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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之旅

作者:佛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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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回教寺 七

第一部 回教寺

「我的盧比會的。上帝在看到我給予時會給我更多。要常常給予,像巴哈都貴族一樣。我的父親也一樣,所以他才死於窮困。」他指著房間四周,提起很多職員和官員,他們都是仁慈的人,因為他們生活在很久以前的時代中。「所以我們要坐著永遠給予——坐在一張地氈而不是坐在椅子上,那是現在和那時之間的主要變化,但我想我們永遠不要處罰什麼人。」
「一位印度女士和男士說好今天早晨九點要為我們送來他們的馬車。結果都沒有來。我們等了又等;我們想不出發生了什麼事。」
「它們是大山洞嗎?」她問。
「哦,不。」
「不過你自己要用就不要了。」
「我要問你一件事,何吉茲醫生,」她開始說。「我聽摩爾夫人說,你在寺院裏多麼幫忙她,並且多麼有趣。她在跟你談話的那幾分鐘裏對印度的了解勝過我們抵達以後的三個星期。」
但人們還是容忍他,因為他有善良的心和強健的體格;可是人們的妻子認為他實際上並不是一位紳士。她們不喜歡他。他不去注意她們,而這種事在女性主義的英國本來會不招惹非議就過去了的,但在一個男性被期待成為生動有用人物的地方,卻對他產生傷害的作用。費爾亭先生從沒有對人們提供狗或馬方面的意見,從沒有跟人一起吃飯,或者在中午去拜訪人,或者在聖誕節為人家的孩童裝飾聖誕樹,而雖然他來俱樂部,但只不過是來打網球或撞球,然後就走。這是事實。他已經發現,要跟印度人和英國人交好是可能的事,但也發現,要同時跟英國女人交好的話,就得放棄印度人。兩者無法結合在一起。責備兩方的任一方都沒有用,責備他們彼此責備也是沒有用的。情形就是如此,人們必須作個選擇。大部份的英國男人喜歡他們本國的女人,本國女人數目越來越多,她們每年使在英國國內的生活型式在這兒再現。他發現跟印度人交往方便並且令人愉快,而他必須付出代價。一般而言,除非為了公務,不然沒有英國女人進入他的「大學」,而如果他邀請摩爾夫人和何德蕾小姐去喝茶的話,那是因為她們是新來的人,她們會以一種平等的(縱使是表面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並且不會以一種特殊的聲音跟他的其他客人講話。
何吉茲感到懊惱。這句話暗示說,他這位默默無名的印度人沒有權利聽到後期印象派這個名詞——那是保留給統治種族的特權。他不自然地說,「我不認為摩爾夫人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偶然在我的寺院裏碰到她,」然後再補充說,「單單見一次面太短了,無法交上一個朋友,」但是他還沒有說完,那種不自然就消失了,因為他感覺到費爾亭的基本善意。他自己的善意也表露出來,並且在變動的感情浪潮下掙扎著,這感情的浪潮可以單獨把航行者帶到一個停泊的地方,但也可能把他帶過停泊處,送到岩石上。他的確是安全——像海岸居民一樣安全,他們只了解穩定,並且認為每隻船一定會遇難,而他有海岸居民無法知道的感覺。真的,與其說他感情脆弱,不如說他敏感。他在每句話中都找到一個意思,但並不常是真正的意思,而他的生活雖然生動卻大部份是夢。譬如說,費爾亭並沒有意指印度人默默無名,而是說「後期印象主義」不曾聽聞;他這句話和特頓先生的「嘿,他們講英語」中間有一段距離,但對何吉茲而言,兩句話聽起來卻相同。費爾亭看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同樣看出情況又轉好了,但他並不躊躇不安,因為在私人的關係方面,他是一位樂觀者,於是他們的談話又跟剛才一樣喋喋不休下去了。
談話跟以前一樣進行著。可以用不成熟的芒果做成食物給客人嗎?「我現在以醫生的身份說:不行。」然後老人說,「但是我要送給妳們一些甜品。我自己要享受那種愉快。」
羅尼沒有回答,卻命令費爾亭的一個僕人立刻去叫他主人回來。
「有的,有的,等一會。」
「不,我不認為如此。」
這是一個自由自在的派對,不拘泥於形式,多幸運!在這個基礎上,何吉茲發現英國女士容易交談,他對待她們像男人一樣。「美麗」會引起他的困惱,因為「美麗」需要它自身的規則,但摩爾夫人年紀那麼大,而何德蕾小姐那麼平凡,所以他就沒有了這種顧慮。何德蕾瘦削的身體以及臉上的雀斑在他眼中都是可怕的缺點,而他在想上帝對於女性的形體怎麼可以這樣殘忍。因此他對她的態度表現得完全坦白直率。
「你的母親不久就會回去的,先生,」哥波教授說,他已經尊敬地站起來。「我們可憐的大學裏沒有什麼好看的。」
「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跟何德蕾小姐討論孔雀王朝的事——他們說,她有藝術氣質。」
「我會詳細說明。是一支宗教歌。我將自己想成一位送牛奶的女郎。我向敘利.克利敘那說,『來!只來我身邊。』這位神拒絕來。我變得謙卑起來而說:『不要只來我身邊。把你變化成一百個克利敘那,去到我一百個同伴中的每一個人的身邊,但有一個,哦,宇宙之主,要來我身邊。』祂拒絕來。這樣重複幾次。這支歌是以適合目前時刻,黃昏的最佳形式譜成的。」
「我並不想要玩馬球呢。」
羅尼沒去注意他講的話,繼續跟何德蕾講話;他匆忙離開職位要帶她去看馬球,因為他認為那樣會使她愉www.hetubook.com.com快。他無意對兩位男人無禮,但他所能知覺到的唯一與印度人之間的關聯就是職務上的關係,而這兩個男人剛好都不是他的下屬。他把他們當做個人,遺忘他們。
「我現在可以唱,」他回答,並且真的唱了。
「我想是這樣。」
他又恐懼地想到他的平房。天,這位愚蠢的女孩把他的話當真了!他怎麼辦呢?「是的,一切都決定了,」他叫著。「我邀請你們大家到馬拉巴山洞看我。」
「再見,何吉茲醫生。」
何吉茲想要說明,但立刻發覺自己也從沒去過山洞——他一直「有意」要去,但是工作或者私人的事務使他不能去,並且又那麼遠。哥波教授愉快地戲弄他。「我親愛的年輕先生,五十步一百步!你聽過那句有用的格言嗎?」
「哦,不!祂拒絕來,」哥波重複說,可能不了解她的問題。「我對祂說,來,來,來,來,來。祂不加理會。」
何吉茲猶疑著。他的聽眾分裂了。比較隨便的一半要去,但比較專心的要留下來。他想到這是一個「不傳統」的下午,於是他停下來了。
「再見,摩爾夫人。」
「高興之至。」他沒有表示高興,何吉茲知道他在保留山洞的一些事情。他知道,因為他自己時常遭受類似的禁制。有時候他會省略一個論題裏有關的事實而去談論幾百個無關的事實,使得卡冷達少校大為憤怒。少校指控他的不坦誠,並且指控大致都正確,但只是大致而已。毋寧說是,一種他無法控制的力量任性地使他的心智沉默。哥波現在沉默了;無疑並不是自願的沉默,他在隱藏什麼。他如果處理巧妙的話,可能重新加以控制而宣稱說馬拉巴山洞是——充滿鐘乳石,可能;何吉茲把話題引向這方面,但實際並不如此。
「恐怕我不能,不過還是謝謝你。你感到我有疏忽,我萬分抱歉。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她留下來,她抽烟,都是她自願的,老朋友。」
「我真的看不出有什麼害處。」
這位費爾亭先生在年歲較大時才為印度所迷。他在進入孟買的「維多利亞界標」那道臨時的正門並且——在賄賂了一位查票的歐洲人之後——把他的行李放進他的第一列熱帶火車的車廂時已經超過四十歲了。這次旅行在他心中形成一次有意義的經驗。在同一車廂的兩個同伴,年輕的一位,像他一樣對東方感到陌生,另外一位是老資格的旅印英人,年紀跟自己一樣大。他跟兩個人之間有一道鴻溝;他已經看過太多的城市和人,因此他不像第一個年輕人也無法變成道地的旅印英人。新的印象往他腦海擠壓,但它們並不是正統的新印象;過去的經驗限制了這些新印象,他所犯的錯誤也是如此。把一個印度人看做是一位義大利人,並不是(譬如說)一種普通的錯誤,也可能不是一種致命的錯誤,而費爾亭時常試圖將這個半島和另外那個較小而形狀更巧妙的半島,那個伸入地中海古典海水的半島加以比較。
「像妳這樣的訪客太少了。」
「何德蕾小姐。」
「我不知道。我離開時他是好好的。」
「I hae ma doots。」
「嗯……我無疑是曬乾了的官僚;我仍然不喜歡看到一位英國女孩留下來跟兩個印度人抽烟。」
「你有多餘的嗎?」
「那麼,描繪給這位女士聽。」
「他不是一個粗俗的人,」費爾亭抗議說。「他的神經緊張,如此而已。」
「哦,不,不是那樣,」何德蕾小姐堅持。「他們甚至放棄加爾喀達之行要招待我們。我們一定犯了什麼愚蠢的錯誤,我們兩人都感到一定是這樣。」
「那是誤解,」費爾亭說,他馬上看出那是屬於最好不要加以澄清的那類事件。
「要是你看不出,你就看不出……你看不出那個人是一個粗俗的人嗎?」
「我要妳和母親馬上來。要玩馬球。」
「再見,哥波教授,」他繼續說,忽然顯出激動的樣子。「我們從沒聽到你唱歌,真可惜。」
「去他的!」
「妳記得我們寺院旁邊的水嗎?水流下來,填滿了池塘——皇帝的巧妙處理。他們到孟加拉時在這兒停留。他們喜愛水。他們不管到什麼地方,都創造出水泉,花園,澡堂。我剛才告訴費爾亭先生說,我要放棄一切去服侍他們。」
「我會很高興。」
「哦,不,不,不。」
「哦,認識——我記得。」在寺院發生的那一幕一過去之後,就在他意識中消退了。「一個年紀相當大的女士;但同她來的那一位名字請再講一遍好嗎?」
「如果我騎腳踏車時穿著英國服裝——漿直的衣領,戴著有溝紋的帽子——他們就不注意。我戴著土耳其帽時,他們就叫出來,『你的燈熄了!』庫絨大人在催促本地印度人保存他們生動的服裝時沒有考慮到這點。——好啊!飾扣扣好了。——有時我閉上眼睛,夢想我又有華美的衣服,並且在阿南吉後面騎進戰場。費爾亭先生,在蒙古帝國的高峰時期而阿南吉在孔雀王座上統治著德里時,印度人不是很美嗎?」
「恐怕我們一定犯了大錯,冒犯了別人,」摩爾夫人說。
「除了女士以外,還有我的一個助手——那雷揚.哥波——要來。」
「在兩種情況下花費都高得怕人,」女孩說。
羅尼很想反嘴;他知道這類型的人;他知道所有類型的人,而這就是被慣壞的西化者。但是他是政府的公僕,避免「意外」是他的職和*圖*書務,所以他沒有說什麼,並且不理會何吉茲繼續的挑撥。何吉茲具有挑撥性。他所說的話都有一種無禮的意味或者都使人刺耳。他的尊嚴正在下降,但他拒絕不加掙扎就降下來。他無意對奚斯洛先生無禮,奚先生從沒傷害過他,但他是一位旅印英人,必須變成一位大丈夫才能重新獲得舒適。他無意對何德蕾小姐表現逢迎的親近,只不過是要贏得她的支持;也不想對哥波教授表現喧噪和愉快。一闋四重奏——他對著地面鼓翼,她為突如其來的尷尬而迷惑不解,羅尼冒著怒氣,婆羅門觀看著三個人,但眼光沮喪,雙手交叉,好像沒什麼可注意的事。戲劇上的一幕,費爾亭想著,他現在從花園的一端看到了他們,花園調配在他美麗門廊的藍色柱子中。
「隨你喜歡好了。」有其他客人要來,他感到失望,因為他喜歡單獨跟他的新朋友在一起。
「不,不大。」
「見我?我不認識什麼女士。」
「是的,這在英國沒有問題。」
「費爾亭,不要認為我對這件事很不舒服或什麼的……我想你來不來跟我們玩馬球,我們都會很高興的。」
對何吉茲而言,這句話有一種很確定的意義。「我真的可以嗎?費爾亭先生?你人很好,」他回應說,「我很喜歡自由自在的行為。」他的精神昂揚起來,他環顧著起居室。令人覺得豪華,但沒有秩序——沒有那種可以威嚇可憐的印度人的成份。房間也很美麗,穿過三個高高的木拱面向花園。「事實上我早就想見你,」他繼續說。「我從巴哈都貴族那兒聽到很多有關你心地熱誠的話。但人們在像強德拉波這樣一個邋遢的洞裏要到那裏去見面呢?」他走近門口。「要是我像以前在這兒較年輕不懂事,我會告訴你。我都希望你生病,那麼我就可以見到你了。」他們笑著,而他因為進行順利因此有了勇氣,就開始脫口而出。「我對我自己說,費爾亭先生今天早晨看起來怎樣呢?可能臉色蒼白。而『民醫』也臉色蒼白,顫抖發作時,他無法去侍候他。會改叫我去。那麼我們就會談得很愉快,因為你是出名的波斯詩學者。」
「我不以為然。你知道印度婆羅門說什麼嗎?說英國自他們手中征服印度——從他們手中,注意,不是從蒙古人手中。這不正是他們厚顏的表現嗎?他們甚至用賄賂的方法讓這件事出現在教科書上,因為他們是那麼乖巧並且富有得很。據我所聽到的一切,哥波教授一定跟所有其他印度婆羅門十分不同。他是一位非常真誠的人。」
「我在這兒的時間很短,並且總是在市集裏。難怪你從來沒有見過我,而我奇怪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說,費爾亭先生?」
「太好了。下面呢?我有沒有留可敬的白鬍鬚?」
他們笑著。「現在甚至在英國也可以吃到芒果了,」費爾亭插嘴說。「他們把芒果裝在船上冰凍的房間。顯然你可以在英國造成印度,就如同你可以在印度造成英國一樣。」
他薄弱的聲音昇起,一聲接著一聲唱下去。時而似乎有韻律,時而具有西方曲調的幻影。但遭受重複挫折的耳朵,不久就失去了任何線索,遊蕩在一片噪音的迷津中,不刺耳,不難聽,也不可了解。那是一隻無名鳥的歌。只有僕人了解。他們開始彼此私語著。那位在採集水栗的人光著身子從池塘走出來,嘴唇因為喜悅而張開,同時也露出深紅的舌頭。聲音經過幾陣子後時斷時續,像開始時那樣隨意——顯然只唱了半節,並且以次屬音唱出。
哥波教授的到達稍稍使他安靜下來,但那還是屬於他的下午。這位有禮而神秘的婆羅門沒有阻礙他的口若懸河的談吐,甚至還加以讚揚。他在離置身異國的英國人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喝茶,茶放在他稍微身後的矮桌子上,他對著矮桌向後伸展身體,並且好像偶然才去碰食物;大家都對哥波教授的茶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他年紀大,臉上一撮灰色的鬍鬚和一對灰藍的眼睛,顯出枯瘦的樣子,而他的皮膚像歐洲人那樣好看。他綁著一條頭巾,看起來像淡紫色的通心麵,穿著外衣,馬甲,以及有繡花的襪子。繡花和頭巾相配,整個外表看起來有和諧的意味——好像他已經調和了東方和西方的產物,精神的和肉體的兼顧,並且永不解體。女士對他感到興趣,希望他會說些宗教方面的事來增補何吉茲的話題。但是他只是吃著——吃著,吃著,微笑著,從沒有讓他的眼睛看到自己的手。
「他可能聽不懂。允許我——」何吉茲流利地重複他的命令。
「多謝。」他們微笑著握手。他開始看看四周,好像跟任何一位老朋友在一起的樣子。費爾亭對於他們很快變得親近起來並不感到驚奇。就這樣一位感情豐富的人而言,親近不是立刻產生就是永不發生,而他和何吉茲因為只聽到彼此美好的地方,所以可以不用什麼預備行為。
「榮幸之至。」他把椅子拉近,臉上展現一種緊張的表情。她拿起香烟盒,給了他和何吉茲,然後自己點著。經過一陣動人的沉默後,他說:「岩石中有一個入口讓你走進去,穿過入口就是山洞。」
「沒有聽過?」兩個人都叫著。「馬拉巴山的馬拉巴山洞?」
「倒是一個奇想,」另外一個男人說。
於是大家開始離開了。每個人都顯出生氣或不愉快的樣子。好像怒氣自土壤中滲透而出,一個人在蘇格蘭的澤地或義大利高山上會這樣小心和_圖_書眼嗎?費爾亭以後這樣懷疑著。印度似乎沒有保存著平靜之氣可供吸取。不是沒有,就是平靜之氣吞噬一切,就像哥波教授的情況一樣。何吉茲虛偽而可恨,摩爾夫人和何德蕾小姐卻愚蠢,而他自己和奚斯洛在表面都顯得端莊,但實際上卻都很討人嫌,並且彼此嫌惡。
「什麼不對勁嗎?」
此時羅尼不期然來訪了。
「但是,祂在其他歌裏是來了,我希望是這樣?」摩爾夫人輕聲說。
「何德蕾小姐,哥波教授的甜品很好吃,」何吉茲憂傷地說,因為他也想送甜品,但沒有妻子來煮。「它們會讓妳品嚐到真正的印度食物。啊,我處境可憐,無法給妳什麼。」
「一切都改變了。一些軍人來了。過來,我會告訴妳們怎麼回事的。」
「什麼事情攪亂了他的神經?」
「是很少,」哥波教授說。「這樣的和藹很少看到。但是我們能給予什麼來挽留他們呢?」
「妳來看我時不會有混亂的,」何吉茲說,可以說是肺腑之言。「摩爾夫人和每一個人——我邀請你們全部——哦,請你們來。」
「再見,費爾亭先生。多麼有趣的下午……」
「芒果,芒果。」
「你五呎五吋高,」費爾亭說,大部份透過臥房門的地上玻璃推測。
「神秘只是混亂的一個自負的辭語。在兩種情況下將之挑起都沒有好處。何吉茲和我很清楚印度是一團混亂。」
「我不喜歡神秘不是因為我是英國人,而是根據我自己的個人觀點,」她更正說。
「可能——有一天……現在我看到摩爾夫人以及——她叫什麼名字——來了。」
「哦,不,完全不一樣;厄利方他有西瓦和巴瓦梯的雕像。馬拉巴沒有雕像。」
「你們為什麼不在強德拉波組織一個俱樂部?何吉茲。」
「到底人為什麼要戴衣領呀?」費爾亭彎下頸子時發著牢騷。
關於水,他說錯了,皇帝不管多有技巧,都無法把水引向山上;某種深度的沮喪加上整個強德拉波,分散於寺院和費爾亭的房子之間。羅尼會責罵他,特頓想要責罵他,但卻壓抑下來。費爾亭甚至不想責罵他;他那種渴求口頭的真實的慾望已經變得遲鈍,他只關心心情的真實。至於何德蕾小姐,她把何吉茲所說的一切都認為在口頭上是真實的。由於她的無知,她認為他就是「印度」,從沒推測他的觀點有其限制,方法也不準確,並且沒有人能代表印度。
他為鬥志所激勵,作了一次最後的努力而補充說,「妳這麼快就要離開印度,多麼可惜!哦,請再考慮妳的決定,請留下。」
摩爾夫人笑著,想到她的兒子所採用的現代方法。「恐怕盧比並不持久,」她說。
「我喜歡神秘,但我很不喜歡混亂,」摩爾夫人說。
「後期印象派,當然!來喝茶吧。這個世界對我來講變得完全不可忍受了。」
何吉茲想起自己的平房心裏就膽寒。那是一間靠近一處低地市集的討人嫌惡的小屋。裏面幾乎只有一個房間,而房間裏面有小的黑蒼蠅肆虐。「哦,我們現在談點別的,」他叫著說。「我希望我是住在這裏。看看這個美麗的房間!我們一起來艷羨一下吧。看看拱門底端那些曲線吧。多麼精緻!那是完美得體的建築。摩爾夫人,妳現在身在印度;我不是開玩笑。」這個房間啟發了他的靈感。這是十八世紀為某一個高級官員建立的一間會客室,雖然由木材建成,卻使費爾亭想起翡冷翠的蘭吉迴廊。現在已經歐化的小房間附建在兩邊,但中間的廳廊沒有用紙覆蓋也沒裝上玻璃,花園的空氣自由地湧進來。一個人就像坐在公開的場合——像是在展覽中——放眼可以清楚看到對著鳥叫的園丁和租下池塘培養水栗子的那個人。費爾亭也出租芒果樹——不知道有誰會進來——而他的僕人日夜坐在他的階梯上,使小偷不敢光臨。真是棒,而這位英國人沒有將它糟蹋,但如果換成何吉茲的話,他會在西化的時刻中掛上毛德.古德曼的盡。然而,房間真正屬誰,則是沒有疑問的……
「大學」本身的建築曾被「建設局」搞得一團糟,但它的校園中包括一個古代的花園和一間涼亭,而他一年中大部份的時間都住在這裏。聽說何吉茲醫生來時,他正在做浴後裝扮。他提高聲音在臥室叫著。「請自便。」這句話並不是事先想好的,就像他大部份的行動一樣;這是他想要說的話。
「嗯?」她說,笑著。
他的生涯,雖然具有學術氣息,卻是多變的,並且包含著為惡,及此後的悔恨。現在他是一位強硬,性情溫和而聰明的人,瀕臨中年的邊緣,對教育有一種信仰。他不介意他的對象是誰;公立學校的男孩,精神不健全的人以及警察都來向他求教,而他也不反對再加上印度人。透過朋友的影響力,他被提名為強德拉波城的大學校長,他喜歡這個職位,並且認為做得很成功。他教學生的確成功,但那道他在火車上就注意到的鴻溝,卻在他自己和他的同胞之間擴大而令他感到痛苦。最初他看不出是怎麼回事。他並不是不愛國,他在英格蘭時都跟英國人來往,他最好的朋友全是英國人,為什麼在這兒不相同呢?他在外表是屬於粗大的體型,具有伸開的四肢和藍色的眼睛,沒有講話之前好像能夠激起人們的信心。然後他樣態中的一種什麼成份使人們感到困惑,而無法消除人們因他的職業而自然引起的不信任。在印度一定有這種智力的罪惡,但受m.hetubook.com.com苦的是智力因他而增加的人!人們漸漸感覺到費爾亭先生是一股分裂的力量,並且這種感覺是正確的,因為觀念對於階級是致命的,而他藉著那種最有力的方法——交換——來利用觀念。他既不是傳教士,也不是學者,他在一種私人談話的予取狀態中是最快樂的了。他相信這世界是一個人們居住的地球,人們試圖彼此聯繫,而達到這目標的最好方法是借助於善意加上文明和智力——這個信條不適合強德拉波這個地方,但他出現得太晚,不能失去這個信條。他沒有種族感——不是因為他比自己的同僚優越,而是因為他在一種不同的氣氛中成熟,在那氣氛中群眾本能並不發達。在俱樂部中使他損失最重的話語是那一句愚蠢的傍白,意指所謂白種人真是灰色急進份子。他這樣說只是為了表示愉快,他不知道,「白色」跟顏色沒有關係,就如同「上帝拯救國王」跟神祇沒有關係一樣,並且也不知道,對這句話的含意加以考慮是大大的不得體。跟他攀談的急進灰色男性受到巧妙的中傷;他的不安全感被喚醒,他把這種感覺傳達給其他的群眾。
「無疑是極為神聖的,」何吉茲說,幫助敘述的進行。
「什麼?」
「不要煩惱,母親,」羅尼叫著,「我們正要動身。」然後他匆忙趕到費爾亭身邊,把他拉到一邊,以假裝的熱誠語調說,「我說,老朋友,請原諒我,但我認為你不應該留下何德蕾小姐一個人。」
「並且討人厭。」
「真的不是禮儀,」他回答。「我們本性是一個最不拘禮儀的民族。」
「在這兒,」他叫著。
「嗯,它們為什麼這樣有名?我們全都在談馬拉巴山洞。可能那是我們空洞的誇言。」
「像厄利方他的山洞?」
「是的?」
「要是我,我不會擔心這件事。」
「嗯,我沒有說什麼,」羅尼以令人放心的口氣說。「我都沒有跟他講過話。」
「謝謝你…」
何吉茲離開蒙古帝王的話題,轉向不會使人苦惱的話題。他描寫芒果的成熟,以及他在童年時如何在大雨中跑出來,跑到一處屬於一位叔父的芒果樹林而在那兒拼命吃著。「然後跑回來,頭上流著水,而可能肚子裏面痛著。但我不介意。我所有的朋友都跟我一樣肚子痛。我們有一句印度斯坦的格言:『我們一起都不快樂時,不快樂又有什麼關係呢?』這句話剛好適合於吃芒果的情況。何德蕾小姐,請等著吃芒果吧。為什麼不徹底在印度定居下來呢?」
「我們英國人都討厭神秘。」
「再見,費爾亭先生,非常謝謝你……多麼可愛的大學建築!」
「懶散的印度教徒——他們沒有社會的觀念;因為我是醫院的醫生,我很了解他們。他們真是懶散,不守時的人!你們最好不要去他們的家,因為那樣會給你們一個有關印度的錯誤觀念。不衛生。我私自在想,他們認為自己的房子見不得人,所以他們沒有送馬車去。」
主人想要改變話題,但何吉茲卻熱烈地接下去,並且在知道過失者名字的零星片斷後,就說他們是印度教徒。
費爾亭不知這是否「架子上一切都排列得冷酷無情」這句話可以不可以改進。他時常為較年輕一代使用一種外國語言所表現的生動所驚。他們改變成語,但他們可以很快說出他們想說的一切話;他們在俱樂部不具有印度紳士氣派。但俱樂部進展緩慢;它仍然宣稱,只有少數回教徒,不能有印度教徒跟英國人同桌吃飯,並且宣稱,所有的印度女人都深居在不可刺穿的閨房中。就個人而言,俱樂部了解較清楚;就一個俱樂部而言,它拒絕改變。
「最後一個句子是什麼?請告訴我。你教我一些新字,改進我的英文好嗎?」
「哦,印度婆羅門!」
女士們同意。
「正如奚斯洛先生告訴我的,」她反嘴,臉上有一點紅,「要是一個人不擔心,他怎麼去了解呢?」
「再等一分鐘。」他把衣領放回去,心中祈禱著,希望不要在喝茶時跳出來。幫費爾亭穿衣的跟班為他打開門。
「哦,請不要提那樣的小事情。關於我的國家,我還有其他事情可以告訴妳的嗎?」
「那麼你認得我了。」
「再見,何德蕾小姐。」他把她的手上下晃動,顯示他感到自在。「妳會非常非常難忘那些山洞,不是嗎?我會把整個事情即刻安排好。」
「我在這兒是主持公道的。一個遭搶劫的可憐寡婦來找我,我給了她五十盧比,給另外一位一百盧比,以及其它的。我喜歡那樣。」
「是的,是這樣,」何德蕾小姐說,又坐下來。
「印度是——哦,多麼驚人的想法!」
「我真討厭神秘,」何德蕾說。
「在你出來之前猜猜我看起來什麼樣子。那是一種遊戲。」
「哦,好,現在來吧,把你的女士帶走;災難過去了。」
羅尼的腳步聲已經消失,有一陣全然的寂靜。沒有漣漪騷擾池水,沒有葉子在飄動。
「妳不要來,何德蕾;妳不喜歡教育機構。」
「再見,摩爾夫人。」
「兩個女士要來喝茶見你——我想你認識她們。」
「我踏碎了我的最後一顆衣領飾扣。」
他顯露一種不費心去隱藏的惱怒,在花園叫著:「費爾亭怎麼樣了?我母親呢?」
「晚安!」她冷冷地回答。
何吉茲一派華麗的樣態,正在照顧摩爾夫人。
「那麼告訴我一切,否則我永遠無法了解印度。它們是我在晚上時常看到的山嗎?這些山洞是什麼呢?」
「哦,和圖書比起我可憐的甜品,那真是最美妙的款待。不過,何德蕾小姐還沒去過我們的山洞嗎?」
「沒有。我甚至還沒聽過。」
「非常謝謝;是什麼歌?」費爾亭問。
「我對你的名字很熟悉。」
不幸的是,何吉茲不想被遺忘。他不要放棄最後一小時那安全而親密的氣氛。他沒有和哥波一起站起來,他現在在友善中顯示冒犯,在座位上叫著,「過來參與我們,奚斯洛先生;坐下來等你母親回來。」
「他也想恢復以前的時代,但不一定是阿南吉。」
「要是你不介意隨便的話,就拿進來。」
他現在顯得很興奮,熱烈地嘮嘮叨叨談著,甚至在講得語無倫次時還在詛咒。他告訴她們他的職業,他親見和動手的手術,並且詳加敘述,讓摩爾夫人害怕,可是何德蕾小姐卻把它們誤認是他氣量大的證明;她曾在國內高深學術圈中聽過這樣自由從容的談論。她認為他是自由而可靠的人,並且把他置放於一個他無法保有的小尖塔上。他在那個時刻是足夠高高在上的,真的,但並不在任何尖塔之上。翅翼使他上騰,而弛緩會使他下降。
「我們在俱樂部沒聽到什麼有趣的事。只有網球和可笑的閒言。」
「我來安放你的飾扣。我看……襯衫後面的洞比較小,而把它撕開點又可惜。」
「不認識摩爾夫人和何德蕾小姐?」
「神秘就是混亂。」
老年的女士接受:她仍然認為年輕醫生非常美好;尤有甚者,有一種半是倦慵半是興奮的新感覺囑咐她拒絕任何新的途徑。何德蕾小姐以出於冒險的心情接受了。她也喜歡何吉茲,並且相信,在她更了解他時,他會把他的國家展示給她看。他的邀請使她高興,她向他要住址。
對話的氣氛輕鬆而友善,而何德蕾沒有想到有暗流存在。她不知道,回教徒比較單純的心智正遭遇到「遠古的黑夜」。何吉茲玩了一種令人興奮的遊戲。他正在控制一個拒絕動的木偶——他只知道這樣。如果木偶動的話,獲利最少的不是他也不是哥波教授,但這企圖使他迷惑,像似抽象的思想。他繼續談著,每走一步都被一個對手擊敗,那對手甚至不承認走了一步,認為並沒有因發現馬拉巴山洞有什麼不平常的地方而有更進一步的進展。
「她是後期印象派的嗎?」
「不,不,有一個在我口袋。」他走到一旁,好讓他的輪廓能夠消失,然後取下他的衣領,從襯衫上把後面的飾扣拉下來,是一顆金色的飾扣,是他妹婿從歐洲帶給他的一套中的一部份。
「再見,何吉茲醫生。」
老年人靜默不言,可能感到,她批評自己的種族是不得體的事,可能害怕如果他同意的話,她會向人報告他的不忠。但年輕人卻很快說一句「我知道。」
「當然,當然。你認識我嗎?」
「請描繪一下,哥波教授。」
「那更不可能。不過我可以知道事實嗎?」
「用我的,用我的。」
「恐怕我不能那樣做,」何德蕾說。她說這句話,但沒有想到話中的意思。對她而言,就如同對於三個男人而言,這句話似乎跟談話的其餘部份配合,而經過幾分鐘——真的,經過半小時之後——她才體認到,這是一句重要的話,並且應該先講給羅尼聽。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要我們到你家已經很好了。」
「可憐的犯人,給他另一個機會。讓一個人進監獄而腐化會使他更糟。」他的臉色變得很溫和——一個無能力處理行政工作的人表現的溫和,他無法了解,要是可憐的犯人被放走了,他又會去搶劫那可憐的寡婦。他對每個人都溫和,除了幾個他認為不具人性的家庭的敵人:他想對他們施以報復。他對英國人甚至更溫和;他在心底深處知道,他們是禁不住要這樣冷淡而奇特,並且像一條冰河一樣在他的土地上流通。「我們不處罰人,不處罰人,」他重複說,「在晚上的時候我們將舉行一次有舞蹈節目的盛大宴會,而可愛的女孩在池塘的每一邊閃亮著,手中拿著煙火,一切都是享樂和快樂,一直到第二天,公正一如往昔——五十盧比,一百盧比,一千盧比——一直到和平來臨。啊,我們為什麼不住在那個時代?但是你們羨慕費爾亭先生的房子嗎?請看看柱子漆著藍色,遊廊的樓閣——你們怎麼稱呼的?——在我們上面,裏面也是藍色的。看看樓閣上面的雕刻。想想雕刻所花費的時間。它們小小的閣頂模仿竹子雕刻的樣子。那麼美——而竹子在外面的池塘邊搖曳著。摩爾夫人!摩爾夫人!」
「我要你說明今天早晨我們遇到的一件令人失望的事;一定是印度人禮儀的關係。」
「再見,何德蕾小姐。」
「但是我總是認為英國人房間保持很乾淨。似乎並不是這樣。我不必感到羞慚。」他愉快地坐在床上;然後,完全忘掉自身的存在,抽起兩腿,交叉起來。「架子上一切都排列得冷酷無情,我是這樣想。——我說,費爾亭先生,飾扣適合嗎?」
「我們戴上衣領是要通過警察的一關。」
「哦,你這樣認為嗎?費爾亭先生?」
但是主人不允許談話轉這一個大彎。他轉向年紀大的女士,她看起來慌張而為難的樣子——他想像不出道理——然後問她自己的計劃。她回答說,她喜歡去看看「大學」。於是大家立刻站起來,只有哥波教授沒有,他正在吃一條香蕉。
「它們還是有裝飾。」
「對不起,發生什麼事了?」費爾亭回答,也試著表現溫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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