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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文西傳:放飛的心靈

作者:查爾斯.尼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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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十 《聖哲羅姆》與獅子

第二部分

十 《聖哲羅姆》與獅子

與其他作品一樣,羅姆身邊有一頭獅子。這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長期混淆不清的地方。將獅子腳掌上的刺拔出而與獅子成為朋友的聖人是聖耶拉西莫,而不是聖古羅拉莫,但獅子已經成為聖古羅拉莫形象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李奧納多無疑也見過這些獅子,在藏於溫莎皇家圖書館中的一張解剖手稿中他回憶道:「我曾在佛羅倫斯親眼見過獅子舔食一隻羔羊的過程,那裡養著二十五或三十頭獅子。獅子在舔了幾口之後將羔羊身上大部分毛都舔掉,然後慢慢吃掉。」這段話寫於十六世紀初期,但可能記錄了更早的經歷。有趣的是,這段經歷與李奧納多的「動物寓言」中更為文雅的一段相互矛盾,那段寓言是這麼寫的:「當人們把羔羊作為食物投向籠裡的獅子的時候,獅子對羔羊表現得十分順從,彷彿羔羊就是牠們的母親,因此人們常會看到獅子不願殺死羔羊的情景。」羔羊與獅子同居一籠的場景具有一定的象徵意義,充滿了感情|色彩。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對獅子的真實回憶要更為準確,精煉寫實,毫無畏懼之感。我們能感到他確實去過那裡,表情嚴肅、聚精會神地觀看野獸的破壞的威力。
身處荒野的聖哲羅姆是畫家喜歡創作的題材。馬薩喬、皮耶羅.德拉.弗蘭切斯卡、曼特尼亞、貝利尼和羅倫佐.洛托都刻畫過他的形象。吉蘭達約為佛羅倫斯的「萬聖節教堂」製作的一幅小型壁畫幾乎與李奧納多創作這幅畫的時間一致,該壁畫現在還在原處。聖哲羅姆(又稱古羅拉莫或希羅尼穆斯)是四世紀希臘學者,是早期教父中最為博學和雄辯的一位,他因將《聖經》翻譯成拉丁文而聞名遐邇。他是宗教與人文主義完美結合的象徵,他曾在敘利亞的沙漠裡隱居過一段和-圖-書時間,這段戲劇性經歷倍受畫家的鍾愛。據記載,他從西元三七四年至三七八年大約共在沙漠中待了五年的時間。羅姆當時只有三十幾歲,但畫家卻幾乎毫不例外地將他畫成老者。李奧納多也不例外,他畫的也是老年的羅姆,但不同之處在於他的羅姆沒蓄鬍鬚。他的面容令人想起斯多葛學派哲學家、劇作家塞內加著名的古典式半身像,這更加突出了他不僅是基督教名人,還是個古典主義學者的特點。

如此說來,獅子的出現就象徵畫家李奧納多本人的出現,說明他也看到了聖人的痛苦。
詩人卡梅利曾如是寫道:「李奧納多,你為何如此煩惱?」這種情緒在李奧納多畫藝精湛、人物表情痛苦的《聖哲羅姆》中有所體現。作品的創作始於一四八〇年,現藏於梵蒂岡,尚未完成。它與《博士來拜》一樣都只是處在單色底層色的階段,《博士來拜》是一四八一年初受人之託開始創作,但第二年李奧納多沒有完成就前往米蘭。一四八二年的目錄中曾提及「許多聖哲羅姆的畫像」,這些都是為《聖哲羅姆》作的預備性習作,但已經失傳。唯一與此畫有關的素描是畫於七〇年代末的一張「聖母子像」底部的一對獅子頭。
李奧納多畫的獅子十分精采。寥寥幾筆就將獅子的光滑曲線描畫得栩栩如生,這肯定以現實生活中的獅子為原型臨摹而成。佛羅倫斯有一個著名的獅子籠,設在執政團後面一個地方。每逢重大場面,獅子會被牽出獅籠,帶到西納里亞廣場,參加「獵獅」活動。年輕時的盧卡.蘭杜奇曾親眼目睹過這一活動,活動是為五〇年代初米蘭公爵的到訪舉行的。他說,獅子「撲向一匹受到驚嚇的馬,這馬將獅子從莫堪齊亞一路拖到廣和*圖*書場中央」。蘭杜奇還將他一四八七年去獅籠參觀的經過記錄了下來,「獅子很聽馴獅員的話,他可以走進籠子與獅子有身體上的接觸,其中有一頭獅子尤其溫馴。」
可以說,《岩間聖母》確實表現了黑洞之中藏有的「奇妙之物」。畫中的人物組合——小基督和小聖約翰的相遇預示了基督教的救世觀點。畫中給人以視覺衝擊之處是陰暗、多石的背景中透出了一種甜蜜。這種構圖方式是世人所始料未及的,因為生活在中世紀的人認為這種洞口是地獄入口的象徵。李奧納多也曾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現過這種象徵。那不是繪畫作品,而是為波利齊亞諾編寫的音樂劇《奧菲斯》所設計的舞臺布景。該劇講述了奧菲斯潛入地獄營救歐律狄刻的故事。李奧納多為布景作的草圖上是布滿岩石的山脈,設計精妙的機械裝置使山脈向兩邊打開,中間露出一圓形的空間。舞臺上的山洞代表了地獄。正如李奧納多所言,山洞是冥王普路托的「住所」。在李奧納多對草圖作的注解中,他大膽想像了地獄之門打開之時激動人心的一刻,「在普路托的地獄之門洞開之時,有多個魔鬼敲打著十二個鼓,鼓的形狀恰似地獄之口,魔鬼旁邊還站著死神、復仇三女神和冥府守門狗。許多赤身裸體的孩子在哭泣,四周閃耀著五彩繽紛的煙火。」
畫中的羅姆身體消瘦,用石頭猛擊自己的身體,一臉懺悔的表情。他頸項和肩膀上每一根繃緊的肌腱都清晰可見,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李奧納多第一幅人體解剖方面的作品。李奧納多也將羅姆形象中其他常出https://m.hetubook.com.com現的特徵草草地畫了出來:紅衣主教的帽子,即緊挨著他的衣服的紅色一團;十字架,出現在畫右角草草畫成的素描上;頭骨,出現在畫的左下角,獅子尾巴圈成的弧線內,當然也少不了獅子。這幅畫的一個動態之處是畫中人和動物的視線:獅子眼睛望著聖人,聖人則望著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身體。
在暗色的岩石上走了一會兒後,我來到一個巨大的山洞前,之前從未聽說過這個山洞。我在洞口前佇立了半晌,一臉驚訝地望著它。我俯身向下,左手靠在膝蓋之上,用右手遮在低下的額頭上擋住光線,不斷向下彎腰,向洞裡望去,很想知道洞裡到底藏著何物,可是洞裡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我在那裡張望了許久,心中突然湧起兩股情緒——恐懼和渴望,既對森然可怖的黑洞感到恐懼,同時又渴望知道洞裡是否藏有奇妙之物。
這兩幅作品中的背景似乎與《阿倫德爾抄本》中一段饒有趣味的文字有著某種聯繫。文字描述了他望向一個黑洞時的心中感想。其頗為花哨的筆跡是第一佛羅倫斯時期的他所採用的筆跡,因此我們可以推斷這段文字大概寫於一四八〇年前後,與這兩幅畫創作的時間大致相同。那頁紙上先是有四處描寫火山爆發的片斷,文筆誇張而又做作,比如「噴薄而出的火焰」等。李奧納多接著筆鋒一轉,為我們講述了一小段故事或生活片斷,文筆非常流暢:

畫中的地貌特徵非常奇異。繪畫中的聖哲羅姆一般都是坐在隱居的洞外。而這幅畫中右上方呈方形的空間可能是洞的入口,但隨著畫向遠處伸展,出現了一座教堂,那方形空間因而就變成了窗戶。我們是否就是身處洞中,眼睛向hetubook•com.com洞外看去呢?這幅尚未完成的作品至少不會給出答案。令人難忘的《岩間聖母》畫於幾年之後,作者也將畫中場景設在一個詭異的岩洞裡,通過岩石間的縫隙我們可以看到遠處的景色。
在《聖哲羅姆》中,如果變換一下視角的話,前景中那頭獅子就變成聖人苦行的觀眾。獅子雙眼望著他,既像是在咆哮,又像是因驚愕而張大了嘴。這張嘴賦予畫面以戲劇性的瞬間,這也是李奧納多想要獲得的效果。leone(獅子)與Leonardo(李奧納多)互為雙關,從某種意義上說,作者這裡是想用獅子代表他自己。這種語言上的聯繫曾出現在李奧納多作的一個畫謎裡,該畫謎作於十五世紀七〇年代末,是為了取悅米蘭宮廷而畫的。畫謎上是隻被火焰吞噬的獅子,獅子旁邊是一張桌子。畫的標題是「leonardesco」,即leone(獅子)+ardere(燃燒)+desco(桌子)。「leonardesco」自然也是「李奧納多」這個名字的形容詞形式,畫謎也因此指代自畫像或個人標誌。列奧.巴蒂斯塔.阿爾貝蒂也曾在《寓言集》中使用過類似的雙關語——leon與leone雙關,他將自己比作一隻「渴望光榮」的獅子。李奧納多應該也讀過這部作品。
李奧納多通過畫板和舞臺又重遊了《阿倫德爾抄本》中的那個「黑洞」,再次體驗了它所喚起的恐懼與渴望。在《聖哲羅姆》中,黑洞是一個孤獨淒涼、犧牲自我的地方;在《岩間聖母》裡,黑洞寧靜而又充滿祝福;在米蘭的舞臺上,黑洞又是地獄之火的代表。正如故事中講的那樣,洞裡到底有何物不很清楚,也許如果黑洞一定具有什麼含義的話,那應該是代表了「未知世界的不確定性」。若要探https://m.hetubook.com.com求自然黑暗中的祕密,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會是什麼呢?是可怖之物,還是奇妙之物?從這段珍貴的自我反思的片斷中,我們可以窺到李奧納多是個猶豫不決的探索者,在洞口不停地徘徊。我們還能感到這位文藝復興的巨人探求知識時所帶有的緊張的情緒,他心中會想黑暗若不被照亮是否會更加美好。
沒有留下早先關於這幅畫的文字資料,但畫的右上角探出一塊岩石,上面有一個奇怪的小窗戶,從中我們能看到一座教堂的縮略圖。這裡顯然是暗指羅姆的教會教父的身分,此外它還有更為明確的含義。這座教堂古典風格的正面再加上兩個彎曲的楣梁,佛羅倫斯的觀眾一眼就能認出是新聖母瑪利亞教堂,該教堂由列奧.巴蒂斯塔.阿爾貝蒂設計,建於一四七二年。教堂是為紀念盧切拉伊家族而建,「盧切拉伊」的名字刻在教堂的正面,教堂與眾不同的曲線是模仿了該家族的標誌——船帆(「船帆」象徵好運)。畫中的教堂可能暗指李奧納多這幅《聖哲羅姆》的贊助者,這個贊助者不是阿爾貝蒂的偉大贊助人喬瓦尼.盧切拉伊,他那時已經過世,而是他兒子貝爾納多。我們在前面幾章曾看到貝爾納多的身影:他是費奇諾的熱心追隨者,也可能是古怪的托馬索.馬西尼(又名索羅阿斯特羅)的保護人,或所謂的「父親」。貝爾納多.盧切拉伊樂善好施,富有學者氣質,對古代文物有很深的造詣,從他知識淵博的小冊子《羅馬城》中可見一斑,他似乎很可能是這幅畫的委託人。
這段文字是李奧納多對文學創作的初次嘗試,但生動逼真的語言表明裡面含有幾分回憶的成分,很可能是來自童年的記憶。這跟對風箏的幻想同屬一類,是不多見的個人經歷的記述,表達了相似的「心理不確定性」——恐懼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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