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賽金花

作者:趙淑俠
賽金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十一

十一

蘇菲亞與她的男友彼得於六月間正式訂婚,請金花去參加典禮,金花道:「等你們結婚我再去吧!現在也走不開。待把德宮慢慢地交給阿祝,我離開幾天也放心些。」
「我告訴你,那是最美妙的事,只有戀愛過的人才知道。」
倫敦之行給了金花最大的快樂,大得把在聖彼得堡帶回的不快整個掩蓋。她興致勃勃,盼想著下一站到巴黎一定要好好逛一逛,久聞盛名的凱旋門和巴黎鐵塔總得看看,聽幾位使節夫人說,法國的香水味道最純最香。應該帶幾瓶回去。據說巴黎有個綽號叫「花都」,不定怎麼繁華漂亮呢!金花一路計劃著,卻不料到巴黎的第一天就病倒,頭暈、疲倦、連續嘔吐。洪文卿道:「路上吃得太雜,你是吃壞了肚子。」金花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道:「老爺,我的經期已經過了三個月,也許……」
那一天終於到了,金花經過整整一晝夜的陣疼,昏厥了三次,才在奄奄一息中產下了她的孩子。
金花遮掩不住興奮,仔細看:畫中女子不正是自己嗎?李卜曼的記性可太好了!去鮑爾咖啡館是多久的事啦!他竟能畫得那麼真切。金花悄悄問蘇菲亞:「這女子真的是我嗎?」蘇菲亞道:「當然啦!我供給他不少材料呢!」金花聽了越發珍視這幅畫,囑咐蘇菲亞:「不管對誰,那怕對老爺,也要說不是我。不然,哼……」她把這幅畫掛在自己小客廳,心中竊竊歡喜。
汪鳳藻自然遵照吩咐去辦,但那地圖至少要一兩個月才能印出來。洪文卿倒也不急,連忙翻開那本《史集》由根亞先生給翻譯,兩人又寫又說的,從此足不出戶,終日坐在書房裡。一個月後汪鳳藻取回翻印的地圖,色彩鮮艷線路分明。洪文卿異常滿意,立即開始工作,拿著放大鏡和透明尺同著根亞先生在圖上找個不停,用西洋墨水筆小心地劃出一道交界線,又用蠅頭小字在下面寫下註解。足足弄了兩個星期才完成。洪文卿便命黃翻譯用特別郵寄的方式,把地圖寄到總理衙門。
「不,我要自己餵,餵到奶不夠了再說。」金花的背脊挺得筆直,俏皮的尖下巴朝上昂了昂,語氣中有不容商量的堅定,那神情就像正在從事一樁偉大的使命那麼莊嚴。
「唉!我也弄不清我是怎麼了。自從有了德宮,我想得好多。老爺,你將來要請教席教德宮讀書認字,我多想把她養成一個知書識禮的大小姐啊!」金花已經破涕為笑,開始重複她一長串計劃中的一個。
一幅鑲著描金雕花框子,桌面大小的油畫不久就送到使館,卡片上寫的是「洪公使與夫人共賞」。金花仔細看看,畫的是鮑爾咖啡館前面的街景:道上走著行人,道邊停了一輛新型馬車,一個身段婀娜、穿著拖地長裙、手拿長柄花陽傘的女子正要上去。那女子戴了一頂翻邊插翎毛的小帽,帽後露出一個又黑又亮又飽滿的大髻,風姿綽約。
金花知道蘇菲亞的建議是對的,但醫院裡的醫師都是男人,洪老爺會答應嗎?就算勉強答應,館裡那些人恐怕也要笑破肚皮,不定會用多難聽的話來糟蹋她呢,然而她還是試了:「現在文明的德國家庭,都到醫院去生產m•hetubook.com•com……」
天氣漸漸暖和了,金花常常像那些年輕的德國母親一樣,推著嬰兒車,到動物公園去散步。園裡樹木蔥鬱,春天清新的植物味飄浮在空氣裡,滿眼一片綠油油。她和蘇菲亞談著、走著、逗著德宮,會在林間小道上繞半個下午,一派悠閒逍遙。但她不是沒有憂慮,每想到越來越近的回國,便產生一種無以名之的不安,每思及蘇菲亞不久將返回故鄉慕尼黑成婚,就會情不自禁地陷入惋惜與惆悵的情緒中。
「用得著請教席嗎?狀元老子還教不了自己的女兒?將來我老了,就每天在家教德宮讀書寫字,我們的女兒是琴棋詩畫無一不精的……」洪文卿也說了一串他的計劃。
「先訂婚,結婚大概是明年秋天。」
「我也是這樣勸他啊!他聽嗎?秋天我們要回國,就沒有根亞先生給他幫忙了,他要趁在這裡的機會,把要找的資料找齊全。」金花說著在蘇菲亞的臉上打量一會,笑著說:「你的臉色好新鮮,我從沒見你這麼漂亮過。蘇菲亞,你越來越美麗了。」
西曆新年過去了,金花的肚子已鼓得讓她低頭看不見自己纖纖的金蓮。嬰兒不出一個月就要出世,金花很為該去醫院還是在家裡生產而躊躇。蘇菲亞說,柏林的醫院有婦產科,設備完善技術精良,助產的不是接生婆,而是在大學堂裡習過醫技的專門醫師。「在醫院生產,無論對孕婦還是對嬰兒,都比在家靠一個接生婆安全得多。」蘇菲亞說。
「不管生什麼,還是先回柏林要緊,我難過得很。」金花苦著臉說。
「你好厲害!像個大偵探。」蘇菲亞想了想,解下頸上掛著的金雞心,打開遞到金花面前。金花接過仔細看看,雞心裡的小照是個年輕軍官,眉開目朗的,相貌稱得上英武。「啊呀!你真是有愛情啦!說說看,他是誰?」金花十分感興趣,幾乎有點羨慕地問。
五月來臨,暮春風華最盛,洪文卿帶著金花,按預定日程到荷蘭使署視察,幾天之內辦完了公事,便乘客輪渡過海峽,到英倫上岸。中國駐英使節薛福成帶著大小官員在碼頭上迎候,接到使館內下榻。金花與薛夫人談得很融洽,因怕被看輕,沒敢出去遊覽,只應維多利亞女王之邀到白金漢宮做了一次客,見識了大英帝國的宮廷氣派。
金花的嘔吐期終於過去,緞襖下的肚皮像灌滿氣體的氣球般,鼓溜溜地膨脹起來。漸漸地,她感到肚子裡有東西在動,在拳打腳踢。「這個娃娃一定是頑皮的,在肚子裡都不肯老老實實。」她會懷著喜悅的心情想。像所有的母親一樣,孩子尚未出世,她已在用整個的生命去愛他。
「所以我永遠不會知道了。你們會很快結婚嗎?」
做母親的感覺太好了,這樣好是她從不知道的。有了德宮,她才真正懂得,原來母親對兒女的愛是這樣深,這樣切,這樣熾熱。
「你就是請我多出去,我出去得了嗎?你看我吐得多難過。」金花病懨懨地伏在枕頭上,從此連樓也少下了。
這次宴會,畫家李卜曼夫婦也是貴賓。李卜曼對盛裝的金花更為傾倒,稱讚她是他生平所見的第一美人,「純潔、m.hetubook.com.com美麗、高貴。公使先生,我決定要替你夫人畫一張像。」李卜曼對洪文卿說。洪文卿笑而不語,金花天真地道:「我真希望有張大大的油畫像。噢,李卜曼先生,你不知道我多喜歡藝術,我自己也亂畫呢?」她說著有點羞赧地笑了。旁邊的瓦德西伯爵夫人道:「洪夫人會畫中國畫,畫的蘭花很美,她是藝術家。」「真是失敬。我能不能看看洪夫人的傑作呢?」李卜曼說。金花謙虛了幾句,便叫蘇菲亞到樓上把她畫的幾張蘭花取來。李卜曼還是第一次看到水墨蘭草,當眾大大讚賞,賓客們都圍攏來看,嘖嘖稱奇,全說洪公使夫人不單美艷絕倫,才情也是罕見的。金花被讚美得臉蛋兒泛紅,嫵媚的鳳眼像含著一包水,亮晶晶的,在洪文卿的沉默和館員們的冷漠之中,自覺光芒萬丈。
「一言為定,我們的婚禮你一準要到,否則我多難過啊!不知道洪公使願不願意做我們婚禮的貴客?」
「你也太招搖了。想想看,你惹的麻煩還不夠嗎?讓你這樣胡鬧下去,我這個官也不必做了。」洪文卿怒沖沖地說。金花從沒聽他說過這樣重的話,一時又驚又氣,反問道:「我胡鬧了什麼?把畫給李卜曼先生看看有什麼關係?畫畫不是你贊成的嗎?」
「你行什麼?整天就悶頭寫你的元史,萬事不管。」金花嗔怪地瞟著洪文卿,任德宮的小嘴用力地吮她的乳|頭,小娃娃吮得那麼用力,疼得金花禁不住忽然「哎喲」一聲。
洪文卿最後一句話真的傷了金花。她咬咬嘴唇,道:「人家?就是館裡的那些老爺們嗎?算了吧!他們自覺不錯,見了洋人就像耗子見貓,一件事都辦不成,什麼話都不敢說。別的不提,我問你,五月間去英國,你能進白金漢宮,要不是女王喜歡我,英國大使夫人是我的朋友,就憑你手下的那些人,辦得到嗎?他們的本領就是欺侮我……」金花說得委屈,抽抽搭搭地流起流淚。洪文卿對自己的魯莽萬分後悔,急忙好言安慰。做妾的人只有低聲奉承祈求老爺憐愛,哪有大聲大氣爭吵的?金花對自己的不懂事也感到後悔。兩人互相說了些道歉的話,又雨過天晴。
「愛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不懂。」金花又說她說過好多遍的話,笑著搖搖頭。
洪文卿元史寫得順利,終日不出書房,專心得幾乎連公事也無暇料理,陪伴金花的責任自然仍由蘇菲亞擔負。有蘇菲亞坐在床邊陪著閒談、讀報,金花雖躺在床上,也不覺寂寞。有天兩人談著,金花話說到一半就收住,她把眼光停在蘇菲亞的臉上,定定的半天不移開。
「啊?」洪文卿恍然大悟地叫了一聲,是啊,怎麼沒想到金花可能是有孕了呢?她已經十八歲,該是做母親的年齡了,不知她生的孩子是什麼模樣!他想著就道:「金花,你要是給我生個一兒半女的,我多高興。我們家人丁太單薄。我五十出頭的人了,就一個病病歪歪的兒子。」
「你不要罵蘇菲亞,她是為我的安全。」金花不悅地頂他。
「他嗎?算了吧!你看到的,為了寫那個元史,他不單起早貪黑,簡直茶飯不思了,每天從早和圖書到晚就同根亞先生悶在書房裡,哪裡肯離開一步呢!」金花說罷不自覺地隱隱長嘆。
見洪文卿喜愛德宮,金花便釋懷了,她原來還擔心他會不會因生了個女孩子而失望。他的態度給了她信心和鼓勵。「下次一定要生個兒子,叫他長大了也點狀元。」她說。
「聽你的口氣,好像只有蘇菲亞才關心你似的。你想想,醫院裡的醫生全是男人,也是洋人,他們給你接生你不在乎嗎?就算你不在乎的話,我的臉面掛得住嗎?要說安全,接生婆接生也是安全的。你,我,我們認識的人,誰不是靠接生婆來到人世的?別亂想吧!還是在家裡生。我們是中國人,禮儀之邦的泱泱大國,跟洋人不同。」洪文卿絕口反對到醫院去生產,只一句「我們是中國人」就令金花反駁不得。
「對呀!再生嘛!我定效勞。」洪文卿有點輕佻地笑著,睨視金花把乳|頭塞到德宮的小嘴裡。「嘻嘻。我還行的。」他輕輕地拍拍胸脯。
「今天是我們皇上大婚的日子。等會兒還有喜糕吃呢!」金花跟客人們說。西方人對中國皇帝知道得極少,唯一的印象是他權力大、專制獨裁。有那好奇的就問光緒皇帝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金花便依著洪文卿描述的印象,加添些華詞美句,把皇帝如何少年英秀穎悟好學,形容了一番。她讚美皇帝的同時,也沒忘記對慈禧太后表示尊敬,使那些豎起耳朵,想挑她錯的館員也挑不出刺兒來。
維多利亞女王對金花表示特別喜愛,跟金花談家常,帶金花看她的藝術收藏品,還找了照像師來攝影留念。維多利亞女王頭戴珠冠,身穿緞裙,金花梳著五股大髻,斜插兩排珠花,穿著狀元夫人的禮服,二人並坐在一張金色靠背的絲絨長椅上,均是儀態非凡。
洪文卿對新生的嬰兒十分疼愛,一心要給她取個高貴而響亮的名字。「德宮,是個合適的名字。她生在德國京城,你懷她的時候進過皇宮,威廉二世的皇后還派人送了鮮花和小衣服。都是跟皇宮有關的。對,就叫德宮。」他興致勃勃地說。五十出頭的人,突然又做了父親,而且是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女兒,他感到心滿意足。
國內既是普天同慶的氣象,海外的使節們也不能沒事人兒一般。新奇名貴的賀禮早已進獻了,慶祝的儀式也總得有一個。這事又得金花動腦筋,她一眨眼就想出好門道:反正中國農曆年左右照例要大宴賓客,同時加上個名目就成了!日期一決定,金花就請黃翻譯發帖子,她本人開菜單、計劃佈置,帶著全體僕人開始籌備。
「你要弄清楚一點,你並不是外國人。我們中國女人就是不作興那麼放肆。你這個樣子人家怎會看得起呢?」
維多利亞女王對金花能用英語交談,有出乎意外的喜悅,對洪文卿道:「洪公使,你的夫人不僅美麗可愛,又聰明好學。上次見面她跟我說德語,這回竟說英語了。洪公使,你真是個幸福的人。」
「洪公使是個做學問的人,真用功,不過他也應該有些活動,總悶在書房裡不健康的。」
「你在看我?我有什麼不同嗎?」蘇菲亞被看得有點窘,摸著她紅撲撲的臉蛋,藍眼珠瞪得老大,含笑著問hetubook.com.com
回到柏林,使館的柳醫生給金花摸脈,斷定確是懷孕了。洪文卿對金花道:「你現在少出去吧!動了胎氣可不好。」
「過去的事,何必再去想。將來把你母親接到我們一起住,讓她也過過享福的日子。金花,你要放寬心,你看到的,你這一生再也不會吃苦了。有我呢!」洪文卿溫柔地說。
「又是蘇菲亞給你出的花樣吧?」像每次說起蘇菲亞一樣,洪文卿微蹙著眉,語氣裡透出不耐與不屑。「她真是個不知進退的人。我們請她來是給你做陪伴,並不是叫她來做謀士,她管得太多了吧?這個洋女人真沒分寸。」
「謝謝你的讚美!我不是說過嗎,愛情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個人。」蘇菲亞格格地笑,快樂的樣子讓金花從心裡羨慕。
自從德宮出世,金花便有一種奇異得難以形容的感覺。她依稀覺得自己與嬰孩出生的同時重生了一次,如果說不可能重生,至少也被從裡到外整個地沖洗了一遍。髒的、壞的、恥辱的,全隨著污水流盡,如今的她是個乾淨的母親。她的被男人蹂躪過的身體是她孩子最依恃的溫床,她的被戲耍玩弄過的雙乳是養育她孩子的源泉。如今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對那些瞧不起她的太太奶奶們說:「我也是母親,我跟你們一樣。」
「她像我嗎?」金花倦得半合著眼睛,笑瞇瞇地端詳著那個小得像玩具娃娃一般的嬰孩。「啊!她好可愛喲!好小喲!調皮的寶寶啊,你可是把媽媽疼壞了,你要乖啊……」她端詳著,喃喃著,無限自豪,從來沒像此刻這麼驕傲過。
宴會是在皇帝大婚的正日子舉行,那天非今館的門上掛著紅底描金的雙喜字大宮燈,燭火通明,館裡人員一律穿官服,金花則是紫衣繡裙滿頭珠翠。客人進門小聽差阿福便替在襟前別上一朵大紅絲絨花,顯得喜氣洋洋,彷彿真在辦喜事一樣。
宴會一散,洪文卿就大發脾氣。
近兩年國家無事,頤和園正在興工,修得仙境一般瑰麗,太后已決心歸政,在園內頤養天年。而西曆一八八九年初春,也就是中國的正月,光緒皇帝舉行大婚典禮。皇后是太后的親侄女,也是葉赫那拉氏。並且同時迎貴妃,侍郎長敘的兩位千金,大的叫瑾,封為瑾嬪,小的叫珍,封為珍嬪。據說都是花容月貌冰雪聰明的女孩兒。十八歲的少年皇帝是人民所愛戴的,他結婚成家,一口氣得三位佳人,雖是婚禮糜費,老百姓平白又增加了稅銀,吉祥喜氣仍是掩住了怨懣之聲。
中俄交界圖的事情辦完,洪文卿了卻一樁大心願。現在他最急於要做的事是寫他的元史。能找到貝勒津翻譯的《史集》是他不曾料到的,等於無意間發掘到寶庫,他往寶庫裡越進越深,沉迷在裡面不思回頭之路。
「你比以前漂亮了。瞧你的樣子多快樂,好像每一分鐘都在笑。你近來信特別多,又總見你托黃翻譯給寄信。你怎麼啦?不是有愛情了吧?」
「他叫彼得。今年二十七歲,官階是上尉。」蘇菲亞邊說著把雞心掛回頸子上。「去年秋天我回家度假認識的。啊!金花,他太好了,我簡直形容不出他是多麼可愛,我的心整個被他佔據了。他也同樣愛我,每隔一天就給和-圖-書我寫一封火一般熱情的信。金花,我掉在愛情的漩渦裡了。為我祝福吧!」蘇菲亞的圓臉上現出異樣的光彩,聲音裡聽得出激動,與平日的她彷彿是另一個人。金花注視著蘇菲亞,好像要從她的臉上發現更多的東西,看了半天才訕訕地道:「愛情就是這個樣子嗎?蘇菲亞,我就祝福你吧!不過說句老實話,到現在我還不懂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為什麼不能畫像?那些外國貴夫人都有畫像的。」
「你是狀元家的大小姐,將來要嫁給有才學的貴公子,你父親要給你許多許多的嫁妝……」金花有時會突如其來地對德宮說。說著說著,她會驚覺地一下子停住,也會婆娑地流起淚來。有次洪文卿進臥房,見金花淚痕未乾,詫異地問:「咦,你是怎麼了?」金花只顧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懷裡的德宮,面色沉沉的,過了好一刻才道:「我想起我母親。一個做母親的把親生女兒送給人家去糟蹋,心裡一定痛得滴血。生了德宮我才體會到我母親的心境。我總是怪她,怨她,說話刺她。我不應該……」她說著眼圈又紅了。
「是個女娃娃,多美的臉蛋!高鼻梁,黑頭髮,皮膚粉撲撲的。夫人,她真像你。」接生婆把洗淨的嬰兒抱給金花看。
「蘇菲亞,謝謝你,認識你這樣的好朋友,我跑這一趟就很值得了。」金花仍在想,愛情到底是個什麼事呢?她想起沈磊,那個總用帶著點傻氣的癡迷眼光望著她的鄰居男孩。他們之間有愛情嗎?她說不清。沈磊對她的忠誠和看重似乎從未變過,當別人都因她流落風塵而賤視她時,他卻傷心得離家遠行,自那時起便再沒他的消息。她想著不覺有些憂鬱。「蘇菲亞,讓我為你們的愛情祝福吧!」她悶悶地說。
「明年秋天我們老爺的任期滿三年,我就要離開德國了。」
把繆征藩處分了,洪文卿的煩惱也就勾銷。從貝也可夫手上買的那張地圖,是他的大收穫,得意之作,所以忙不迭地拿出來給汪鳳藻看。汪鳳藻的英文造詣深,法文也能應付,對俄文卻是一竅不通,看了半天,不敢下斷語。「我對地理不懂多少,說不出好壞。老師是這方面的專家,自然識貨。」他說。洪文卿道:「這是一張俄國政府檔案中收藏的珍本手稿,太難得了。鳳藻,你去找家印刷廠,印四份,並且要上五彩顏色,然後我親自來劃線寫註。」
「我贊成你畫畫玩,是怕你悶,叫你消遣的,並沒叫你在洋人面前招搖。這下子可好了,洋人居然要給你畫像了。」
由於洪文卿的反對,金花打消了請李卜曼畫像的念頭。她為失信而感到不安,讓蘇菲亞去代她道歉。蘇非亞回來說:李卜曼先生不在意,並且不久會贈她一幅畫。
「這是為什麼我把婚禮定在明年秋天的原因。我不想讓你感到寂寞,要陪你到回國。」
德宮是個美麗的孩子,繼承了父母雙方所有的優點。她一天天在長大,笑比哭的時候多,很是討人愛,上從洪文卿,下到小聽差阿福和老媽子阿祝阿陳,整個館裡的人沒有一個人不疼她愛她,正如蘇菲亞形容的「德宮給安靜得叫人受不了的非今館,帶來了笑聲和春天。」
「疼嗎?我看還是雇個奶娘吧!」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