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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歌

作者:趙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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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三三

「在臺灣,坐趟三輪車要多少錢啊?」徐太太問。她正端著一杯茶在喝。兩隻腳平行的放著,中間的距離約一尺來寬,深褐色的絲|襪,捆了一腳背都是帶子的黑皮鞋,令人不由得想起三十年代美國電影裏老祖母的腿腳。
「親愛的,難道你忘記了嗎?克雷門教授要我做他的繼承人呢!將來我要接所長的位置,現在就得比別人多勞累一點,多表現一些。」
織雲怔怔的想了一會,微笑著道:
打完電話,織雲站在長窗前,對外面遠遠的藍天呆望了半晌,才又拿起做了一半的家務事。
「真的,海蘭娜,慕尼黑有甚麼好玩?我下個月去匈牙利開會,你跟我去玩玩好了。」
「我對誰都沒有優越感,我不積極,是因為跟他們不是很談得來。唔,我好想廖靜慧,都半年多沒見到她了。」
「那是甚麼時候的事呀?」織雲問。
「不得了,真成了餐館企業家了。」
「現在根本連陰丹士林布都沒有。」織雲簡單的答。
好不容易熬到了春天,織雲大大的舒了一口氣。
「喂!靜慧,慕尼黑的同學都好嗎?看到謝晉昌、警報老生和天才兒童他們沒有?青春偶像和蘇菲亞那一對有消息嗎?」這天織雲又給靜慧打電話,等靜慧唸完了「媽媽經」,她才問。
「海蘭娜,別再看中文書吧!那對你有甚麼用呢?克雷門太太不是要你做招待工作嗎?你該趕快在德文上用功。親愛的,你的會話文法有時候還有錯呢!」何紹祥連忙提醒她,語氣裏透著焦急。
請帖是特別定製的精美卡片,下面具S.C.和海蘭娜何兩個人的名字。在大會開始報到的第一天,那些被請的人就會由秘書處收到。
靜慧給她女兒取名叫愛華,做媽媽做得好起勁。
織雲開車到徐家的時候,徐崔兩位太太正在議論她們「三位一體」中的另一位——吳太太,這使織雲十分吃驚,不懂這是怎麼回事?而且,說句老實話,她覺得眼前這兩位根本沒資格議論吳太太,雖說吳太太的先生不得志,十多年來就在大學的經濟系裏做個助教,可是他們夫婦人都不壞,雖沒跟他們正式交往過,吳太太給她的印象卻是很好的,不單人看著比徐崔兩位順眼、善良,又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如果不礙著何紹祥不想跟吳先生交往的話,她倒真願跟吳太太交個朋友呢!
「唔——」織雲不再懷疑了,想想做所長夫人的風光,竟有點飄飄然的感覺。
「唔,那一定很好玩。」織雲想起了那次在哥本哈根她出鋒頭的情形,立刻覺得非去不可了。
會議開始,何紹祥和織雲就活動開了。一個忙著開會、宣讀論文、和各國的頂尖兒科學家交換意見,一個忙著陪太太們遊逛,喝下午茶,逛大街、買東西。兩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頗有國際要人的味道。織雲在外面陪人遊逛的時候,心裏也惦記著星期六晚上的大請客,就怕在這些重要人物的面前,表現不出中國的烹飪藝術。每晚回去,在精疲力盡之餘,仍然強打著精神做實驗,研究食譜,忙著「抱佛腳」。
「親愛的,我知道你在中國人圈子裏是總被捧著的,和西方人相處,可就不能再存那種優越感了。」他和善的說。
「哼!生活情調!」織雲站起身,懶得再說下去了。「反正我還是要去慕尼黑。」
「只來七個人?為甚麼?我們不是發了十六份帖子嗎?」織雲本來正在準備做八寶飯的材料,聽了何紹祥的話,便停止了手上的工hetubook.com.com作,吃驚的抬起頭。
「去隨便做甚麼,去看看同學,玩玩。」看何紹祥那種表情,織雲立刻把「商量」轉成了「肯定」的口氣。
雖然何紹祥從不懷疑甚麼,自認心理健康,織雲還是感到了他的沉鬱。懷疑他是否真像外表展示的那樣平靜?她猜想他的內心也許不會比她更好過。這一切使她對丈夫產生了無限憐憫之情,決心不再討論這個題目,只是,心上的陰影,控制了多時的鄉愁,全一下子決堤而出,她深切的懷念起自己的祖國來。
「他們有沒有成就與我何干?大學畢業也不見得就一定不膚淺,我交朋友要人好,也要談得來。」織雲把長髮一甩,眉毛一挑,又是那副任性的神氣。
「早很多年就沒三輪車了。」織雲微笑著說。她記得這個問題回答不祇一次了。
請客的前兩天,何紹祥從會場回來,帶著略顯失望的臉色,用平板的聲音說道:
「這裏的朋友全是你的,數來數去全是洋人。」
「嘻嘻,楊文彥在籌劃開第二家館子呢!」靜慧說起她本身的得意事。
「和這裏一樣啊!」徐太太極表懷疑,翹起她鼓鼓的門牙,朝崔太太看看,兩人互換眼色。
「虧你這麼大的科學家說出這種話來,為甚麼女人在一起就一定要談家常,要說些沒腦筋的話?你以為女人最高的價值就是生一張漂亮面孔和一張大學畢業文憑嗎?只有你們弄科學的在一起談科學才是正經,我們弄文學的就不該談談文學和思想?」織雲本來就沒好氣,何紹祥的話更使她反感。
何紹祥提著皮包去上班之後,織雲想想他的話,覺得也很有道理。既然選擇了這份生活,就要能適應這份生活。過去的觀念和思想,必得拋開了,既然環境不能將就你,你再不將就環境,這日子可有多難過呢!還是學著隨俗一點罷!
「我們這種俗人,求個溫飽而已,沒甚麼大志向,那裏能跟你們府上那位大科學家比呀!喂!余織雲,來慕尼黑玩玩嘛……」
「穿衣服啊!跟這裏一樣的,這裏好多襯衫毛衣,都是臺灣進口的。」
靜慧的談話題材總離不開愛華,連餐館都提不起勁來談,至於有關彈鋼琴的事,彷彿早被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要談得來?你到底要談甚麼呢?嗯?女太太們在一起談談家常不是蠻好。」何紹祥好脾氣的笑笑。
「交是能交,可是總不一樣,我想中國朋友了,想廖靜慧。」
織雲給克雷門太太打了電話,說願意為她幫忙。
「人家既然不能來,就一定有理由,我們不必去研究。」何紹祥很不在意似的微笑著。
「現在臺灣女人還穿陰丹士林布大褂嗎?」徐太太又問。
蘇黎世的冬天,和慕尼黑一樣,又長、又暗,像似永遠走不到頭的隧道。其實太陽也不是沒有,只是彷彿陽光也是冷的,三天兩頭的下雪,連人的心也給染白了。
第二天她把這種感覺告訴何紹祥。他聽了道:
她們那種三姑六婆的表情使織雲大大的不悦了。
「為甚麼我要採取主動?」織雲把頭微微歪著。那樣子又嬌憩又任性,使得何紹祥心中一動。
織雲自從來到瑞士,過著安定富足的太太生活,就有一種陷身於沙漠的感覺,常會情不自禁的懷念起在慕尼黑做學生的日子。她感到人的心情真奇怪,在慕尼黑的時候,總覺得那種生活既艱難又苦悶。離開了,置身於新環境,想忘記那些舊的,而那些舊的又變和圖書成可懷念的了——當然,還有更可懷念的人和事,她只是避免去想罷了。
在吃喝談笑的時候,何紹祥和織雲被那幾個人捧得天神一般,不免都有點飄飄然。客人告辭後,面對著那一大疊一大疊的髒盤子、煙灰盤裏吸剩下的煙頭,兩個人都直打哈欠。何紹祥幫著織雲把碗盤放在洗碗機裏,又一口氣洗了五六個用過的鍋,只說:「海蘭娜,你也累了幾天了,弄不完的事明天再做,早點睡吧!」對於有關這個「大宴」的一切,似乎都不願再討論。倒是織雲微笑著道:
「你看,還去甚麼慕尼黑,這不是中國朋友來找了嗎?」何紹祥笑著如釋重負的說。
「我跟她們一點都合不來,上次崔太太找我去,一點意思也沒有,她們打牌我一竅不通,談話也談不到一起去,崔太太還好一點,那個徐太太真可怕,總背她自己的光榮史,說她家在河南如何有錢,徐先生出國唸書是靠她娘家……」織雲話還沒說完,就接到徐太太的電話,請她明天下午去喝下午茶。
「不要總想廖靜慧,還是交交新朋友吧!難道這些太太們連廖靜慧還不如嗎?能適應環境的人才會過得很愉快。」
織雲嘆口氣,拍的一聲把書合上了。覺得在歐洲生活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所謂安定生活,一點也不安定。
「海蘭娜,這種不健康的心理,你不該有。」何紹祥仍然微笑著,一副好好先生的嘴臉。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話,就週末去,我陪你,去吃吃館子看看歌劇。」他思索著說,心裏想著:這樣她就無暇也無機會去「憑弔」和江嘯風的那些往事,或拜訪那幾個沒出息的中國留學生了。
織雲在想念慕尼黑想得太厲害的時候,就給靜慧打長途電話,兩人一談就是半小時。
「你真認為他們會把所長的位置給你?」織雲的口氣仍然不脫懷疑。
談完了「經濟」,談「國事」,國事談完了,又回到原來吳太太的老話題。
在會期前一個星期,何紹祥就擬好了請客的名單,共請十六個人,全是名滿科學界的大科學家,包括歐美各國人,其中一大半是織雲在哥本哈根見過的。
「愛華的眼睛像我,鼻子像楊文彥……」
克雷門太太的口氣親熱已極,織雲聽了仍不是味道,覺得無論怎麼樣往上湊,也爭不過那幾個洋太太。就算她忘了自己是中國人,別人也並不忘記。
「有甚麼理由?我看唯一的理由,就是不願意和中國人交往得太近。」織雲把旁邊翻開的食譜,一下子推得老遠。
「我早就說過,學術無國界。而且,海蘭娜,你必需要忘記我們是中國人這回事,因為我們現在是德國人,機會和任何科學先進國家的人一樣。」何紹祥又推推眼鏡框。
「可是我們是中國人,他們會把這麼高的位置給一個中國人嗎?所長下面要管好幾百人呢;光是博士就那麼一大堆!」織雲聽了何紹祥的話很開心,但還不能完全沒疑問。
「克雷門太太並沒找到我,叫我怎麼幫忙?」織雲悻悻然的道。「何必等她找你,你打電話問問她好了,交朋友有時候要採取主動。」
「吳太太和吳先生在結婚前一面都沒見過,是靠人介紹,通信認識的。」徐太太狀至神秘的報告獨家新聞。
「我的孩子,你真是蜜糖一般的人,又甜又解人意。我已經想好你要做的工作了,等開會期間,你擔任招待吧!現在也沒有甚麼可做的,有些事你也幫不上忙。桃麗她們都在,差不多m•hetubook.com.com的事都準備好了。」桃麗就是郝立太太的前名。
織雲原以為何紹祥會安慰她呢!沒料到反招他一頓教訓,鬱悶格外加重,便不再理睬何紹祥,從書架上取下唐詩三百首,坐在沙發上翻著。
「我是的。我的工作已經太忙了,那裏有時間去想環境讓我滿不滿意的事?」
「那也不是,不過那與現實生活沒多大關係,只是調節生活情調而已。」何紹祥還是固執他的看法,不過語氣是討好的。
「為甚麼不到餐館去請?這麼多人,可不要把我做死了。想想看,光是買菜一樣就夠我受了,我又不太會做菜。」織雲信心大失,愁眉苦臉的說。
織雲聽得非常不平,心想:她們不是好朋友嗎?怎麼忽然兩個人一起罵吳太太呢?說到後來她才明白了,原來吳先生在日內瓦的聯合國機構中找到了很好的職位,不做助教了,而且連吳太太本身也找到了譯員的工作。吳家夫婦就要帶孩子搬到日內瓦就職去了,徐崔兩家還要聯合為他們餞行。
「為甚麼克雷門把事情都交給你辦?不叫別人?」織雲曾不服氣的問。「因為他信任我嘛!」何紹祥推推眼鏡框,面帶笑容。「難道他不信任郝立博士他們嗎?我看他和他們更接近呢!」
「他們有的有事情,有的和別人的邀請衝突,沒辦法來。」何紹祥輕描淡寫的,原來少表情的臉變得越發的無表情了。
「真會進步得這樣快啊?」兩位太太像信又像不信,都做著驚異的表情。
「我從不懷疑甚麼,怎麼不健康呢!好了,別再說這些沒緊要的事了,我明天還要早起呢!得去睡了。」何紹祥又是那種慣用的息事寧人的口氣。他在織雲面頰上輕輕的吻了一下,就換了睡衣,到浴室又刷又洗。弄了好一陣子,出來用德文說了聲:「親愛的,晚安。」就躦到床上去睡了。
「愛華長得好大,胃口好嘛……」
「坐計程車,和這裏一樣。」織雲耐心的解釋。
「你喜歡中國朋友,找徐太太崔太太去玩玩嘛!」
開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蘇黎世召開的物理學年會。這次瑞士是地主國,克雷門教授又是物理學會的副會長,便自然而然的成了籌備委員會的主席,何紹祥也成了籌備委員。所以近來何紹祥更忙了,每天絕早就走,深夜方歸,克雷門教授把好多麻煩事都交給他辦,弄得他幾乎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嘻嘻。」崔太太自認很「甜」的瞇著眼笑。「要是我可不肯,從前我們老爺追我費了多大勁啊!通通信就談嫁娶,那個事我可不來。」
「為甚麼不呢?我的表現比別人都強得太多,像郝立他們一年頂多拿出一篇論文,我那年不拿出兩三篇;而且每篇都有新東西。你以為我起早摸黑的用功,為的是甚麼?就是為了要創造時勢,爭取在國際間更大的知名度,讓他們除了我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將來非把這位置給我不可。」何紹祥又是那副自信的口氣。
「當然,一定很好玩。親愛的,事情就這麼決定,別去慕尼黑了,還是去匈牙利吧!現在我非去做事不可了,親愛的,可別打擾我。」何紹祥把事情解決了,重重的吁了一口氣,就鑽進書房裏。
「剩的菜太多了,怕我們吃一星期也吃不完呢!」
這麼一想,她的灰色情緒就漸漸退去,心情又晴朗起來了。
「那麼人都穿甚麼呢?」崔太太一手托著她大大的臉,好奇的看著織雲。
「那麼說,世界上根本不該有文學,人m.hetubook.com.com也用不著有思想了?」織雲憋著氣問。
「海蘭娜,你也要多幫幫克雷門太太的忙,這次『太太們的節目』,就是她和郝立太太幾位在主辦,你也該做點什麼。」何紹祥說。他偶爾就會在口氣中透露出,認為織雲對社交不夠積極,遇到合適機會總鼓勵她多出去「交際」。
「紹祥,我要去趟慕尼黑。」
「去慕尼黑?做甚麼?」何紹祥的眼珠子在鏡片後面睜得桂圓般大,透著強度的驚愕。一提慕尼黑,他就想到江嘯風。
「也弄不清了,大概十多年了吧!」
「朋友要自己去交,天下要自己去打,你看我不是他們圈子裏的人嗎?首先,這種神經過敏的心理你就不能有。」
「上次我的一個親戚去臺灣,說是連抽水馬桶都沒有。」徐太太對崔太太做個「無法忍受」的表情。
「好,我就做吧!」織雲無可奈何的說。結婚以後,她才摸到了一些何紹祥的性情。這個看來溫溫吞吞、斯斯文文,像是一點脾氣也沒有的人,其實相當專制、固執,他決定的事,就沒有人改變得了。
「十多年的變化多大呀!現在造了好多新式房子,甚麼現代化設備都有。」
「文學和思想是很空洞的東西,談了也沒多大用,我們談科學,就是交換意見,是很實際的事。」
十六個人變成了七個人,菜就顯得超乎常情的豐富,織雲因為心裏不痛快,對請客的事也興致大減,並沒有十分用心的烹諷。但是那幾個洋博士都吃得讚不絕口,稱她為世界第一流的烹飪專家。來吃飯的七個人,沒有一個是名單上「第一流」的角色,最想請的全沒來,來的全是次要人物。
何紹祥見織雲動氣了,也跟著站起來。
「啊呀!真的呀!有這種事呀!」兩位太太幾乎異口同聲的。
「來了這麼幾天就要去看同學啦?這裏不有的是朋友嗎?」
「愛華省事極了,可以一個人在搖籃裏一玩一兩小時,簡直聽不到她哭。」
想到即將到匈牙利去遊山玩水,參加豪華宴會,受眾人的驚嘆和讚美,織雲也就不想去慕尼黑了。她想:何紹祥自有他的偉大不凡之處,所從事的工作也的確是實際而有價值的,一般的海外中國人怎麼能比呢?就是外國人能有他這個局面的又有幾個?身為他的妻子,該引以為榮才對,就別再挑剔吧!過去的一切也就叫它過去吧!
徐崔兩位太太都是健談之輩,也不知怎麼就談到了臺灣。
「我的心理不健康!你健康?」織雲沒好氣的。
「沒有三輪,坐甚麼呢?以前我們在上海都是坐三輪。」崔太太說。她一張臉又白又胖,道士頭高得像頂帽子。
「好哇!可是你甚麼時候來呢?」靜慧高興的大聲問。
「你要去匈牙利?」織雲感興趣了,連忙問。
「誰要你陪?」織雲的聲調又緩和了。
「最近從國內來了十幾個新同學,有男有女,唸理、工、醫和音樂的全有。看起來都比我們年輕好幾歲。唉唉!看情形我們已經屬於『過去式』了。賈天華有信來,他是一帆風順,官運亨通,新近升了廠長……」靜慧按著賈天華的題目說了半天,織雲越聽越無趣,奇怪自己為甚麼要打聽賈天華的近況?她和他見過幾次面,可並不是很熟。難道是想借賈天華的題目引出江嘯風?如果靜慧談賈天華都談得那麼起勁的話,怎麼會不談江嘯風,相比起來,江嘯風和靜慧、楊文彥更接近呢!但靜慧只談賈天華,一句有關江嘯風的話也沒提。織雲似乎有點失望,接著和_圖_書她就懷著責備的心情告訴自己:「要徹底忘記江嘯風這個人,否則對不起紹祥。」
織雲覺得既好笑又傷心,不懂得何以這麼幾個中國人,在這麼遠的異國他鄉,還不精誠團結,互助互愛,反而忌妒,鈎心鬪角!她忽然發覺自己跟這兩個淺薄而心胸狹窄的女人在一起婆婆媽媽,是很不長進的事,便看看手錶,起身告辭。走出徐家,感到心裏像有甚麼在梗著,好不舒服,而且幾乎肯定的認為,她們已經在談論她了。
「在館子請不如在家請親切。我們家的排場比誰也不壞,他們又愛吃中國飯,請回家來,由太太親手做,才像有交情的朋友,歐洲人都是這樣的。海蘭娜,這正是你表現身手的好機會,好好準備吧!」何紹祥微笑著,極和藹的說,語氣可堅定得不容有商量的餘地。
「聽說這裏也有些中國人,不過都是很平常的,我們也不能太接近。你別看不起徐、崔這兩家,這兩個先生都是成就不錯的,兩個太太也是大學畢業的。」何紹祥又是很認真的口氣。
「海蘭娜,請客的菜不要準備太多,一共只來七個人。」
「我們的帖子發得那麼早,他捫一來就收到的,別人請客的通知不會比我們更早,怎麼會衝突呢?」織雲的臉色掩不住深重的失望和懷疑。
「紹祥,我覺得你是最能適應環境的人了。」
何紹祥見織雲不悅,連忙換成一張笑臉,哄著她道:
吃過晚飯,織雲靠在沙發上看小說,何紹祥已在書房的長沙發上假寐三十分鐘完畢,剛在酒櫃倒了半小杯白蘭地喝下去了,正想說了:「親愛的,可別打擾我。」好回到書房去工作,織雲就從書上抬起眼光道:
「洋人不也是人,還不是一樣交朋友。」何紹祥笑出聲來。
「開歐洲物理學會議,我要提出論文,你可以參加『太太們的節目』。」
「現在還說不定,不過總會去就是了。」閑話聊了不少,織雲意猶未盡,沉吟了片刻,吞吞吐吐的問:「靜慧,還有別的同學的消息嗎?賈天華有信嗎?」
織雲上了好幾次街,花了幾百法郎,又是蝦又是魚又是肉的,採購了一大堆。整天忙著研究食譜,忙著做大請客的準備。把很多東西預先洗好切好,放在冰箱裏,免得臨時忙不過來。
「青春偶像在英國並不太得意,說是有點受排斥,不過他們暑假就要回香港了,也無所謂。蘇菲亞劉已經懷孕,兩個人把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男名女名各三個,到底用那個?要等青春偶像的父親給決定。」靜慧說著忍不住嘻嘻的笑。「上星期謝晉昌他們那幾頭蒜還在我們家吃過飯呢!警報老生這個暑假畢業,畢業證書一到手他就要回國,天才兒童正在加緊練習,預備參加今天秋天在法國舉行的國際提琴比賽。只有老謝還是沒著沒落的老樣子,看了真慘。喂!他們都怪你,說你結婚都不告訴同學一聲。那麼秘密。」
「唔——」織雲接不上話了,奇怪那時候「遁世」的意念怎麼那樣濃?本來想給慕尼黑的同學們的通知卡片,連信封都寫好了,最後竟沒寄,就那麼拋棄一切舊關係,不聲不響的到瑞士來結了婚。「跟他們說,我抱歉,如果我去慕尼黑就補請客。」她說。也真那麼想,心裏好懷念那些同學們。
「臺灣並不如你們想像的那麼落後,你們想的還是二十多年以前的印象。」她說。
晚上何紹祥回來,織雲悶悶不樂的道:「我跟徐崔這兩位婆婆媽媽的太太一點也合不來。這裏就沒別的中國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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