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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作者:玖月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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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破碎路 第十五章 丟失

上卷 破碎路

第十五章 丟失

程迦說:「你很少和你父母打電話?」
他敏捷地跳上汽車,一抬頭從車內鏡里看到程迦空洞的眼神。瞬間,他打消了制服她讓她停車的念頭。
程迦搖頭,「我睡不著。」隔幾秒鐘,「我要把電話打通。」
「你不想要安慰嗎?」程迦眼神狂野,渴求,帶有召喚性。
「阿嬤,」程迦聲音不大,像怕嚇到老人家,「我借你家一樣東西哦。」
彭野被她問得有些尷尬,「我什麼也沒帶。」
「給你管錢。」程迦說。
彭野往屋裡走了一步,回頭問:「從哪兒弄錢贖林麗?」
林麗在一旁說:「程迦,給我們大家一起照張相吧。路上相遇,也是緣分啊。」
他說:「你不會。」
程迦平靜地說:「白天我不該砸相機,我永遠都不該砸相機。這是謀殺。當時,那個相機鏡頭在看我。」
「爸爸太悲傷,砸了相機,再不拍照了。」
彭野道:「那什麼顏色?」
剛在門外,彭野和程迦說了幾句話,金偉手上有戒指印,但沒戒指;金偉那晚吃飯時說「早知你們分手,我就追韓玉去了」,林麗沒吃醋。
金偉開了免提。程迦去看,號碼是「林攝影師」。
彭野呼出一口煙,回頭見了,問:「怎麼了?」
程迦說:「就那個吧。」
吉普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高原上,程迦一路沒說話,只顧開車。
「幾個涼薯,至於嗎?」
這回輪到程迦扭頭看他。
「常回去看他們嗎?」
「你笑什麼?」
程迦淡淡地問:「你想留紀念,用我相機照了,照片怎麼給你啊?」
窗外的風湧進來,荒原上死一般的寂靜。
程迦跑回去看,然後就安靜了一瞬。
彭野說:「你去睡覺,我來打。」
程迦抬頭,「她和你說什麼了?」
他想了一晚上,還是覺得不對,彭野應該還有別的什麼事。他記得在哪兒見過彭野,但絕對不是以韓玉男朋友的身份。
裡邊的人慢吞吞的,趿拉著拖鞋過來,打著哈欠拉開門。「這大半夜的,我說你們店……」金偉揉揉眼睛,「哎?怎麼是你……」
深夜的小街道安安靜靜。
三人沒辦法,只得先回保護站。
程迦上前接住,坐在小板凳上吃。
彭野說:「不用,能打電話就行。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功能也沒時間玩。」
「程迦!」彭野扔了煙,瞬間百米衝刺過去。
「嗯?」
程迦靠進椅背里,淡淡地睨著他。不用開口,彭野明白她的意思。
「林小姐,接電話吧。」那語氣不知是禮貌,還是輕佻。
「你總這麼想?」
程迦很認真地說:「真的,強迫依存症。需要從我這兒找存在感。」
程迦沒有異議。
尼瑪看到程迦,道:「程迦姐,你昨晚睡得好早,不過今天看上去氣色真好。」
曾經,當酒精和香煙無法再刺|激她麻木的身體,她選擇賽車;當速度不能突破她心跳的極限,她選擇做|愛;做|愛的痛苦也不夠激烈了,進而自傷。
林麗跑過來說謝謝,剛要看照片,程迦把自己的相機遞給她,說:「幫我照一張。」
「韓玉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那個前男友……他是不是十二年前二環那個案子……哎你生什麼氣啊,我就問問……哎……」
「多久一次。」
程迦脫了鞋,光腳走過去透過門縫看,他弓著腰身,因搓洗的動作,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著,額發上的水珠搖搖欲墜。
程迦:「沒什麼,這醫生腦子有病。」
老婆婆說:「標間五十,單人間四十,你們住哪個?」
「剛惹了我,現在來安慰嗎?」
「程迦。」
程迦哼笑一聲。
程迦下床時腿是軟的,差點兒沒抽筋。她給自己的肩膀換了葯,隨便梳洗了一番下樓。
彭野笑笑,「不是沒錢嗎?十塊也得省著。」
「我不冷。」程迦說。
她張口喝著水,眼睛垂下來看他,筆直而安靜。他收了水瓶,程迦把葯塞到嘴裏,仰一仰脖子吞下去。
他還怎麼睡得著?
彭野沒有很快回答。
來電鈴聲停了,然後又響起。還是那三個字「方醫生」。
笑完,卻有隱憂。失去相機,她的精神在慢慢崩潰。
荒原寂靜而神秘,偌大的黑夜裡只有他們兩人。
金偉怔愣,「你這是幹嗎?」
程迦含著煙,再次打林麗電話。這一次,快要掛斷時,接起來了。
程迦沒吭聲,她的確有些累了。她走到車邊,靠在車身上望天上的星星。彭野也走過去靠在車上。
「氣候有點兒干。」程迦說,想到什麼,問,「我的涼薯呢?」
程迦摁滅了煙,剛要說話,彭野把手機拿過去,平靜地道:「對,你哪位?」
只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認出彭野。
彭野舔一下嘴唇,一時啞口無言。
他說:「你休息,我來開車,保證很快趕到流風鎮。」
程迦回想,那天她在客棧,的確拿著相機去屋頂照相,還照過街道上的行人。
彭野上床,把她拉到懷裡捂著。他身上很熱,沒一會兒,程迦就不抖了。
程迦盯著看,「現在洗,明天就幹了。」
金偉把手機拿下來看,「怎麼就掛電話了?」
程迦望著窗外,可可西里萬變的風景在流淌,青嫩的草原,湛藍的天空,枯黃的荒野,蒼茫的戈壁,金黃的沙漠;唯一不變的是永遠不知疲憊像風一樣追著越野車奔跑的藏羚。
程迦掙扎,彭野一使勁,把她的雙手扣在座椅和-圖-書背上。
「嗯。」
是個女的,劈頭就是一句:「程迦,簡訊簡訊不回,電話電話不通,你是在鬧失蹤嗎?」
彭野的手無意識地虛握了一下。
「這……」金偉面紅耳赤,憋了半天,一屁股坐在床上,痛苦地揉頭髮,「真不是一路,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程迦把林麗的號碼記在手機里,想想,又把他手機里和林麗有關的通話記錄、電話號碼、簡訊、微信全刪了。
但荒野上的夜,並非伸手不見五指,夜空中有雲月繁星,地平線上閃著微弱的天光,沒有萬家燈火,沒有和人類有關的一切。
程迦的車閃電般倒過彎,加速朝遠處沖。
彭野心裏浮起一種無法言說的異樣。
「我之前氣色不……」她清了兩下有些沙啞的嗓子,說,「不好嗎?」
下了車,程迦直奔客棧門口敲門。
她表情平靜甚至冷淡,眼睛卻亮晶晶,像獵豹盯著羚羊。
彭野接過話說:「林麗沒事吧,我和她說幾句話。」
「你最近閑話挺多。」
「程迦這種女人,對男人很有吸引力,她如果認真地看你一眼,就會讓你覺得自己很特別。可她會用那種眼神看很多人。因為她只是追求一切形式的刺|激,她不能控制她自己。」
「會。」
金偉道:「你這人……笑什麼?」
她終於放慢車速,停下來。
「他不出名,他只拍自己喜歡的東西,卻不賣自己喜歡的東西。」
反倒他們兩人去,對方不知他們知道對方是壞人,也不知他們是機主,以為相安無事賠了錢就走人。
「十七年……我從沒弄丟過相機。」
「幹嗎不抽?」
身後,彭野大步上來,拉住她握刀的手。程迦扭頭,眼神冷靜。彭野鬆了手。
金偉又是一愣,「我們沒準備回去了聯繫,我不知道她電話。」
他沒騙她。
東風越野開出去幾小時,進入青海,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出現在路的前方。
程迦但笑不答。
「好呀,就是今天更好了。程迦姐,你嗓子不舒服?」
程迦道:「他們的目的是我的相機。這麼說……林麗她……」
「不知道。」
彭野說:「淡。」
程迦摸出一支煙來,點燃,她扭頭,揚揚手裡的打火機,問:「要借火嗎?」
彭野還是沒有看鏡頭,但他低頭在看身邊的程迦。
「你開了很久的車,停下休息一會兒。」
很普通的內容,彭野覺得自己不該接這通電話。他清了一下嗓子,說:「程迦在廁所,過一會兒我轉告她。」
「我不累。」
金偉說道:「你說林麗啊,她走啦。」
彭野已經在廚房,他蹲在瓦罐邊照看程迦的湯藥。
「木子村,具體地點你到了給我打電話。」林麗說,又很慢地加了句,「對了,他們和我談得挺好,沒有不愉快。人都挺好,我用相機照了幾張……照片,金偉應該不介意吧。」
「我去找程迦。」他拿著電話出去。
十六很興奮,回頭衝程迦道:「這下快了,過一會兒就能到站。咱們隊里還有好多人呢,他們都很想見你。」
程迦沒來由地問了句:「你的父母還活著嗎?」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早晨的太陽剛剛升起,草垛的影子又斜又長,和他的平行。這世上,每個人心裏都有陰暗,都有疾病,只不過有的藏著掖著,有的忍著熬著,有的不。
車輪駛上石板路的那一刻,程迦醒了。她對周圍的環境總有股常人難以理解的靈敏。
他走進洗手間,脫了內褲,在水龍頭下沖洗。
睡了不知多久,她轉身滾進他懷裡。
他說:「你沒有。」
程迦把煙從嘴裏拿下來,沒立即說話。
十六甚至開了窗戶大喊一聲:「馬上到家啦!」
她遞給他,語氣認真地說:「你拿著。」
彭野給她貼上紗布,有點兒忍無可忍,道:「我的事,你少管。」
「下次碰到的,或許味道都不一樣了。」程迦說。
那邊林麗倒吸一口冷氣,語氣隱隱發顫,「你……」一個字,又忍住了,「程迦啊,我以為是金偉呢,我走的時候,錯拿了他的相機。」
頭頂的星空隱匿在雲層里,只剩地平線上的天光。
「你的肩膀該換藥了。」彭野說。她的葯和行李一起放在吉普車上。
車燈在荒原上投下一道燈光,蚊蟲在飛。
「程迦。」彭野抬手握住方向盤上她的手,有點冰涼。這樣疾馳的速度只會讓她越來越躁,必須停下。
如果一人住一間,他就洗了。她在這兒,他洗了穿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她太累了。
「得癌症的人需要嗎啡緩解痛苦,可嗎啡是毒。」
程迦抿著唇,沒應。
程迦沒回應,還在開車。
「哦,」彭野把手機遞給她,「一直響個不停,怕有急事。」補充一句,「你這手機太靈,手指不小心一碰就接了一個。」
彭野擰著瓶蓋,沒搭理她。
神秘,遼遠,沒有邊界,也沒有阻礙。
程迦皺了皺眉,林麗不可能沒帶錢。
彭野皺了眉,問:「怎麼?」
「怎麼這麼不禮貌……」金偉扭頭見她拎著把砍刀,頓時瞌睡全醒,「我的天,你這是要干什……」
「爸爸車禍死了,把眼角膜給了我。」靜謐的車廂里,她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我有時想,他是不是故意要把眼睛還給我。」
他嘆了口氣,轉身進了門。
「我不累。」她說。
程迦很是m.hetubook•com•com順理成章地說:「我錢包在越野車的相機箱里,你身上應該也沒多少錢吧。」
黑暗中,彭野喚她一聲:「程迦。」
林麗摁了快門,臉上很平淡,說:「好了。」
金偉進來后,忍不住又打量了彭野好一會兒。
她走了沒多久,手機開始響個不停。一開始大家都沒理會,但對方不停地打,鈴聲永無止境似的。彭野以為有急事,走過去拿起一看,屏幕上顯示了三個字:「方醫生」。
他把新葯一點點敷上去。
彭野擰開瓶子,要遞給程迦,她沒接,仰起頭,張開嘴。
走幾步,他下意識地問:「肩上換藥了嗎?」
程迦笑了一聲,「是你手笨。還有你那手機,早該淘汰了。」她抬頭看他,「要不我送你一個,回上海買了寄給你。」
程迦回頭望著車后的風景,崇山峻岭,荒野無邊,一條公路直通天際。
十六嘿嘿笑,「你和那個女朋友講電話能講一晚上啊,是不是要舊情復燃?」
十六道:「我就說她累了,叫你別上去吵她睡覺。」
他冷淡而不耐煩,道:「她來了,我會告訴她你打過電話。」
她抱著相機回頭看彭野,他繼續嚼窩頭去了。
程迦抱著手,看他不說話,問:「在等我?」
林麗過去,和石頭他們站在一起。
彭野走下車,點了根煙抽。
彭野揣摩著她這話有點兒古怪,但還是說:「活著。」
呵,男人狂妄的自信。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她僵直很久,才歪頭靠在椅背上,長時間駕駛后,人有些疲憊。車停后,她身上急躁的氣焰也慢慢滅下去了一點。
「我中學的時候,進他的暗室翻照片,打翻了柜子頂上的顯影水。水從頭頂澆下來,進了眼睛。」
早晨六點,石頭喊起床吃早餐。
程迦於是微微笑了。
程迦道:「她偷了我相機。」
彭野回頭。
彭野拔腳飛奔,抓住車後座的門擰開。
「不會。只是很久以前想過。」程迦淡淡道,「說實話,我快忘了他了,很少想起他。人活著都在操心自己,其實沒那麼多心思去想念。」
氣溫慢慢下降,晚風涼颼颼地往車裡刮。程迦沒有感覺,彭野上前升起車窗玻璃。
「你會害死她的。」方妍一聲疾呼,彭野電話又拿回耳邊。
身後傳來程迦淡淡的聲音:「你站在這兒幹什麼?」
「笑什麼?」
程迦問:「木子村在哪兒?」
彭野接過,吸了一口。
程迦沒應,她不喜歡聽人指手畫腳,尤其不喜聽別人的意思使用相機。但看石頭他們沒有反對的意思,她起身,說:「用你的相機照。」
「用這個自我辯解。」
「好啊。」
「來了……來了……」來開門的是客棧老闆的老母親,以為有人要住店,開門一看,認出是熟客,說,「今晚還要住啊?」
她睫毛顫了顫,「嗯?」
彭野掛了電話,說:「對方搶了相機后,正好撞上有人給林麗打電話,想順道撈點兒錢。」
彭野瞧她一眼,「是我理解有問題,還是你這話說出來的確很色?」
石頭蹲在灶台邊狼吞虎咽;十六坐在灶台上,腮幫子鼓得老大;尼瑪站在木窗邊細嚼慢咽;彭野蹲在草堆上,一手端著碗,一口正咬著手裡的窩頭。
彭野沒有安慰,他清楚嘴上說什麼都沒用。
進了房間,彭野先去洗澡。程迦翻箱子,看有沒有哪兒藏著錢,最後居然真在牛仔褲兜里找出一百塊。
程迦扭回頭來,「你不洗內褲?」
程迦有一會兒沒說話。
彭野扭頭看她。
彭野有一會兒沒說話,又道:「別吃光,留一半,喝完葯再吃。」
彭野看了眼手錶,晚上十點多。程迦開了五個多小時的車。
彭野說:「你在哪兒。」
她不蠢,沒說相機是程迦的,不至於到時見面有牽扯。
程迦頓時就笑出一聲。
彭野望著車燈照亮的荒原,夏夜的飛蟲扑打著燈光,他問:「然後呢?」
程迦走到床邊,掀開床上的被子扔地上,床上空空如也。她掀開窗帘,又走去浴室,沒有林麗。
程迦想,今晚到站,工作后就該離開。
彭野推推她的肩膀,說:「走吧。」
「我是攝影師,程迦。」
他鬼使神差地摁了接聽鍵。
那邊的女人沉默了,幾秒鐘后,肯定地問:「她和你上床了。」
「夫妻啊。」
程迦說:「找金偉要。」
「你和黑狐只打過一次照面,但很可能你拍進相機里了。」
彭野不經意地皺了眉,寡淡道:「我會告訴她你打過電話。」說著,準備掛電話。
程迦說:「你身上是蜜一樣的顏色。」
她不經意皺了一下眉頭,想起父母總為此吵架。父親不是個厲害的人,他很溫柔,他總能看到別人忽略的美。
「我不覺得疼。」
金偉腿一哆嗦。
灶屋裡晨光燦爛,程迦覺得畫面美好,拿相機拍下他們四人吃早餐的姿態。
他問:「眼睛怎麼好的?」
「我把相機弄丟了。」她說。
彭野卻笑了一下。
彭野蹲在藥罐旁邊看守,有點兒無語地看了她一眼。
彭野看程迦,她垂著眼。
「明天要早起。」他語氣有些無可奈何。
車窗外,黑暗籠罩原野,他想起那個夜晚,女學生坐在血泊里,雙目空洞,盯著他。
程迦進去時,他看了她一眼,視線交錯一兩秒鐘,各自平靜無言地錯開目光。
「如果找不到怎麼https://m.hetubook.com.com辦?」她問,手在輕顫。
彭野說:「這女人抽的。」
彭野問:「為什麼?」
程迦擰眉,想了一會兒,明白過來,「你意思是我相機里有黑狐的照片?」
彭野稍稍揚眉。
「嗯?」
彭野咬了一下嘴唇,她很可能成為第二個替死鬼。
石頭回想一下,說:「可能昨天老闆做飯的時候,拿去炒菜了。」
她突然間挑事,又突然間順從,彭野不得不懷疑。
程迦很平靜,什麼話也沒說。
十六過來,勾彭野的脖子,「七哥,你昨兒一晚上不見人,跑哪兒去了?」
「古銅……」程迦說完,又搖搖頭,「沒那麼黑……嗯,蜜。」
「找不到怎麼辦?」
她開著車,沒有反應。
程迦沉默了一會兒,點頭,「好。」
他遲了幾秒鐘,說:「還行。」
高原上的風吹著她頭髮在飛。
程迦表情很冷靜,手卻在顫抖。她咬了咬手指,又把手拿下來,說:「林麗把我的相機換了,這相機不是我的。」
「沒抖,手有點兒軟。」
彭野發動汽車,開了沒多久,扭頭一看,程迦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彭野說:「單人間。」
彭野摸了摸她的頭,說:「我們會找到的。」
程迦於是把相機捧起來,卻看也不看,突然用力摔在地上,幾萬塊的相機和鏡頭被砸得稀巴爛。
彭野看她一眼,她是個大人了,說話卻和孩子一樣愛刨根問底,把人逼得退無可退。
他走到一邊,撥通了電話。
她接過手機來看,見是方妍,笑容隱隱就收了。她平靜地把未接電話的記錄全刪掉。
程迦說:「忙是借口。」
幾人面面相覷。「沒誰拿你的啊。」
後邊車裡的石頭和尼瑪也熱情呼應。
十六嚇一跳,攔住道:「算了,炒了就炒了,下次給你買一筐,讓你抱著,誰也不讓拿。」
金偉一愣,「不會吧,是不是你搞錯……」
程迦坐去了副駕駛。
洗了一會兒,她回頭,眼眸濕潤,彭野也看著她。
「工作上還有事,她先回了。」金偉問,「你找她幹什麼?」
程迦道:「不能報警了。」
金偉看著彭野,「咱們好歹是熟人,你也不管管她?」
彭野無法回答。
程迦看了彭野一眼,彭野說:「他應該不介意。」
接著是林麗的聲音,很平靜,「金偉嗎?我在路上……不小心碰了人家的車,得賠點錢,你帶過來吧,也就六千……」
「我說你這人怎麼……」
「避免你給她通風報信。我記了你老婆的電話,你老實點兒。」
彭野上前,握住刀柄,說:「鬆開。」
「程迦。」
彭野:「……」
彭野說:「先在這兒住一晚,你需要休息。」
昨晚大家一起吃飯聊得很暢快,石頭回請他們倆吃早餐。
十六還問:「七哥,你說是吧。」
程迦垂眼盯著他的手看,看他一點一點解開自己的衣服,她慢慢燃了精神。
金偉腿抖手也抖,拿起電話道:「我打……我打……」
彭野說:「換藥!」
程迦道:「你和她什麼關係?」
「它又不是菜。」程迦冷哼一聲,往外走。
追她的車追得急,什麼也沒帶,只剩褲兜里三四百塊,成了兩人所有家當。
程迦說話直白,金偉臉紅成豬肝,無奈地看著彭野,「我是搞體面工作的,你們別說出去啊。不然我……我可就完了。」
程迦靜了下來,盯著他,眼裡的迷亂和狂躁漸漸消退,變得荒蕪安靜。
但沒想,林麗人不在了。
夜裡,她的臉看上去更白了。
他意識到,她一點兒不關心他的私事,她只是喜歡觸碰他私事後,他或強忍怒意或克制爆發的瞬間,就像在流風鎮客棧走廊上偷聽電話后的針鋒相對。
彭野說:「當時你太憤怒。」
「……」
一路磕磕絆絆,到了下午,他們的車上了青藏公路,速度瞬間提了上來。
「你是誰?」
「就像士兵,在戰場上不能弄丟自己的槍。槍丟了,命就沒了。」她說。
程迦站在那對男女的房門前,拍了幾下門,說話聲也平靜:「開門。」
彭野說:「輪到你管。」
「哎……」十六還沒開口,彭野掛了電話。
「程迦!」
於是,彭野拔腳走到門邊,給門落了鎖。
「你傷在左肩,不順手,換個位置。」彭野說。
程迦走出客棧,站到街上,再次撥林麗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你又沒開車,手軟什麼?」
他能挨凍,她身上到處是傷,挨不住。
「哦。」
程迦道:「我說,讓你給她打電話。」
很快,堂屋裡的燈亮了。
「那你睡啊。」程迦說。
程迦很靜地說:「這相機不是我的。」
「我送你,為什麼不用?」
吉普車很快消失在十六等人的視線里。三人瞠目結舌,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十六電話響了,是彭野打來的,他聲音很低,語速也快,「你們先回去,羊皮帶在路上不安全,我們找著相機立刻回來。」
「他在那條街上,他抬頭看到我了。」
彭野說:「有這心思,多給自己籌謀。」
昨晚——
吃早餐大家都不講究,端一碗粥,拿一個饃,站著坐著蹲著吃的都有,走哪兒算哪兒。
程迦看他一眼,拿刀的手緩緩抬起,和肩膀齊平,手一松,刀垂直墜落,砍瓜一樣砍進木桌里,筆直立著。
石頭不像剛才和林麗照相時那麼拘謹,開心地往程迦這邊擠;尼www•hetubook•com•com瑪也不像剛才愣愣地瞪著眼,他靦腆地笑了;十六還酷酷地擺了個姿勢,抱著手,昂著頭。
「你覺得林麗是故意還是拿錯?」
她大步走向紅色吉普,拉開車門上駕駛座,發動汽車,倒檔,轉彎,加速……輪胎在公路地面上打滑,發出刺耳的聲響。
那人道:「哦,路人。她路上蹭壞了我的車,身上沒帶錢。你過來接她一下,順便帶給我六千塊錢的賠償費。」
金偉迷糊地道:「你找誰啊?」
老人家說:「可以啊,借什麼?」
「嗯?」
彭野有些不屑地淡笑一聲,「你和我說這些,合適嗎?」
「我爸是攝影師,我從九歲開始跟他學。」
「好。」
彭野給她敷藥,她目光始終在他臉上。
「程迦。」
金偉說:「她不接不能怪我了吧,可能睡覺靜音了。」
金偉道:「我真不知……」
彭野笑了笑,搖頭。
彭野拿碗過來,盛了葯端給她,問:「你看什麼?」
彭野道:「他應該沒戴面罩和墨鏡,被你拍到了正臉。不然不至於追殺你。」
程迦鬆開手,彭野輕輕一提,那刀出來了。
彭野到後座拿了葯,湯藥沒法熬了,藥丸遞給她,卻發現沒水。在車上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瓶不知是石頭還是尼瑪喝過的礦泉水,剩了一半。
程迦淡淡地哦一聲,彭野起身去拿碗,她的目光不自覺追向他的背影。
但昨晚,彭野的身體帶給她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刺|激,她數次差點沒忍住叫出聲。
程迦說:「和媽媽關係好,爸爸不行?」
「你爸爸像你一樣出名?」
程迦:「我失明了。」
林麗一愣,她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的相機。
十六知道她要照相,樂呵呵地把車停下。
沒幾個小時,太陽下山了。
「你都知道我們是搭伴的了,我真不……」
深夜的小鎮街道,一片寂靜。
程迦自若地咬涼薯。
程迦打斷道:「給她打電話。」
在和彭野做之前,曾經的經歷里,她從沒有過快|感,享受的只是痛感。在床上,她最擅長忍耐。
程迦說:「因為很忙?」
程迦問:「怎麼樣?」
夜裡很安靜,只有他搓內褲的聲音。
彭野等她講完,不緊不慢道:「我是程迦。」
走進客棧,開房時,程迦說:「一間房。」
後邊趕來的石頭和尼瑪嚇傻了。
「你們關係好嗎?」
彭野問:「這醫生是幹什麼的?」
「換藥。」他用力握她的手。
走出房間,彭野問:「你怎麼知道金偉有林麗的電話?」
眼神還定在彭野臉上,問:「你剛才抖什麼?」
「會找到嗎?」
她說:「我見過更好的。」
「也是。」程迦淡淡一笑,說,「我爸也砸過相機。」
彭野接過來,有些好笑,他無意識地揉了揉頭髮,剛洗過,頭髮上的水飛灑出來,濺到程迦臉上,有皂莢的清香。
彭野俯下腰,大手握住她的腦袋,往浴室方向擰,「去洗澡。」
程迦接過來,抬頭望星空,過了好一會兒,她朝著天空吐出長長一串煙霧,說:「這次來,拍的幾乎所有照片都在那個相機里。」
「不是一路,你們住一屋?」
程迦愣了愣,突然就笑了起來,「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你這臉能和『白』字沾邊?」
煙細細的,煙嘴上有她嘴唇的香味。他想起那天在雪地里,程迦抽他的煙,濃烈得被嗆到。他心裏有些好笑,人卻平靜地把煙還回去。
彭野坐了幾秒鐘,去後邊打開她的箱子,找了件外套出來給她披上。
他發覺水濺了她一臉,準備坐遠點,卻見她直直盯著自己。他只穿了條內褲。
「金偉說自己是檢察官,林麗會放過這麼好的人脈資源?」
程迦從鏡頭裡看到了彭野,他站在最邊上,不太自然。他看了鏡頭一眼,程迦卻莫名感覺他的目光穿透了鏡頭,在看她。
程迦抬頭,目光從內褲移到他臉上,淡淡道:「我又不是沒看過。」
今天和以往不一樣,走得越遠,眾人氣氛越高昂,這段旅途終於要到終點。
金偉看著他們遠去的影子,還在思索彭野是誰。想著想著,突然間就想到了什麼。
「走哪兒去了?」
林麗語氣微顫,「是真『拿錯』了。你讓他相信我,我發現后給他打過電話,沒打通。真是拿錯的。」
林麗愣了愣,又笑了,把相機摘下來遞給她。
彭野光腳從浴室出來,程迦蹲在地上,沖他揚揚手裡的錢,「意外發現。」
彭野被她看得心躁,問:「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麼?」
程迦打開相機箱子,拿出自己最常用的相機。她推開車門,把相機從黑絨包里拿出來,突然間,她就變了臉。
彭野說:「煙扔越野車上了。」
「你該休息了。」
屋裡傳來迷糊的男聲:「誰啊,三更半夜的?」
彭野說,進了屋,金偉不會像老公一樣維護林麗,她只管找林麗就行。
程迦眼睛斜過去,「看什麼?」
彭野俯身給她繫上安全帶,程迦要阻攔,彭野手掌摁住她的額頭,她腦袋動不了,淺色眼瞳看著他。
彭野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後,他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漸漸,夜來了。
程迦沒答,轉身走進灶屋,幾秒鐘后,提著柴刀出來,平靜地往樓上走去。
彭野沒應答。
「可可西里腹地。」彭野停頓了一下,說,「去那兒要過沙漠。晚上走很危險,我們得在這兒休息一晚。」
和*圖*書林麗暗示她留了不雅照在他們手裡,帶警察去,她不會做證,反而站在對方那邊。荒原大漠,他們還沒進村就會被發現。
車廂狹窄,程迦有些費勁地扭過去,湊近他耳朵邊,輕聲問:「想嗎?」
「程迦!」
他望著星空不說話,某一瞬間,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扭頭看程迦,「所以黑狐要追殺你。」
「你身上傷還沒好。」
程迦說:「免提。」
程迦打斷道:「小時候我媽說,偷人東西,要被砍手指頭的。她是你老婆,你替她來。」
一行人要趕路,早早先離開。
程迦捏了捏手裡的刀柄,有點兒沒耐性了,問:「林麗她人在哪兒?」
彭野吸著臉頰,沒應聲。
「哦。」程迦冷淡地道,「我知道,只是試試你的反應。」
「最好今晚前趕到,這群朋友很忙,他們也要趕路。」
程迦把他手機奪過來,翻通話記錄。
她跑去彭野身邊站好,抬頭看他一眼,「不許扭頭啊。」
彭野道:「她說讓你接電話。怎麼了?」
「哎你……」金偉上前要攔,後來還是沒敢。
程迦道:「跟著你的那女人。」
程迦說:「好,我不管。」
後來她發現,他說對了,她沒有。
彭野又看她一眼,眼神抗拒,但還是答:「一年左右。」
彭野一時間無話可說,看一眼程迦,她表情平淡而冷感。
彭野:「……」
程迦回頭看彭野,他已開始剝最後那顆涼薯,剝好了遞給程迦。
他個子很高,身材不是壯實的那種,穿著衣服看偏瘦,可脫了衣服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摸哪兒都有勁。三十四五的男人少有像他這樣的。
她手上掙扎反抗的力道鬆了下去,她歪著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輕輕喊他一聲:「彭野。」
「你是林麗的朋友吧?」接電話的是個男人,鼻音很重,發音不清。
「你很年輕,看不出來學攝影那麼多年。」他說。
「換了啊。」
她提及程迦的語氣讓彭野不爽。
又被她給看出來了。彭野微微咬了咬牙齒,說:「我有個弟弟。」
「不常。」
彭野終於抓住她的手,制止。
吃完早餐,大家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程迦去院子里上廁所,相機手機都沒帶,怕不小心掉進茅坑。
程迦吸了吸臉頰,說:「開門。」
程迦於是摁了快門,她抬起頭來,淡淡道:「好了。」
程迦盤腿坐在地上,看了看拍的照片,很滿意。她端起地上的碗,把小米粥一口氣喝完。
石頭正在攪小米粥,說:「都在那邊的袋子里呢,沒人碰你的。」
「給我幹什麼?」彭野說著,坐到床邊,他微弓著腰背,胸肌腹肌齊齊繃著,洗澡後身體沒擦乾,肌膚上沾著水滴。
程迦道:「問你話呢。」
方妍語氣警告道:「你以後離她遠一點兒!」
「我這是為你以後著想啊,這些年都沒見著個把女人,好好把握,以後不幹了,都不用費心找老婆。」
彭野淡淡一笑,「那倒是。」
彭野喚她:「程迦。」
程迦平靜地睜開眼睛,思緒一時醒不來。
車身顛簸,彭野爬去副駕駛上坐著,看一眼程迦,她很冷靜,也很平靜,眼神卻怔忡,像被掏了心。
程迦很平靜,問:「阿嬤,和我們一道來的那一男一女退房了沒有?」
「你打不打?」
彭野寡淡地看她一眼,「要給你小白臉送東西?」
彭野欺身過去,解開她的衣衫。
午夜一點,他們到了流風鎮。
彭野的目光從她身體上挪到她臉上,定了一秒鐘,她那雙眼睛總是把他看得死死的。他下手不輕地把她胸脯上的舊藥揭下來,她微微皺了一下眉。
程迦過去,打開袋子一看,臉就冷了,「怎麼只剩一個了?」
信號不好,打了幾次都打不出去,到窗邊試了半天才通,但響很久都沒人接,最終自動掛斷。
「沒看什麼。」程迦微皺起眉把碗里的葯一口喝完,碗還給他,繼續咬涼薯。
彭野頓了一下,俯身過去,瓶口懸在她嘴巴上方,水流淌進她嘴裏。
彭野瞬間想起,他注意過,林麗的相機和程迦的幾乎一模一樣。
彭野把綿軟如泥的程迦抱回床上,蓋上被子,她有點兒冷,不經意抖了幾下。
可她說:「我會遇到更好的。」
她說:「你和她是途中搭伴搞在一起的。」
那時他想,瞎子怎麼會是攝影師?
「氣溫降了,停車換件衣服。」彭野說。
程迦查了一下,這段時間金偉電話不多,幾個科長主任之類的,聯繫最密切的是「老婆」,然後是「林攝影師」。
她的嘴唇是粉紅色的,他知道那有多柔軟,他的手微微顫抖。
程迦只是想出去抽煙,無語地看著十六。
程迦回頭,很平靜地說:「人呢?」
十六見程迦這突然失心的樣子,有些慌,「我看著是一樣的啊,你再好好看看。」
老人家說:「沒有啊。」
程迦淡淡翻了個白眼,手遞過去,「嘗嘗女人煙的味道。」
金偉看著她手上的刀,臉白了,「我……我不知道她在哪兒,我和她不是一路的。」
她把手機扔給他,轉身拿桌上的柴刀,沒想那刀砍得深,她拔了幾下竟拔不出來。
程迦把煙從嘴裏拿下來,遞給他,問:「要抽嗎?」
不久,金偉和林麗來了。
程迦說:「停一下車。」
程迦撞開門,進了屋子,問:「那女人呢?」
彭野掛了電話。
然後,他側過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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