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墨林昔往
第十四章 謹寄嘉茂淵子
「吉禮先生啊。」
「這封信就是這樣。」我向讀完了信,抬起頭來的奈惠與明石同學說道。「現在知道為什麼要等到綾見畢業了嗎?」
如果不是國中三年級的升學試驗,我都不會意識到我國文的成績居然有如此飛速的進境。刮目相看的老師和同學們希望我介紹學習經驗,我這才發現,原來從父母手上拿來的參考資料,在市面上根本找不到。
淵子:
本來我們在小學,是一對很要好的朋友。你擅長語文,我擅長數學,我們彼此學習,成績也總是班上的前兩名。就算因為志向的差異,我們去了不同的國中,但我也從沒有覺得我們的友誼就此中斷。因此,我才向你提出了句讀並註解我曾祖大人《北浦題吟稿》的請求。承蒙淵子的努力,《吟稿》的註解很快便完成了。但隨著淵子對曾祖大人書法的研究日益深入,我似乎也把淵子捲入了我們二宮山家內部的一些紛爭。現在回過神來,淵子似乎不知不覺就已經陷入了難以脫身的泥沼。這是我需要向淵子致歉的地方。
我是綾見。正在曾祖大人小園的書齋里寫著這封信。
「淵子你明知道我看不懂這些東西,又沒興趣,那還用問嗎?」
淵子,你和喜連川女士,究竟在這次事件中得到了什麼?你是我的朋友,為我出力也還罷了,與我非親非故的喜連川女士,又為了什麼,替我謀劃出了這樣一盤思慮深遠的局呢?
於是,由《北浦題吟稿》引起的事件,似乎以你的銷聲匿跡而告一段落。但這起事件過後,我的父母卻突然熱切並嚴厲起來,督促著我國中的學業。而且,似乎是有意,他們對我的國文尤為關切,從外面買來了各種參考資料讓我訓練,尤其以國文居多。淵子也知道,我並不擅長國文,我的父母也同樣如此。儘管父親是公職人員,但公文與國文還是有隔閡的,他們不可能沒來由地產生對國文的興趣m•hetubook.com•com。
「你還沒看出來?」我嘆道。「虛屋主人就是喜連川啊,否則,我填補照山那首詩的脫漏時都花了那麼一番工夫,信成哪有那麼容易找到。」
「她丈夫?」
「吉禮河平……啊。」明石同學恍然大悟。「又是『野守之鏡』的故事呢。和那個長谷川岸類似,對吧。」
「沒錯。」
從中發現了你的身影,我自然又驚又喜,你並未離我遠去。我又拿出了當年的這段因緣——《北浦題吟稿》的手本。我發現,在你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我已經不需要註解,便能讀懂曾祖大人的文句了。我又換了曾祖大人其他的幾首詩,發現同樣如此。
於是,我開始打理起那座荒園,族人也都並無異議,他們似乎依然沒有看出這座荒園未來的價值。我明白,總有一天,當荒園重獲生機的時候,那裡的一切,都是曾祖大人留給我的財富。
「奈惠,假設我現在病危,把我家裡的所有著述都交給你保管,等我族裡的六歲的妹妹嘉茂知理子長到十歲,再交給她。這個要耗費你四年的苦差事,你願不願承擔下來呢?」
而我在理出那次事件的真相后,我也明白了,為什麼當年你們沒有立刻將事實真相告訴我的理由。曾祖大人曾經引用過這句話,「剛不可久,柔不可守。」等我有能力思考出這些的時候,時間已經幫我建立了此消彼長的優勢。而這時,就是我真正能踐行曾祖大人遺願的時候。
「那麼,你覺得我會不會擔心你在這段時間雁過拔毛,拿走其中的一冊兩冊呢?」
我知道,這是我們的錯,而這個錯誤可不在等價交換原則的容許範圍之內。所以我一直沒有怪淵子。
絢美是誰?我突然意識到,我們族內,除了我,並沒有名字可以讀作「あやみ」的人。我又是冷然一驚之後,想起了曾祖大人把《吟稿》給我時,那種不願我給別人
和*圖*書看的眼神。現在,兩年後的我,終於能一個人推究出事情的始末。或許是兩年來,淵子默默地輔導著我的國文,才使得我終於看出了曾祖大人留在文句中的線索吧。而我一向擅長的理科思維,則在我梳理出線索之後,成為我理清事實真相的幫助。
「但嘉茂同學不是說,喜連川女士不通文墨嗎?」
「原來淵子在那時就打算讓綾見自己參透事情的始末嗎?」
為我守住這份財富的,是必須銘記的喜連川女士;而指引我發現這筆財富的,是我必須感謝的淵子。如果沒有淵子,恐怕喜連川女士也拿不到那首真正的「吟稿壓卷」吧?
我媽媽也像是黑幕一般,在族會時分帶我回外婆家,又裝成我騙淵子參會。在後來得知了族會的始末之後,我便開始推究,為什麼媽媽要刻意讓我避開那個會議。一番思考後,我認為,信成伯祖在那場會議上意在攫取二宮山家的名聲,而我手裡的《吟稿》是事情發展的關鍵之一,容易成為爭論的焦點,所以才讓我迴避了那次紛爭。
「喜連川女士和致鳴老先生有什麼交情?」奈惠疑道。「她不是老先生雇來照顧起居的嗎?」
「自然。我在思考出致鳴老先生的遺產便是取景收益時,對喜連川女士的說法是『再大一些』,而在族會結束后,我的說法變成了『兩年』。這也就是,我最終確信綾見能領悟這些,所需要的期限。」
現在,儘管是班門弄斧,但我也想告訴淵子,我是如何從父母嚴肅的面孔背後,看見你友善的笑容的。
我以此追問父母,他們搪塞的態度更加引起了我的懷疑。最終,他們漏出了口風,這是因為擔憂我的成績,而向喜連川女士求助,她則送來了這些參考資料。
然而,我替換的詩中,就有曾祖大人封在火漆中,在族會上被信成伯祖拿出來解釋過的那首——我在後來,從喜連川女士那裡得知了
m•hetubook.com•com族會的始末,族會上信成伯祖需要解釋的四首詩,一篇印在複印件上,另三篇,喜連川女士也抄錄在上面。我這裡有從喜連川女士那裡拿來的一份,族會時信成伯祖下發的複印件。
但淵子也在回答著我們的疑問的同時,學習著曾祖大人的書法。對淵子來說,這也是相當有意義的事情吧。按照等價交換的原則,深入事件,獲得報酬,或許淵子也不會認為,我在這些事情上需要道歉什麼。
信成伯祖意在攫取名聲,因此他利用權勢,偷看了火漆內曾祖大人的遺願,也知道了他要去尋找那四篇作品。神龕下的遺訓,他也是親歷者之一,親眼目睹過原文,這一篇很容易確定;幻游照山,只需他稍加打聽,便能在曾祖大人的人際圈中發現虛屋主人,從而確定這首詩;第四首詩就在遺願旁,也能輕易確定,所以,淵子和喜連川女士為了破壞他的計劃,便在第三首詩上做了手腳。
「那麼,以喜連川女士和致鳴老先生的交情,幫致鳴老先生管理兩年荒園,等綾見長大了交付給她,又有什麼不合情理的呢?」
事情便如淵子和喜連川女士二人計劃的一般,信成伯祖終究沒能拿到絲毫名利,反而江河日下;我則假以時日,便能成為最終的受益者。然而,我在這兩年被淵子影響出的思維模式,讓我有了在功利層面上的詰問:
淵子,謝謝你。
我點了點頭。吉禮只是化名,喜連川,和吉禮河的讀音是一樣的。吉禮先生真正的姓名,我身在他師出的家門也得以知曉。他的名字是喜連川弘。
而我在將錯就錯地閱讀這四篇作品后,突然發現,它們隱藏了四句話:
這篇文字上提到了四篇作品。然而,喜連川女士在向我複述族會始末的時候,我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等到我能看懂曾祖大人的《吟稿》時,我終於察覺到了問題所在——喜連川女士所抄錄的三篇作品,神龕遺https://m.hetubook.com.com稿和幻游照山,我都向淵子詢問過解釋,因此依稀記得,原文與此並無出入。然而,我拿出《吟稿》翻到卷尾時,卻發現,壓卷詩和喜連川女士抄錄的詩完全是兩首。
淵子為了註解《吟稿》,手裡肯定有它的複製品。而信成伯祖或許無法料及只有國中年紀的淵子會有此心計,也不戒備淵子使詐,便輕易相信了淵子傳出的,也的確是當時《吟稿》的壓卷作和註解。更何況,這本註解上還有鑒定師吉禮先生的印章,這也是使信成伯祖輕信的旁證吧。
「吉禮先生叫什麼?」
終於,在兩年後,我察覺到了,這件事情並未真正完結,而我也相信,這次我寫的信,會傳到你的手中。因為你一直在關注和幫助著我。
在我的揣測中,族會真正的始末,恐怕是這樣的:
儘管我現在也能想明白一些事情,但從看破這場迷局的時間看,我早就輸給了淵子。所以,請為我解答這個問題吧。
「但要湊幾個漢字,她丈夫還是能辦到的。」
「所以老者信成能夠找到照山詩,也是喜連川女士故意放風給他的嗎?」明石同學問道。
於是,我將我的發現和父母攤了牌,向他們質問為何沒有在族會當時把這些事實告訴我。其實也不用質問,淵子本來不需要參會,而某人以「我有些什麼事,需要淵子代我參會」的理由通知淵子參會。這個通知人的身份,只能是我最為合適,而我自己並沒有打這個電話。想過之後,能偽裝我聲音,而不留下太多破綻的知情人,只能是我的媽媽了。
於是,淵子的計劃就是,給了信成伯祖錯誤的詩句,但即便我或者《吟稿》出現在現場,對質起來也依然無懈可擊。然而,喜連川女士更加棋高一著,她和我的媽媽進行了串聯,讓我迴避了族會,由淵子來參与。喜連川女士的考慮,或許是因為已經知道了族會上將有某些行動,而不明就裡的我在場,可能會做出和-圖-書錯誤的反應而導致一出好戲穿幫,所以才由已經基本參透了內情的淵子來壓陣。
「為什麼?我可沒看出來。」
我想了想,喜連川女士在當年也看不懂《吟稿》,以至於我要請淵子來承擔註解工作。以她已屆中年的年齡,在中學國文上也不太可能有突飛猛進的進境了。所以,我相信她也只能求助於其他人才能做出那本參考資料。而以我有所進步的視角,再請我的老師評論過這份資料的水平時,我相信,我的熟人中只有你能有提供它的本領。
寫|真之權,盡付絢美。資利皆與,餘人休論。
「當然啊。」奈惠認真地點著頭。「淵子和我都是怎樣的交情了,別說四年,就算四十年,只要我在,肯定會完好無損地交到你說的人手上。」
兩年前,二宮山的名聲依然響亮,信成伯祖權勢正盛,就算有喜連川女士和淵子窺破了曾祖大人的真意,恐怕也只能暗中活動,無法直接對抗那些伯祖叔祖們的鋒芒吧。而兩年來,隨著曾祖大人的離去,信成伯祖因為醜聞被披露而聲名狼藉,二宮山家的名聲已然大不如前,信成伯祖也疲於應付各種負面輿論,只能放棄對已無價值的二宮山家宗脈之名的攫取。
在二宮山族會前,我並沒有出什麼事故。當時的我,被爸爸媽媽帶去了館林的外婆家,直到我們返回,才從他們口中知道族會這件事的存在,而淵子則代替我們一家參与了族會。你的電話打過來后,我感到納悶:我連族會的存在都是剛剛知道。正打算向你說明我並沒有出什麼事時,你只是匆匆說了一句「族會很順利」,便自顧掛斷了電話。從那之後,無論我多少次試著聯繫你,你都像是有意在躲著我一般,從來沒有回應過我。
「那麼,綾見最後所提出的問題,淵子你是怎麼答的?」我的身邊似乎還有沒有完全看透的人。
不過,我仍然需要道歉。因為在這次事件過程中,我卻隱瞞了一件對不起淵子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