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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歌

作者:趙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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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二二

「大江,這件衣服只有你配穿,你個子高,肩膀寬,撐得起來。」織雲欣賞的看著穿了花毛衣的江嘯風。
「大江,我去瑞典以前的那晚上,跟你吵得那麼兇,我覺得抱歉。」織雲柔順得像隻貓,伏在江嘯風的胸脯上。
這種心理使江嘯風原來就不平穩的情緒更不平穩了。他對著滿是陽光的玻璃窗發了一陣子呆,挺挺胸,坐得更挺更直了一些,決心連這個思想也連根剷掉。
「現在主要是把餐館開出來,別的都先將就湊合。」靜慧說。接著又抱怨了一大串,說她為餐館的事跑得如何辛苦。
最近中國學生討論得最熱烈的題目,就是釣魚台的問題。不單這裏的學生談,連凌雲寫來的信上也一大篇一大篇的談:「我們的領土被人侵佔,是我們全國同胞的恥辱,身為中國人,怎麼能不痛心憤慨?但我看到的是甚麼?是一些人醉生夢死的生活,是看到人們為自己切身的一點小利益明爭暗鬪,是看到書店裏成疊的吟風弄月的書,是聽到滿耳朵的靡靡之音。我常常想,不管別人怎麼樣,我總得為多難的國家做點甚麼吧?但我的力量是這麼有限,除了一隻筆、一腔熱誠,沒有別的。我不是名作家,更無領導言論的資格,可是不管怎麼樣,我要握緊這隻筆,傾所有的力,喚醒民族的自覺和自尊,盡一個國民的責任。姐,為甚麼這兩年來你一個字都不寫呢?你忘了我們以前說的那些話了嗎?……」
那天晚上回去,織雲久久不能入睡。心裏很不安,也很不平。她覺得像蘇菲亞劉那樣的角色,沒有一樣條件可以和她比,而竟得到了那麼多自己永遠得不到的東西,這個世界有多少道理可講?她並不後悔當初拒絕青春偶像的追求。一直到現在,她唯一愛的人、想永遠生活在一起的人,仍然是江嘯風。但當別人問他們「何時請吃喜酒」的時候,他們就無詞以對,便不能像靜慧和楊文彥那樣肯定的表示出來。到如今她還是一個字都不敢跟家裏透露江嘯風的事。而與江嘯風之間,她也說不出為甚麼?從瑞典回來之後,兩人在一起就不像以前那麼輕鬆愉快了。以前他們在一起,江嘯風總是談笑風生,話多得很,現在就不,他多半很沉默,有時候就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常神經質的覺得,他們之間有個看不見的陰翳,正一天天的在擴大。她雖有了獎學金,聽「天書」的階段也過去了,卻沒有預期的快樂。
「大事沒有,小新聞倒有一點。」江嘯風牽起嘴角笑笑。
「織雲,我知道,你對我好我知道。」江嘯風湊過來,用下巴擦著她的鬢角。「我也是,想到將來,就甚麼都能忍受了。」
江嘯風正在悶著頭搞他的論文,進度並不如理想的順利,心情比想像的更不輕鬆。所以如此的原因他明白得很,主要是他對這個工作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工作還是譜曲子,特別是譜能代表中國人的聲音的中國曲子。現在每天要在圖書館查資料,要坐在桌子前寫論文,他總有種受壓迫、不能自由支配意志的沉悶之感。但為了維護他的愛情,為了對織雲許下的諾言,他不得不這麼做。
「這些時候,慕尼黑有甚麼大事嗎?」織雲靠在椅背上,慢絲絲的問。
「是啊!可以專心唸書了。」江嘯風附和著說。他們在中國塔下面的小館子裏吃的午飯,然後又慢慢的往前走,一直踱到湖邊。織雲敘述著在瑞典做工和一路上的情形,江嘯風靜靜的聽著,只偶而的問一兩句話。他一直緊緊的握著織雲的手,好像怕她跑掉。
就在織雲和江嘯風遇到湯保羅的第三天,爆出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一項不大不小的新聞:湯保羅和謝晉昌動手打起架來,謝晉昌被打得一個眼眶子腫成核桃那麼大。原因是謝晉昌勸湯保羅和美麗卡斷絕往來,說:「想想看,美麗卡的父親在納粹時代是秘密警察,那種人你惹得起嗎?你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家裏又有太太孩子,怎麼可以這樣荒唐?」結果湯保羅不但不聽,反說謝晉昌是老鰥夫,書又唸不下來,心理變態,嫉妒他有年輕女朋友。謝晉昌見湯保羅不聽勸,就去找美麗卡,預備來個「釜底抽薪」。
「詳情不知道,好像是另有高就。」
「這麼年輕?他在那裏認識的?」織雲好奇的問。
「多一間臥房,如果有家裏人來,住著方便一點。」蘇菲亞劉說。
江嘯風不忍拂逆她的好意,雖然覺得那毛衣太時髦了一點,還是聽話的穿上了。
「你還想回去嗎?大江。」織雲忍不住問。
江嘯風聽了也不做聲,只淡然的笑笑。
「哦!我的小姐,如果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就好了,我們要辦產權過戶、要公證、要去稅局,還得找會計師。楊文彥又不肯用原來的名字,一定要招牌上有個『楊』字,所以這個『楊子江大酒家』開起來可真不容易……」靜慧像似埋怨,其實掩不住那份心滿意足。
織雲和蘇菲亞劉被靜慧任命為「招待」,兩個人少不了要到各桌上去招呼招呼。織雲到湯保羅那一桌,聽到湯保羅和幾個德國人說:「——我們沒資格跟你們比呀!你們德國人多優秀,打完仗沒幾天又變成了最富的國家,我們那裏有這麼能幹?到現在還算開發中國家呢!中國人的毛病是懶、自私、不上進……」那幾個德國人其中一個忙說道:
「你們還住在銀行宿舍裏吧!那裏我熟,我也認得你老母,把東西帶到不成問題。」她熱心的說。
「真的。真算是好消息,這樣你就可以安心讀書了。照這信上的說法,你所以得到這項獎學金的原因,是因為研究與中國文化有關的學科。」江嘯風看著信說。
近來頂忙的人是楊文彥和廖靜慧,因為他們已決定在耶誕節的前一個星期結婚,而餐館要趕在大年初一開幕,所以兩個人都忙得不見人影。織雲只和靜慧通了一次電話,知道他們婚後仍住在靜慧原來的地方,家具也不買,只把單人床換成一張二手貨的雙人床。
「光開開會,發表一篇甚麼宣言,又有甚麼用處?」織雲不以為然的。
「當然,我高興極了,織雲。」江嘯風深深吻她。
「大江,我想過了,你對我太好了。我知道這對你是很大的犧牲,我——」
「我有獎學金了,每個月五百馬克,一給就是三年。」織雲從皮包裏掏出那封信,交給江嘯風。
美麗卡哭哭啼啼的跑去質問湯保羅,宣佈跟他絕交。湯保羅一口否認,說是謝晉昌心理和精神都不正常,故意造謠破壞。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太會說,美麗卡終於又信了他,跟他言歸於好了。但是湯保羅卻恨上了謝晉昌,找他去算帳,兩人說著就火拼起來,老謝吃了大虧。天才兒童叫謝晉昌到法院去告湯保羅傷害罪,謝晉昌道:「算了,中國人告中國人,有甚麼面子?就當被野狗咬了一口吧!我是怕他吃虧,好心好意給他忠告,他既然不知好歹,我也沒辦法,反正我的心盡了。」
「大江,你怎麼總不做聲?」
「織雲,我知道你的心,別再討論這個問題了。」江嘯風溫和的打斷織雲的話。
織雲本有幾樣在耶誕市場的攤子上給家裏買的小東西,正好可以托他們帶回去,那不單會使父和*圖*書母喜歡,還省了寄的手續,可說一舉兩得。但轉念一想,如果靜慧的父母不知輕重,哇啦哇啦的把江嘯風的事吵出去,豈不是要惹大麻煩嗎?於是她連忙說:「多謝了,我沒甚麼東西要帶的。」事後她又特別叫靜慧再囑咐她父母一遍:「就是在街上遇到我爸爸媽媽,也千萬別提大江,不然這麻煩可大了。」
婚禮是在教堂中由神父主持。音樂響了一陣,穿著禮服的靜慧由她父親攙著慢慢走出來。織雲已經多年沒見過靜慧的父親了,印象中還是以前他做裝罐頭工人時,穿著藍布褲褂騎著老爺腳踏車,嘴裏咕嘰咕嘰嚼著檳榔的樣子。而這時看到的,竟是一位斯文莊重的紳士。她不由得暗自嘆息,心想:如果父母親知道廖靜慧的父母,到德國來給靜慧主持婚禮,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織雲又接不上話了,她覺得江嘯風的話很刺耳,頗有點指桑罵槐的味道。
他們坐在以前常坐的那個紅木長椅上,看著在湖上游盪的大天鵝和野鴨子。
織雲和那個叫美麗卡的女孩子握握手,仔細的打量了她兩眼。美麗卡看來真的很年輕,笑起來有點羞澀,還不脫孩子氣。她開口一聲保羅、閉口一聲保羅的,叫得好親熱,看樣子對湯保羅十分信任。走過去之後,織雲道:
「保衛釣魚台的宣言,釣魚台是我們的領土,日本人想強佔,我們當然不能這麼就算了。」江嘯風抬眼望望天空。
開學了,離去的人都已回來。青春偶像和蘇菲亞劉在英美度完了蜜月,回來補請慕尼黑附近的同學。地點是在「大觀園」,一共請了兩張大圓桌面,織雲和江嘯風,靜慧和楊文彥,都在被請之列。那天蘇菲亞劉穿了一件碧綠色的露肩晚禮服,披著米色貂皮小斗篷。打開貂皮斗篷,頸子上一枚白金鑲鑽的墜子就在燈光下燦爛四射,惹得在坐的女同學都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投向她。
「唔——」織雲悶著嗓子哼了一聲。
忽然,他聽到房東老頭子沙啞的喉嚨和誰在說話,接著他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像極了織雲。「怎麼會是織雲呢!她不是下午五點才到嗎?」他心裏納悶的想。再仔細聽聽,天!可不正是織雲嗎?那麼甜甜柔柔的聲音,除了她還會有誰呢?
「相當苦,總不見天日。」織雲在他懷裏輕聲的笑。「大江,你也瘦了,精神看著也不好,怎麼搞的?」
「那裏?這些年來臺灣的進步好厲害!譬如說,我家兄經營的貿易公司,就和臺灣做很大的生意。家兄去年自己還去了趟臺灣,說是市面繁榮得很,人民力爭上游,一般人的生活水準都很不錯。經濟發展的速度快得驚人。」
「當然大效果是不會有的,不過總比完全不關心的好。」江嘯風對著天沉思了一會,突然站起身道:「我們別談這些吧!你看那些天鵝和野鴨子游得多自在,走,去餵餵它們去。」他拉起織雲一隻手,織雲順勢站起來。她帶來了一塊剛才在館子裏吃剩的麵包——每在這裏吃飯她都故意剩下一塊麵包用來餵天鵝和野鴨子。她把那塊麵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丟在湖邊的水裏,一群雪白的天鵝和有著五彩羽毛的野鴨子,立刻括括叫著圍在他們面前。
「另有一件稍為大一點的事,是有關釣魚台的。」江嘯風又說。
「我聽著你說,你在瑞典的那些事,我聽著很有趣。」江嘯風笑著說。
織雲狠狠的看了湯保羅一眼,他才立刻沉默了。
「太長了,叫人受不了。大江,本來我想明年我們一同去瑞典,現在不用了。我們兩個都有獎學金,可以專心的唸書了,用不著再為做苦和圖書工耽誤時間了。」
「那個女核子看著倒純潔,真不知道湯保羅用甚麼方法把她騙得那麼服貼?看那情形,她對湯保羅的底細根本不知道。」
「大江。」她輕聲的叫,深深的看著他。
「餐館不是現成的嗎?你們把錢給原來那個老板,接過來就行了嘛!有甚麼可忙的?」織雲認為靜慧誇大其詞。
湯保羅居然大模大樣的帶著美麗卡來參加婚禮,確實讓大家吃了一驚。
「謝謝你,織雲。」江嘯風想脫下來,織雲立刻擋住了。
「唔,織雲,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江嘯風喜出望外的,把織雲拉進門裏來,擁在懷裏。「你瘦了好多,更白了。做工那麼苦嗎?」他垂下眼光注視她。
「唔——」織雲明知道她所說的「黃」指的是青春偶像,那件「事」,就是最近鬧得相當熱烈的保衛釣魚台運動。但因英格雖是好朋友,到底是個異國人,自己國家的領土被人侵佔,也並不是甚麼有面子的事,所以她並沒接下去談這個問題,只感到心裏悶悶的。
「這是美麗卡,我們已經訂婚了。」湯保羅把下巴揚得老高,一手摟著美麗卡的腰,到處給人介紹。故意把另一隻手的無名指伸得直直的,有意讓人看到他與美麗卡一式的訂婚戒。他不管跟中國人還是跟外國人,都說德文。有位剛從國內才來了一個星期的男同學,聽得滿面茫然,看樣子是一句也沒懂。
婚禮那天,織雲去給靜慧化粧。禮服是靜慧的父母由國內訂製了帶來的,式樣很新潁。平常不太注重打扮的靜慧,收拾起來使人印象一新,有人說第一次發現靜慧也還有兩分「姿色」,楊文彥聽了高興得呵呵直笑,大家就逗他,說他一點也不像新郎倌。
「別提以前的事,算我說錯了。我看我們就出去吧!」江嘯風訕訕的說。織雲正在看他舖了一桌子的紙張筆記。
「湯保羅是無恥,他認為做中國人是丟臉的事,恨不得想個甚麼法子變成隻洋狗。可是我們也不要光責備他,這種人在中國人裏絕不止他一個,只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之別,沒這麼重而已。自卑、崇洋,其實是現代中國人的流行病。」
「別脫,就穿著出去。」她說著神秘的笑笑。「大江,我有個驚人的好消息告訴你。」
她當然並沒忘記以前說的那些「永遠寫下去」、「用文字造福社會」之類的話。問題是就在她說這話的時候,也沒很當真,更沒認為非這樣做不可。何況出國之後,她的生活和情緒都不是很平靜,那裏有閑情逸致寫甚麼?連自身都無「福」可言,怎麼能去「造福社會」呢?有時她很怕看凌雲的信,就像怕聽江嘯風說要回國去創造「我們的歌」一樣。現在好容易江嘯風不再提回去的話了,凌雲又來信叫她「兌現」以前的那些隨便說說的話,這使她的心情無端的又加了一些負擔。看完了那封信,她就趕快把它塞在抽屜的底層。
「湯保羅這個人太沒良心,大江對他那麼好,他居然口口聲聲說大江陰險,心眼壞,說是大江支使我去跟他搗蛋的。」謝晉昌不平的對江嘯風說。
最後靜慧的母親說:他們後天一早就要去美國看靜慧的妹妹,然後就要回臺灣去了,問織雲有沒有甚麼東西要給家裏?她可以給帶回去。
「唔——」雖然江嘯風聽著有趣,織雲也沒興致再說下去了。回來的這一刻工夫,她覺得江嘯風變了很多,他不是以前那個豪情萬丈、爽朗風趣的他了。他看來萎頓、沉鬱、吞吞吐吐、不爽不快的。
「聽說是他廠裏新來的小學徒,學畫機械圖的。那個女孩子的父親在廠裏做工頭,有人說她父親是希特勒www•hetubook.com•com時代的秘密警察,殺過不少人,不是個好惹的。他們都替湯保羅捏了一把汗,叫我去勸他。你想,他那種人,我勸得了嗎?」他還想說:「我心情這麼不安,那裏有精神去管這種無聊的閑事。」但及時的嚥下去了。
「大江,我用自己做工的錢,給你買了件北歐式的毛衣,你看好不好?」織雲掙脫了江嘯風的懷抱,從膠塑袋裏拿出那件白底子帶藍紅花紋的衣服。
「現在我回來了,你應該高興了。」
園裏的樹已經開始在落葉,紅紅黃黃的,蓋滿了地面,他們走在每次經過的林蔭小道上,手牽著手,踩著那些乾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
「湯保羅又新交了女朋友,據說才滿十七歲。」
江嘯風推開椅子站起身,正要迎出去,滿面含笑的織雲已經立在門外。
「春青偶像和蘇菲亞劉八月在香港結了婚,遊歷了美國,現在正在倫敦度蜜月。」江嘯風輕描淡寫的。
「再就是,何紹祥離開德國到瑞士去了。」江嘯風淡然的說。也靠在椅背上。
「唉!湯保羅這個人!」織雲搖頭嘆息。
秋季過盡,凜冽的寒風又吹來了嚴冬,天空開始飄雪花。瑪琳方場上耶誕市場又擺出來了,處處是煮酸菜與烤腸子的味道,用燈光拼成的大星星,從薄暮的傍晚一直閃爍到午夜。店舖裏又是擠得人山人海的,德國人都忙著搶購耶誕禮物,中國學生沒那財力也沒那必要,就去擠著看熱鬧。一天晚上織雲和江嘯風在廣場上逛,迎面遇到湯保羅和他新交的女朋友互相挽著腰而來。他們本想躲過去,可是碰個正著,就不好意思溜走,只好硬著頭皮打招呼。
警報老生氣得直跳腳,罵道:
「一開學馬上就要開會、討論、發表宣言——已經有人在發起了。」
「還好。現在別說這個,我們出去吧!」江嘯風又說。
「肥羊這個傢伙是猶太,自己是餐館大老板,都不肯請我們吃中國飯。」
「論文寫得順利嗎?」她問。
「你聽誰說的?」織雲側過臉看著江嘯風。
「有關釣魚台甚麼事?」織雲不解的問。
「只有你才配穿,我在一個電影裏看到洛克赫遜穿過,覺得好看,才給你買的。你試試看。」織雲熱心的說。
宴會完畢,織雲和江嘯風一同出來,就把這件事告訴他。江嘯風聽了只淡然一笑,說:
他們出來了,正是中午下班的時候,街上一片亂糟糟。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到闊別了三個月的英國公園。
「到瑞士去做甚麼?」
婚禮之後,就在教堂下面的交誼廳裏宴客,吃的是簡單的西餐。青春偶像之流的就跟楊文彥開玩笑,說:
「這是婆婆送我的結婚禮物,四克拉重。公公送的是一幢別墅,在九龍。」蘇菲亞劉解釋。後來又叫大家到她和青春偶像的新房子裏去玩。他們的新家座落在住宅區一幢新建的大廈裏,兩房兩廳。
「織雲,我也抱歉,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江嘯風趕快避開那個可能引起討論的題目。
「如果我請你吃中國飯,我的飯館就別想開張了,你當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有好爸爸啊?」楊文彥不在乎的說。
在席間,平常一些愛說愛鬧的同學就起哄,問江嘯風和織雲,楊文彥和靜慧,甚麼時候也請大家吃喜酒。靜慧笑著說:「你們等著吧!快了。」楊文彥乾脆就坦白的說:「我們正籌備呢!暫時預定在耶誕節前一星期。」織雲和江嘯風相對的看了一眼,都以沉默的微笑做回答。
「你這樣做,已經無意間破壞了人家的家庭,湯保羅在臺灣有太太孩子,你想他們的處境有多可憐,你忍心傷害無辜的人嗎?再說你的年紀還這麼輕,這https://m.hetubook.com•com樣做多不上算?……」謝晉昌苦口婆心的勸美麗卡。
「是啊!怎麼樣?你不是認為不該在外國研究中文嗎?你看,人家還認為有助於中國文化的發揚呢!」織雲得意的說。收起了信。
「發表甚麼宣言?」
「甚麼消息?快說,我等不及了。」江嘯風猜不出有甚麼好消息會如此驚人。
「聽誰說的我也記不清了,大概是警報老生吧!」
「不了。我不是答應了你留下來嗎?」江嘯風幽幽的說。
「甚麼小新聞?」
「我?大概是想你想的。」江嘯風說。他不願意告訴她,這三個月來,他是掙扎在甚麼樣的苦悶和矛盾中,那比「相思」更折磨人。他避免觸及到這些問題。
「這是美麗卡。」湯保羅滿不在乎的為他們介紹。臉仰得好高,嘴角使勁往下拉,那神氣就像他一下子變成了甚麼大人物。
大家都覺得很奇怪:並沒聽說湯保羅跟他太太離婚,怎麼又跟這個洋妞訂婚了呢?但也沒有人會無聊得去打聽他的事。
「那個工作太無聊了,一共就兩三個動作,每天做八小時,一做就做了三個月。你想,那多難過啊!我心裏又怨又煩,後來我才有了好方法,那就是我想你,想我們的將來。大江,想到我們的將來,我就不覺得苦了。」
「湯保羅這個傢伙根本不是人,他在中國人面前神氣得像個英雄,在洋人面前就下賤得像隻狗熊。」
江嘯風工作了一陣,看看手錶,也還不到十一點。他恨時間過得慢。織雲今天下午五點回到慕尼黑,還有那麼久,叫他怎麼有耐心等?還好,不管怎麼說,三個月的漫長離別終算過去了,想到就要見到織雲,他的心立刻被溫暖與幸福層層包圍住,快樂的情緒沖淡了這些日子來的抑鬱。他想,這次她回來,絕不再跟她辯論爭執了,既然答應了她留下來,就死心塌地的留下來吧!其它甚麼也不去想了。但就在這個思想的同時,他也想起了自己批評過別人,那些沒責任感、不能抵抗潮流之類的話,而有一種自責與可恥之感,覺得自己是個虛偽的說謊者。
靜慧的父母見到織雲都親熱得甚麼似的,叫她坐在旁邊,向她問長問短。看到她總和江嘯風在一起,知道是她的男朋友,又問江嘯風學甚麼的?江嘯風答是學作曲的,靜慧的父親就說他很喜歡音樂,會吹洞簫,但是現在就沒甚麼好曲子可吹,倒是他幼年時吹的一些望春風之類的曲子到現在也覺得很不錯。江嘯風多半聽著,只說了一兩句話,他現在總是沉默的時候多。靜慧的母親就誇獎他,不但英俊漂亮,又安靜老實,說織雲有眼光。一時之間,引得織雲感觸萬千,覺得沒知識的人在某些時候反倒單純可喜,不懂得追隨潮流,也不受風氣影響。如果自己的父母也是這樣簡單的人物,她就不會有今天這麼多的苦惱。
「表面上看來總是不錯的,骨子裏是些甚麼誰又知道!比起你們這些西方工業國家來,是完全談不到的。哈哈……」湯保羅自以為說得幽默非常,自己先嘻嘻哈哈大笑。幾個被他大捧的洋人,卻尷尬的看著他,好像都生了嘴疼的毛病,無法張開來笑。
「三個月好長啊!」江嘯風說。
「還有甚麼別的小新聞?」
美麗卡聽完就哭起來,說湯保羅騙了她,發誓再也不理湯保羅了。
「哼!湯保羅這種人!」江嘯風冷笑了兩聲,並不多予置評,也不再說別的甚麼。他最近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調調。
「這麼漂亮!我怎麼配穿。」江嘯風摸著下巴,嘴邊掛著笑。
「你們中國學生之間好像有甚麼事。我們系裏的黃,整天忙著開會。」有天英格從醫院回來,這麼問織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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