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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富國窮

作者:戴維.蘭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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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從地理大發現到帝國的建立

第七章 從地理大發現到帝國的建立

即使如此,科爾特斯的作為也不過是故事的開端。歷史不是野蠻的簡單史詩。人是重要因素,但阿茲特克帝國的崩潰有著更深層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在於,由藩邦拼湊而成的帝國,不同於王國和民族國家,民族成分龐雜,缺乏舉國一心的凝聚力。人們看到的是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區分,一個群體與另一個群體的區分。而不是同胞與外人的區分。維繫上下左右聯繫的力量必然表現為赤|裸裸的權勢,談不上赤膽忠心,談不上現實的合法性,誰不聽話就叫誰過不下去,靠橫徵暴斂攫取財富。因而,這種帝國表面上強大,這不過是外在表象,老百姓歡迎一群惡霸被另一群惡棍所替代,因為他們在絕望之中依然期望這種更替會減緩對他們的壓迫。事實上,這些帝國的輝煌不過是瞬間閃爍,它們表面的堅強只不過是一層易碎的外殼。
成千上萬的印加士兵到達這裏,站滿了廣場。他們衣著華麗,但並無武器在手。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乘著轎到來,帝國最顯赫的貴族充當著轎夫。一位西班牙神父走向前,將聖經獻給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打開聖經,看了看,將它扔在地上。這就足夠了。神父往回跑向皮薩羅,喊到:「出來吧!出來吧,基督徒!出來懲治這些拒絕上帝聖物的懷有敵意的狗!」殺戮使約七千印加人當場倒在血泊中,傷者無以數計。西班牙騎士乘勝追擊,隨意斬殺,那些衣著顯赫的人或許是領導者,更成為追殺對象。「如果不是黑夜降臨,四萬名印第安軍人將不會有幾個可以活著。」
(深具諷刺意義的是,歐洲人過後發現,他們自己被中國人指控為有食人習性,因為中國人認為外國人都是野蠻人。在中國,這些謠言的作用是阻礙當地人與外國人交往。在食人故事廣為流傳的非洲,葡萄牙人警告當地人,英國人嗜吃人肉,希望借土著人之手攆走英國干涉者或作出對英國人更不利的事情。而自視優越於所有番邦的中國人則稱葡萄牙人亦有食人習性。野蠻人就是野蠻人。)
科爾特斯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幾個月過去,新艦隊到來,帶來了新力量。他的印第安盟友幫助修建船只,帶領他們穿過群山進入墨西哥谷地,他們就在那裏聚結,對阿茲特克首都這座湖中島城發動攻擊。這一次,戰爭局勢完全扭轉了:阿茲特克帝國被打敗,他們的廟宇被摧毀,偶像被推翻在地。這並不令人驚奇:阿茲特克人對被征服城市的標誌就是一座燃燒著的廟宇。勝利者的神主宰了一切。
此後,一隊接一隊的西班牙人沿著墨西哥海岸向北方和西方航行。恰巧,具有決定性的探險艦隊的首領名叫埃爾南多.科爾特斯——他早年曾在薩拉曼卡上學,年紀輕輕的,就不學好,過早地成為一個浪蕩哥兒,一大弱點就是愛勾引最危險的女人——別人的老婆。所以他離開西班牙而浪跡天涯,是完全有道理的。此人儀表堂堂,挺拔剛勁,富有魅力,鬼點子多,又善辦外交。是一個甘願為手下獻身、而屬下甘願跟隨他下地獄的天生領袖。正是他招募了幾百人,並將這些人團結在一起,並率領他們(加上後續援軍)征服了北美大陸最強大的政權。
阿茲特克人在殺人祭神方面的創新,則是出自一位皇室成員特拉卡萊爾之手。他心腸狠毒,廢立過幾個皇帝,權傾一時。他讓人們祭祀阿茲特克部落之神——渾身盡是翅膀和爪子的狀如南美蜂鳥的嗜血之神,想要用這個神取代別的較溫和的神,在它那些撲打的翅膀的背後,險惡用心就是把此神祭獻儀式變成威嚇旁人的武器。原先祭神只犧牲幾個人,特拉卡萊爾卻使祭祀儀式變成縱情殺人的狂歡,持續數日之久,送上祭壇的犧牲品達數百人甚至數千人之多。他們的心被剜出後依然在跳動,他們的鮮血噴濺到偶像身上,他們的屍體滾下祭壇,被烹飪製成精美的食物,供阿茲特克貴族享用。
借助印刷機的威力,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消息得以迅速傳播。哥倫布本人十分重視該消息的傳布。他於一四九三年三月回到西班牙,此後他關於大發現的信印刷了十三次——西班牙文一版、拉丁文九版、義大利文三版。見Gomez,L′invention,第九十五頁。最為雄辯有力的莫過於發現新大陸所帶來的激動與和*圖*書驚奇。世界打開了一葉窗,歐洲人的自我意識隨之改變。我們是誰?他們又是誰?神學家和倫理學家紛紛探索,這些遠方土地上的「野蠻人」的性質是什麼,與他們打交道的恰當方式是什麼。對藝術家來說,不僅新大陸本身,而且新大陸作為新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為他們提供了豐富的形象和主題。對制圖者而言,地圖變得短命,由於新的信息迭出,不得不一再重新繪製。地圖上海怪和其他裝飾性的圖像不見了,新大陸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
在這裏,最初的接觸同樣是誘人的:海邊的小小村落似乎滿地黃金。同樣,印加人的錯誤的意嚮導致西班牙人的冒險。印加人並沒有把西班牙人錯認為神靈,但完全低估了這只小分隊的能量,他們對海岸邊生活的人們的蔑視,自古有之。這些人如何能戰勝來自高原的更勇敢的武士呢?西班牙人得知他們的內部紛爭,再一次得到當地人的幫助。他們到達高原城鎮卡哈馬卡,與印加皇帝相會,皮薩羅極力向他鄭重地保證,將像朋友和兄弟那樣對待他。然後,他們大多躲藏起來,等待時機。印加人把這些當做他們害怕的表示。確實,不誇張地說,許多西班牙人尿濕了褲子。
儘管如此,西班牙人雖然有援兵(起初是來逮捕科爾特斯的)和肉搏戰的一些勝利,但由於人數相對太少,他們仍然損失慘重。蒙提祖馬二世也許猶豫不決,但其他阿茲特克人卻是天生或曾經訓練過的武士,當看到一小撮傲慢的入侵者,他們無意向敵人低頭屈服。西班牙人進入阿茲特克的首都以後又被趕走,他們狼狽不堪地從堤道的水中逃遁(阿茲特克人早已將橋砍斷),四面都是敵人。許多西班牙人身上帶的黃金太多,又不捨得丟棄,自己因而沉入水底。西班牙入侵者的死亡人數達一半到三/四。
阿茲特克人的恐怖活動的表現形式,是把殺人祭神變成了一門產業。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當地的人類學家和理論家如果不能為這種行為辯解的話,就寧願規避或忽略它。但是,如果不探討這些引起憎恨的昔日經歷,就無法理解阿茲特克帝國的強弱興亡。因宗教原因而導致人們死亡在該地區(包括南方瑪雅人地區)司空見慣,它反映了這樣一種信仰:太陽神需要人類血液的滋養。如果未進食,他就不能升起。其他神也需要獻祭:例如,獻祭嬰兒和孩子,以確保莊稼豐收和雨水充足;犧牲者的淚水是供水的保證。
阿茲特克帝國表面上強盛、輝煌,實際上不過是羽毛糊起來的大廈。在西班牙人到來之前,由於人們對暴政的憎惡和紛爭導致的分裂,帝國已經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正是人們的這種仇恨使得科爾特斯在找尋同盟者方面毫不困難,他們向科爾特斯提供了價值不菲的信息而且在運輸方面給了他珍貴的幫助。沒有這些幫助,他也許永遠不能將他的小分隊帶上海岸,帶著武器輜重翻越崇山峻嶺,進入墨西哥谷地。
蒙提祖馬二世的密探報告說,這些陌生人的舉止更像人,而非神。其中之一是,他們嗜吃。這可做兩種解釋:其一,由於他們並不分享鮮血和人肉,這與羽蛇神的人性特徵和反對活人祭祀的傳說相吻合;其二,他們對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非常喜愛。神喜歡或需要肉欲嗎?難說。當然,該問題對歐洲人而言卻不難解釋。如果阿茲特克人知道希臘神話,他們就會承認性欲是神的標示之一。蒙提祖馬二世既想迎戰,又想送客,在這二者之間搖擺不定,最後試圖邀請科爾特斯進入他的王國首都,借此賄賂他離開。
這是一個血腥的故事,充滿了殘忍與欺詐、屈尊與偽善;但是人們不能用善、惡、醜的標準評判這些事件,他們雙方是彼此彼此。皮薩羅到來之前,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的父親瓦伊納.卡帕克已經確立了對待戰敗者的懲罰標準:他將造反部落的人斬首,並將他們的屍體扔到湖裏,「現在,你們不過是一群小孩兒!」據記載,犧牲者有二千多,「這也許是西班牙征服新大陸之前歷史上最血腥的屠殺」。該地今天被稱為「血湖」。
印加是新大陸歷史上最大的帝國。它北起現在的哥倫比亞(北緯二度),南至今天的智利聖地亞哥附近(南緯三十五度),綿延四千多公裏;西起大西洋海岸,東到安第斯山脈分水嶺東側和現在的玻利維亞高原。如同墨西哥的阿茲特克帝國一樣,印加帝國所受到的限制,一部分來自大自然——印加人從來不適應茂密森林中的生活——一部分來自阿勞幹人等倔強部落的頑抗。阿勞幹人也曾https://m.hetubook•com•com長期抵抗西班牙人,令西班牙人丟臉,直到十九世紀才屈服於連發武器之下。
這些有效地證明了冶鐵技術的根本性優勢。武器也不過是整個故事的一部分。西班牙人完全依賴鏟、鑿、斧、錘、砧等諸如此類的鐵器。他們要做馬掌並給馬釘掌,修理武器,更換已破壞的裝備。每一隻鐵釘、每一塊鐵片都珍貴無比,因為它只能從西班牙運來。馬掌價值三十比索,而一百只鐵釘價值八十比索。許多騎馬的人發現,給馬裝上黃金馬掌也許更便宜些。
征服印加帝國的過程與這極其相似:它同樣是一個龐大的多部落帝國,實行中央集權制,依靠才智管理國家:帝國內部同樣存在著紛爭與宿怨,印加人不僅與附屬部落相敵對,而且相互之間也有衝突;況且,歐洲的疾病再一次成為歐洲征服者無聲的幫手。當弗朗西斯科.皮薩羅帶領戰鬥小分隊抵達時,印加內戰已經進行了七年(印加人顯然死於天花),因而元氣大傷。
二三十年間,西班牙人在加勒比海航行,探索南北大陸,他們總以為再一次登陸就會發現金銀珠寶,但始終為沒有得到期盼已久的東西而失望。他們臨時用奴隸、奇花異草、異國他鄉的動物、以及暗示從主礦脈而來的些許小塊黃金安慰自己。信使帶著珠寶和天然金塊返回西班牙,以誘使皇室提供援兵、馱獸和武器。同時,佔領者自己安營扎寨,樹立起旗幟和十字架,按照歐洲的法律傳統建立「城市」,並以神、聖人和各種聖物的名稱命名它們。他們用五彩玻璃珠換取金塊;參與當地土著的敵對行動,並挑動一個部落攻擊另一個部落。他們攻擊、恐嚇、刑訊和殺害土著;佔有他們的妻子、女兒和西班牙人造成的寡婦;往往在殺害許多異教徒的同時,超度他們的靈魂。而且,他們不斷地索取黃金。他們的固執充分表現出他們的貪得無厭——還有他們的愚蠢:亞當.斯密曾將這種「神聖的渴望」稱為「也許是世界上利益最少的彩票」。
一旦到達那裏,這些入侵者就享有了巨大的優勢。他們有非常先進的武器裝備——最重要的還不是槍炮,儘管槍炮最初很嚇人,科爾特斯不失時機地用槍炮齊射令阿茲特克人膽寒——更有用的武器是鋼刀鋼劍。阿茲特克人的武器是棍棒、投石器和裝有黑曜石尖頭的木棒,傷害作用大於殺戮,而這也是他們被期望的。戰爭的目的是為了傷殘和逮捕,最好能獲得獻祭品。按照阿茲特克人的評判標準,西班牙人的作戰方式是不公平的:他們刺戮軀體而不是四肢,因為對手腹部受傷即使不是立即死去,也會停止戰鬥。頗具諷刺意義的是,阿茲特克聚集眾人、利用人多勢眾來遏止敵人的作戰方法卻使他們自己損失慘重:西班牙人每一揮劍都有所斬獲。在衝殺之際,西班牙的長矛輕騎兵和騎馬的劍士行動迅捷、殺戮兇狠,對阿茲特克人而言,簡直是噩夢降臨。開始,阿茲特克人認為他們是長著一個身子、兩個腦袋的怪物。戰犬同樣是駭人的,它們撕裂和咬死敵人,令阿茲特克人的武器無用武之地——但是它們的頑強限定了損失。西班牙人主要用它們來進行偵察,對付俘虜和路人,作為恐嚇和娛樂的工具。參見Todorov,La conquete de l′Amerique,第一百四十六頁。
這樣,印加皇帝可以與帝國最遙遠的地方保持緊密而迅捷的聯繫,對高度多樣化的社會實施獨裁統治。他被視為神。原則上講,所有的土地都屬於他,他慷慨地把土地租借給社區民眾,這些民眾以實物和勞務,也即「賦稅和勞役」向皇帝納貢。這些強制性的勞役有修路和修水利,在軍隊和信差隊服役,搬運貨物,修建官方建築(從皇宮到倉庫),收租和分發恩賜物。所有的服裝都是印加當局發放的。普通百姓在結婚時,可獲得一套日常穿的衣服、一套節日穿的衣服和嚴冬天氣工作時用的披肩一條。當衣服穿破之後,他可以去更換。除去服勞役外,人們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印加社會像一座蟻冢:每個人都要工作,孩子從五歲開始就要幹活。婦女在走路的時候還要捻線,傳說印加道路修建得這樣平整是為了防止她們跌倒;她們太忙了,根本無暇顧及腳下。除當地易貨交易之外,貿易為官府所控制。
但是,印加人本來應當有自知之明。
印加人未留下任何文字記錄——他們不知道書寫。我們只得依靠考古的遺跡(由於西班牙人瘋狂挖掘金銀,沒有多少歷史遺跡倖免)、筆錄被征服者口述的或其後代撰寫的傳www.hetubook.com.com奇故事、或早年西班牙遊客撰寫的某些文字材料。總的來說,這些資料實質上是相吻合的。
秘魯印第安人的抵抗與墨西哥印第安人相比更為頑強,持續時間也長得多;實際上,有人認為他們的叛亂迄今從未停止過。一五三二年,皮薩羅活捉了阿塔瓦爾帕,但是直到一五三九年恰爾卡斯率領的印加軍隊才投降,曼科.印加到比爾卡班巴山避難,西班牙的控制才算穩固。即使那時,印加的流亡政府也曾在山區掀起起義的浪潮,直到一五七二年,弗蘭朗斯科.德.托萊多總督才將起義鎮壓下去。印加的頑強不屈部分反映了歐洲人的疾病對秘魯人沒有太大的影響。原因尚不清楚,但墨西哥人口在西班牙人來到之後的一個世紀裏銳減九十%,從大約二五〇〇萬人降到一百至二百萬人;而秘魯的人口只減少了一/五。
「他一覽無余」:皮薩羅之前的印加人
努力找尋,你就會有所發現。十六世紀第二個十年間,西班牙人沿著尤卡坦半島的海岸航行,遇到了以前從未曾見過的印第安人。他們身著棉布服裝,住在石頭砌成的小城鎮裏。他們對硬金屬一無所知,不曾見過銅和鐵,但他們有自己的武器——投石、毒標、帶有鋒利的黑曜石尖頭的棍棒——殺死他們或脅迫他們,可不如對付島民那樣容易。所以,西班牙人溫和地與他們談話,與他們進行物物交換,並加以甘言誘惑。西班牙人從他們那裏得知,越過山脈,向西有一片土地,由一個富有金銀珠寶的國王統治著。他們接觸的每一個印第安人都證實了這個傳言,因為那位對陌生人一無所知的國王命令用厚禮滿足外來人,以使他們離開。無疑,這是一個大錯誤。
阿塔瓦爾帕淪為階下囚,全身裸|露但未受到傷害。西班牙人要求並且得到的贖金是任何歐洲君主所承擔不起的——黃金足可以裝滿一間大房子,從地面到屋頂無一空隙。印第安人付足了贖金,西班牙人不得不釋放人質,交易就是交易,不能喪失信譽。但他們很快以背叛西班牙王室的名義又逮捕了他(竟然如此!);作了最後的儀式(首先超度),然後形象生動、名副其實地將印加帝國皇帝斬首。他們說服阿塔瓦爾帕皈依基督教。他們告訴阿塔瓦爾帕,如果死時是一個基督徒,他的屍體不會被燒化,那麼按照印加人的信仰,他還能回來領導他的臣民。
生物學家兼歷史學家賈裏德.戴蒙德曾作過透徹的分析,他問道,為什麼印加人表現得如此天真——按照我們的標準,如此愚蠢。他的解釋是:開化民族與未開化民族之間在姦詐與經驗方面存在著區別。西班牙人是「人類行為和歷史的豐富知識的繼承者」;而印加人則「沒有對付海外入侵者的實際經驗——以前從未聽說(或閱讀)過其他人、其他地方、任何時候遭受的類似的威脅。」
這就是阿茲特克人(又名墨西卡人)的狀況。他們原是一個小群落,是由北部的原始荒野(現為美國西南部地區)遷移到南方定居區域的粗野的遊牧民族。他們並不受歡迎,曾一度給墨西哥山谷湖畔(該湖早已枯竭,今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墨西哥城所處不穩定的陸沉地帶)較文明的民族當奴隸。奴隸制是戰爭與強權的熔爐。獲得自由的阿茲特克人逃到蘆葦密布的僻靜地帶定居,隨之人口增多,力量增強。最初他們走出來是因為需要飲用水,他們使用詭計和武力,最重要的是利用恐怖活動擾亂敵人,使敵人在被打敗以前就屈服,這樣征服了一個又一個民族。
此時,西班牙人發現自己處境危急。他們要呆在那裏:科爾特斯燒毀了自己的船只,告訴手下人他們已經無路可退。或戰或死,他們別無選擇。或者比死亡更悲慘:阿茲特克人已經使西班牙人知道墨西哥囚徒的命運,剝了皮的血淋淋的屍體被懸掛在城墻之上。這是阿茲特克戰術的另一個失誤,它使西班牙人看到唯有決然勇敢前進。
印加人儘管有暫時的成功,但他們企圖將侵略者趕出國門的努力終歸於失敗。西班牙人有技術,受過訓練,有組織,作戰經驗豐富,使得當地土著看起來就像業餘軍人。他們有當地同謀的幫助,其中有相當多的人皈依基督教,教會可以容忍這些人非嗜血性的異教徒習慣,但在忠於西班牙統治這一點上卻毫無妥協的餘地。西班牙人有自己遠方強大帝國人力物力的支持,還有似乎源源不斷來尋求財富的軍人加入他們的隊伍。他們明智地利用原有的印加帝國權力機構來為他們服務。印加統治者的繼承者們成為世襲的、無所事事的貴族階層,與西班www.hetubook.com.com牙要人通婚者逐漸增多,他們的後人構成現今秘魯首都利馬和厄瓜多爾首都基多的上流社會,其中有些人活躍於商界和政界。原先的部落頭人(酋長)繼續管理著地方事務。他們被賦予特殊的社會地位,免除了勞役和賦稅;自一六一九年始,他們的子女在特設的耶穌會學校接受教育。有的孩子成為懷舊的編年史作者,通過悔恨和同情的淚水透視舊制度;有的孩子成為替被剝削大眾說話的雄辯的代言人(關於已消失世界的回憶錄,在歐洲人中引起的共鳴多於大部分不識字的土著人民)。殘存的抗議往往採取請願的形式,適時地屈服於西班牙權勢的統治和等級結構。印加帝國已成為歷史。
新大陸刺|激著冒險行動。西班牙統治者看到並抓住了建立大帝國的契機。這與基督教反對伊斯蘭教的聖戰並無直接聯繫,但卻無疑被視為上帝保佑和教皇認可的十字軍東徵的延伸。甚至挫折也化作吸引力,因為這意味著尚有寶藏等待挖掘。哥倫布這只糊塗蟲不過是不知道到哪裏尋寶罷了。在創業初期,行動最迅速者將得到獎賞。商業冒險家們購買、改裝舊船,或建造新船,從一百裏格之遙的地方雇傭海員。遇到了麻煩嗎?那就重新再幹,再接再厲。士兵、自由紳士、惡棍、無賴和流氓自願跨海尋找財富,重塑人生。這些人珍愛那些「騎士浪漫」的傳說和神話——那個時代的喜劇故事——亞馬孫女武士、無頭或犬首的妖怪、或者金人的傳說故事。亞馬孫女武士的傳奇尤為他們喜愛,因為這些傳奇的主題是女性和男性豪傑的結合。人們傳說那邊處處有女武士,總是說她們就在下一道山脈之外,或在相距數日航程的海島之上。有一個故事說她們上萬人到西班牙受孕,因為「我國勇士雄武的名聲已經傳遍五湖四海」。這個故事不過是安慰那些不能到新世界探險、親眼瞧瞧亞馬孫女武士的人。引自巴利亞多利德官員馬丁.德.薩利納斯一五三三年致查理五世秘書的信箋——Gomez,L′invention,第一百二十~一百二十一頁。傳說亞馬孫女武士為生殖後代每年交媾兩三次,而後將男嬰送掉,只留下女嬰。這些傳說的誇張和許諾有助於讓人相信它們。在那些遙遠的地方,任何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印加帝王的眼線無處不在。總督一詞被稱為圖克裏庫克(Tukrikuk),意為「他一覽無余」。
西班牙人稱之為「悲慘的夜晚」,但他們的逃逸仍可稱為奇蹟。墨西哥人沒能乘勝追擊,一舉消滅他們,主要是因為西班牙人還有一個最微妙和秘密的武器使得墨西哥人損傷慘重,這是入侵者自己所未曾意識到的。這就是他們從歐洲帶來的病原體,不知不覺將死亡帶給那些對這些疾病一無所知的人們。它們已經肆虐過加勒比海岸,給那裏帶去慘重的損失。現在,它們又使數以百計的阿茲特克武士在勝利到來之際慘然倒下。
這種象徵性姿態(可以理解為一體的滋養行動)僅需要幾個祭祀的犧牲者。成人的鮮血主要來自戰爭中的俘虜,犧牲者被告知應把自己看做是為崇高事業而獻身的:我們生來就該如此。有的學者指出,那些心與血的捐贈者本人並不這樣想。應該注意到,這些人在被說服願意爬著陡峭的臺階走上祭壇之前,需要服用一劑鎮靜劑。
印加帝國在它存在的短短世紀裏將各民族統一在它的領導之下,並創立了一種通用語言,即蓋丘亞語(Guechua),現仍為安第斯山脈的居民使用著——格瓦拉在用西班牙語動員他們從事革命事業時,曾學過這種語言。然而,在這種印加「和平」的幌子之下,並不存在秩序與和諧。印第安人似乎容忍和順從,但求助於酒和毒品的現象是一種不好的徵兆。有人甚至斥責他們在哺育兒童方面毫無愛心:孩子從未被抱過,更不用說養育了。不論怎樣,這種文化都剝奪了普通民眾的創造性、自治和個性。
阿茲特克人的大規模祭祀犧牲正是收到了特拉卡萊爾那位姦相所熱望的效果:它們大幅度降低了阿茲特克的敵人進行抵抗的意願。當然,失利者會懷恨在心。阿茲特克的儀式也產生了一個供應的問題:哪裏能得到這麼多祭祀犧牲者?來自戰爭?但是那意味著戰火連綿。來自監禁和奴隸?但那意味著壓迫的加劇和潛在的動亂。在盟國或屬國的統治者的默許下掠奪它們的人?那就是精心設計的所謂的「花戰」,他國的貴族https://m.hetubook.com•com同謀者躲在用花做的屏風後面,似乎借以遮住他們的眼睛,在此情況下觀看阿茲特克人上演的模擬戰爭遊戲和比武,從而產生作為祭品的囚徒。
阿茲特克的領導人對西班牙人心裏沒底,決策猶豫不定,加劇了自己的舉措失誤。皇帝蒙提祖馬二世聽說,這些陌生人乘大船而來,他們有的頭髮金黃、白皮膚、臉留鬍鬚,身穿閃閃發光的服裝,不知道他們是人還是神。墨西哥傳說中,羽蛇神是眾神之首,但是因為長期沉溺於飲酒而被造反的神靈放逐,他將在某一天從東方的海上歸來:難道這就是所說的回歸嗎?
從陸路旅行和交通的障礙來看,印加帝國規模愈發驚人。南美洲的一道道峽谷和丘陵從山脈一直延伸到海洋,截斷了南北通道。由於缺少輪車(靠馬和人力進行搬運)和發展沿海船運的失敗印加帝國的人民知道如何用輕木造船和木筏,以及靠充氣的皮囊等物漂浮並由游泳的人推進的輕舟和木排。但是,不管這些大木筏如何不沉於水,它們還是很小、不穩定、容易漏水,故而不適合公海運輸。「對秘魯水運來說,真正的限制不是缺乏智慧和技巧,而是缺乏適用的木材」,引自Rowe,「Inca Culture」,第二百四十頁。這引起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麼不從山上砍伐木材?答案也許是,缺乏鐵制或鋼制的伐木工具,而且交通不便。這些自然阻礙變得更難逾越。印加帝國的訣竅在於用長跑信差和役夫維持通信聯絡。在印加帝國的所有道路上,每隔一.五西班牙裏格(約為四.五英裏),在道路兩旁各有一座為信差搭起的臨時營房。每一個信差只關注一個方向,將任何時間接到的信息和包裹傳遞到下一站營房。信差從小就訓練做這種工作,可以晝夜跑步前進,平均每天跑五十裏格(大約一百五十英裏)。編年史作者貝納伯.科沃告訴我們,從利馬到庫斯科(秘魯一城市名)約一百四十裏格,路況不佳,而信差們約用三天的時間。一個世紀之後,西班牙騎馬的郵差要用十二到十三天。的確,這些信差不會僅依靠他們自己的體液,還有古柯葉刺|激和吸引著他們。實際上,他們常用需要多少古柯葉來衡量任務的輕重,就像中國人慣用需要吃幾碗飯來衡量任務的輕重一樣。十八世紀時,從紐約到波士頓約二百英裏的平地,乘馬車需要一周的時間(當然,馬車比馱獸和搬運工運載的東西要多得多)。
這種極端的行動使那些力圖保持正確政治立場的人種學家顯得非常尷尬,他們認為這類食人生番行徑的描述是外國人為自己的種族歧視和壓迫所作的辯護(就西班牙征服者而言當然是那樣,當他們的墨西哥主人在他們眼前用獻祭者的鮮血來調和款待客人的食物,以表示友好時,這確實是令人厭惡的)。有人試圖爭辯說,所有吃人的故事是一種荒誕不經的說法,是西班牙人捏造出來的。另一些人準備承認食人習性的事實,但指出了西班牙人所犯的幾個錯誤——似乎絕望中的拼死鬥爭可以與制度化的行為相提並論。有的人甚至爭辯說,這是阿茲特克人(或至少那些對人肉有一定壟斷權的貴族)在他們日常飲食中獲取足夠蛋白質的唯一方法。對於這種說法,尤其是就阿茲特克社會特權階級而言,最好也只能說它表明了豐富的想像力。然而,墨西哥人的飲食好像包羅萬象、豐富至極。他們從狗、豚鼠、蟲和其他動物中獲取動物蛋白質。在哥倫布到達美洲之前,蟲子就是那些喜愛美洲烹調的人經常享用的一種食物,如果我們相信一九九〇年美洲航空公司雜誌上發表的一篇相關文章的話。為表示善意,我不在此列出作者的姓名,該作者吹噓說,他曾試著吃過活蟲子,但不小心讓蟲子咬了他的舌頭。
有的學者稱這種制度為「社會主義」,因為這麼多社會產品呈交中央政府進行最後的重新分配,這也許是一個恰當的稱呼;但是該制度在形式和實質上與那些流行的貴族專制並無區別,貴族專制的「主要的劃分」在於將小範圍的精英階層與龐大的、相對無甚差別的普通大眾區別開來。印加社會也有與此性質相同的方面:民眾生活都艱苦而卑微,每個人在吃飯和等待時都彎腰哈背。統治者在衣著、起居和飲食上均與眾不同,此外還有「享受」咀嚼古柯葉的權利。顯然,普通百姓也能夠得到這種作物,因為沒有古柯,他們就無法完成辛勞的工作。然而,單純的享受是不存在的。告密者和偵探密布全國,無論白天黑夜,隨時探測各家各戶、甚至人家的瓶瓶罐罐,強行維護那種特權的排他性。如果每個人都能享受,那還叫什麼特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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