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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之旅

作者:佛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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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回教寺 八

第一部 回教寺

「我從沒聽過這些山洞,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樣子,在什麼地方,」摩爾夫人說,「但我真的不能引起」——她輕敲著身旁的座墊——「這麼多爭吵和厭煩!」
「啊,很可能。」
「真的嗎?」
「還是取消馬球比較簡單,」羅尼說。他感到疲倦和失望,失去自我控制,以更高的說教聲音補充說,「我不要妳們再和印度人胡搞!如果妳們要去馬拉巴山洞,要在英國的保護之下去。」
「我認為沒有受驚是愚蠢之至,」巴哈都貴族十分粗魯地叫著。
「隨妳便,但並不急,是嗎?」
「馬拉巴山洞。」
「天啊,先生,你的女士說得對,」歐亞混血兒回應著。就在門絞旁邊有一個凹痕,門困難地開起來。
「我有說什麼好笑的事嗎?」
文明人家的「耐性」牌戲比這玩得更久。摩爾夫人繼續小聲說「紅十在黑傑克上面,」何德蕾小姐繼續幫助她,並且在牌戲的複雜之中,點綴鬣狗,訂婚,墨庫省的大君,巴塔恰雅家人,以及當時一般事物的詳情細節,日子那粗糙乾燥的表面在它向後退時獲致一種確定的輪廓,就像印度本身可能的情況一樣,如果我們可以從月亮加以觀看的話,玩牌的人立刻都上床了,但卻是在其他人在別的地方醒來之後,他們無法分享這些其他人的感情,並且忽視他們的存在。夜從來就不安靜,從來就沒有完全暗黑,它慢慢消失,由於有了兩三陣風而與其他夜不同,這兩三陣風似乎自天空垂直落下來,又彈了回去,顯得堅硬而結實,沒有留下清新的氣息:熱天氣來臨了。
「是我的錯。我告訴他走這條路,因為這條路比較好。雷斯力先生把這條路一直到山上都建得很堅牢。」
「都過去……哦,是的,危險過去了,我們來抽烟,讓我們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哦,是的……享受享受——哦,我慈悲的上帝……」他又說起阿拉伯語。
「我要跟你談的是另一件事,跟山洞無關。」她注視著沒有顏色的草。「我已最後決定不跟你結婚,我親愛的人兒。」
「母親,妳也答應去從事這次探險嗎?」
雖然何德蕾小姐在英國時就對羅尼認識很清楚,但她卻感到在決定成為他的妻子之前來見他是明智之舉。印度已經使得他那種她並不欣賞的性格發展出來。他的自滿,他的喜歡批判,他的缺乏精巧,都在一個熱帶的天空下生動地成長;他似乎比以前更不關心他的手下心中所想的事情,更確定他對他們態度的正確,以及,如果他錯的話,也不要緊。證明是他錯時,他尤其生氣;他總是設法暗示說,她不必費心去證明。她所提出的要點從不被認為是有關的要點,她的辯解明確但卻無效。他提醒她說,他有專門知識而她卻沒有,並且經驗對她沒有幫助,因為她無法加以解釋。一間公立學校(倫敦大學),在補習班的一年,在一個特別省份裏特別的一連串職位,從馬背上的一次跌落,以及一陣發燒,這一切就是她要了解印度人以及居住在這個國家中所有人民所接受的唯一訓練;也就是說這是她能了解的唯一訓練,因為,當然,羅尼之上還有更高的知識領域,為卡冷達夫婦和特頓夫婦所據,他們在這個國家中已不是一年之久而是二十年之久,並且他們的本能是超人的。他沒為自己做過度的要求;她希望他會。使她煩惱的是這乳臭未乾官員的大叫聲,那句「我不完美,但——」
「你去過嗎?」
但德蕾克小姐的精神折騰著。她的墨庫車偷成了。她的大君會非常煩悶,但她不介意,要是他喜歡的話,他可以把她解雇。「我不相信這些下人面子的人,」她說。「要是我不像魔鬼那樣攫取的話,我就一無所得了。他不要車子,傻瓜!當然,我在假期坐在這輛車子裏面,招搖駛過強德拉波城,那是他那一省的光彩。他應該那樣想。無論如何,他必須那樣想。我的大君之妻不同——我的大君之妻是一位可愛的人。那是她的狐狸狗,可憐的小惡魔。我跟司機兩個人把牠們搜出來的。想想,把狗帶到首領會議的地方!跟帶首領一樣明智,可能。」她發出尖銳的笑聲。「那小風琴——那小風琴是我犯的小錯。他們瞞過了那小風琴。我本想留在火車上的。哦,天!」
「但我並沒有什麼問題。妳已經在妳的權利之內行動,妳到這兒來看看我做的工作,這是十分正確的,這是一個上好的計劃,無論如何,再進一步談並沒有用——我們只要振作奮發。」他感到生氣和受了暗傷;他太自傲,不能引誘她回來,但他並不認為她的舉動惡劣,因為在涉及他同胞的事情時,他的表現都是慷慨的。
「不要使哈里斯先生憂慮。他挽救我們不致遭遇到一次嚴重的猛撞。哈里斯,幹得好!」
「他可能讓妳看看這個國家的某一方面,而我做不到,並且他是一位真正的忠貞份子。我想妳可能喜歡來一點變化。」
「妳怎麼會說牠是鬼?」
「那隻襲擊我們的動物。妳不是偶然說出『哦,鬼』嗎?」
「我想我應該去看看你的母親,討論進一步的計劃。」
「哦,那會太荒謬了。我們為什麼要爭吵呢?」
「我是啊。何吉茲本是服裝穿得精緻的人,上自領帶夾,下至鞋罩,但他忘記他的背面衣領飾扣,於是妳就看到了印度人的一切:不注意細節;暴露種族缺點的基本懶散。同樣,在山洞『見面』,好像它們是查林十字街區的鐘,實際上它們離車站有www.hetubook.com.com幾哩遠,洞與洞之間也是如此。」
「嗯,我有福了,」他停了一會後低聲說。「他有沒有談到詳細情形?」
「是的,不算什麼罪過,」羅尼總結地說,「但本地人呢,有一個為什麼我們不允許他們到我們俱樂部的理由,而像德蕾克小姐這樣正派的人卻可以在本地人的手下服務,使我迷惑不解……但我必須繼續我的工作。克利敘那!」克利敘那是那個應該從辦公廳把卷宗帶來的跟班。他沒有出現,緊接著是一陣可怕的吵鬧。羅尼生氣,喊叫,吼叫,而只有老練的旁觀者才可以看出他並不生氣,並不想看卷宗,而之所以製造一陣吵鬧,是因為那是習慣。十分懂事的僕人,成圈慢慢跑攏過來,拿著颱風燈。這個克利敘那,那個克利敘那,一直到這位英國人因他們的回聲而平息下來,罰了跟班八安那,然後在隔壁房間坐下來做未完的工作。
「妳是說,我的煩惱和印度人扯上關係?」
「我還以為你是在討論山洞呢。」
他們抓牢……撞著,跳著,一個急轉彎,兩個輪子騰在空中,踏上煞車,撞到堤岸邊緣的樹,靜止下來。一次意外。輕微的。沒有人受傷。巴哈都貴族醒過來。他用阿拉伯語叫出來,用力拉著鬍子。
「真的。我不知道。」
「母親沒有答應要做什麼。」摩爾夫人出人意表地說。「真的沒答應說要玩這次的馬球。你先開到平房,然後讓我在那兒下車,好嗎?我喜歡休息。」
「也讓我下車,」何德蕾說。「我也不想看馬球,真的。」
「事情還沒發生,他們總是把我解雇了,然後我又找到另一種工作。整個印度騷動著大君之妻,君王之妻,和貴婦人,她們吵著要求像我這樣的人。」
老年人發出高聲的喊叫:他的恐怖顯得不相稱而可笑。
「損失多少?」羅尼在掌握一個情況之前騰出短暫的靜止時間,之後他才這樣問。那位容易慌張的歐亞混血兒提高聲音,並且顯出一位徹頭徹尾的英國人的神態回答,「你給我五分鐘的時間,我會帶你們到任何地方。」
「鸚鵡,」他冒著險說。
「奚斯洛先生,何德蕾小姐,你們阻止一位無辜的女性做什麼?」
「我們沒有滑走,」何德蕾說,她曾經目睹意外事件的原因,並且認為每個人一定都看到了。「我們撞到一隻動物。」
羅尼說:「我們查查;讓我們看看牠的蹤跡。」
他搖頭,笑著。
「意外?」她叫著。
他們在討論著的鳥跳進樹頂。鳥並不重要,但他們喜歡辨認出牠的名字,這樣會舒慰他們的心。但在印度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辨認出的,提出一個問題就會使問題消失,或者溶化成別的事物。
「妳能讓我們搭便車嗎?」
「正是。」
「我們車上的老紳士會怎麼想呢?」她問,懶散的語調正是他所期望的。
「我說,何德蕾,是什麼動物?」
「我在這兒的責任顯然已經結束,我現在不想看印度;現在準備回去,」這是摩爾夫人的想法。她提醒自己快樂婚姻的意義,提醒自己那次產生了奚斯洛的快樂婚姻。何德蕾的雙親婚姻也是快樂的,而能看到年輕的一代也重現這種快樂婚姻是很美妙的事。繼續再繼續!隨著教育的擴展,理想的高遠和品格的堅固,這種結合的數目會增加。但是去參觀政府大學卻使她厭倦,她的腳發痛,費爾亭先生走得太快和太遠,馬車上的年輕人使她惱怒,使她認為他們要破裂了,並且,雖然現在已經沒有問題,但她卻無法像以前一樣熱心地談到婚姻或任何事情。羅尼已經走了,她現在必須回家幫助其他的孩子,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她自己已不可能結婚,甚至不快樂的婚姻也不可能;她的功能就是要幫助別人,讓人家告訴她說她有同情心,這就是她的報償。老年女士夫復何求。
這個時候有一輛大車子從相反的方向駛來。羅尼向前走了幾步,以權威的聲音和手勢叫它停止。車罩上面刻著「墨庫省」。德蕾克小姐坐在裏面,一副活潑和友善的樣子。
她決定不再為他增加麻煩,但她要欣賞印度的慾望已經忽然減低。其中還有一種不自然的成份。
「我喜歡——我一點也不感到興奮——我很高興事情終於安頓下來了,但是我並不知覺到巨大的變化。我們三個還是相同的人。」
「我想我們要繼續做朋友。」
「我想是這樣,」女孩若有所思地說。
「十分正確。」
「為什麼?」他注視著她。
「哈囉,巴哈都貴族!又在看馬球了?」羅尼不太熱心地說。
英國人向後走幾步到了黑暗之中,一副團結而快樂的樣子。由於他們的年輕和教養,他們並不因為這次意外而感到狼狽。他們把輪胎的折騰追蹤到干擾的來源。那剛好是在一個橋的出口後面;動物可能是從河床出來的。汽車的痕跡穩定而平滑,帶狀制動器整齊地刻成菱形狀的痕跡,然後一切混亂了。確實有某種外在的力量侵犯而來,但路被太多的東西使用過,所以沒有一條清楚的痕跡,而手電筒產生高度的亮光和黑色的陰影,所以他們無法解釋它所暴露的情況。還有,何德蕾在興奮中跪下來,旋動她的裙子,一直到她做出好像她襲擊車子的樣子。這次意外讓他們兩人大大舒一口氣。他們忘記他們告吹的個人關係,而他們在灰塵中四處遊蕩時感到好像在從事冒險。
「我知道我們會。」
「當然可以。」
「當然我說和_圖_書得對。我很清楚地看到牠多毛的背部。」
兩個人都沒有事先看到這樣一個結果。她曾經有意復歸她從前那種重要而文明的不確定狀態,但在適當的時刻中卻無力為之。她不像那隻綠色的鳥或有毛的動物,她現在被貼上標籤了。她又感到受屈辱,因為她反對標籤,並且她也感到此時在她的情人和她自己之間應該有另一種情景,一種戲劇性和漫長的什麼。他感到高興而不是煩惱,他感到驚奇,但他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真的,有什麼好說的呢?要結婚或不結婚,這是一個問題,而他們已經做了一個肯定的決定。
「摩爾夫人,妳那令人愉快的醫生已經決定來一次野餐,而不是在他家開派對;我們要在那兒見面——妳,我自己,費爾亭先生,哥波教授——恰好是同樣幾個人。」
她繼續展開她的牌。她的字語曖昧不清,但她知道說出這些字語的不自在。她自己在訂婚期間曾經經驗兩次——這種模糊的悔恨和懷疑。此後一切卻都足夠順利,而這次無疑的也會——婚姻使大部份的事情足夠順利。「我不會擔心,」她說。「部份是因為奇異的環境;你和我繼續注意瑣碎的事,而不注意重要的事;我們是這兒的人所謂的『新』人。」
「我對於動物的了解不會比對這兒的鳥類的了解多——說是山羊又太大。」
「恐怕是這樣。他們令人無法相信,不是嗎?甚至他們中最好的也是這樣。他們全部——他們遲早都會忘記他們頸背的衣領飾扣。妳現在得應付三種印度人,巴塔恰雅家人,何吉茲,以及這個人,而他們全都讓妳失望,這真的不是一種巧合。」
「印度人是——」她停下來。
「嘿,我呢?」哈里斯先生叫著。
「沒有什麼;沒有人受傷。我們美好的主人從夢中慌張地醒過來,似乎認為是我們的錯,有板有眼單調的說著。」
「我們撞到一隻鬣狗!」
「不是橋。我們煞著車滑走。」
「一點也沒有。」
「我幾乎不會說她錯,」巴哈都貴族忽然爆出這句話,他孤絕地坐在前座,被貶黜了。「本地的一省,印度的一省,印度一省的統治者之妻,無疑的可能是一位最優異的夫人,一點也不要認為我對墨庫省大君之妻陛下的品格暗示不滿。但是,恐怕她並沒有受過教育,恐怕她會迷信。真的,她怎麼不會這樣呢?這樣的夫人有什麼受教育的機會呢?哦,迷信是很可怕,很可怕的!哦,這是我們印度人性格中的大缺點!」——而派出所的燈光在右邊的一個高地上出現,好像是要指出他的批評。他越來越滔滔不絕。「哦,剷除迷信是每一個公民的責任,而雖然我對印度各省沒有什麼經驗,並且對這個特殊的省份,就是墨庫省(我想,這省的統治者只有十一發的禮砲)沒有經驗——然而,我無法想像它們已經像英國的印度那樣成功,我們在英國的印度中看到理性和秩序對著每一個方向伸展,像一股最有利於健康的洪流!」
「我只是在想那高尚醫生的衣領爬上他的頸部。」
「你跟你未來的婆婆玩『耐性』好嗎?親愛的何德蕾,或者這種遊戲太枯燥無味了?」
「什麼動物?」
「一隻大動物從右邊的黑暗中衝出來碰到我們。」
「我知道那些大人物並不特別有趣,」何德蕾安靜地說,她不喜歡年輕女人的聲調。她的手在黑暗中又碰到羅尼的手,在動物性的興奮之外現在又加上一種意見的巧合。
「過來,我們把事情都告訴母親」——打開那道用以保護平房不讓大群翼翅類昆蟲飛入的打眼鋅門。聲音吵醒了母親。她正夢到那兩位很少被提到的孩子,雷夫和史特蕾,最先不知道他們找她做什麼。她也已經習慣於思慮的耽擱,當耽擱結束時她感到驚慌。
「你好嗎?」何德蕾說,也恢復了精神。她伸出手。老年紳士從這個放肆的姿態判斷她是剛到他的國家,不過他不大露聲色。暴露真面目的女人由於那一個動作,在他看來卻變得很神秘,所以他是以她的同儕男人,而不是以他自己的價值觀點去評估她。可能這種女人並非不道德,而無論如何這種女人不干他的事。他看到市長在黃昏的時光跟一位少女在一起,就以好客的心意走向他們身邊。他有一輛新的小車子,希望給他們使用;市長要決定可以不可以接受。
「真是倒楣得很啊!」
「大人,要是他聽話,取道甘加瓦帝那邊的路而不是馬拉巴,就不會發生猛撞。」
「那麼跳進來;我不知道你是誰。」
「我喜歡何吉茲,何吉茲是我真正的朋友,」摩爾夫人插嘴說。
「那是最好的感覺。」她派出第一排的「魔鬼」牌。
「我坐在前面,」巴哈都貴族說。
她感到羞慚。他多端莊!他可能會把他的意見強壓進她心中,但並不強迫她接受「婚約」,因為他像她自己一樣,相信那人際關係的神聖:就是這種信仰促使他們在英吉利湖的莊嚴風景中第一次見面而相聚在一起。她的考驗過去了,但她感到考驗應該更痛苦和更長久。何德蕾不跟羅尼結婚。事情似乎像一場夢一樣悄然而逝。她說,「但讓我們討論事情;我們不能踏出錯誤的步伐,這是相當重要的。我接著要聽聽你對我的觀點——這可能對我們兩人有幫助。」
「事實上,可能是一隻鬣狗。」
他在費爾亭家表現得多麼粗魯——糟蹋了談話,並且在迷人的歌聲中獨自走開!他用馬車把她們載走時,她的憤https://m•hetubook.com•com怒變得不可忍受,而她不知道怒氣大部分是針對自己。她渴望有一個機會對他大發雷霆,而因為他也感到生氣,並且他們兩個人都在印度,所以機會就產生了。他們一離開「大學」的校園,她就聽到他對跟他坐在前座的母親說,「山洞是怎麼回事?」而她立刻很快開火了。
這個消息大大傷了羅尼的心。他曾聽何吉茲說她不再回到這個國家,但並沒有去注意這句話,因為他從來沒有夢想到印度人可以成為兩個英國人之間的交通之路。他控制自己的情緒溫和地說,「妳從沒說過我們要結婚,我親愛的女孩;妳從沒束縛妳自己或我——不要讓這件事煩妳。」
「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流淚也沒有用,」羅尼一面說著一面下車。「我們撞到那棵樹還算幸運。」
「我無法一直在想著我說過的話。」
「也載我,」巴哈都貴族說。
「食蜂鳥。」
「馬克布利有一本鳥類的圖畫書,」他沮喪地說。「我對鳥完全不在行,事實上,除了自己本行以外,我對一切都一竅不通。真可憐。」
「多麼討人厭啊!」
「我只是要我們兩人間的事情全然明白清楚,並且回答你在有關我的行為方面喜歡提出的問題。」
「正是;你希望用這把手電筒。」
「嘿,不,我的晚餐怎麼辦?我不能整個晚上留在這兒。」司機試圖看起來和感覺起來都要像一位歐洲人,積極地插嘴說。雖然天色很暗,他還是戴著遮陽帽,除了壞牙齒外,「統治階級」並沒有為他的臉部貢獻了什麼,現在臉部可憐地探出帽外,並且似乎在說,「到底怎麼回事,不要讓我這樣憂心,你們黑人和白人。我在這兒,跟你們一樣困在可咒的印度,而你們應該使我更能適應。」
「我也是,我對一切一竅不通。」
他們迅速開走了,而哈里斯先生在投去譴責的一瞥之後,蹲了下來。英國人和印度人同時在場時,他就變得不安起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屬於何者。他微微為血液內兩種相反的流動所惱,然後兩者混合,他不屬於那者,只是屬於自己。
羅尼贊成最後這種猜測。鬣狗在河床裏徘徊,而汽車的頭燈使牠眼花。
年輕人感到羞慚。他們讓她在平房下車,然後一起開去玩馬球,感到這是他們至少能做到的。他們不再有明顯的慍怒之氣,但精神的壓力還存在;雷雨並沒使空氣清淨。何德蕾小姐正在想著自己的行為,她完全不喜歡自己的行為。她沒有對羅尼和自己加以衡量,沒有對婚姻獲致一個合理的結論,只是在有關芒果的談話中,偶然對混雜在一起的人說她無意留在印度。這意思是說她不要與羅尼結婚:但是這種宣稱的方式多麼不尋常,這種行為對一位文明的女孩而言是多麼不尋常!她必須向他解釋,但不幸的是沒有什麼好說明的。對她的原則和氣質顯得那麼親近的「徹底詳談」已經拖延得太遲。在這個黃昏的時辰,對他表示不愉快,並且對他的性格加以抱怨,似乎不是得體的事……玩馬球的地點是在靠近強德拉波城入口的「操場」。太陽已西下,每棵樹都預兆夜晚的降臨。他們離開主要的人群走到一個遠方的座位,在那兒她感到這是她的也是他的正當時機,就把沒有經過消化的話擠了出來:「恐怕我們必須有一次徹底的詳談,羅尼。」
「一隻動物?」
「我的脾氣變壞了,我必須道歉,」他回答。「我無意支使妳和母親,但是,當然,今天早晨那些孟加拉人失妳面子的表現使我惱怒,我不想讓那種事情繼續發生。」
老年人並不為這句感嘆詞所耽延,繼續快速講下去。他的舌頭已經鬆弛,他的心中有幾點意見要發表。他要贊成何德蕾小姐的話,那就是大人物並不有趣,因為他自己比很多獨立的首領更大;同時,他既不能提醒也不能告訴她說自己是大人物,恐怕她會感到自己有了不禮貌之舉。這是他演講的基礎;加進其中的是他對德蕾克小姐給予搭車的感激,還有他因自願在手臂中抱住一隻討人嫌的狗,以及在晚上為人們惹起麻煩而感到的一般懊悔之情。他也要在靠近城市的地方下車,去抓住他的清潔工人,以及看看他的孫子在從事什麼惡作劇。在他把這一切焦慮織成一條繩時,他懷疑聽眾並不感興趣,並且懷疑市長在戲弄小風琴蓋後面的兩位少女,但良好的教養強迫他繼續講下去;如果他們厭倦的話,對他並不算什麼,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是厭倦,如果他們放蕩的話,對他並不算什麼,因為上帝創造所有的種族使之不同。意外過去了,而他的生活一樣有用,顯著,快樂,跟以前一樣進行下去,並且表現在仔細選擇的字語的流動中。
「正是,說是山羊又太大……」老年人說。
「無論如何,我們沒有爭吵,羅尼。」
「天啊,她說得對,」羅尼叫著。「油漆不見了。」
這位老頭子離開他們時,羅尼沒有說什麼,只是輕鬆地談著馬球的事;特頓已經教他說不要立刻討論一個人是比較穩當的,所以他把關於貴族的品格要說的話一直保留到晚上。他抽動他的手要說再見,手又碰到何德蕾的手;她明確的撫摸手,他也如響斯應,而他們堅固而彼此的壓力真的是意味著什麼。他們到達平房時彼此注視著,因為摩爾夫人在裏面。應該是何德蕾小姐講話,她緊張地說,「羅尼,我願意把在『操場』說的話收回。」他同意,他們因此訂婚了。
「哦,不是,羅www•hetubook•com.com尼,牠翅膀上有紅條。」
摩爾夫人發抖,「鬼!」但鬼的想法幾乎沒有發為言語。年輕人沒有再接下去,因為他們忙著表示他們的見地,而這個話題沒有人支持就消失,或者重新溶進那很少發為言語的心智部份了。
「我來載你們去平房,先去兜兜風,」老年人叫著說,然後匆忙走向車子。
「啊,妳錯了。他們是無價之寶。」
羅尼這時為自己對何吉茲和哥波的傲慢感到慚愧,而這正是一個機會可以用來表示:如果印度人值得的話,他是可以以體貼的態度對待他們的。所以他就以討論鳥時所表現的憂傷友善神情對何德蕾說,「半小時的兜風夠妳高興嗎?」
「大人說鬣狗。」
「我們拋錨了。」
「在什麼地方?」羅尼問。
「哦,天,不是。」
「到底怎麼回事?我又不是公共汽車,」德蕾克小姐決毅地說。「我還有一架小風琴和兩隻狗。如果有一個人要坐在前面照顧一隻巴兒狗的話,我就讓你們三個人坐。不能再多。」
「你怎麼會知道?奚斯洛先生。他會知道關於大君之妻的什麼事?何德蕾小姐?不知道的。至少我希望不會知道。」
他們一交換這種承諾,就有一陣解脫的暖流穿過他們兩人,然後轉變為一種溫柔的流動而流回來。他們因自身的誠實而變得溫和起來,開始感到孤獨和不智。將他們分離的是經驗,不是性格;就人類而言他們並不是不相似;真的,如果跟在空間上站得與他們最近的人加以比較,他們實際上是相似的。那位替官員照顧玩馬球小馬的比爾,那位開巴哈都貴族車子的歐亞混血,巴哈都貴族本人,巴哈都貴族放蕩的孫子——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會如此坦誠而冷靜地探討一件棘手的事。當然,他們是朋友,並且永久的。「你知道我們頭上那隻綠色鳥的名字嗎?」她問,肩膀很靠近他的肩膀。
「等一會。給我十分鐘的時間。」
「是誰在講話?」巴哈都貴族提高嗓子叫著,讓兩個人嚇了一跳。「我聽到的是什麼最不可能的話啊?一個英國女士一竅不通?不,不,不,不,不。」他真誠地笑著,顯得有幾分受歡迎的把握。
「沒有,但我自然知道有關它們的一切。」
「除非是一隻鬣狗。」
車情宣布完之後,他說了一句優美而誠實的話。「看,妳們兩個,隨妳們喜歡去看印度——我知道我在費爾亭家表現得很好笑,但……現在不同了。我那時對自己不十分有把握。」
羅尼拘束地笑著。他不贊成英國人在本地服務,他們在本地獲得一種影響力,但卻犧牲了一般的威信。一位自由行動者的幽默勝利,對一位行政者並沒有幫助,並且他告訴這位年輕的女士說,要是她再繼續更久的時間,她會在印度人的事務方面勝過印度人。
「受驚了嗎?何德蕾?」他放鬆她的手。
他的態度顯得不愉快而不開放。「我不很相信這種討論有好處——何況,我因為馬尤朗節日帶來給我的額外工作累得要死,請妳原諒我。」
「因為我們是英國人,我想是沒有問題。」
他們繼續玩著「耐性」。巴哈都貴族在強德拉波等著他的車子。他坐在自己城市的房子後面(一間他很少進去而沒有擺設的房子)的小小院子中間,院子總是在有身份的印度人周圍隨時形成。好像頭巾是黑暗的自然產物,新的頭巾會偶而吐著泡沫在前面出現,向著他傾身,然後不見。他出神了,他的用語適合一種宗教的主題。九年以前在他有一部車子時,他的車子輾斃了一位喝醉酒的人,而那個人從那時起一直在等著他。巴哈都貴族在上帝和法律之前是無辜的,他已經付了雙倍的必要賠償;但沒有用,那人繼續以一種無言的形式等著他,接近他死亡時的情景。沒有一個英國人知道這件事,他的司機也不知道;這是一個種族的秘密,只能靠血液,而不是靠言語來傳達。他現在恐懼地談到特殊環境;他已經使其他人陷入危險,他已經以兩個無辜而體面的客人的生命來冒險。他重複說,「如果我那時死亡,有什麼要緊呢?這總是要發生的;但信任我的人——」同伴們顫抖而祈求上帝的慈悲。只有何吉茲漠然不為所動,因為一種個人的經驗抑制他:他不是因為蔑視鬼而得以認識摩爾夫人嗎?「你知道,努雷丁,」他對那孫子輕聲說——孫子是一位女性化的年輕人,他很少見到他,總是喜歡他,並且一定會忘記他——「你知道,我親愛的人兒,我們回教徒一定要驅除這些迷信,否則印度永遠不會前進。我還要多久才不再聽到馬拉巴路上有野豬?」努雷丁垂下頭。何吉茲繼續說:「你的祖父屬於另一代,而你知道,我尊敬和喜愛這老紳士。我對他沒有怨言,只是我們是錯誤的,因為我們年輕。我要你答應我——努雷丁,你聽著嗎?不要相信『惡靈』,而如果我死了(因為我的健康變差了),要把我的三個孩子撫養成人,也不要相信惡靈。」努雷丁微笑著,美麗的嘴唇湧上一句適當的回答,但還沒來得及說出,他的祖父就把他帶走了。
「我相信是一隻水牛,」她對著他們的主人叫著,他並沒有陪著他們。
「那跟他們沒有關係,我……」
「動物撞進我們時,貴族昏了頭,遺棄他那個不幸的司機,打攪德蕾克小姐……不是大罪過,不是大罪過,但不會有白人這麼做的。」
他們單獨吃飯。他們高興而熱情地談到很多將來的事。以後他們又談到短暫的事物,羅尼https://www.hetubook.com.com以他自己的觀點評論和細述當前的情況。就女人的觀點而言,那是一個不同的日子,因為在她們享受和思想時,他卻在工作。馬尤朗節日快要來臨了,跟往常一樣,強德拉波城的回教徒正在建造大得無法通過皮柏樹樹枝的紙塔。人們知道接著會發生什麼事;紙塔卡住了,一個回教徒爬上皮柏樹,把樹枝剪掉,印度人提出抗議,產生了宗教的暴動,天知道情形會如何,可能會派來一支軍隊。曾經有在特頓贊助下的代表團和調停委員會產生,而強德拉波所有的正常工作都停頓了。遊行應該採取另一個路線,或者紙塔應該削短呢?回教徒提議前一個辦法,印度教徒堅持後者。稅務行政官袒護印度教徒,一直到他懷疑印度教徒故意把樹枝折得很接近地面。他們說樹枝自然下垂的。衡量,計劃,對地點的正式勘察。但是羅尼並不討厭他這種日子,因為這種日子證明英國對印度而言是需要的;沒有英國人的話,一定會有流血事件發生。他的聲音又變得自滿起來;他在這兒不是要表示友善而是要維持和平,而既然何德蕾已經答應要成為他的妻子,她一定會了解。
「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家了?」
「是的,大人,是的。」
何德蕾立刻說:「你聽見我告訴何吉茲和哥波說,我不停留在這個國家。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我為什麼這樣說呢?我感到我還不——夠坦白,專心,或什麼的。好像我把一切都弄得不相稱。你對我那麼好,我坐船而來時有意要表現良好的,但不知怎麼的,我還不……摩爾夫人,要是一個人不絕對誠實,存在有什麼用呢?」
他們在車上的位置怎麼分配呢?那高雅的孫子必須留下來。巴哈都貴族上到前座,因為他不想跟一位英國女孩鄰坐。「儘管我年紀一大把,我還是在學開車,」他說。「只要想試的話,一個人什麼事都可以學的。」他預先知道有困難就補充說,「我並不實際駕駛。我坐著,向我的司機問問題,就這樣學習每件事的原理,每件事人家先做,我才自己做。藉著這種方法,嚴重的意外,可以說是可笑的意外,例如那次在英國俱樂部愉快的招待會上發生在我一位同胞身上的意外,才得以避免。我們的好巴拿.拉爾!大人,我希望沒有傷害到你的花。我們開到甘加瓦帝路兜一下風吧。向前開一哩半!」他睡著了。
「我們的老紳士有幫助而又穩當,他對公務總是這樣。妳已經在他身上看到我們的印度人外觀。」
「哦,我們在馬拉巴路上遇到了一件小意外。何德蕾認為是一隻鬣狗。」
德蕾克小姐說:「天啊!」
「奴蘇會用腳踏車為你帶來一頓適當的晚餐,」巴哈都貴族說,他已經恢復他通常的尊嚴。「我會儘快叫他送來。在這個同時,你修理我的車。」
「啊,現在我開始了解了。」他似乎振作起精神,緩慢而盡心地為這次意外道歉。羅尼喃喃著,「一點也不是,」但道歉是他應該做的事,並且應該早點開始:因為英國人在危機發生時很鎮定,不能讓人家認為他們微不足道。巴哈都貴族並沒有表現很好。
「說什麼是鬼?」
羅尼指示司機取道馬拉巴路而不是甘加瓦帝路,因為後者在修築中,然後在他已失去的女士身邊安頓下來。汽車發出嘎嘎的噪音,沿著一條快車道急駛,快車道在一條堤岸上,堤岸位於憂鬱的田野上。品質不良的樹木沿著路旁而立,實在說,整個情景顯得低劣,並且暗示這鄉村地方太廣大,不可能有優越之處。位於其中的每件事物都在叫出「來,來」,但沒有用。沒有足夠的神祇來巡訪。兩個年輕人輕聲說著,感到渺小而不重要。黑暗開始來臨時,夜色似乎自貧弱的草木中湧出,完全淹蓋田野的各處,然後才漫溢道路。羅尼的臉部變得暗淡——這種現象總是增加她對他性格的敬重。由於車子的顛簸,她的手碰到他的手,而動物時常感覺到的興奮則傳過兩人之間,宣稱他們的一切難題只不過是情人間的一場爭吵。兩個人都太自傲,不去增加手上的壓力,但也不退縮,於是一種虛偽的調和襲向他們,就像螢火蟲體內的亮光那樣的局部和短暫。它一會兒後就會消失,可能會重新出現,但只有黑暗是持久的。而環繞他們的黑夜,似乎顯得全然而絕對,本身只是一種虛偽的調和,為在地球邊緣露出的白日之光和星星所緩和。
「我在費爾亭家,擔心著事情會以另一種方式解決……黑傑克放在紅后上……」他們一面玩牌一面輕聲閒談著。
「哦,自然!」
「他沒有。要是你有跟他談的話,我們就可能已經安排好了。」
「沒有關係,但是何吉茲到了山洞也會同樣搞得一團糟。他的邀請並無意義,我可以從他的聲音中分辨出來;那只是他們表示愉快的方式。」
「好極了,一隻鬣狗,」印度人以生氣的諷刺語調說,並且對著黑夜作手勢。「哈里斯先生!」
「我認為並沒有別的事;我帶給你和你母親這些麻煩,真是罪不可恕,」何德蕾小姐沉重地說,對著他們上面的樹蹙額。一隻綠色小鳥正看著他們,這隻鳥那樣明亮和清淨,好像可能是直接從一間鳥店跳出來的。鳥兒觸碰到她的眼光就閉起牠自己的眼睛,跳了一小步,準備去睡眠。那是一隻印度野鳥。「是的,沒有別的什麼,」她重複說,感到有一種深沉而熱情的話語應該由一個人或他們兩個人表達出來。「我們對這件事的處理非常的英國化,但我想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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