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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文西傳:放飛的心靈

作者:查爾斯.尼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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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十八 繪製《最後的晚餐》

第三部分

十八 繪製《最後的晚餐》

要追溯「這幅永不安寧的傑作」(布克哈特語)的製作過程,我們首先要看一下溫莎皇家圖書館收藏的一頁筆記,筆記上有一幅早期用鋼筆作的構圖習作。這張習作仍然以傳統的「最後的晚餐」的構圖法為基礎——猶大沒有與眾人坐在一起,他坐在桌子的左側,頭扭向後面;而聖約翰則坐在耶穌旁邊,已經睡著了,旨在表示在耶穌宣布他被出賣的消息的時候,他「斜靠在耶穌的懷裡」。這兩種形象在最後的版本裡都被棄之不用。
不管這個故事是否屬實,這段文字近似於李奧納多本人觀點的真實記錄。這是熟悉他的克里斯托福羅.吉拉爾迪記憶中或者想像中的李奧納多講的話:「有一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我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去波戈托大街……」

十五世紀九〇年代,小說家馬泰奧.班代洛還只是個孩子,那時他在米蘭的聖瑪利亞感恩教堂道明會修道院做見習修道士,他的叔叔維琴佐當時是那裡的院長。班代洛常會看著李奧納多.達文西在修道院的北牆上工作來打發時間,李奧納多當時正在繪製斯福爾扎時期一幅偉大的傑作——《最後的晚餐》。
這幅畫與生俱來的脆弱現在卻似乎成為其魅力的一部分。僅僅幾十年之內,這幅畫就化成了「一團汙跡」,十九世紀早期它慘遭拿破崙士兵的故意破壞,一九四三年夏天差一點被盟軍的炸彈擊中,能保留到今天真是一個奇蹟!
一個扭動手指的人,轉向他的同伴,表情十分嚴肅,展開雙臂,露出掌心,肩膀上聳,碰到了他的耳朵,驚訝地張大嘴巴……
從這封信的語調中可以看出,李奧納多當時脾氣十分暴躁,再讀一下那句幾乎未加任何遮掩的譏諷的話「我不得不謀生」——這是一種公爵並不熟悉的麻煩。他繼續寫道:「或許閣下沒有給瓜爾蒂埃洛先生更多指示,他還以為我的錢夠花……如果您以為我有足夠的錢,您一定是被騙了。」這裡指的就是瓜爾蒂埃洛.巴斯卡皮,還有人將他稱為「公爵的禮物審理員」,即公爵的出納。李奧納多好像沒有收到某些預期的「禮物」:所謂「禮物」本質上就是金錢,因為不是定期支付所以不能被認為是薪水。關於李奧納多繪製《最後的晚餐》所得的報酬的記錄不少,但其中差別也很大。據班代洛所說,李奧納多的年薪是二千達克特,但另一個消息靈通人士(季羅拉莫.布加蒂,十六世紀中期聖瑪利亞感恩教堂的修道士)卻說摩爾人每年只付給他五百達克特。與《岩間聖母》相比,這已經算不錯了,李奧納多和安布羅焦.德.普雷迪斯為《岩間聖母》總共要求支付一千二百里拉,約三百達克特。
不久之後,李奧納多又用紅粉筆畫了一幅草圖,後來這幅紅粉筆畫又被其他人用墨水描了一遍,該圖現存放在威尼斯學院美術館。該草圖顯得比較粗糙,很大程度上應歸咎於墨汁的影響,不過《最後的晚餐》的均勻的布局在這幅草圖上已初顯端倪。眾門徒被分成了幾組,畫面更注重人物的個性特徵。為了明確人物身分,人物形象下面出現了匆忙寫就的說明文字(其中菲利普被提到了兩次)。但猶大仍然在桌子的靠近觀者的一側,約翰依然睡得很沉。

還有就是猶大。他是這幅畫的反面人物,但在為準備《最後的晚餐》而作的側面像習作(溫莎皇家圖書館藏)中,猶大是一個比魔鬼還要醜陋的人,幾乎就是一個怪物,但他也表現出某種懊悔和自我憎惡的意味,這也使這幅側面像帶有某種悲劇色彩,或準確地說帶有基督教的仁愛之意。(最近對這幅畫進行的修補恢復了以往修補過程中失去的面部表情的細微之處。修補之後要比修補之前更接近作品初始的樣子,這幅猶大側面像就是個例子。)在聽到耶穌的話後,當他的手都已經接近碟子裡的麵包時,他向後退縮了。關於李奧納多畫的《最後的晚餐》中的猶大的臉,瓦薩里曾講過一個趣聞:聖瑪利亞感恩教堂修道院院長總是催促李奧納多「盡快完成這項工作」,並向公爵抱怨這個藝術家如何拖延時間。得知此事後,李奧納多對盧多維科說他還在尋找一個長著極為陰險毒辣的臉的人作猶大的原型,但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臉,「他一定會用那個不夠善解人意、缺乏耐心的修道院院長的頭部」作和*圖*書為模型。聽到這番話之後,公爵頓時狂笑不止,而「那個不幸的修道院院長糊裡糊塗地回到家裡,還擔心在他的花園裡工作的工人」。這是瓦薩里講的趣聞中有一定真實性的一個,至少當時還有人親眼看到這一幕。這個故事同樣也出現在一五五四年出版的賈姆巴蒂斯塔.吉拉爾迪.辛蒂歐寫的《羅馬史論》中,而辛蒂歐則是從他的父親克里斯托福羅.吉拉爾迪那裡聽來的。克里斯托福羅.吉拉爾迪是費拉拉的外交官,他在米蘭的時候跟李奧納多有私交。吉拉爾迪的這個版本近似於李奧納多本人的講話實錄:
這個筆記應該寫於一四九六年或一四九七年。四達克特是李奧納多向他們索要的膳食費和住宿費;除了這些費用,作為助手,他們還可以賺一些收入。就這樣,到當年年底,貝內代托差不多賺了三十九里拉——只少於十達克特——差不多正好夠支付他的膳食費,為掙這筆錢他花了十個星期的時間。貝內代托的名字也出現在一張未標明日期的筆記上,頁邊的空白已有部分被剪掉,上面記錄了大約同一時期李奧納多工作室裡的人手:

一四九六年的夏天,李奧納多在繪製《最後的晚餐》的同時,還在裝飾某些房間,很可能是貝婭特麗絲公爵夫人在斯福爾扎宮殿的房間。他在那封撕碎的信中也提到了這件事:「別忘了油漆房間的傭金……」
眾所周知,李奧納多的著名壁畫在不很順利的情形之下卻有許多創新。他將油畫顏料與蛋彩畫顏料混合起來使用,而不是採用傳統的在新鮮的灰泥上塗抹顏料的畫法,後者更適合用於繪製壁畫。借助這種畫法,他可以慢慢地創作,不滿意還可以重畫,但是這種畫法的缺點馬上就暴露出來:顏料已經開始剝落。濕氣這個內在的問題使這種情況進一步惡化。李奧納多還在世的時候這幅壁畫的表面就已經開始惡化。一五一七年,日記作者安東尼奧.德.貝蒂斯在日記中寫道,這幅壁畫「開始損壞」,而到十六世紀五〇年代瓦薩里看到這幅畫的時候,壁畫上「除了一團汙漬其他什麼都看不清」。毫無疑問,這就是很早就有許多臨摹此畫的作品出現的原因,其中有兩幅——一幅是馬可.德奧焦諾畫的,一幅是賈姆彼得利諾畫的,這兩位畫家大概也參與了原畫的創作。這也是出現大範圍的和強制性修復工程的原因。最早有文字記載的修復工作是在十八世紀早期,但很可能之前已經有過修復活動了。二十世紀三〇年代,在把這幅壁畫的現狀與這些早期的複製品以及溫莎皇家圖書館裡的預備性習作進行比較之後,肯尼思.克拉克痛惜那些麻木不仁的修復者使這幅畫失去了人物表情的細微之處。他還認為,「那些具有米開朗基羅《最後的審判》的風格的過於痛苦的表情」表明了「十六世紀軟弱的風格主義的風格」。
最後只剩下猶大的頭部沒有畫。眾所周知,猶大是一個大叛徒,因此應該用一張能夠表現他的全部邪惡品質的臉來描畫他……有一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我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去波戈托大街,所有最卑鄙無恥的人都住在那裡,他們中大多數人道德敗壞。我去那裡是希望看到一張適合表現這個邪惡的人的臉。不過直到今天,我還沒有找到……如果最後發現我找不到,我將不得不借用這位神父,這位修道院院長的臉。
這些素描讓我們看到了李奧納多關於此畫的早期想法。他迅速而聚精會神地做好微型藍圖,心中不停問自己——是這樣畫還是那樣畫?但正如李奧納多常會表現的那樣,他的繪畫基礎非常紮實,儘管這些素描是第一批真正為聖瑪利亞感恩教堂的《最後的晚餐》所作的習作,但我們在他的素描簿中找到了另一張年代更早的紙張,可以追溯到十五世紀八〇年代,上面畫著三幅互有關聯的素描:一群人坐在桌子旁邊,有一人單獨坐在桌前,雙手托著腦袋,還有一個人毫無疑問就是耶穌,他的手指指向那個命中註定的碟子。這三幅素描並不是為《最後的晚餐》所作的習作,因為畫中只有五個人坐在桌旁愉快地聊天以打發時間,他們並不是耶穌的門徒。畫中場景可能是發生在某次鄉村的歡宴中,人們圍坐在桌前。但不知是什麼激發了李奧納多的靈感,使他在同一頁紙上迅速畫和_圖_書下吃聖餐的基督這一令人心酸的場景,十五年之後這個想法終於在那幅偉大的米蘭壁畫中開花結果。
班代洛還講了一個故事,在這個故事裡李奧納多心情較為輕鬆:李奧納多正在跟聖瑪利亞感恩教堂的一位尊貴的客人聊天,此人就是雷蒙德.佩勞德紅衣主教。有文獻可以證明一四九七年一月底這位主教確實身在米蘭。李奧納多爬下鷹架歡迎他的光臨。班代洛回憶說:「他們就很多事情進行了探討,尤其是繪畫的精采之處,一些當時在場的人說他們希望能看到那些被偉大的作家高度讚頌的古人的作品,這樣他們就可以判斷我們現在的畫家是否能與古人齊名。」為了讓這些人高興一下,李奧納多講了一個流浪漢題材的故事,故事說的是年輕的菲利波.利比被撒拉遜人抓起來當作奴隸,最終因為他高超的畫技贏得了自由。這個故事與瓦薩里的《著名畫家、雕塑家和建築家傳》中菲利波.利比的故事十分接近。這裡出現兩個問題:瓦薩里是從班代洛那裡抄去這個故事的嗎?班代洛真的是從李奧納多.達文西的口中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對此我們的答案只能是:皆有可能。一五五四年班代洛的《中篇小說》首次在盧卡出版,比《著名畫家、雕塑家和建築家傳》的第一版整整晚了四年,但裡面的故事當然要寫的更早一些,可能在手稿中也有出現。至於李奧納多,他可能是從菲利波的兒子菲利皮諾那裡聽到這個故事,他在十五世紀七〇年代認識菲利皮諾,兩人關係親密。同樣可能的是,班代洛這個機會主義者編造了一個令人可信的故事,甚至都不用謊稱是李奧納多講的。
一個正在喝酒的門徒把酒杯放回原位,把頭扭向說話人。
這頁紙上還有兩幅相對獨立的素描。左邊那幅素描裡出現了十個人物,也許這頁紙已被人剪過,把三個人的形象剪掉了。這群人後面輕淡地畫了些拱形結構,這是關於圖畫背景的最早想法,即「最後的晚餐」發生的「頂樓」。右邊的素描中出現了四個人物,但畫面重心主要放在耶穌和猶大這兩個人物身上。李奧納多在這裡集中表現明確叛徒身分那戲劇性的一刻:「與我共用一個碟子的那個人將要背叛我。」(《馬太福音》二十六:二十三)畫中的猶大從他的凳子上起身,正把手向那個碟子伸去。李奧納多試著給耶穌的雙手畫出兩種姿勢——一種是手抬起來好像要伸向前方;另一種是手已經碰到了碟子,與叛徒的手發生短暫的接觸。這幅小一些的素描突出了故事的焦點,找到了戲劇性的支點——兩手相觸的動人心魄那一刻。為了突出表現這一瞬間,李奧納多把傳統的「最後的晚餐」的故事追溯到《聖經》之前的一個場景,即聖餐儀式。
在這封引人注目的信中,從他出乎意料的大發脾氣這件事上——城堡中發生的「不光彩的事情」——我們可以從一個側面感到李奧納多繪製《最後的晚餐》時正承受著巨大的創作壓力,這種壓力非但沒有被其他事情緩解,還一直不斷加重。這也是被班代洛捕捉到的同一個李奧納多,那個在熾熱而安靜的大街上大步流星走向聖瑪利亞感恩教堂的李奧納多。


一個人身體前傾望著說話者,雙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眾門徒聽到那個聲音說出「有人背叛了我」的時候,我們很難想像他們當時的表情專注到什麼程度。通過行為和手勢,門徒們似乎在互相對話,一個人跟另一個人說,而那個人又跟旁邊另一個人講,都顯得驚訝不已。就這樣,我們的李奧納多用他那巧奪天工之手創造了這戲劇性的一刻。

溫莎皇家圖書館和威尼斯藏有的素描的重心逐漸從整體布局轉移到單獨人物形象特徵上面。溫莎皇家圖書館藏有著名的系列頭像,大多數用紅粉筆畫成,有一些已經畫得比較完整。那些人物形象終於變得清晰起來:猶大、彼得、大雅各、聖菲利普(幾乎可以肯定,最後兩個形象用的是同一個模特,只不過在圖畫中被賦予了鮮明的個性特徵)。其中有一幅聖約翰雙手的習作,畫面非常精美;還有一幅習作上畫著聖彼得的衣袖。「福斯特筆記本」中還有一些簡短的評論,對這些習作進行和*圖*書了補充——某位來自帕爾馬的亞歷山大為耶穌的手提供原型;「住在比塔的克里斯托法諾.達.卡斯蒂廖內的頭部的形狀很美」。其中有一處筆記,標題非常簡單,就寫著「耶穌」兩字,李奧納多在下面寫著「摩塔洛紅衣主教手下的喬瓦尼.孔蒂」,這個人可能就是耶穌的模特。亞拉岡有位消息靈通人士名叫路易吉,他在一五一七年親眼見過《最後的晚餐》,據他記載,畫中的一些門徒是「米蘭朝臣和知名市民的真實肖像」。


聖瑪利亞感恩教堂坐落在古老的韋爾切利納門之外,西邊就是斯福爾扎城堡。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你可能也聽說過),那裡幾乎就是塊建築工地。一四九二年,為了修建布拉曼特設計的新講壇和穹頂,唱詩區和教堂半圓形的後殿被拆毀,緊接著人們決定擴大與其毗鄰的修道院。到一四九五年底,修道院餐廳的翻新工作已經完成。就在那一年,多納托.迪.蒙特法諾在該修道院的南牆上繪製了壁畫《耶穌受難圖》,壁畫上標有這個日期。《最後的晚餐》就畫在《耶穌受難像》對面的牆上,大概也是在這一年開始繪製的。教堂的整個修繕工程是由盧多維科發起並出資進行的。他希望這座整修後的教堂未來能成為斯福爾扎的陵墓,一座符合公爵王朝地位的紀念碑。他的妻子比阿特麗斯的突然去世和他的女兒比安卡一四九七年的不幸去世令這件事顯得更加迫切。連續失去兩個親人對「摩爾人」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摩爾人也因此轉而篤信宗教,度過了一段陰沉低調的日子。盧多維科對感恩教堂除了金錢上的投入之外,還帶有感情上的寄託,他常會獨自一人去修道院的餐廳吃飯。李奧納多的這幅偉大壁畫(mural)——因為是用油畫顏料畫的,因此嚴格講還不能算作是一幅濕壁畫(fresco)——就這樣成為這個享有盛名的斯福爾扎工程的重頭戲。這幅不落俗套的作品成為這個優美的追新求異的修繕工程的完美收官之作。
一人轉過身,手裡拿了一把刀子,碰倒了桌上的玻璃杯……
班代洛是在幾十年之後寫下了這段文字。簡言之,李奧納多大概是從一四九五年開始繪製《最後的晚餐》,因此就不能同時忙著「製作」銅馬的黏土模型(該模型於一四九三年底向世人展示)。但這段文字仍能使我們窺探到這位大師工作時的情況。我們能從中感受到他的創作節奏、熱情的迸發,以及期間不時陷入沉思的狀態。這種沉思著實令人不解,尤其是讓付錢的顧主們備感迷惑,他們還誤以為他是在胡思亂想而耽誤了工作。這段文字向我們展示了一幅絕妙的圖景:李奧納多頂著正午的烈日,大步流星穿過街道,沒想過要找個地方歇一歇腳,躲一下日頭,腦子裡只有偶得的靈感,想到了解決構圖細節上一些小問題的方法。「一兩筆」這幾個字告訴人們他的藝術靠的是不斷地辛苦積累。人們在聖瑪利亞教堂修道院牆上看到的那一大幅畫面正是由上萬次畫筆的點觸和上萬次十分細緻的決定組成。想到世人皆知的著名畫作,人們不禁會問自己——為什麼這幅畫會是這樣而不是其他的樣子?事實上,畫面的方寸之間都經過畫家的不懈奮鬥,浸滿了他的心血。
與整體構圖一樣,這些帶有感情|色彩的動作體現了李奧納多《最後的晚餐》中嶄新的理念:他摒棄了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構圖傳統,即信徒們沿著桌子呆板地坐成一條直線。在佛羅倫斯,李奧納多應該看到過塔代奧.加迪、安德烈亞.德爾.卡斯塔尼奧、安吉利科修士和多梅尼科.吉蘭達約各自繪製的《最後的晚餐》。吉蘭達約是在萬聖修道院餐廳繪製的《最後的晚餐》,壁畫優雅精緻,但缺乏活力,該壁畫完成不久李奧納多才前往米蘭。在李奧納多《最後的晚餐》中,用餐者的線條被打斷了,取得了神奇的效果。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波浪狀的一群人,彼得羅.馬拉尼把這種波浪形看做是「巴黎手稿C」中的光學圖示。門徒們被分成四個組,每組三個信徒:聚集成群的這些信徒突然處在了一個緊要關頭。李奧納多也找到了他戲劇性的一刻:不是聖餐儀式,也不是確認猶大的身分,而是眾人在聽到耶穌宣布消息時極度震驚的反應——「只有在你們面前我才能肯定地hetubook.com.com說,你們中間有人將要背叛我。」眾信徒悲痛萬分。(《馬太福音》二十六:二十一~二)因而,畫面布局的流暢部分是由基督的這個決定造成的,即講故事的那一刻出現的,幾乎就是電影中的一幕。盧卡.帕喬利是最早對這幅壁畫作出評論的人之一,他對這一點有過絕佳的詮釋。一四九八年十二月十四日,他在為自己著的《神聖的比例》一書寫的獻辭中說道:
繪製《最後的晚餐》首先要在修道院餐廳的牆上均勻地塗上一層灰泥,這層灰泥構成壁畫的基礎。牆壁中間是壁畫的主體部分,中間的灰泥要比旁邊的灰泥粗糙一些,因為這樣灰泥才能與覆於其上的漆層黏合得更加牢固。我們可以看到灰泥與漆層的交界處,那是一條模糊的水平線,靠近用透視法描繪的天花板的中間位置。最近一次修補工作中有一個發現——人們發現《最後的晚餐》草圖的痕跡,草圖是直接畫在灰泥之上的,「極為簡潔的紅線條,用流暢的畫筆描繪上去……按照他的布局勾畫出眾人的輪廓或外形。」繪上草圖之後再打上熟石膏粉或底子。現代的高科技分析顯示當時用的石膏粉是「一種小顆粒狀的混合物,一百~二百微米厚,是用類蛋白質將鈣碳酸鹽和鎂黏合而成」,頂層再塗上一層薄薄的鉛白色的底漆。在這個階段,李奧納多故意在表面留下一些切口,主要是為了勾畫出建築背景的形狀和全景;為了追求作品的精確性,圖畫區域的中心還打上一個小孔,作為整幅壁畫的沒影點。在放大的照片中能看到這個點:這個點就在耶穌的右太陽穴上。
十月十七日,貝內代托到來,一個月四達克特。
〔……〕nco 四 〔……〕iberdo 四 詹馬里亞 四 貝內代托 四 詹彼得羅 四 薩萊 三 巴爾托洛梅奧 三 吉拉爾多 四。
其中一些人物描寫在最後完成的壁畫中得到了體現,比如白鬍子的聖安德魯(從左邊數第三個人)攤開他的掌心,聳起他的肩膀。而其他人的動作都發生了改變,轉過身、手中拿把刀子的那個人變成了聖彼得,而碰倒玻璃杯的則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就是打翻鹽瓶的猶大。這些姿勢中至少有一個早已出現在溫莎皇家圖書館收藏的第一幅構圖素描中,即人數較少的那組人像中,耶穌和猶大之間的那個人「用手遮住了眼睛」。

帕喬利的描述非常有意思,因為他那時與李奧納多交往甚密,因此這段評論可能也反映了李奧納多本人的觀點,即「專注」和「驚愕」的程度,眾人把焦點聚集在耶穌身上,以及門徒之間發生的連繫。這幅畫就這樣形成了:人物並不處在一條直線上,而是交錯在一起,口中唸唸有詞:「不是我,是另一個人。」
所有的這些準備工作告訴我們這是一項作坊成員的集體工作(班代洛的記述中遺漏了這一點,使人誤以為他在藝術創作時是孤獨一人)。米開朗基羅一人包攬了西斯廷教堂壁畫的所有工作,但《最後的晚餐》並不是李奧納多一個人的功勞,他手下還有一幫助手。其中很可能有馬可.德奧焦諾,他可能繪製過《最後的晚餐》的最早的臨摹畫;薩萊當時大約十六歲,是李奧納多的夥計;可能還有托馬索.馬西尼,有資料證明他後來參與製作一幅大型的壁畫(佛羅倫斯的《安加利之戰》壁畫)。他們是李奧納多信任的助手,此外他或許收了一些新的學徒和助手,我們可以在《大西洋抄本》的兩頁紙上看到這些人的名字:
油畫大概是從已畫好的場景上三個刻有紋章的半圓壁開始畫起,現在大部分已經遭到損壞,但仍然能看到銘文的片斷和盾形紋章,以及一個用水果和青草編製的漂亮花環。壁畫的主要場景大概是從左側開始畫起。用馬泰奧.班代洛的話說,在這個時期,李奧納多不停地工作,有時還交叉雙臂長時間地專注著牆壁。班代洛的描述是以準確的資料為基礎的:「李奧納多偶爾會進行反思,並且專注於改進重要的細節,這使他本已不快的進度更加緩慢……每個人物以及桌上的每個物體的輪廓都表現出或大或小的修改痕跡,修改之處也常塗有旁邊的顏色,證明李奧納多給自己很大的自由度,允許自己不停地進行修改。」修補者發現了李奧納多反思之後作出的改動之處,hetubook.com.com其中有對耶穌的手指位置進行的修改,而在最初的版本中手指要更長一些。
較小的那幅素描中還描繪了正在熟睡的聖約翰,耶穌的手臂放在他的背上,這裡表現出耶穌的「仁愛」,正如《聖經》上所寫,約翰是「耶穌所愛的」門徒。而在那些漠視宗教的懷疑論者們看來,約翰「斜靠在耶穌的懷裡」是同性戀的表現。一百年以後,在歸為克里斯托夫.馬洛的諸多褻瀆行為中有一項便是:耶穌對約翰懷有「一種特別的愛」,並「把他當做所多瑪的罪人利用」。人們不禁想起那段薩爾塔雷洛插曲,其言外之意是官方不贊成用帶有女子氣的年輕男子作模特兒來描繪天使和年幼的耶穌。李奧納多在最後的作品中將人物全部分開,但約翰仍是所有門徒中最年輕俊美的一個。

「他一大早就到了,爬上鷹架馬不停蹄地就開始工作。有時他會在那裡從早幹到晚,手裡一直都拿著畫筆。他畫個不停,常會忘記吃飯或喝水。有時候,他會連續幾天不碰畫筆,一天中有好幾個小時佇立在他的作品面前,雙臂交叉放在胸前,獨自一人用挑剔的眼光審視著畫中的人物。我也看到過他在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好像突然有急事要做一樣,放下手頭正在製作的黏土模具,離開韋奇奧宮直奔聖瑪利亞感恩教堂。他也不找個陰涼處休息片刻,就趕忙爬上鷹架,拿起畫筆在牆上塗上一兩筆,然後隨即轉身離開。」
最近的也是最有野心的一次修復工作是在皮尼.布拉姆比拉.巴切倫的領導下於一九九九年開始了。之前二十多年的時間,用在修復此畫身上的花費估計高達二百億里拉(約相當於六百萬英鎊)。這次修復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把以前的修補工作留下的疊印去掉,即將罩光漆和覆蓋色的結殼處理掉,用微小的痂使原畫結痂,希望某些原作的顏料還留在下面。用巴切倫的話說,人們像對待一個「重病人一樣」對待這幅畫。不管是在什麼時候,總有人對藝術品的修復工作大肆批評,聲稱這會使原作「失去靈魂」,但必須承認我們現在看到的《最後的晚餐》已比較接近五百多年前李奧納多和他的助手畫在那面牆上的、班代洛睜大眼睛看到的那幅畫。雖然此畫與原作十分接近,但也只是部分接近,原作的表面大約只有二十%保留下來。這幅畫像鬼魂一樣附著在那面牆上,殘缺不全卻重新賦予作品令人著迷的表情和姿勢,簡單卻令人信服的最後的晚餐的細節:只有半杯葡萄酒,桌布上的細絲織法,情緒激動的聖彼得手中緊握著的那把凶器一般的刀。
第一個名字大概是「佛朗哥」(Franco),可能是指弗朗切斯科.加利,人稱「小拿破崙」;第五個人指的可能是賈姆彼得利諾.里佐利;倒數第二個只付了較低的膳食費三達克特,可能是巴爾托洛梅奧.蘇阿爾迪,人稱「小布拉曼特」,他是李奧納多的朋友布拉曼特的學生。
一四九七年夏天,李奧納多還忙於繪製《最後的晚餐》。那一年的修道院的總帳目中有一個條目記錄了支付給一些工人三十七里拉,「他們為李奧納多繪製信徒的那個修道院餐廳的一個窗戶做了一些工作。」一四九七年六月二十九日,盧多維科給他的祕書馬爾凱西諾.斯坦戈寫了封信,在信中他說他希望「那個佛羅倫斯人李奧納多能盡快完成他在修道院餐廳的工作」,然後他就能夠「參與到餐廳另一面牆上的工作中了」。這裡我們或許可以嗅出公爵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在一個著名的片斷中,李奧納多列出了一些門徒聽到基督宣言後的各種反應:
九月八日,約蒂提來了,一個月四達克特。
一四九六年六月八日發生了一件李奧納多有失風度的事情,這種場面極少發生。這件事情被公爵的一個祕書記錄了下來,他寫道:「裝飾房間的那個畫家今天鬧出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他因此憤然離開。」這種緊張狀態或許跟寫給公爵的另外一封不完整的信的草稿有關,李奧納多在信中抱怨他的經濟困境:「我非常煩惱,你本應該發現我很缺錢,而且……我不得不謀生,這使我只能中斷這項工作,參與到不太重要的事務中去,而不能繼續執行閣下您委託我的工作。」這項重要工作無疑就是《最後的晚餐》,而那份讓他分神的「不太重要」的工作可能就是裝飾公爵夫人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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