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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ｓｏｗ的意思是嫂嫂，你是他們的大嫂，而我是他們的大哥（ｄａｉｋｏ）。」

「可是你為什麼可以這樣叫呢？」

「二哥，你叫大嫂佛羅拉！」

「我為什麼是酸的？」（Ｗｈｙ　ａｍ　Ｉ　ｓｏｕｒ？）佛羅拉問她的丈夫。

佛羅拉也學了她在家庭中的名字了，當她聽到他們用廣東話交談時提到了ｄｉａｓｏｗ（大嫂），她就知道他們在談論她。ｄｉａｓｏｗ唸起來前面的音節聲音很低，後面的音節是向上提起的音調，聽起來就好像英文中的ｓｏｕｒ（酸）了。

「因為這樣是不尊敬的，你直接叫她的名字表示你對比你大的人，沒有一點敬意。」

「我可不可以也叫她佛羅拉？」

她一想到她有個美國籍的媳婦，就覺得有幾分害怕。她還求神保佑，她的媳婦不要像那些妖媚的、不|穿長褲的女人。據她所知，這類女人不管在哪裡都是裝模作樣的，在街上或在家裡、在旅館的酒吧或通道上、在游泳池或是在海邊都一樣。她對白種人的金髮藍眼，有種畏懼的感覺，她覺得一個長著金頭髮、藍眼睛的女人看起來是如此的怪異。她在中國時也實際地看過美國女人，那是他們村子裡傳道士的愛爾蘭裔的妻子，她和*圖*書長了一頭紅髮如明亮的銅器一樣泛著耀眼的光芒。如果說她的頭髮是銅質的，那麼它也可能是金色、綠色、藍色、紫色、藍綠或碧綠等顏色。在廣東也可以看到一些天主教的修女，她們的眼睛都是藍色的，但是她們的頭髮都用頭巾包著，看不出是什麼顏色。當她走下扶梯時，看到黑髮黑眼的媳婦時，心裡的石頭才掉了下來，她不是那些妖媚、不|穿長褲的女人之一。

婆婆是個個性穩健的女人，她和她丈夫一樣凡事都慢條斯理；不管是說話還是她的動作都一樣，緩慢、穩定、堅決。每件事都像慢拍子的音樂一樣，甚至連休止符的地方都和樂句本身一樣長。佛羅拉的性子較為急躁些，婆婆則認為這是因為她是美國人。她覺得聽美國人說話，就好像連珠炮一樣。她連一個英文單字也不會說，而她的媳婦呢，也只會說十來個中國字罷了。她們在廚房裡只好以啞劇的方式來相處，看起來就像一連串的猜謎遊戲。如果佛羅拉不厭煩地一猜再猜，而婆婆又不為她錯誤的猜測弄得急躁不安的話，其中就會有許多好玩的事情。婆婆對佛羅拉很有耐心，因為佛羅拉是個黑髮的白種人，她對白種人就有一種天生的和_圖_書敬意。而佛羅拉之所以能不厭煩地一猜再猜，那是因為他們抵達美國的第一個晚上，洛伊告訴她母親很喜歡她。所以她們的啞劇都是面帶微笑地演下去的。佛羅拉以前必須一個人待在廚房裡做飯，而母親來了以後情形就改變了——尤其是湯姆和伊娃幫忙端菜時，在廚房裡跑進跑出的。語言不通也有一個好處，在比手畫腳中她們不可能有太多的爭執。你可以表現出悶悶不樂的樣子，你可以重重地嘆息，你可以表示不耐煩，但除此之外你別無辦法。不說話，就不會說錯話。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匹馬不會對另一匹馬銜恨數年的原因。

「為什麼？我不在乎你怎麼叫我。」

她發現這也代表著她在家庭中的地位。她的丈夫和公公婆婆都叫她佛羅拉，可是湯姆和伊娃不能直呼她的名字，得叫她大嫂。當雙親向兩個小孩提到佛羅拉時，也稱她為大嫂。只有二哥受了美國的影響，他喜歡叫她佛羅拉。湯姆很喜歡佛羅拉這個名字，他有天問道：

「是啊！」

「你教我！我想去告訴佛羅拉，我為什麼不叫她的名字。」

湯姆跑去問二哥。

「你可以說ｎｏ　ｒｅｓｐｅｃｔ，這是較普通的字，你想不想學一點比較高m.hetubook.com.com雅的字？」

「你不行！」

「不行！我想我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叫你。」

廚房裡常常上演著一齣齣的啞劇。婆婆能做一手好中國菜，而美國媳婦不會。毫無疑問的，婆婆就是廚房裡的老板。佛羅拉也很喜歡吃中國菜，她常好奇地學著婆婆如何煮肉湯和烤雞，以及其他的菜。很自然地婆婆成為大師傅，而佛羅拉成為她手下的二廚了。

「因為我比較高，我比大哥高也比大哥壯。所以我叫她佛羅拉。我可以叫任何美國女孩的第一個名字，你還太小。」

「我為什麼不可以叫她的名字呢？」

湯姆學了這些較難的字，重複地唸著生怕忘記了。等他發覺佛羅拉只有一個人時，他走上前去說：「大嫂，我決定不叫你佛羅拉。」

「什麼？湯姆，你已經學這麼長的字了！」

「二哥你教我英文的『不敬』怎麼說。」

「因為——因為我不想對你ｒｅｇａｒｄｌｅｓｓ和ｉｒｒｅ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馮太太到美國來之前，並不是從未看過美國人。她在電影上看過珍．哈羅，克萊拉．鮑和許多美女，這些美女都是她傾慕讚美的；她還看過長滿胸毛的粗獷男人，例如華里斯．貝利，他只令她覺得害怕。湯姆和伊和圖書娃都知道這些人的中國譯名，而馮太太只記得一個演員的名字——貝利．費茲傑羅，這個名字她唸起來就變成「費喬」了，而她將印象較深刻的演員威廉．班狄斯記下來了。以後只要在任何影片中看到費喬，她就會指著銀幕上的影像，微笑著說：「他是好人。」也許是費喬的樸實性格，和她所知的中國人很相像，所以打動了她，使她產生一股親切感。她會興致勃勃地猜測費喬將要做些什麼，但她永遠猜不出珍．哈羅，或華里斯．貝利會採取什麼行動。

她的喜惡反映出她能了解一些外國人，但有些是她所無法了解的。她不知道她到美國後，會碰到很多的華里斯．貝利，還是會碰到一些費喬。在女明星當中，她永遠搞不懂為什麼這些長大的女孩不|穿長褲。她只喜歡一個名叫伊達．茹比諾的女星，這是她在香港的英國電影中所看到的女星。她一直希望美國到處都是費喬和茹比諾這類人。

「如果你想用高雅一點的字，你可以告訴她因為你不想ｒｅｇａｒｄｌｅｓｓ，這就是ｎｏ　ｒｅｇａｒｄ的意思，或者你也可以說ｉｒｒｅｓｐｅｃｔｉｖｅ。」

可是湯姆還是聽見二哥叫大嫂佛羅拉，她也是二哥的大嫂，為什麼他就不能像二m.hetubook.com.com哥一樣叫大嫂的名字呢？

「是什麼？」

他問媽媽，他可不可以叫大嫂的名字，媽媽說不行。他問父親，父親也說不行。

「唉！我希望我能叫你佛羅拉就好了。如果我愛上了一個女孩，我會叫她佛羅拉。」

「我可不可以叫你佛羅拉？」

「因為爸爸說，這樣是……」

不久之後，廚房又變成學習廣東話的教室，他們所採取的方法是最趕得上時代的現代語言教學法——直接教學法。佛羅拉學了很多的廣東話單字：來就是ｌｏｙ，開就是ｈｏｉ，喝就是ｊｏｙ，看就是ｔｏｙ，菜就是ｃｈｏｙ，芥菜就是Ｋｏｙ　ｃｈｏｙ等。似乎我們只要記著所有帶有音的字再加上少數的ａｐ，ｕｃｋ，ｕｍ，ａｎｙ和ｅｏｎｇ的音，然後再把音節高高低低弄清楚，就可以使一個廣東人以為你在說他們的方言，而事實上你所說的可能一點兒意義都沒有。佛羅拉非常高興她發覺了這一點，她說的話變成不中不西的，例如：「Ｌｏｏｋ　ａｔ　ｔｈｅ　ａｉｒｐｌａｎｅ　ｉｎ　ｔｈｅ　ｓｋｙ。」她的丈夫又叫做洛伊（Ｌｏｙ），這倒真是無巧不巧了。

「可以啊！為什麼不行？」

佛羅拉聽了這句話，感動地在他頭上吻了一下。湯姆就衝出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