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那你就乖乖的吃飯，不許說話。」靜慧又朝他瞪眼睛。
「沒出息嘛！現在你們就明白，為甚麼本博士最大的目標就是去開餐館，手藝還過得去吧！」
「就是釣魚台沒有石油也沒有鳥糞，我們也要爭取，因為那是我們的領土。」
「我怎麼想也想不通，在外國受這個苦幹甚麼，好好的一生，就這麼搞完蛋了。」他垂頭喪氣的說。
楊文彥要拿開謝晉昌的杯子，但謝晉昌抓住杯子不放，直叫：「我沒醉，我沒醉。」還是靜慧把橘子水放在他面前，才換去了酒杯。
「哼！這是空話。你也在矛盾。大江，我告訴你，今天在國外的中國人，很少沒有這種矛盾心理的，不過都不肯坦白說出來罷了。如果你不承認，你就發誓——」
「我當然去過。你們都有女朋友，未婚妻，我有甚麼？好好的一個女朋友，硬是留學給留到別人懷裏去了，書也唸不下來，年紀也不小了。你沒看到嗎？我的肚皮越來越大，頭都禿頂了。」謝晉昌像怕人不信似的，一把抓下頭上的毛線帽子，摸著那塊禿頂的地方。「你們看，我沒瞎說吧！是真禿了吧？」
「其實那個島上連人也沒有，小得很。不過產鳥糞，鳥糞可以做肥料，也算資源，所以我們不能放棄。」謝晉昌醉眼矇矓的。
「哈，聽你的口氣，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江嘯風忍不住笑出聲來。
「余織雲，我這個人是有口無心，你可別介意。你看，我罰我自己，罰我喝酒。」他古嘟一聲喝了一大口。
「你別亂翻我的書，你有甚麼鬼的驚人之筆？」靜慧大叫。
「我吃完了，不陪你們了。」她走到鋼琴邊，噹噹的彈了幾聲，就蓋上琴蓋，坐在長沙發上看國內來的中央日報航空版。
「啊！金門高粱！你從那裏弄來的？」看到金門高粱，謝晉昌又「復活」了，笑得像見到了親人似的。
「天主教徒？說來真慚愧，信得一點也不誠。算了，別提了吧！」楊文彥搖了兩下頭，夾了一顆鑲冬菇放在嘴裏。
江嘯風點點頭，說：「一躺下就打鼾了。」大家又笑起來，只有他一個人不笑，在幽暗的光線中，他的臉看來很蒼白，很疲憊。
「我怕也不行，我看你們全是兩個頭，怎麼能分得清紅中白板？」謝晉昌擺擺手。
「那就先把老謝送回去，然後咱們四個去壓馬路，壓完了我陪廖靜慧去望彌撒，大江和余織雲到那裏我不管。」楊文彥又穿得像愛斯基摩人一樣，用他的大手，重重拍了江嘯風幾下肩膀。
「甚麼叫盟邦？你有勢力，有利用價值，誰都是盟邦，誰都搶著來跟你接近。沒有勢力也沒有利用價值嘛！原來是盟邦的也不是了。美國幫助日本，當然是因為日本比我們有利用價值。」江嘯風冷笑著說。
「對，一起走走，五個老中的天下。」謝晉昌又轉過身搖搖擺擺的往前走。「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他邊走邊吟，聲音尖尖怪怪的，間或夾著一聲酒嗝，幾個人又忍不住笑。
「要是我，白送也不要，又苦又辣，難喝死了。肥羊，我告訴你，好好的你偷著買瓶酒來，要是惹出事我就問你。」靜慧手上盛著飯，眼睛盯著楊文彥，狠狠的說。
「出來這麼久還想這個，不是太晚了嗎？以前我也想這種磨死人的問題，拼命的往牛角尖裏鑽，現在我不鑽了，我要儘量過得痛快。」楊文彥說。
「你禿了頂又怎麼樣？戴上帽子罷！別著了涼。」
夜已深，涼風強勁起來，直從領子往裏灌。到了路口，楊文彥說：「我們要去教堂了，各走各的吧！」就和靜慧轉m.hetubook.com.com進叉路去了。
「肥羊這傢伙真有一手，怪不得總想開館子呢！夠資格。」平常沉默無話的謝晉昌，今天顯得特別高興，話也多了。
織雲不好意思的笑了。謝晉昌端起酒杯對織雲道：
從靜慧住處走到江嘯風那裏，不過半小時的路。到了江嘯風附近那條街，因為平常太嘈雜，而現在又太安靜，大家都像有點不習慣似的。那幾家做色情生意的店舖，也都把門關得漆黑。江嘯風牽著織雲的手走在最後，看看那些緊關著的門，他忽然有點好笑似的笑起來。
「已經三缺一，打不成了。」靜慧對楊文彥伸舌頭。
耶誕節晚上，五個人在靜慧那裏聚餐。楊文彥掌廚，織雲和靜慧給他打下手兼擺桌椅端碗盤的工作，由江嘯風和謝晉昌洗碗善後。一切都已事先分配好。
「這兩口子太恩愛了，存心跟我們這種光棍示威嘛！」謝晉昌品著金門高粱，滿足得又連連叫「好酒」。
「那些女人也挺可憐的，你怎麼能斷定人家心裏沒上帝？」謝晉昌突然回過頭來大聲說。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報上又有釣魚台的消息，你們看到了嗎？」織雲從報紙上抬起頭來。
「我是贊成壓馬路的。」江嘯風說。
默默的走了一會，江嘯風無精打彩的道：「強迫過節可真不好受——」
楊文彥道：
「這是甚麼時候的事？」織雲笑著問。
江嘯風停住他正拿著刷子在肥皂水裏洗碗的手，道：
「到他乾爹家過節去了，警報老生到西柏林他哥哥家去了。」江嘯風說。
「你們都吃完，該我洗碗了。」
「我們到那裏去呢？」江嘯風很沒主意的樣子。
謝晉昌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來，到江嘯風面前，重重的拍著他的肩勝。
「我怎麼不知道？我才知道呢！」謝晉昌大著舌頭，把心裏那點見不得人的秘密全嚷了出來：「這邊的妞不行，歲數都大，X區的才好。哎唷！那邊有個叫莎娜麗的姑娘，才十九歲，別提多迷人了。她的好處是黑頭髮，眼珠子也是黑的。有點像東方人。她就有一樣不好，我每次去她都叫我先在浴缸裏洗澡——」
「在維也納，有暖氣的房子我那裏租得起？屋裏火爐倒是有一個，不過太大了，費煤，燒一天火和吃一天飯一樣貴，燒不起啊！」江嘯風酌了一口酒，幽默的笑著道：「說起來真是諷刺，給人起火生爐子的人，自己倒挨凍。」
謝晉昌瞇著眼看過來，一句話也不說，似在回憶甚麼。
「大江，你不能因為我說你是光桿就罵我是酒鬼呀！」半杯高粱下肚，謝晉昌臉也紅了，話也多了。
他們慢慢的往前踱著，夜更深了。
「老謝睡下了？」織雲問。
「誰強迫？時勢強迫。處處關門，人人放假，整個慕尼黑全在過耶誕夜，我一個人不過行嗎？」楊文彥反問。
「好，好。既然你們全罵我是酒鬼，我就當酒鬼吧！」謝晉昌又喝了一口。見杯子空了，自己就拿著酒瓶又斟滿，一面搖頭晃腦的吟哦起來：「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你的圍巾還暖和嗎？」織雲指指江嘯風頸子上的圍巾，那是她織了送他的，算是「耶誕禮物」。
楊文彥挽著靜慧，江嘯風和織雲牽著手，四個人走成一排，在空曠的街上慢慢往前踱著。
「她再叫你洗，你就說：你先洗了我才洗呢！」楊文彥惡作劇的說。
「老謝，過去的事就別想了，你是累了，快回去睡覺吧！」
「我沒有不甘心，我要回去的。」江嘯風冷冷的說。眼光就不由自主的投向織雲，她正好和_圖_書也投過來愕然的一瞥。但幾乎是立刻的，又低下頭去繼續看報。
「其實沒關係，也不見得沒唸出博士來就見不得人，這完全是虛榮心。要我是你，我就回去。」江嘯風說。
因為史密特小姐和莫拉立太太都要離開，宿舍關門，織雲必得搬出來，她只好又到靜慧處去住。楊文彥宿舍也關門，謝晉昌的房東因為兒女全家回來過節，希望他出來住幾天。於是兩個人就到江嘯風那裏去擠。江嘯風說楊謝二人平日工作辛苦，特別把床和長沙發讓給他們睡，跟房東老頭子借了張夏天躺著晒太陽的大椅子，放成床的樣子，給自己睡。
當織雲、靜慧和楊文彥走到江嘯風的住處時，江嘯風正好從裏面出來。
「我們到大街上去走走吧！」江嘯風對織雲說。又轉對楊文彥和靜慧道：「你們去望彌撒，我們不奉陪了。」
「怎麼天才兒童就有那樣好的運氣，就有那麼闊的人認他做乾兒子。要是有人認我，我倒也不在乎叫誰一聲乾爹。不過得有錢，沒錢我是不肯叫的。」楊文彥兩口酒下肚，故意裝瘋。說話的時候兩個腫眼泡垂著，裏面的眼珠覷著靜慧。
「你別躭心，老賈回去當副廠長去了，沒人會耍酒瘋了。」楊文彥說。酒瓶塞已經打開，他用茶杯倒了分給大家。織雲一邊說不要，一邊問靜慧，賈天華是否真的發過酒瘋？
「我不是攻擊外國人，我是覺得人要靠自己，要自己立定腳跟，不要總跟在外國背後跑，忘了自己是誰？我總覺得無論那一國幫助我們，都是為了他們本身的利益，不會是為了我們的利益。人要人格，國要國格，老是盲目的跟著別人，把自己往那裏放呢？」江嘯風說完又花啦花啦的涮碗。織雲跑過來道：
「你們看，這一對多體貼。」靜慧指著織雲和江嘯風。
江嘯風和織雲被靜慧的話逗得直笑，連飯也不吃了，就看他們兩個逗著玩。
「我一點也不會，連怎麼和都不知道。」織雲抱歉的說。
「不行，我可沒精神壓馬路，我要去見周公了。」謝晉昌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兩隻手搓了頭又搓臉，像隻睏貓。
「喂！肥羊，他真醉了，你何必逗他。」江嘯風的聲音裏透著睏倦。
「前年，那時候林福星才十四五歲，還是小孩，那裏見過這種陣勢，怎麼不怕？」靜慧說。
在冬天難得有好天的慕尼黑，這時候天氣倒不壞。德國人總說要個銀色耶誕，今年這個希望並沒如願以償，連一點下雪的態勢也看不到。天空睛得像藍色的海洋，看不到一絲雜雲，只見滿天亮閃閃的星星。
靜慧把臺灣家裏寄來的食物都拿出充公了。楊文彥弄了一下午，又是栗子燒雞，又是鑲冬菇，還有蒸臘腸、羅漢上素和京醬肉絲，擺了滿滿的一桌子，幾個人還沒看到菜就連連的叫「好香」。及至看到了菜，個個眉開眼笑。
「那好極了，我算是有了贖罪的機會。一定奉陪。」楊文彥悄悄的對江嘯風做鬼臉。
「唉！跟你們這種不懂國粹的人交朋友真洩氣，連三人麻將都湊不上，兩個人是沒法子打的，我看我就死了這條心吧！」楊文彥長吁短嘆的，忽然又想出了新主意：「我提議去壓馬路，欣賞一下耶誕夜的風光。你們意見如何？」
江嘯風還是不作聲，只望著她微笑。
大家又想笑，又不忍笑，還是楊文彥說：
「老謝也真可憐，唉！」楊文彥仰天長嘆。
「你在說甚麼？」織雲聽得摸不著頭腦。
謝晉昌把帽子又戴上了。解釋道：「我是告訴你們，禿了頂，有了大肚皮，漂亮小姐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啦！其實我現www.hetubook.com.com在條件低得很。只要年在三十以下，面孔沒長歪、無臭、大專程度、就好了。」
「既然是中國的領土，為甚麼美國倒幫助日本人呢？美國不是我們的盟邦嗎？」靜慧忙了一天，現在舒適的靠在織雲旁邊的沙發上。
「別忙，我還有驚人之筆。」楊文彥到屋角上的一堆書裏翻騰了一陣。
織雲和靜慧已經堵著嘴笑了好久，肚子都快痛了。
「絕對夠資格，上次你們訂婚那家，連這一半都不如。」織雲說著，忽然發現靜慧在謝晉昌背後朝楊文彥瞪眼睛。楊文彥訕訕的，看了靜慧一眼，就理虧似的不做聲了。織雲先還不明白他們在做甚麼，後來看到謝晉昌又變成了沒嘴的葫蘆，才想起可能楊文彥那「博士」兩個字又犯了他的忌。
「不得了，這個人真喝多了！」江嘯風打量著謝晉昌。
「真不懂，在維也納那麼好的地方，你怎麼還六天不說話呢？那跟你說話的人呢？」織雲迎著江嘯風的目光又調侃的問。
「那有甚麼稀奇？你當我沒嚐過那個滋味。」楊文彥說。
「真的，像老謝，書唸不出來算了，還在國外做甚麼？回去多好。」靜慧也跟著嘆氣。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毀了。」江嘯風感慨係之。過了一會，又不勝唏噓的道：「也是時代和潮流害了他。」
「我提議來四圈衛生麻將。麻將是真正的中國文化呀！」楊文彥從櫃子裏拿出他自製的麻將牌。
「我看他是不好意思，不然早回去了。」織雲說。
「呵！吟詩了。」楊文彥也把一張大臉喝得通紅。「老實說，耶誕節根本不是我們中國玩藝，真正的中國人從來不過這個。我們這叫沒辦法，算是『強迫過節』。」
江嘯風被謝晉昌一通胡言說得興味索然，站起身道：
「可是我非去望子夜彌撒不可。」靜慧已在穿大衣。
「不用你了，我一個人洗就行。」江嘯風比個手勢叫他坐下，然後到裏面浴室裏接了一大盆熱水出來，開始洗碗。
「甚麼叫無臭？」楊文彥笑著問。
「別說了，老賈可真笑死人，才喝了半杯酒，就連東南西北都不認識了，又哭又笑，就叫他太太孩子的名字，硬說天才兒童是他兒子，嚇得天才兒童滿屋子逃。唉！真寶。」靜慧已坐在位子上，對著織雲，又笑又說。
謝晉昌一個人走在前面，嘴裏一直不停的唱。唱了一會忽然說他可以獨自回去，不需要送。
江嘯風感到語塞，笑容也消失了，只轉過頭掃了織雲一眼。織雲裝做沒看見，站起身道：
「都是你做的好事，你看老謝醉成那樣子。」
「你甚麼時候回去？」謝晉昌帶著挑戰性的笑容。
謝晉昌還在那裏釘著江嘯風抬槓。
「好，那麼你涮，我來擦乾。」織雲拿起擦碗的布。
「你要說你自己就說自己，別我們我們的。人家大江可不算光棍，你看那是誰？」楊文彥指指織雲。
「對，就是這縻說的。」織雲又低下頭接著看。
「我承認甚麼？」江嘯風已有點不耐煩的口氣。
「楊文彥燒這麼好的菜來招待我們啊！真不簡單。」江嘯風笑嘻嘻的，坐在織雲旁邊。
「我來幫你涮，你去喝茶吧！」她說著就去拿江嘯風手上的刷子。江嘯風立刻把手閃開了，笑著道：
楊文彥用肥皂把手洗了個夠，一邊擦一邊走過來。
「你痛快得起來，我痛快不起來呀！你至少有個博士頭銜了，又有廖靜慧，我有甚麼呢？我甚麼都沒有。」謝晉昌對著他面前的酒杯，牢騷的嘟囔著。「我的一生就埋葬在這裏了。」
「想不到那種人心裏也有上帝！」
「我不夠資格給人做hetubook.com.com乾爹，我沒錢。」楊文彥說。
「在維也納，有次耶誕節，我連著六天沒說話。同學全離開了，我就在我那間到處通風的破房子裏，足足彈了六天琴，倒也沒算白過。可是真冷，彈一陣子就得起來做跑步、搓手，不然手指頭硬得連琴都不能彈。」江嘯風說著自己笑起來。
「我看到了。不是說九月二號，海憲號在釣魚台升起國旗，被美國跟日本把旗硬給降下來了嗎？」楊文彥說。
「老弟，你說得輕鬆，我能回去嗎？」謝晉昌大搖其頭，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嘴巴嘖嘖有聲。「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啊？大江。」他用京戲的道白腔調說。
江嘯風雙手扶著謝晉昌的肩，推著他往前走。
「為甚麼不回去呢？老謝。」江嘯風同情的望著謝晉昌那張紅得像關公一般的臉。
「還不知道，覺得該回去的時候就回去。」江嘯風訕訕的說。
「還笑呢！就是你那瓶高粱害人。還不把他杯子拿開。」靜慧埋怨完了楊文彥，逕自開冰箱去倒橘子水。
「喂！老謝，別說了好不好？」江嘯風暗暗皺眉頭。
「如果開館子用這麼好的材料，不賠死才怪。」靜慧到桌子邊，指著菜道：「你們等甚麼？開動啊！」
「你不像酒鬼才怪，電影上的酒鬼就是你這種喝法。」靜慧惡作劇的笑著說。
「怎麼？你去過那種地方？」楊文彥大驚。
「大江，風涼話好說，做起來可就難。如果沒有博士學位沒關係的話，為甚麼你也開始攻博士了呢？如果回去好，你怎麼不回去呢？」謝晉昌醉眼惺忪的瞅著江嘯風。
「我當然有。」楊文彥高高舉起一個大瓶子。
「你別異想天開吧！天才兒童才多大年紀？小孩子看著討人喜歡，人家才認他做乾兒子。你多大啦？又肥又胖，怕只有耕田的母牛才會認你做乾兒子。再不然就是你給別人做乾爹。」
謝晉昌在江嘯風的哄勸下，漸漸平靜了，摸著頭道：
「你信得不誠，我信得可誠，我要去望子夜彌撒呢！」靜慧認真的道。
街上是靜悄悄的，幾乎一輛汽車一個行人都沒有。燭火搖曳的耶誕樹影，從人家的窗子上映出來；教堂的鐘聲，此起彼落，震動著寂靜的夜空。
「就是不要有狐臭。那個土耳其妞，樣樣好，就是那股味道要人命。哼！她叫我洗澡，我還想叫她洗澡呢！」謝晉昌神氣活現的提高了聲音。
「暖極了，再不出去我就要出汗了。」江嘯風笑著說。
「起火生爐子多有趣啊！很懷念那個工作吧？」織雲想起靜慧告訴她的，那些有關魏葳陪江嘯風生火爐子的故事。有意諷刺。江嘯風不回答，只含笑的望著她。
「我知道他們去那裏，一定是到英國公園去吹西北風。」靜慧說。
「誰強迫你過了？」江嘯風問。他喝了酒，臉非但不紅，反而更蒼白了。
「這老謝喝起酒來就像酒鬼。」江嘯風說。
「算啦！還是送罷！不然你走丟了，叫我們半夜三更的到那裏去找你？」他的話把幾個人都引笑了。
「大江，小老弟，還是你對我最好。你看，我本來是不肯去找莎娜麗的。我實在是沒辦法，我悶得慌啊！你不知道，莎娜麗的背影像極了華素健。像極了，都是那麼苗苗條條的……」謝晉昌說著就變成了嗚咽。「你看，我是為她出來的，我出來了她倒和別人結婚了。我本來是不想出來的，我一個唸歷史的人從頭唸數學，沒底子，又沒錢，多吃力呀？我不能再去考試，一輩子也考不過的……是她叫我出來的，她實在不該和別人結婚……」他越說越悲從中來，孩子似的哭著。
「承認不甘心回國去呀！」https://m.hetubook.com.com謝晉昌打了個很響的酒嗝。
「唉！說句真心話，強迫過節的味道真不好受。記得我第一年來這裏，誰也不認得，宿舍又關門，就一個人到旅館過了好幾天。」喝了半天悶酒的謝晉昌說得慢吞吞的，似在回憶。
江嘯風也不辯答，拿起織雲的皮大衣替她穿上，又囑咐道：「外面冷得很，圍巾要圍好。」
「餐館裏帶回來的，宋老板算我二十馬克，外面買要三十六。」楊文彥用力拔那塞子，拔了半天拔不起來。
穿戴得像個耶誕老人似的謝晉昌，又用近乎沉醉的眼光看看他們，看了半晌，忽然對江嘯風道：
「我對麻將一竅不通。」江嘯風首先聲明。
耶誕節到新年期間，學校放兩星期假。有家的都走了，沒家的也到親友家過節。經濟情況好的外國學生，有的就到山上風景區去休假。傳說何紹祥到瑞士的雪山勝地聖摩里士去滑雪了。織雲到德國將近一年，雪也看過了，凍也受過了，可就想不出滑雪是怎麼回事？這使她感觸頗多，同樣是中國人，為甚麼何紹祥就那麼有辦法？他們就這麼沒辦法。看到洋人忙著過耶誕，她的感觸特別多。
「我的頭好昏，真要睡了。」
「你又沒研究過她們，怎麼知道她們心裏有上帝？」楊文彥用抬槓的口氣問。
「別罵了。我也是一番好意。以為既然是強迫過節，就過得熱鬧一點。我怎麼想到他會喝醉呢！」楊文彥也笑不出了。
「原來你們真以為我醉了？可是我真的沒醉。」謝晉昌停住腳，回頭大聲申辯。
「洗碗也有我的份。」謝晉昌高舉一隻手，想站起來。
「你那房子沒暖氣？也沒有火爐子？」織雲投過關注的眼光。
「二十馬克？真便宜。」謝晉昌說。
「釣魚台到底是不是中國地方？」靜慧問。
「你們這一對真絕。」江嘯風忍不住笑。
謝晉昌突然把桌子一拍，砰的一聲，嚇了大家一跳。
「就隨便走走吧！讓老謝這麼一鬧，我甚麼興致都沒有了，心裏像塞了甚麼，好不舒服。」織雲說。
「大江，年輕真是好啊！」
「對我們是強迫，對你和靜慧不是，別忘了你們是天主教徒，耶誕節是頂重要的日子。」織雲說。
「三人麻將一樣刺|激。」楊文彥還不死心。
「糟糕，老謝真發酒瘋了。」楊文彥呵呵的笑。
「當然是中國地方，六百年以前中國人發現，中國人給取的名字。」江嘯風說。
靜慧看楊文彥那裝瘋賣傻的樣子，果然氣了。
「大江這傢伙外表新潮得很，骨子裏可是老古董。專門攻擊外國人，擁護本位文化。」楊文彥正把茶倒在杯子裏分給大家，還不忘伸個手指出來指指江嘯風。
「好酒！」謝晉昌喝了一口高粱，狀至享受的笑了。「他現在那裏去了？我是說林福星。」
「你們慢慢走吧！我快點送老謝回去睡下。」江嘯風說完就扶著謝晉昌，邁開大步走了。待他們走遠，靜慧就埋怨楊文彥：
謝晉昌不再說話，跟在後面一塊走出來，嘴裏哼哼嘰嘰反覆的唱：「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天還是照樣的開，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也沒說你醉，一起走走不好嗎？你看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就是我們五個人的天下。」江嘯風像哄小孩子似的。
「你去喝茶吧！還是我來涮。」
「沒甚麼！」江嘯風不願讓織雲知道那些污穢下流的事。
「憑良心說，在國外怎麼樣不好，也不太甘心回去。大江，你不承認嗎？」
「我們要爭取釣魚台，絕不是為了鳥糞，而是為了石油。」正在用開水沖茶的楊文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