便笑咪|咪的打著招呼,問那莊稼漢子說:
「噯,耕田的大哥,我想請問你,剛剛有一個人,從這兒走過去,不知您見著沒有?」
金大狗子拜了師,路二端決意親自帶領他下揚州。大熱的天氣,金大狗子挑了兩籮筐的大棗,跟路二端上了路。在路上,路二端跟他說:
「嗯,既然你們這樣說,我可不能不講了,」路二端說:「人常講: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那意思是說:徒弟要能勝過師父才好,我為什麼要不斷收徒呢?就是因為你們裏頭,沒有誰勝過我,我日後死了,誰來接我的衣缽呢?所以,這一回,我收一個關山門的徒弟,一定要挑揀挑揀,這個徒弟若再不能勝過我,那,我這一輩子,就沒得著傳人了!」
「我也敢打賭,我有理就能說得清,旁人也不會把我打得鼻青臉腫。」
「好!」路二端說:「師父我跟你賭了!我若輸給你,我這兩筐棗子錢算你的;你若輸給我,你那兩筐棗子錢,都得給我。」
在北方,平野上的內陸集鎮,挑擔伕是一門習見的行業。因為當地的土產和農產,要運往南方通都大邑去銷售,道路蜿蜒曲折,有時經官道。有時走便道,有時涉水過溝泓,有時行船過渡,用牲口馱載,照應起來很麻煩,用手車推貨,更不方便,遇著連日陰雨,濕地泥濘,車子就行不得了。因此,唯一靈便的方法,便是用籮筐挑貨,前後兩隻籮筐,共有八根繩索拴在扁擔上,挑擔伕這一行,就被通稱為「八根繫子」了。
「啊!我祇顧忙著耕田,倒沒有留意。」耕田的說:「您也不用著急,這麼大的人了,不至於摸迷路的。」
說著,轉身就朝後面跑,大狗子眼尖,一腳踏進客棧的門,就指著說:
「我拉好了,我累的慌,不好在這兒等你,得先回客棧歇息去了。你拉完了,自己回去好了,順著來路走回去,不會摸迷路的。」
說著,他們便把大狗子團團圍住,你一拳我一腳的動了手,大狗子雖然有一把力氣在,但雙拳難敵四手,何況乎一下上來五六個茶房,硬把大狗子打得躺在地上。
「是……是我師父……他……他帶我來的。」
「師娘,妳甭罵我好不好?」大狗子說:「師父他正在船上飲酒作樂呢,我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妳,怎麼辦,妳自己拿主意罷。妳既要硬打硬上,何不拿根拐磨撐子,在門口坐著等他,一見面就用棍打,師父若是怕妳,他也許就不敢把那女人帶回來了!」
「你記住什麼?動腦筋整我看看,能整倒師父我,才算是出色的好徒弟呢。」
「我不管是誰帶你來的,你都要受處罰!」那警察說:「把你長褲脫下來,把你拉的稀屎,用手捧到褲子裏,兜到旁的地方去!」
說著,他真的褫掉褲子,蹲下身,唏哩嘩啦的拉起稀屎來了。他正拉得痛快,路二端卻出來了,對大狗子說:
「真要那樣,還有什麼好呢?」
「你還明知故問裝什麼佯?!」路二娘沒好氣的說:「剛剛大狗子都告訴我啦,你在揚州娶了小的,還叫老娘替你收拾房子,一味要來消遣老娘,你是什麼意思,替我說呀?!」
「嘿,你要這樣想,那就錯到底了!」路二端說:「你不動火還好,一動火,準會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我也先把話說在這兒,信不信由你。」
「大狗子,你這小沒良心,小害汗病的,你和-圖-書師父給了你多少好處,你反過來幫他說話?」
「行!」大狗子說:「我若輸了,只當這趟揚州,算是白跑的。」
由於路二端這麼親口一誇讚,金大狗子整倒師父路二端的笑話,便也隨著傳開了,看樣子,新安鎮八根繫子這一行,更會露臉聞名了罷?
「我說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原來是為這個!」老闆娘說:「拖油瓶的兒子,總是兒子,繼父老子,一樣是老子,他是吃你的飯長大的,怎敢動手打你,出聲罵你?……普天世下,也沒有兒子打老子的,他回來,我出面講他,他要不聽,我還要替你教訓他呢!」
金大狗子奔過來,摸了一摸說:
「師父在…在船上,還沒下來。」大狗子支支吾吾的說:「師父他在揚州城弄了個人,他說……他要我回來跟妳說,要妳先收拾房子,打掃乾淨,再把她接回來住。師娘妳該曉得,揚州城,大地方,乾淨慣了的。」
「大狗子,你替我好生聽著,出門在外,不像是在家裏,論起闖江湖跑碼頭,門檻兒精得很,拿揚州城來講罷,水陸碼頭大地方,你見的是笑臉,骨子裏,處處都是陷人坑,不小心掉下去,沒得賺的,有得賠的!」
師徒兩個一路走一路聊,走了四天,才進了揚州城,兩人賣了棗子,揣錢進荷包,找了一家客棧兼飯館,安頓下來,叫些酒菜來吃喝。大狗子在家過窮日子,從沒賺過這許多錢,也從沒吃過這樣好的酒菜,一直吃得肚皮發脹,上面呃油,下面放屁。忽然他捧著肚子,皺起眉毛來,低聲對路二端說:
「就是這裏了!」
「這還嫌重呀?」路二端說:「我虧好是你的師父,你若是遇著外面的騙子,只怕又挨打,又丟錢,連家都回不去了呢!」
「師父,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料兒,哪還敢動腦筋整你?」金大狗子說:「到時候,整你沒整得著,又挨了一頓,打斷了骨頭,八根繫子這行飯,沒有我吃的份兒了!……您只當我是個沒出息的徒弟罷。」
「妳講什麼?」大狗子火冒八丈說:「妳說哪個兒子打老子?他姓路,我姓金,他根本不是我的老子!」
「好好好!」路二端說:「咱們這就走罷!」
「師父,有話您儘說,千萬甭悶在心裏,我們又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甭看他面子上傻乎乎的,可是內裏很精明,完全懂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我雖挨了老婆一悶棍,可是,不能不誇讚他實在是個好徒弟,算是得了我的衣缽真傳啦!他這回馬一槍,我真還沒防得到呢!」
「好罷,」路二端說:「我睜大兩眼,看著你就是了,如今,我得告訴你,一個出門在外,跑碼頭的,一張利嘴,非練出來不可,要不然,你遇上窩囊事,會說也說不清,人說『有口難辯』,你也會遇上的。」
「乖隆冬!」大狗子進到另一邊說:「揚州真是大地方,茅坑砌得這麼講究不說,還成雙成對的,一面拉屎,一面還好聊天呢!」
「哼!老娘就要用這個法子對付他!」路二娘說:「死老鬼有什麼厲害,就祇厲害在他那張嘴上,我一頓棍子打得他沒法子開口,看他還有什麼花樣可變?!」
當然,路二端不會死,不過,這一棍打得臥床不起半個多月,總覺腦袋暈糊糊的,像是宿酒沒醒的樣子。有人來看他,提起他那個關山門的徒弟金大狗子,路二端的精神就來了,他豎起拇指,在面前搖來晃去的說:
「嗄?!妳在講些什麼?」
這些出了師的徒弟想出一個法子,找幾個人去見師https://www.hetubook.com.com父路二端,跟他說:
「合上老古人說的話,叫做『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啊!褲子只能脫一回,若要再脫二回,那你就是個白癡了!」路二端說。
「大狗子,你替我好好的聽著,你師父我,這一輩子,從沒吃過旁人的虧,除了在你師娘面前,我略讓她三分,其餘的人,誰也沒佔過我半分便宜。你受了我給你的教訓,不妨多動動腦筋看,你若能整倒我,我就算沒白收你這個徒弟了。」
「老闆娘,務乞妳幫幫忙,我……不得了啦!」
「妳沒見著我剛剛帶來投宿的小子嗎?」路二端說:「他是我拖油瓶的兒子,我是他繼父老子,我剛剛帶他出去,不小心把他帶丟了,這小子忤逆不孝慣了的,一回來,準會氣勢洶洶的罵我,弄不好,還會動手打我呢。到時候,妳得招呼茶房,一起喻解喻解他。」
「哎喲,你可不知道了,」路二端說:「那個小子,狗頭狗腦,是個白癡。並不是我這做老子的挑剔他,他旁的都學不會,祇它媽的會跟路,他一跟路,就害得我做老子的栽筋斗!」
「沒有這…這回事!」路二端一瞧老婆那種臉色,酒意就被嚇退了三分,急急的辯說:「我們老夫老妻了,跟妳打謊幹什麼?」
路二端最後一個徒弟,收的是金家莊來的金大狗子。十九歲的金大狗子,長得粗壯又結實,看上去傻乎乎的,又極為土氣。路二端的那些徒弟,都認為師父看走了眼了,像金大狗子這種小土包子,呆頭呆腦,恐怕用什麼法子,也不會使他比做師父的路二端更精明了。
「好個不打謊的賊骨頭?!老娘若不賞你一頓棍子,你還不肯從實招認呢!」
「那敢情好!」大狗子說:「您得走快點兒,我……業已急得夾不住了。」
「師娘,妳瞧,師父他喝了酒回來啦!」大狗子朝路口那邊指著說:「妳打他也好,求他也好,都跟我沒相干,……可不是我勸妳那麼幹的。」
他這一動火不要緊,客棧裏的五六個茶房都看不順眼,一鬨而上說:
「這叫什麼來著?」大狗子說:「這該叫做上一回當,學一回乖,我記住就是了!」
「啊,大狗子,你下揚州回來了,你師父呢?」路二娘說。
「我狠狠的這一棍,讓你嚐嚐滋味如何?」路二娘抹著胸脯說,忽然,她也發覺情形有些不妙,急忙喚說:「大狗子,大狗子,你過來瞧瞧,你師父怎麼啦?」
「江湖道上有句俗話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逞血氣,鬥勇力,是等而下之的方法。咱們出門做生意,講的是和氣生財。至於人行在外頭,要不呆頭呆腦的吃人家悶虧和暗虧,就得多動腦筋,嘴頭上會講,心眼裏會想,學會這個,不論人多人少,哪裏去不得?!」
論起八根繫子這一行,南新安鎮那一幫子人是最有名的。在一般平素不出遠門的鄉下佬的眼裏,這些挑擔伕,走過碼頭,見過世面,每個人都能說善道,練就一張銳利的嘴皮子,打諢嘲謔,誰也鬥不贏他們。他們形成一個極有勢力的幫口,說起話來或是打起架來,都有一種洶滔滔的聲勢。南新安的八根繫子這行所以出名,不單因為他們的人數多,而是他們的首領路二端,是各方公認的厲害人物。
路二端生平最是貪杯戀飲的人,一嗅著酒香,兩腿就發了軟,一屁股坐了下來說:
「妳妳?!妳活放狗屁!」大和圖書狗子莫名其妙的挨老闆娘的教訓,火更大了,脫口罵說:「他是妳的老子,可不是我的老子,我找他算賬,關妳的屁事,要妳上來轉彎抹角的罵人?!」
「你真太忤逆不孝了,」老闆娘說:「你對他這樣兇,該遭天譴雷劈的,你娘跟他過一天日子,他總是你的繼父老子,你怎能動手打他呢?」
「死鬼天殺的,抖散了你那把老骨頭風流得好啊?你把那妖精賤骨頭藏在船上,怎不帶回來?」
「是怎麼啦?路二爺。」
「師父說得是!」大狗子說:「我在聽著呢!」
正因路二端的名氣太大了,他的一些徒弟不用他帶領,也都能單行獨闖,自己帶人出去跑碼頭了。而路二端受不住旁人的人情關托,還是在收徒弟。他原先的那些徒弟,便集議替他們的師父關山門,請路二端不再收徒了。但路二端幹八根繫子這一行幹了半輩子,雖然賺了不少的錢財,但都流水花用一空,家裏祇有一幢土牆茅屋,一個母老虎路二娘,假如不讓他收徒弟,由他帶著去做買賣,路二端就無法過活了。
「老闆娘,妳聽啊!」路二端躲在老闆娘的身後說:「我該沒講假話罷?他直呼其名,你呀我的,不分尊卑長幼不說,他真的要搗我兩拳,我這把老骨頭,真的會被他搗散掉了!」
水程遠比旱路要快,也祇三天光景,船隻就經大運河轉入北六塘河,回到新安鎮上來了。大狗子先上岸,他買了一壺老酒,幾碟小菜,擺在船艙裏,跟路二端說:
大狗子跟在路二端身後,急急衝衝的走了兩條街,路二端在繁燈影裏,指著一處宅子門口,一左一右兩個四四方方的木亭子說:
「是個半樁小子,穿著青布小褂子,頭上戴著沒頂子的破瓜皮小帽,拖著一根豬尾巴似的小辮子,大約有十四五歲的樣子。」路二端一本正經的形容著。
等到路二端出來勸止,大狗子被打得遍體鱗傷,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說著,揚起拐磨撐子,奔過去就是狠狠的一下。也許她的妒心太重,氣性太大,下手時的力氣拿不穩,這一棍正打在路二端的後腦上,路二端祇是悶哼一聲,朝前跌倒,兩眼的白眼翳斜斜的朝上吊起,他是被路二娘一棍打昏過去啦。
「他敢,他沒反了天呢,」老闆娘說:「再兇的兒子,我也不能讓他在我這兒打他老子。」
「哼!虧他還是做師父的,根本是老沒正經的東西,害得我脫褲子兜著屎走,這下子,我回客棧非得找他算賬不可!」大狗子氣得牙癢,一路罵罵咧咧的嘀咕著:「我要當著人跟他講理,看究竟是誰理虧?」
「你不是跟我打賭的嗎?」路二端把大狗子扶回房去,對他說:「怎麼樣?頭一件,你是受了騙,被整得脫褲子兜臭屎了;第二件,你明明有理,但沒能講得清;第三件,你一動火,就被人揍成這樣,你該認輸了罷!」
「活見鬼了!」路二娘氣得一臉煞白,渾身發抖,罵說:「這個沒屁|眼的,老天殺的,快朝棺材裏爬的人了,還要作孽!……他作孽也罷了,還大模大樣的消遣老娘,倒要我來服侍那個賤貨,老天殺的,我恨不得一口咬下他的一塊肉來!」
大狗子明知他這個師娘很兇悍,故意拿反話激動她,果然把路二娘激得站起身來雙腳跳,一把潑灑掉豆子,罵說:
大狗子一聽,這可糟大糕了!明明師父說是茅坑,怎麼又變成警察局的崗亭了呢?
「我說你土包子罷!」路二端說:「揚州城不是鄉角落,哪來的茅坑啊?!正好,師父我也要出大恭,我帶你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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