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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斐然

作者:天籟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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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京

第十三章 回京

數年前,皇上曾想指湘公主給龍回昂,獨憐龍將軍一個不小心,被常及常老頭折騰歸西,所幸婚禮尚未舉行,公主躲過孀居之劫。然始即是指給游信,不料游信生來油嘴呱嗒舌,順利過關。皇上既然給了他這個台階下,就定會給得充實。於人道,游大人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令人感動;于公道,違抗聖旨,罪不可赦,打幾十棍子停俸祿,一切權當未發生過。
次日清晨,游信路過馬棚時發現少了一匹。問過店小二,方知天還未亮,季斐然已騎馬離開。
剛推開門,游信便看見季斐然躺在椅子旁,手中還抱著酒罈子。游信驚得立刻蹲下扶他,卻見季斐然抬眼凝視自己,眸中一半水霧,一半醉意。片刻,季斐然伸開雙臂,抱住椅子腳,哼了一聲,靠在椅背後睡著了。
湘公主雖不是皇上最愛的女兒,卻是皇后的獨女,娶了她,凌秉主還真成了地地道道的黃門駙馬。
皇上瞧上的第一個姑娘,那是他偷偷上街時遇上的。為了她,他向太后哭鬧數次,太后非但不同意,還派人殺了她。他不是痴情種,不會愛一個女子一生一世。後來看上數個,順利討回來。難產,投井,吞葯,意外,什麼死法皆有,到最後,已不知自己心在何方。
季斐然下了馬,扇柄在手心裏咚咚敲:「就這家了。」手一揮,韁繩甩入扈從手中,大步流星殺入客棧。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正值牡丹盛開時節,滿城姚黃魏紫,紅白粉黛,美不勝收。季斐然一路搖扇一路賞花,仰首閉眼,輕吸花香,怡然自如。
皇上七歲登基,與所有人保持距離,連為人當作孩童抱起的機會都無。站在高台上,看著被車裂的屍體,他知道,一切俱是為了天下。只是閉上眼,那些死去的人們總會對他猙獰地笑;伸開手,便覺之永為鮮血污濁。
游信勾住他的腋下,抱他起了寸許,他奮然掙扎,便不敢再動。季斐然晃晃腦袋,m.hetubook.com.com四處摸索,抓起酒罈子繼續灌酒。游信按住他的手道:「斐然,不要再喝了。會著涼的,我扶你上床。」
近些日子朝中發生了什麼事,季斐然全無頭緒,下朝後問過姒大人,姒大人交代了一個悶雷般的事實:國庫虧空,已近崩潰。季斐然問其緣故。姒大人只含糊說:填充兵糧。
散了席,看書的看書,舞劍的舞劍,玩花的玩花,喝酒的喝酒。一個時辰后,看書的看不下去,光臨隔壁房門。
游信在他身邊坐下。季斐然閉著眼,眉角已冒出細汗,雙手亂抓。游信將手放在他的手心,垂頭平靜地看著他。季斐然握住他的手,打了個酒嗝,坦然微笑。想說些什麼,卻嘴皮一抖,唇角扁下來:「齊祚……」
如今看來,儘是浮雲。
谷要自長,人要自強。游信心下知曉季斐然不會給他好果子吃,次日主動去他房前負荊請罪。季斐然開門,長伸一個懶腰,鴨子擺似的搖回床上,眼皮壓鉛般合上,端的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季斐然側身上馬,拉了拉韁繩,見那小販打點四五個籠子,幾乎只只都在鬥著。他手中倒提了個不一樣的:綠紗罩子,金漆黃銅鉤,哥窯水食罐,盛著個無比賽的畫眉。小販道:「公子,這畜生只天上有世間無,將它各處去斗,俱斗它不過,成百十貫贏得。買了回去玩玩罷。」
皇上這回玩聯姻,實非明智之舉,卻也是弦箭之舉。老賊鼓秋的小賊怎可能反之,反了常及,凌秉主便是喪家之犬。退一萬步說,且當姓凌的腸子真軟了,他是個什麼道兒,常及若聽他的,癩蛤蟆都得長毛。再說常及是軍機大臣,手握兵權,部隊里全是精英,不似皇上養的,膘肥肉厚,怕路都忘掉如何走,現在暗躲起來,光明正大擴充兵糧,竟無一人敢持反對意見。恐怕大臣們俱放棄掙扎,等著輿圖換稿。
游信咽了口唾沫,抽出手,看了季斐然許久,走出門和圖書去。季斐然抱住被褥,咳嗽兩聲道,支吾了一句話,卻模糊不清。
凌秉主道:「季大人去鄉下待了一圈,少了幾分俊逸,多了幾分淳樸呢。」季斐然道:「那是那是,沒有鄉下泥腿,餓死城裡油嘴。」
「季大人。」一個聲音傳來,扎得季斐然脖子直痒痒。回頭,見皇上的乘龍快婿笑吟吟地瞅著他。從頭到腳的喜氣,從腳到頭的桃花,彷彿頭頂紅鸞腳踏鵲河轟轟烈烈而來。而兩隻斜飛的眼也比平時多了幾分熱情,初見時激憤青年的形象一掃而空,頗有幾分洒脫之氣。
上完早朝,季斐然走出大殿,又一次望天。這天看在別人眼裡依然與平時無兩樣,他看去卻比烏鴉毛還黑,比秋風還悲壯。季斐然長嘆一聲,某公公烏鴉般的嗓子,卻讓他想悲壯到一半卡住了:「季大人,皇上叫您哪。」還好聲音不大,不然隔他這麼近,准耳聾。
斷斷續續砸暴雨,總算掛上大太陽。歸衡啟翻了黃曆,知府送客,一行人備馬回京。隨從牽馬出門,季斐然摺扇一撐,走在幾人前頭,一路左瞧瞧右看看,渾然一副罽袍哥兒相。
季斐然回京時,滿城花開,百怪千奇,美得一塌糊塗。撲鼻花粉味帶回家,打頭一個見了娘。季母淚如金波,涕泗滂沲,左一句兒瘦了,右一句兒累了,七十三八十四,倒弄了半個時辰,總算安靜。
季斐然拽緊繩子,沖那小販擺擺扇子柄,對歸衡啟道:「真拿子望沒法子,這不對那不是,孩子脾氣。我這就追他去。」語畢策馬賓士。
這會子游信更似不能動了,完全滯在原地。季斐然將頭埋在他的肩窩,一個勁蹭來蹭去,眼皮子都給蹭紅,聲音依舊未變:「齊祚。」游信將他抱起,安置在床上。季斐然還在不斷喚著那個名字。
確是晴天霹靂。季斐然猛地想到離開京師前發生的事。他原以為,當初陳大人被貶謫,是凌秉主貪污,常老頭包庇他。原來不是他所想那麼簡單。不和*圖*書是常及一撥三轉,也不是皇上棒打不回,更不是游信睜眼瞎。
季斐然跟著乾笑,幾道「沒有」下肚,也飽了八九分。回房歇息前,偏偏又瞅著桌腳的酒罈子,拎起,二話不說上樓。游信欲言又止,封堯倒替他說了話:「小賢,少喝點。」季斐然揮揮爪子,稀泥抹牆,甩了門自個兒享受。
游信守他面前,猶疑半晌才道:「斐然,東西可收拾好了?」季斐然扯被子蓋住腦袋,嗯了幾聲。游信往屋內掃了一圈,輕吁一口氣,開始收拾他的行李。
游大人向來愛撐門面,絕對不會把自己被抽的事說出口。
這等責罰,對當事人來說,那叫死了一回;對受害人湘公主來說,那叫雞毛一根。嫁了三回才嫁出去,面子何在,矜貞何在!亂絲難理,怨婦難治。要她不記仇,太陽打西邊出來。且湘公主要嫁的人不偏不倚,又是烏眼雞凌大人。
兒時他曾問過太后,為何要當皇帝。
屏當,沐浴,更衣,用膳,進茶,動罔不吉。舒適躺了,睡上個好覺,安安心心去上朝,不想聽到一個爆料:朝廷內即將舉行一場頗盛大頗隆重的婚禮,女方還是湘公主,但准駙馬又換成了凌秉主。
由於季斐然閑散,歸衡啟鬧騰,天將黑時,一行人沒趕多少路。過了個小林子翻了座山,在州鎮里落腳。踏進鎮口,仰頭便見一破牌匾,四個龍飛鳳舞的瘦金字:沒有客棧。
季斐然奄忽摟住他的脖子。游信一愣,大蟲摟著自己般,僵如雕塑。季斐然已無力氣,倒在游信身上,踢翻了身邊的酒罈子。一小股酒水流出來后,罈子便空了。
季斐然淺笑撣撣衣袖,跨進大殿,昏昏沉沉地聽早朝。皇上問洪災一事,季斐然大體上報,把責任一籮筐倒在游信身上。皇上無心過問此事,看看常中堂的位置,一如既往,空的。
訂房掏盤纏付賬下住,一氣呵成。見幾人衣著光鮮,店內夥計小二則拉了桌子,大擺客棧的特色菜,一看饌食名和_圖_書字,眾人紛紛掉眼珠子:沒有鳳爪,沒有肉丸,沒有熱腸,沒有辣子雞。季斐然將腿一翹,滿眼喜色:「真不錯。」
歸衡啟喚道:「季大人,你騎的是我的馬啊~~」季斐然耳聾似的跑了一段,停下來,半側臉。頓了半晌,重重在馬臀上揚了一鞭子。歸衡啟又喊了數次,那一頭卻早沒了影兒,可憐巴巴地看著封堯,封堯馬臉一拉,上馬,頭也不回,殺出重圍。
季斐然點點頭,頗喜慶地笑道:「凌大人。」凌秉主道:「季大人定是應了先前說的話,戰勝洪災,凱旋而歸了。」季斐然心中喟嘆,口氣溫柔了不少,話里還是帶著銳刺鋼針。於是道:「哪裡哪裡,全托游大人了。」
狐狸號叫狗偷盜,常及蹲在茅廁里,搖旗造反奪乾坤。
牡丹花開動京城,城裡花開城外香。
另外三人並肩而行,游信盯著季斐然,封堯盯著游信。正所謂四人行,必有剩餘。歸大人和尚之梳不知自丑,眼睛一彎,還樂得清閑。走了一段,季斐然停在一朵魏紫面前,俯身去嗅花香。歸衡啟屁顛跟去道:「這花還真是天下一絕。」封堯道:「可惜花無百日紅,過不了幾日便謝了。」季斐然端詳花蕊,微笑道:「花無百日紅,尚有重開日。人有數載命,卻無再少年。」
太后說,帝王一生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天由你來撐,地由你來踏。
一切準備就緒,游信到大廳等待,歸衡啟剛去半盞茶功夫,季斐然則隨之而來。
歸衡啟眼珠子骨碌一轉,剛轉到季斐然身上,又轉了回去,若無其事地玩花。做人難,做季斐然身邊的人更難,不吱一下,圖的是安全。季斐然彈了彈花骨朵,卻聽到小販扯著嗓子喊道:「賣鳥嘍,斗鳥畫眉!」
游信離他兩步遠,垂下眼帘,轉身欲走遠些,卻又聽季斐然道:「何況,是個人都知道,一壺難裝兩樣酒,一樹難開兩樣花。」游信頓成木頭雞。季斐然道:「游大人,我說的話對不對?」游信未和_圖_書加理會,躍上馬背,駕了一聲,馬兒疾馳出去。
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
一向愛發表感想的季斐然這一日成了啞子。皇上令他退下時,天真黑了。季斐然走出宮門,看著滿目京華繁景,想起自己中舉時的情景。
季斐然站在白玉墀上望天。別人看著和平時沒兩樣,在他看去就黑不溜秋,多了十分的悲涼凄慘。游大人吶游大人,你走背字,完事大吉,洗洗脖子等入棺。
凌秉主未像他所想那般暴怒,竟收斂了許多:「季大人真是盡忠竭節,體恤百姓。朝中有我季大人,國定安邦,如日中天。」季斐然道:「不敢。斐然讀書不多,偏偏喜歡孔夫子,故以為止戈興仁,方是治國之道。」凌秉主搭漿幾句,拱手入殿。
季斐然吸了吸鼻子,輕聲道:「齊祚……」
從麵皮上倒看不出個所以然,小夥子在這一年定吃了不少苦,無奈對頭是游信,若無身後的常老賊子,他就一隻糠蘿蔔。凌帥小伙兒死板歸死板,刻薄歸刻薄,心眼應該不壞,方才說的話估計會讓他憋屈一番,畢竟窩裡反了,必先暴內。
季斐然逐步沒入人群,疏忽間,不知該去何處。
封堯道:「覺得不錯,就多吃點罷。」游信微笑道:「拙中見巧,倒也別具一格。」
區區一個五品官小修撰,則已樂得澎湃忘我。還十分崇拜常大人帶病上朝,精忠報國,四處宣揚常及該當眾臣楷模。與齊祚成為摯友后,更是被他的血性感染,兩人曾站在高山上,對著千里金城,大好山河盟誓,定要干出一番大事業,成為名垂青史的忠臣良將,為國家為皇上拋頭顱,灑熱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上依然在御花園,面如黃土目獃滯,一年內老了十來歲,見了季斐然,並未與他談國事,只強笑著噓寒問暖。季斐然忽然覺得心裏不自在,應付幾句就想閃人。可萬歲爺死活不放人,愣拉著他聊天,聊登基親政,聊冊封王妃,聊人間百態,聊人生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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