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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嘯風搖搖頭道：

音樂會之後，一般對江嘯風的批評很好，認為他的音樂是以意境和節奏取勝，雖然屬於新音樂的範疇，卻有著古典音樂浪漫優美的氣氛。不像一般現代音樂，專門出奇制勝，連手槍、鐵鍋、汽球、木頭板子都可以用來當樂器。

織雲真的沉默了。望著洒得一地的陽光，那麼多的彷徨、矛盾、迷惘向她湧來。

「你笑甚麼？」織雲不解的望著他。

「織雲，我失敗了，我心裏難過。」江嘯風頹喪的垂著頭。

「唔，大江——」織雲把江嘯風握著她的手，緊緊的反握著。她沒想到，這個外表剛強果斷，帶著三分霸道七分不馴的大男人，會有這麼坎坷的身世。

「你光給他錢，像打發叫花子。其實帽子裏沒錢他倒不頂在乎，對於一個音樂家來說，沒有知音比沒錢更痛苦。」

「我笑，何紹祥應該是你父母的理想女婿。」

「各位好朋友。你們都知道的，我和廖靜慧，也是兩三年的老搭檔了。」楊文彥以演說家的姿態當眾宣佈。才說了一句，旁邊的靜慧就罵了一句「十三點」。惹得聽的人和說的人全笑了。楊文彥轉頭對靜慧道：「你別打岔，讓我說話啊！」他又轉對大家，繼續他的話：「是啊！兩三年的老搭檔了，兩個人都離鄉背井的，本來我的意思是兩家合一家，結婚算了——」

「不錯，我是的，這是我為自己驕傲的一點。」江嘯風坦然的應著。

「這小子！」楊文彥指著警報老生。「這小子真活寶，不知好歹，好心好意請他客他還說我搞鬼。」

織雲不作聲了，自己也承認，如今她的生活裏只有一個江嘯風，連家信都寫得不那麼勤了。

「甚麼人也沒有了，我們姓江的就我一個人了。」江嘯風悠悠的說。

「我母親是生肺癌去世的，死的時候還不滿三十六歲。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可是她抗不過那要命的病。那年我十四歲，眼看著母親在受苦，心裏不知道有多難過，可是我不敢哭，只求她說：『媽，你不能死，要是你死了，丟下我可怎麼辦？』」

「你看到一般的批評嗎？他們只說這音樂好、動人、優美。我想表現的中國精神，一點也沒人注意，也沒聽出來，這不是失敗了麼？」江嘯風兩手插在夾克裏，神色寥落。

「大江，別氣餒，再來嘛！」她本想說他是活在虛幻的夢裏，卻不忍出口。

認識的人見了全向江嘯風道賀，稱讚他的才華，恭維他道：「大江，了不起，離出頭之日不遠啦！」

「是老謝，這筆跡是他的，他的毛筆字漂亮極了。」江嘯風說。

織雲又默然了，她奇怪江嘯風為甚麼有機會出名、往高處爬，他偏不感興趣，專喜歡結交些平常的小人物。她跟他要好了這麼久，在這些地方仍覺得無法瞭解他。

若在晴朗的天氣，這下面盡是露天小吃館，像這樣的陰雨天，就甚麼都沒有，冷冷清清。

「我父親和母親都是學音樂的，他們興趣一致，彼此相愛，兩個人都是熱情得像小孩子一樣的人。」江嘯風娓娓說來，聲音很低，很平板，彷彿ｈｔtｐs://ｗwｗ.hｅｔｕｂook•ｃom•ｃoｍ在說一個古老的故事。「那時候正當抗日戰爭，我的父母都在淪陷區裏，他們看到日本人有計畫的弄些低級的音樂來麻醉中國人民，就提倡中國人唱自己的歌。我父親索性就加入了地下組織，反抗日本。後來他被抓去了，被日本人活活的用鐵條打死……」他說著停住了，沉吟了半晌，接著道：「父親死了之後，母親就帶著我逃到後方，那時候我還小，甚麼都不記得了。據母親說，路上是很困難的。後來……我是說打完仗之後，也回不去老家，母親就帶我去了臺灣，那時候我八歲，正唸小學三年級。我們舉目無親，母親就到處寫信求職，找到了在鄉下初中教音樂的職位。」

「你真差勁，要訂婚連我都不先告訴一聲。」

「你認為回去推行『我們的歌』就不會寂寞嗎？」織雲試探的。

「請拉一首史特勞斯的圓舞曲吧！」

「你真想聽圓舞曲？」走開之後，織雲問。

從頭到尾，織雲一直沉醉在樂聲中，一會兒回到童年時的舊庭院，一會兒回到少年時代的歡樂歲月，一會兒跑到了農村，一會兒又鄉愁繚繞，再過一會，又彷彿聽到那樣渾厚慈愛的聲音在招喚，叫著「遊子速歸」。

「就是你常寄錢給她的那個老太太嗎？」織雲打斷他的話。

「還好意思說呢！我打了三次電話給你，你都不在，整天就跟江嘯風在一起，還記得我這個老朋友呀！」靜慧說。

那個人立刻把琴往下巴上一頂，又全神貫注的拉起來。他拉了整整一首圓舞曲，聽眾一直就是織雲和江嘯風兩個。

「當然可能很寂寞，一件事最難的是開始，就是那句話，要耐得住。可是我不會真的寂寞，織雲，有你跟我同心合力的做，我還會寂寞嗎？」江嘯風轉過臉對織雲笑笑，把她的手握在掌中。

「兩位想聽甚麼嗎？」織雲正要說不想聽甚麼，卻聽江嘯風說道：

織雲打開皮包，找了一張十元馬克的鈔票丟在帽子裏。那個人立刻停止了拉琴，鄭重的問：

「大江，你真讓我驕傲。」音樂會之後，織雲說。

「因為我創作的是中國音樂。人有性格，音樂也有性格，中國音樂的性格就是中國氣氛、中國精神，如果連這個也表現不出來，就是失敗了。不過，洋人演奏中國音樂，就像中國人演奏西方音樂一樣，往往是只有技巧，缺乏神韻。這關係著傳統和背景的問題，沒辦法的。」江嘯風搖頭嘆息，思索了一會又道：「任何一種藝術，只有在它自己的國家才能生根，還是等我們回去好好幹吧！」

「不失格？就那麼在街上站一輩子！」織雲用下巴向後指指。

江嘯風緩慢的說，雨水淅淅瀝瀝打在他們頭頂的雨傘上，間或夾著叮叮的風鈴聲，格外強調了一份秋夜的悽涼。

織雲一直屏住氣靜靜的聽，這時才插嘴道：

「是她。現在已經是七十幾歲的人了。我也有一群朋友，頂好的一個叫林信榮，是當地人，那時候我們就說要一起合力創造中國音樂。將來回去，我第一和_圖_書個就要找他。」江嘯風已經從低沉的情緒中走出來，聲調也由陰鬱轉成明朗了。「他真好，我們從小像兄弟一樣的在一起。」

「喂！肥羊，你到底在搞甚麼鬼？好好的請客幹甚麼？」

「人人都知道你成功了，你自己怎麼會以為失敗？」織雲如墮在霧中，迷惘的看著他。

「別生氣，我跟你開玩笑的，我們還是快走吧！」江嘯風挽起織雲，兩個人又高高興興的走了。

楊文彥一席胡謅八扯的話，倒把大家說得有點辛酸。每個人都簽了字，訂婚儀式也就算完成。從館子出來，織雲小聲對靜慧道：

「我還是那句話，把自己家裏搞好再管別人的事吧！我不想為人作嫁，我就想創造中國自己的音樂。」江嘯風毫不動搖的說。

「甚麼地方會需要他呢？難道會有人請他去開獨奏會不成？」江嘯風搖搖頭，不以為然的。

「可是你母親怎麼也——」

「自然想啊！那個流落在外面的中國人不想家呢！」

「你家裏都有些甚麼人呢？」

「你母親去世後，你怎麼過下去的呢？」

「這個年輕人來自遙遠的自由中國。諸位看這曲名『祖國在呼喚』就會知道，這是以中國為題材的音樂。換句話說，就是以西方技巧、東方感情、中國精神匯合而成的曲調。這個年輕人愛他的祖國，立志要回去創造他自己國家的音樂，『祖國在呼喚』，是他第一次用中西合璧的手法，做大膽的嘗試。在這以前，他曾經創作過好幾首純粹西方型式的新音樂，被認為是最有才氣的青年音樂家。我多說了也是無益，還是由各位自己評判吧！」

織雲和江嘯風回去都看到楊文彥和廖靜慧具名的請帖，說是星期六晚上在漢宮酒家「敬備菲酌」。兩個人都猜不出他們葫蘆裏賣的甚麼藥，到時候便一起去了，算是到得最晚的。警報老生、天才兒童、謝晉昌、青春偶像和蘇菲亞劉，已經早在那裏了。警報老生正在大著喉嚨向楊文彥叫嚷：

「這就是為不為的問題了。換了我，也是情願在街上賣藝，不去舞廳酒館的。一個人窮一點、苦一點，都沒關係。就是不能失格。」江嘯風說。

「我也帶了。」織雲也拍拍她的小皮包。

「我真不懂，一個正式學音樂的人，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其實很多地方需要拉提琴的，他怎麼會找不到職業呢？」織雲不解的道。

蘇菲亞劉嬌羞的一笑，連忙挽住青春偶像的一隻膀子。青春偶像激動得臉也紅了，青春痘一顆顆格外清楚的顯出來。他大著喉嚨結結巴巴的道：

江嘯風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忽然又帶點嘲弄的笑了。

「這小提琴拉得不壞呀！很抒情。」江嘯風說。及至走近了，才看到在一家商店的屋簷下，站了個穿得一身破破爛爛的年輕人，正在全神貫注的拉琴。來往的行人不看他，他也不看來往的行人。織雲看看他那頂擺在地上的破帽子，裏面只有幾個零零星星的銀角子。

「起碼那些舞場夜總會之類的地方總不能缺拉琴的。」

織雲順從的點點頭，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凄和圖書然。

「回去」兩個字，使織雲又變成了三緘其口的金人。她最怕聽江嘯風提回去的話。

四種樂器在一陣輕快明亮的節奏中開始，接著變成時輕時重、時高時低的弦聲，那種聲音，有南胡的幽怨，聽來就像有個力量在心上撥動，而陣陣鄉愁，便隨著樂聲，像一團濃雲般的瀰漫過來了。當眾人正聽得入神時，嘎然一聲，一曲完了，稍停一刻，又開始了第二個曲子。

「你為甚麼不在新音樂上下功夫呢？人家都說你在這方面有才氣，如果朝這個方向努力，前途不可限量。」織雲裝做不經意的語氣。

「你認為他是正式學音樂的出身嗎？」織雲好奇的問。

「祖國在呼喚」共由八隻曲子組成，每首曲子都有它不同的特點，其中當然也有織雲在鋼琴室外聽到的那首。

「好極了，謝謝你讓我們聽到這麼好的音樂。」臨走的時候，江嘯風和那個路邊音樂家握著手說。

「現在他在那裏？」

「誰寫的？這手毛筆字真帥。」青春偶像讚嘆的問。

「這是不是喜酒啊？」蘇菲亞劉嬌滴滴的說。她本來跟這一圈人並不接近，但據說自從青春偶像知道織雲和江嘯風好了以後，就轉移目標。靜慧形容說：「青春偶像不費吹灰之力就追上了蘇菲亞劉。」現在他們兩個也是公開的一對了，靜慧和楊文彥請蘇菲亞劉，顯然是因為青春偶像的關係。

「相信以後何紹祥不會再去找你了。」江嘯風笑著說。

「為甚麼呢？我不太懂。」織雲不解的看看他。

「一定的，而且學得還不錯呢！」

織雲在心裏連連長嘆，沉默無語。此刻她才發現，愛一個藝術家是如此的難。甚麼是那「中國精神」呢？連她也弄不清。

「她不肯嘛！非要後年她畢業了才肯結婚。所以，我們就來個退而求其次，訂婚。我們在這裏一個親人也沒有，就有你們這群朋友，在外國，朋友就是親兄弟親姊妹，所以，今天各位就是我們的家長、主婚人、證婚人等等、等等，一切一切。就請每個人都簽個名吧！」

「你怎麼回事？我不去了。」織雲微慍的歛著眉，真的不往前走了。

海爾教授在一片掌聲中走下來，悠揚的樂聲立刻響起，由兩個小提琴，一個中提琴，一個大提琴合奏。

「天機不可洩露也。」楊文彥篤定的說。

穿著西裝打了領帶，額前仍然盪浪著一綹頭髮的江嘯風，在盛情難卻的情形下走到台上，向大家微笑點頭，並對演奏的四個人致謝，織雲聽到後面有人在說：「這麼好看的中國人啊！」她從來沒像此刻這麼驕傲過、得意過。她專注的看著台上的江嘯風，他正好也在微笑的看著她。兩顆心在那交會的一瞥中都感到難以形容的迷醉，一切太美好了。

「我不會氣餒，我會再來。織雲，我們要積極合作我們的歌。」江嘯風垂著的頭又抬起來了，浮上點隱約的笑意。

出乎織雲的意料之外，人到得很踴躍。織雲和江嘯風坐第一排，海爾教授在他們之間。「祖國在呼喚」的前面，有個鋼琴獨奏做陪襯。正式演奏前，海爾教授上臺htｔｐs://ｍ•ｈｅtｕｂｏok.com•coｍ做介紹：

「大江，你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她無可奈何的說。

織雲心裏一動，有些慚愧，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耐得住寂寞。」江嘯風深沉的說。走了兩步，又加上一句：「人哪！有時候是很寂寞的。」

「就那麼過嘛！一個人。我母親留給我一點錢，我就用來唸書。那個中學裏的教員，全很照顧我，一個老太太接我到她家去住，我就叫她乾媽——」

「啊！原來是要訂婚啦？」天才兒童伸著細脖子叫。

「大江，你怎麼了？為甚麼不開心？」

夜色很黑，只覺得那座塔像個龐然大物似的擋在眼前，卻捉摸不到它清晰的面目。塔角上的幾個鈴鐺，在風中輕輕搖曳，叮叮的響。江嘯風道：

「祖國在呼喚」得到極好的反應，聽眾報以熱烈的掌聲，並大叫作者到台上跟大家見面。

「還在老地方，我以前唸書的那個小學做音樂教員。」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媽媽爸爸知道我交個男朋友，連底細都不知道，不曉得會怎麼樣罵我荒唐！」說也奇怪，對江嘯風這個人，她就是信任，總覺得就是只剩他一個人在世界上，他也不會做出不光明嘉落的事。不清楚他的身世，她也不覺得有甚麼可怕。但既然他自己提起，她也就順勢問了。

江嘯風想去英國公園散步，織雲也不反對，兩人撐了把大雨傘，立在中國塔的下面。

大家坐定了，開始上菜，楊文彥才從西裝口袋裏掏出張粉紅色的紙來，大家定睛一看，原來是張毛筆寫的訂婚證書。

「下午我們去英國公園好不好？現在園子裏的楓樹紅極了，我們去看楓葉。我帶了書去看。」江嘯風拍拍夾克的口袋。

「是啊！為甚麼不結婚呢？」警報老生跟著起哄。

家信寫得不勤，時間少固然是個原因，而最主要的，是一種扯謊的感覺壓迫著她，使她潛意識的逃避給家裏寫信。母親來信總問她有沒有比較接近的男友，一再提醒她要注意終身大事，選擇對象要注意各方面的基礎。這就使她更沒有勇氣把江嘯風的事向家裏攤牌。有時和江嘯風倦遊歸來，煩惱便像蛇樣的纏著她。江嘯風一心一意做回去的打算，而且認定她會同一起回去。事實上，對於回國的事，她越來越覺得不可能，撇開家裏的一關不談，她自己也不甘心回去。為甚麼別的留學生都可以留在國外，就單單她註定非回去不可呢？她欣賞江嘯風的熱情和狂氣，也覺得他的理想有價值。但把自己整個投在裏面，就像下不了那麼大的決心似的。她覺得江嘯風實在太天真、太富於幻想了，可是把幻想跟現實混在一起，是不是太傻呢？這些天，她的腦子裏已經有了一個成型的計畫。計畫的內容是：她要說服江嘯風留在國外。不過看江嘯風目前的情形，一定不會接受這個建議。她要等，要看機會。總之，她一定要明白的表示叫他留下來，她是決心不回去了。

因為江嘯風從不談到他自己的身世，彷彿有甚麼難言之隱，織雲也就沒問過，只知道他的父親死在日本人手中，至https://www.hetubook.com.com於怎麼死的？為甚麼而死？他家裏還有甚麼人？她全不知道。

十一月底，慕尼黑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氣溫冷到零度以下。瑪琳方場掛起了耶誕節的大星星，店舖的櫥窗裏張燈結彩，方場上擠滿了採辦禮物的人。一些「露天音樂家」，冒著嚴寒，又彈、又唱，面前的地上擺頂破帽子，等著過往路人丟錢進去。有天晚上，織雲和江嘯風去瑪琳方場閑蕩，遠遠聽到人潮中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拉的是布拉姆斯的催眠曲。

「織雲，我們不僅相愛，我們也是志同道合的知己。」江嘯風無限動情的，說這句他常愛說的老話。

楊文彥今天穿了一套西裝，平常怒髮衝冠式的頭髮不知用了甚麼力量硬叫它倒下來了，他似乎很不慣紮領帶，悶得臉通紅，每隔個三五分鐘就用手拉拉襯衫的領子。

深秋時候，慕尼黑的天空上總罩著一層霧，灰濛濛的。太陽像似見不得人的偷兒，經常躲在雲層上不露面，空間裏浮著濕漉漉的水氣，彷彿隨時會變成雨滴下來。

「小時候，我母親也在我們的屋角上裝了那樣一個，風一吹來就會響的鈴……」他仔細聽聽，又說：「那聲音和這像極了。」

「你們到底是要做甚麼？」

「我並沒希望他找我，不來最好。」織雲不在意的道。

這天早上織雲起身，發現真的下起雨來了，又是那種像永遠不會止住的「線雨」。這使她很憂慮，就怕影響晚上江嘯風的作品演奏會。對於這場演奏會的後果，她非常關心。江嘯風總說不在乎名，她卻希望他能因此獲得大名。一個音樂家，連名都不求還求甚麼呢？看到天氣這麼壞，她躭心很多人會不來。

今天「祖國在呼喚」組曲舉行預奏，江嘯風特別來接織雲去聽，再過兩個星期就要正式公開演奏了。

「等你們先請了喜酒我們才請呢！」靜慧老吃老做的說。

大家又笑起來，靜慧急得直叫：「你胡說甚麼？」

秋天的太陽，像慈母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大地。織雲和江嘯風輕快的走在溫柔的陽光裏。

織雲無言以對，只覺得心事重重。她越來越覺得江嘯風外表洒脫、隨和，而內裏頑固得一如磐石，誰也影響他不得。

「我並不在乎出名不出名，重要的是希望聽的人能覺察到裏面的中國氣氛，能領會到裏面的神韻。」江嘯風說。

「我母親說：『孩子，如果媽媽丟你一個人在世上，你也要好好的活，好好的做人，繼續為你要創造的中國音樂努力。』母親這麼一說，我就忍不住哭了。我說：『媽，那多難啊！多可怕啊！叫我怎麼去努力呢？我還是個小孩子。』母親就說：『小孩子會長大，你不會永遠是小孩子。記住，永遠不要失去你的勇氣和信心。』母親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抓著我的手突然鬆下來。我才知道，那就叫死，她已經死了。」

「你也想家嗎？大江。」

「唔——」織雲更迷惘了，家裏一個人也沒有，怎麼「想家」呢？想甚麼家呢？他家人都那裏去了呢？

江嘯風的成功，使織雲的心情特別好，使她奇怪的是，江嘯風本人卻顯得沉沉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