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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告訴你嗎？」艾絲笑著說。

「誰教這些大海中的蚌殼製造牠們的殼？誰教牠們潛到沙中去覓食、睡覺，牠們怎麼又會和人一樣繁衍著新的一代？誰在乎？我常常想這類問題，但是找不到答案。」

「你應該看看《莊子》這本書。」

「好吧！算你贏了。」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不對！你二哥也許是太過聰明了。」

「嗯！這就是麻煩的地方了。」

「沒什麼，你不會了解的。」

「什麼麻煩？」湯姆問。

艾絲發現她的腿上有一道道的腫痕，她小心地揉著。

「這個女孩子的風度真好！」馮太太說。

他們打開午餐的籃子，大家都在沙灘上坐定了。艾絲的臉有點兒紅，佛羅拉還從她的眼中看到特殊的光芒。午餐後大家都躺在沙灘上曬太陽，或看著馬可一搖一擺地在沙灘上走著。艾絲一直逗著馬可玩，跟著他走上走下的，有意使自己有點兒事情做。

「這不是宗教。這只是了解事情、了解生命、了解宇宙的方法。道在生命中、在宇宙中、在事事物物中。」

他又躺了下來，一隻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則放在艾絲背上。天空中一朵白雲緩緩地移動著，湯姆覺得躺在身下的地球也在靜靜地移動著。

過了一會兒，艾絲問：「我們可以回去了嗎？」但是佛羅拉還不想走，她難得離開城市到海邊來，整天又玩得很高興。馬可玩累了，躺在沙上舒服地睡覺了。

「大嫂，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活在世界上？」他問佛羅拉。

「我不知道該怎麼把它簡短地說出來。我想想看，這是一種哲學。它將所有事物的實體以及其不同的程度，各種標準的關係，加以對立、還原，找出其循環的關係。」她轉過來對湯姆說：

湯姆站起來踱來踱去m.hetubook.com.com，這是他不耐煩時的習慣動作。

「你好意思問？你應該知道的，我十九歲了。」

「你剛剛不是說你不知道嗎？」

「時間過得真快，不是嗎？」二哥說，「她來美國時還是個小鬼，現在就長大變成小姐了。」

她只是搖搖頭，她不願意也不能。湯姆覺得奇怪：為什麼一個值得愛的女孩子，就那麼難以接近。她跟他雖然坐得很近，但是還是隔得好遠。

「目前收支相抵。」佛羅拉說，「等六月以後，我們不雇廚師，就可以省下二百五十元。洛伊正在學做菜。」

「你知道是為什麼我們會活著嗎，二哥？」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很明顯地，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湯姆非常愛艾絲。艾絲的兩瓣紅唇在微張的時候就像櫻桃一樣鮮紅可愛。那些在海邊或坐或躺的男女們，究竟是從風中沙中或海水中的什麼東西上得到某種尊嚴呢？而這種天然的尊嚴早受文明的影響，被人們的矯飾所隱藏，被灰色的橋所隔離。

「把你的面霜給我。」他說。

馬可醒了，大而圓的眼睛看著藍藍的天空。佛羅拉說馬可離開家裡太久了，大家應該回家了。大家收拾了東西和兩桶滿滿的蚌殼，就上車了。

但是馮太太也看出來了，艾絲心情非常紊亂。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你認為呢，伊娃？二哥聰明嗎？」

「誰說的？」

二哥突然說：「爸爸以前也工作得太辛苦了，而我一直都是不孝子。」

「伊娃，你今年就畢業了，對吧！」

「再讓他睡一會兒，他常常午睡的。」

湯姆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或許有答案。」

他躺在那兒，而艾絲就坐在他旁邊，他坐起身來玩著她的髮辮，裝著好像他在幫她把頭髮弄乾似的；但和*圖*書是艾絲很清楚，這是湯姆在向她傳達他的愛意，她轉過頭來柔柔地看著他。

「是的，誰知道！」湯姆說，然後又躺了下來。

「你剛剛是說對立嗎？」

「是的，也包括刺了你的水母。」

「你今年幾歲了？」

「莊子。他說道就在我們自己之內。蚌殼、水母也是道的一部分。莊子說：『道在螞蟻中、在磚瓦中、在排泄物中。』」

「你在宣傳什麼宗教嗎？」佛羅拉問道。

「我說的是男人。在婚姻中男人總會失掉所有的東西，而女人會得到所有的東西。」

「我在水裡的時候，覺得有東西刺了我一下。」

「我看的書不算多。我父親說一個人不要看太多的書。只要看幾本好書並且徹底地了解它們。湯姆，幫我梳梳頭好嗎？」

他們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大家都要佛萊迪留下來，一起吃晚飯，但是他說他一定得回家了。他走的時候，真還有點兒捨不得的味道。

「不知道。」

「你愛二嫂，不是嗎？」

「是的，可是我們賺的錢並不多，而開銷又大。你知道媽媽的，她不願意讓廚師去負責採購。她要洛伊去買，而且她堅持要買剛殺的禽類和魚。她不相信冷凍食品，而新鮮的雞一磅要六角五分，冷凍雞只要四角五分就夠了。新鮮的魚要比冷凍魚貴一倍以上。」

「你為什麼不躺下來？」湯姆問。

「我們為什麼不把『不知道』當做一個答案。」

「可是你一定讀了許多書。」

他把她的手沿著沙，拉了過來。

過了一會兒，湯姆說：「這些蚌殼，緊緊地關在殼裡頭，埋在沙中時，牠們做些什麼？四邊一定是黑魆魆的一片，牠們做些什麼事情呢？」

她從手提包中拿出面霜交給湯姆，湯姆就抹了一些在她的頭髮上。

「m.hetubook.com.com湯姆，坐下來，不要瘋瘋癲癲地問一些傻問題，誰會知道！」

「伊娃，你的臉一圓起來，就越看越像媽媽。」二哥說，「我看到媽媽頭上的白髮更多了。」

「一點兒都不對。」

二哥一向喜歡伊娃。的確，伊娃是長大了。二哥想著每年都有長大、成熟的女孩，就像季節的更換一樣，全無法由人來操縱。這也是大自然的奇蹟之一，這好像春天時，牧場、山野就披上一層嫩綠的顏色。儘管每年都要發生一次，但是人們還是帶著驚歎的眼光來欣賞它。

「是的，對立。」

「伊娃，你該找個對象結婚了。」

「呃！那一定是水母。」

湯姆坐了起來。「你該不是說，你有這類問題的答案吧！」

「媽媽工作得太辛苦了。」伊娃說，「我有時覺得她越來越蒼老了。」

「湯姆，如果你不要亂想的話，事情就會簡單得多。不要認為自己比孔雀或蚌殼重要得多，你就不會對牠們那麼驚奇了。」

「我真地為他覺得難過。」伊娃說。

「我也是這麼想。」湯姆看起來有點兒失望，「我們很清楚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佛萊迪今天也玩得很高興。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毫無問題又自以為知道一切的人了。

「我知道的並不多。跟你一樣，你在天主教的環境中長大，很自然地你就懂很多有關天主教信仰的事情。而我就是在道學的環境中長大的。」

她把手提包打開，拿出一把梳子整理她的頭髮。

「是的，你很聰明！」

「這不是我的問題的答案。」

「是啊！」

「別胡扯了，我現在還不想結婚。」

湯姆把他從動物園中所發掘的問題都搬出來了。「看看鸚鵡的翎毛、孔雀的尾毛和野雲雀的眉毛，誰替牠畫上去的？如果拿根孔雀的羽毛來看，ｈｔｔｐs://m.he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它裡頭一段是黑的，再來是綠色、金色，然後換個角度看，就會變成黑色的，你告訴我這是誰造成的，誰在乎？」

「你在煩些什麼事情，湯姆？」

艾絲笑了一陣。「湯姆，你真好玩。」

「就連水母也一樣。『道』就在水母，或在你、在我之中。如果你弄清楚這點，你就會比較快樂了。」

她把梳子遞過來，湯姆接了。

「你怎麼會以為人們比蚌殼重要得多？」

他們邀請艾絲留下來，因為餐館今天沒有開門，不會有顧客來，艾絲知道他們一家難得在一起吃飯，所以她說她必須回去了。大家都一再慫恿她留下來，但是她還是不肯留下來。

在回家路上，二哥問餐館的生意怎麼樣。

「如果食物真的好吃的話，顧客就會常常光顧。媽媽說菜做得好的祕訣是上等的肉和禽類，而購買的因素也在裡面。我們的師傅對媽媽不准他使用味精而覺得不高興呢！」

湯姆和佛羅拉注視著二哥。

「我想你不會拿它來刷牙吧！」

「二哥變了！」湯姆說，「他不再給我一些勸告，只有勸我不要結婚。」

「答案是我們不知道。」

「你知道嗎，伊娃？」

「湯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如果你不承認『你不知道』這個事實，你就是真的不知道。」

「這就是湯姆，你不了解他。」伊娃笑著說。

「好吧！那麼就隨便你了。」湯姆說，「但是你至少得嚐嚐你自己抓的蚌殼吧！只要幾分鐘就可以煮好了。」

蚌殼連殼下水煮了幾分鐘，牠的肉真是鮮美。艾絲高興地吃了一點兒，然後謝謝他們邀請她參加這次活動，就道別回家了。湯姆送她回去，她的住處只隔半個街區。

「艾絲，你過來坐下。」終於湯姆忍不住把她叫了過去。

艾絲笑了。她喜歡湯姆和*圖*書問她這類難以想像得到的問題。「牠們能做什麼？大概就跟你我一樣，光是吃飯、睡覺。」

「那麼牠們一定覺得鹹鹹的海水很好吃。他們也繁衍著新的一代，但是誰要牠們這樣做？」

「噢，又是『道』！如果『道』的一部分會傷害『道』的另外一部分，那麼『道』真是太不友善了。」

「不知道，我認為是神要我們活著。」

「道學是什麼？」

「我想大家都做得很好吧！」

「什麼？」

「承認『我們不知道』的事實。湯姆，你為什麼要苦苦思考我們不知道的事情？你絞盡腦汁，但是還是不知道。」

「難道不是嗎？」

「這就是老子所說的，『道』是個人的，它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它。」

「我們可以弄清楚一些事情，而另一些事情，我們一輩子也無法了解。我們是無法了解『道』的。」

「媽媽的口號，」伊娃說，「要建立好的口碑。」

「我試過了，可是它的味道不好。這是一種清潔面霜，如果它能使皮膚乾淨的話，為什麼不能使牙齒清潔呢？」

「你弄傷了嗎？」湯姆問。

「幾個小時之前，你還在警告我們不要結婚的，二哥。」

「不！」伊娃叫著，「你也幫了家裡不少忙。」

「艾絲！」佛羅拉說，「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懂那麼多事情。」

「你在做什麼呀，湯姆？」

「媽媽是對的！」伊娃說，「如果來過的顧客會再來的話，我們的客人就會越來越多。我們目前已經做得不錯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答案呢？事物都呈現著它漂亮的一面。生也有涯，知也無涯。想拿有限的生命去研究無窮的知識是不可能的，就像莊子所說的。」

「這些面霜都差不多，商人為它們取一些不同的名字，好從女人身上多賺一點兒錢。」

「他用面霜擦皮鞋、刮鬍子、梳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