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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

作者:趙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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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又說是要找他媽媽呢!」丁媽柔聲柔氣的答。一邊站起身走到祖母身旁,放低了嗓子,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了一陣什麼?娃娃只隱約的聽到:「……那女人來鬧的事他全知道,這孩子精啊!唬不了的……」
孩子呆呆的愣了半晌,突然又爆發似的哭叫:
「怕。」娃娃怯怯的看著祖母。他是很怕祖母發脾氣,也嘗過罰脆的滋味。祖母一生氣,家裏就沒有誰再敢出聲。
慰祖每天就跟著那個七十多歲的孟老師畫畫、寫字、背唐詩、念四書五經、下象棋、圍棋。
「銅鈿也拆不散我們母子,還我娃娃來。」
「記住了,我不再找了。」娃娃愣愣的說。
「賤人養的……」
「好好記住慰祖兩個字的意思,要做到才成。從現在起,誰也不許再叫他娃娃,要叫慰祖。」
「你哭,你哭,真是賤人養的,告訴你好話你是一點都聽不進。」丁媽氣惱的說。一隻手伸進了被窩,緊接著那個叫娃娃的孩子就更尖銳的哭著道:
「有點想,可是又怕那個穿紅襯衫的人。」
「這孩子一看就是個有出息的。」
「還要騎馬的兵,還要會跑的飛機。」孩子補充說。
「喔——」慰祖摸摸他的小腦袋,只好相信母親是真的死了,自己所想的,看到的一切,全是在做夢。
「好好,我要做奶奶的好孫子。」娃娃慷慨的一口答應。
娃娃在一邊旁觀,看看祖母的頭髮,再看看她身上的黑緞拾袍,覺得一點也不一樣,而且他好幾次看到丁媽把什麼東西偷偷的塞在襖子的大襟裏。有回趁丁媽不防備,他伸手進她大襟的口袋裏探了一下,竟是兩根很長的白頭髮。「你不是說奶奶的頭髮黑得像拾袍的緞子面麼?怎麼有這麼長的白頭髮?我早看到奶奶鬢角上的白頭髮了,可惜奶奶眼睛不太好,看不見。」他老實的說。
「孟老師,現在你知道了吧?我媽媽沒死,她活著的。」
「孟老師,我兒子早就從外國來信,叫我們全到台灣去。我一直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北平到底是我們的家,住慣了,捨不得離開。可是現在戰事愈來愈緊,東北已經完了,眼看著北平也要不保,我看我們還是離開的好。」祖母坐在太師椅上,緩慢而清楚的說:「老梁後天就從天津坐海船押行李先到上海,我和老丁、丁媽帶著慰祖下個月坐飛機走,在上海跟老梁會合,一起乘船去台灣。我兒子,慰祖的爸爸,」祖母指指聽得出神的他。「這兩天就回國,直接到台北。」
娃娃的憨厚老實是出了名的,傭人們都知道。他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撒野打架,也不會調皮搗蛋,他中規中矩,談吐文雅,彷彿生來就是個有教養的孩子。人們以這一點來讚美他,他自己也懂得以此自傲,為了保持這分好名譽,謹言慎行的。
「你要做奶奶的好孫子。」祖母常常如此提醒他。
「你要乖,要答應奶奶,再也不吵著找你媽。不然奶奶會生氣,會罰你跪,你不怕嗎?」
孩子一動也不動,只是望著m•hetubook•com•com窗子出神,望著望著,突然尖著嗓子叫了聲「媽媽」,接著就嚎啕大哭。
「這孩子,手可真巧,畫貓像貓,畫鳥像鳥。」
「夫人的頭髮真好,又黑又亮,就像您身上拾袍的黑緞子面。」丁媽邊梳邊說,還要不停的歎氣。
床上的孩子早被風聲驚醒了,張著大大的、帶著驚恐的眼睛,呆呆的望著漸漸泛著魚肚白的大玻璃窗。窗上薄如蟬翼的紗窗簾,遮住了外面不太明亮的光線,屋子裏便顯得更幽暗了。
祖母的腰幹挺得筆直,薄嘴唇鬧得繃緊,慢慢的踱到床前,垂下眼光盯著床上的娃娃。娃娃在祖母銳利的眼光下,立刻安靜了。
孩子滿面狐疑,更吃驚的睜大了眼睛,注視了丁媽一會,又委屈的哭道:
「他怎麼了?又哭又叫的?」祖母問丁媽。
「不必跟他們吵,他們不過是要錢,給錢得了。……」祖母板著臉對老丁吩咐。一轉眼見孟老師帶著他來了,立刻不高興的道:「孟老師不帶著慰祖在書房裏念書,到這裏來做什麼?」
「記住,以後不要再提找媽媽的話。記住了嗎?」
「我知道,督辦夫人。」孟老師站起身恭敬的回答。
「不管,不管,就要你跟著我,總跟著我。」他把孟老師抱得更緊了。
「孟老師,我想媽媽,我想跟媽媽在一起。」慰祖瞪著黑亮的眸子,信任的望著孟老師。「可是我不喜歡那個穿紅襯衫的男人,他叫我叫他爸爸,我才不叫。」
「你這女人老來吵什麼,錢也給你了,人貨兩清,面對面說好的,你怎麼又不認帳了?」是老丁的聲音。
「哦,你夢到媽媽?她好嗎?跟你說了什麼?」孟老師問。
他和孟老師回到書房,兩人都找不出話說,菊花也畫不下去了。隔了許久,還是他先開口:
「督辦夫人教得好啊!將來要光耀門庭的。」
「丁媽跟媽媽不一樣,我要媽媽……媽媽沒有埋在地下,昨天我還聽到她來找我的,我聽到媽媽叫:『還我娃娃,還我娃娃。』媽媽用好大的嗓子叫『娃娃、娃娃』,就是你拉住我,堵住我的嘴,不許我跑出去找媽媽的……」
「對,還有騎馬的兵,還要會跑的飛機,還要別的什麼?……」祖母又許下了許多別的東西,那個叫娃娃的孩子,終於破涕為笑了。
「沒有,奶奶才有。」娃娃傻傻的笑著說。
他們是在清晨上飛機的。孟老師送到機場。從離開家門到候機室,一直緊緊的牽著他的手。當祖母說:「給老師行個禮,謝謝老師的教導,說再見吧!」他便一下子撲到孟老師的身上,抽抽搐搐的哭起來。孟老師兩手撫著他的肩,斷斷續續的道:「慰祖,不要哭,聽老師說……你要好好練畫,別偷懶、別荒廢,到了台灣給我來信……」
「不要擰我的腿,好疼……」
「不還孩子來我就去告,告到法院——」慰祖聽到他母親在叫。他不懂法院是什麼地方,但聽懂了她並沒死,在鬧著要把他帶回去。處在這hetubook.com.com樣的地位,他該怎麼做呢?跟媽媽回去嗎?還是留在祖母這裏?他肯定自己是愛媽媽的。但是媽媽身邊有那個男人,那個男人賊眉溜眼的,梳著老高的飛機頭,穿著一件惹眼的紅襯衫,哄著他叫爸爸。他從爸爸自外國寄回的相片上,看過爸爸是什麼樣子。爸爸穿著西服,打著領帶,臉上架著一副眼鏡。那模樣一看就知道是不會亂吵亂叫的好人。跟那穿紅襯衫的男人,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穩,一開口就像要打架似的樣子可不一樣。他明明知道穿紅襯衫的男人不是他爸爸,自然就不叫。
「將門虎子,是明擺著的道理嘛!」
「慰祖,別跑,老師帶著你一起去。」孟老師的老臉上像掛了一層霜,一點也不像平常那樣笑眯眯的了。
「孟老師有自己的家,有女兒有外孫,不會跟我們去台灣。」祖母笑笑,平和的說,接著又轉對孟老師:「孟老師,慰祖這孩子跟你也是有緣,又喜歡跟你學書學畫,要一直能學下去倒是好,可惜戰事太緊,我們非走不可了。關於學費,我不能薄了孟老師。」祖母把手裏的一個紅信封交到孟老師微微顫抖的手上。「這是五個月的薪水,孟老師拿著吧!我們下個月才走,還有兩三個星期,孟老師可以住到我們走了再離開。就是孟老師不想離開,打算住在這裏也行。反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只留老朱夫婦在這裏看守。」
「孟老師,你總跟著我好不好?」慰祖忽然緊緊的抱住孟老師。
「孟老師,昨天夜裏我夢到媽媽。」
「好,好,我跟著你……」孟老師的喉嚨裏像堵了個什麼東西,有點哽咽的說。
「你們這種封建軍閥的人家,仗勢欺人……」一個男人在粗暴的咆哮。
飛機起飛時,他伸長著頸子向下張望,想再看一眼孟老師那穿著黑色布長袍的身影。但他只看到房子和樹,沒看到孟老師。飛機快快的就鑽到雲裏去了。
他和孟老對望了一眼,兩人只好轉身回到書房去。在轉身的剎那,他遠遠的看到老丁和他母親,還有那個穿著紅襯衫,引誘著他要他叫爸爸的男人,正在往外走。
房門「呀」的一聲開了,進來一個身量矮胖,手大腳寬的女人。他認識那是丁媽。丁媽到床前捂住他的嘴,低聲問:「你怎麼了?做夢了?」
「是啊!她沒有死。可是啊,可憐的孩子,這情況比她真死了還糟啊!唉唉,你這個苦命的孩子呀!」孟老師撫摸著慰祖的頭,唉聲歎氣的。
祖母披散著長到腰部的頭髮,穿著一件拖到腳面,週身閃亮的緞子晨袍。她的長圓形的臉孔,一點也不像平日那麼又紅又白,神清氣爽的,而是泛著淡淡的青黃色,眼窩的顏色更深,是烏的。她定定的站著,一手捂著嘴連打兒個哈欠。
孩子彷彿沒聽到丁媽的話,一個勁的繼續哭叫著要找媽媽。
跟著祖母的話,娃娃立刻變成了慰祖。
「人死了,就沒有了,找也找不到的。有奶奶帶著你,比你媽還好呢?你和圖書媽有錢給你買玩藝嗎?」
娃娃真的不再吵著要找媽媽了。他就實心實意的跟著祖母。但祖母是個忙人,不是邀了些奶奶們到家來打牌,就是到別的什麼奶奶家去做客。祖母不在家的時候,丁媽來照看他,丁媽的厲害他知道,所以他總是很乖,該做的做,不該做的不做。譬如說。他不可以蹲在地上,腳只可以踩院子裏的石板路,不可以踩到泥土弄髒鞋子。他的手掌要永遠保持清潔,隨時洗乾淨。他對人要有禮貌,每天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到祖母的屋子去問安,必恭必敬的道聲:「奶奶好。」來了客人,也要行禮如儀,有問必答。
於是,娃娃只好在院子裏玩,一會看園丁老梁剪花修樹,一會到亭子裏坐坐、橋上站站。有時拿著毛筆,畫了大樹畫花貓,畫走廊上關在籠子裏的畫眉烏。祖母看了就誇他:
慰祖沉默了半晌,悠悠的問:
已經連續著下了幾天大雪,昨夜忽然又吹起了北風,風勢愈來愈緊,萬馬奔騰般的呼嘯著、吶喊著,震動得整個房子都在顫抖。
他們的院子極大,前前後後好幾進。院子裏有迴廊、有魚池,有小橋和八角亭,還有比房頂高出好多的大樹。他們的大門是朱紅色,門上有兩個大金環,門口有兩隻石獅子。胡同裏也有別的人家,那些人家的大門比他們的小,門口也沒有石獅子。可是那些家裏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是娃娃早就注意到的。
慰祖再也沒料到孟老師和別人說的是一樣的話:
孟老師是個不會發怒的人,終日笑眯眯,閑下來沒事就吟詩,聲音怪怪的,逗得慰祖嘻嘻的直笑。孟老師總誇獎慰祖聰明,每當他畫了什麼,孟老師就摸著下巴上稀疏的白鬍子,細眯著眼,嘴巴嘖嘖做響,一句連著一句:「真好、真好,這孩子有點才氣。」他信任孟老師,對別人不敢說的話也敢跟孟老師說。
「不,我還是到女兒家去住吧!」孟老師哭喪著臉說。
「我不管,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咦!她不是死了嗎?誰都知道她死了。」孟老師推開慰祖,隔開一段距離,挺古怪的盯著他。
「又來了,不是告訴過你嗎?你媽媽死掉了,已經被埋在地下了,她再也不會跟你在一起,也不會到這個家裏來了。你不可以再找媽媽。往後丁媽總跟你在一起,像你媽媽一樣。」丁媽先拍拍胸脯,再用她粗短的雙手握住孩子正在揉眼睛的兩隻小手。
慰祖想到這兒,再也忍不住了,推開椅子就要往外跑。他剛一起步,就被孟老師攔腰抱住。
當孟老師牽著他的手,走到兩個院子之間的月洞門時,祖母已先在那裏。她穿著墨綠色織錦緞拾袍的矮小身材,挺直僵硬得像似鋼鐵做的。
「你愛奶奶?」
娃娃止了哭,轉過臉,看到他祖母站在進門的地方。
「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可憐的孩子,你是太想念你媽媽了。慰祖,聽孟老師的話:人死不能復生,就別再想媽媽了。」孟老師把慰祖攬在懷裏,撫摸著他的和*圖*書手。
「喔,你想去找媽媽?」
「跟你說那些孩子全是沒教養的,不能理。你還是好好的畫畫吧!奶奶給你請老師。」祖母在說這些話的第三天,就給他請來一位老師。
「有這麼好的孫子還會不心滿意足嗎?督辦夫人。」聽的人差不多全會這麼錦上添花的奉承一句。這時祖母便會深深的看他一眼,眼光裏有鼓勵、有讚美,彷彿在說:「聽到了嗎?要做奶奶的好孫子噢!」
過了不久,一天他正和孟老師在書房畫菊花畫得起勁,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吵鬧。
「她什麼也沒說,就對著我笑,我正想抱住她,她就不見了,我也醒了。」
「那不是做夢,是真的,我聽到媽媽在叫我:『娃娃、娃娃』,叫得好大聲。」孩子固執的說。
老師姓孟,穿著一件黑布大長袍,禿頭四週的頭髮和半寸來長的眉毛如雪般白。孟老師不單教他讀書、認字、畫毛筆畫、下棋、吹洞簫,還給他取了個學名叫慰祖。他問孟老師:「為什麼要叫慰祖呢?怎麼不叫別的呢?」孟老師解釋道:「慰祖的意思可多了,可以說希望你努力向上,讓你奶奶感到安慰。也可以說希望你好好做人,做大事,光耀門楣,安慰你們劉姓的歷代祖宗,也可以說……」
「我不會說,我知道那是縫衣服用的白絲線,丁媽。」娃娃乖巧而討好的說。心裏卻在問:「可真奇怪,為什麼要把白頭髮硬說成白絲線呢?」但他永遠不會把這個疑問說出來,丁媽的手段和權柄他清楚得很。他好幾次聽到丁媽在祖母前編排園丁老梁的不是,說老梁貪吃懶做。結果祖母把老梁叫到跟前,結結實實的訓了一頓。其實老梁整天做事,連話都很少說,這他是確實知道的。因此他更知道丁媽惹不得。
「不是告訴過你,不許再說找你媽媽?又忘了?你媽已經死了,被埋在地底下了,你叫也白叫,她也聽不到。好孩子,有奶奶疼你,有丁媽帶著你,還想媽媽做什麼?娃娃是大孩子了,要懂事,流眼淚多羞呢?」祖母對丁媽使了個眼色,意思要她出去。丁媽出去了,出房門的一刻,在祖母背後,對娃娃指她那又小又厚狀如肉丸子的嘴。娃娃即時回了一個會意的眼神,表示保證不會說出她擰他大腿的秘密。
「孟老師,你也說我媽媽死了?」
祖母的頭髮又濃又長,每天早晨丁媽拿柄牛角大梳子替她梳理。
「我知道她沒死,有天她來把我偷偷的帶走了。我奶奶帶著老丁和丁媽又把我搶回來,我媽抱住我不放,直叫『娃娃、娃娃』。老丁力氣大,我媽搶不過他。」慰祖閃動著毛茸茸的大眼睛,小臉上罩著憂鬱,不自覺的抱緊了自己的雙肩,彷彿這樣抱著便能保存住母親擁抱過他的餘溫。母親的懷抱是溫暖又柔軟,讓他永遠想念也永遠不願忘記的。
「我看你奶奶是疼你的,就在奶奶跟前做好孩子吧!」孟老師又深深的歎息。
「嗨!你這賤種。」丁媽背地裏常這樣稱他的,特別是在他做了使她不高興的事的時候。m.hetubook•com•com她一臉怒氣,粗短的指頭直掐到他的額頭上。「你不許胡說,這不是你奶奶的頭髮,是縫衣服的白絲線。聽到沒有?是縫衣服的白絲線。要是你胡說,就小心你的腿。」
「奶奶,孟老師怎麼辦?他不跟我們一起走嗎?」慰祖急得顧不得祖母的嚴厲,搶著問。
「不好。那些孩子野得很,你是有規矩的孩子,別跟他們玩,免得也被帶野了。」祖母說。
誰知,事情並不如他們師生算計的那麼如意。在說這話的五六天之後,祖母就來到孟老師的書房,說:
「嗯。愛是愛的,可是也怕。不是我一個人怕奶奶,誰都怕奶奶。」
「我怕,我要媽媽……」孩子飲泣著說。
「那也好,我不勉強孟老師。」祖母站起身,薄薄的嘴唇角掛著一抹客氣的笑。「孟老師,這些天你得把慰祖看好,不要讓他出這個院子。」
「胡說,是做夢,不是真的,沒那回事。你媽早死了,埋在地下了,變成了鬼,你再叫鬼就來抓你了。」丁媽扁平的圓臉上做著恫嚇的表情。
祖母對慰祖這名字欣賞極了,拍著他的頭道:
「奶奶,我跟他們去玩好不好?」娃娃試著向祖母要求。
「這孩子是混種,那種人家不會養出好東西來。」因為他不肯叫爸爸,穿紅襯衫的男人就氣呼呼的對他媽媽說。
「孩子,那是做夢,那不是真的。你母親已經去世了,是你祖母告訴我的,不會錯。」
「別罵他吧!他不過是個小孩子。啊!我可憐的小寶寶。」媽媽抱住他哭了。媽媽的眼淚是熱的,懷抱也是熱的。
「快閉住嘴,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哪裏有那回子事啊?你怎麼分不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做夢呢?笨死了!你說的那些事全是做夢,不是真的。」
「劉繼先那烏龜騙了我,你們又搶我的孩子,還有沒有道理?快把娃娃交還我……」慰祖一聽這聲音,立刻丟下了筆,面色嚴肅的仔細聆聽。
「噓,你怎麼還要吵?再吵我要擰你了。把你奶奶吵醒了你不怕啊?」
「奶奶,我畫厭了,想跟外面那些孩子玩。」
每當誰這樣在祖母面前奉承,她只是傲然的笑笑,淡淡的道:「這孩子腦子好,是個有大出息的,像他爺爺。你們看他那後腦勺,不就跟督辦一樣,天生富貴相。劉家有這樣的後代,我也心滿意足了。」
跟著娃娃的哭叫聲,丁媽喃喃的咒罵聲,響起了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傻孩子。」孟老師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慰祖的背脊。「孟老師是願意跟著你的,可是孟老師已經七十出頭了,你還不到六歲。」
在娃娃的世界裏,祖母是最重要,也是他最崇拜的人物。每當他看到認識的與不認識的人,見到祖母時那種諂媚討好的嘴臉,必恭必敬的態度,他小小的心靈中,便不由得產生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樂和驕傲感。「奶奶是了不起的。」他常常這麼想。也常常以膜拜的神情看著奶奶,模仿著奶奶的言談舉止。
「這就得了,你聽話,我就給你買小汽車、小火車、買槍、買大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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