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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與黑

作者:王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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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四十三

我搖頭。
「忘了告訴你一件新聞,剛才我不是說香港重慶間的飛機不通了嗎?跑滇緬路的司機在時勢造英雄下可就都成了財主,不久以前我們一位女同學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少將和一個司機,她選擇了半天,結果決定嫁了司機。另一位女同學由於長輩熱心安排做媒,要她嫁給我們鄰校一位教授,你猜她怎麼回應?她說她實在十分敬仰那教授的學問,可是她已經回拒過兩個司機的求婚,這足以說明她目前尚無嫁人的意圖,否則怎會放過那兩次好機會?」
我搖頭。
「好,好,好厲害的嘴巴,算我沒理!」
「好可憐呀!好可憐呀!」接著,她又說:
我們又海闊天空地漫談了一陣子,最後她問了我的家世、志願與嗜好。她十分同情我自幼失掉父母的悲慘命運,她一連說了七、八遍:
「久仰久仰,我更久仰你鄭美莊小姐啊,不倒翁鄭總司令鄭中將的千金!」
我抬頭一看,原來真是鄭美莊婀娜多姿地走來了。
「跳舞?」
「咦?真是破天荒頭一遭,鄭美莊居然也進圖書館大門啦!」
「謝謝你,你好?」我答著。
我一直伴送她回到女生宿舍。
回校途中鄭美莊直向我抱歉,她說今天沒吃好,要改天請我到重慶市區或是到她家裏嚐嚐幾道名菜。
「好笑吧?我也覺得她們太可笑了!」鄭美莊說,「一個女孩子嫁人絕不能為了貪圖人家的錢財呀!」
「我想請你幫忙我做一件事,肯答應嗎?」
「是呀,政府也在天天喊節約;不過,我是已經節到不能再節了,」鄭美莊一本正經地對我說,「自從香港和重慶和-圖-書不通飛機以後,我的衣、食、住、行四大人生需要,其中兩大需要便遭到嚴重阻礙:我平日最愛吃的大蝦、螃蟹、香蕉,從此再不能來了,我平日最愛穿的一些衣服料、襪子、皮鞋也從此再不能來了,想不節約也不行哪!好在住、行兩大需要尚未受到影響。啊,張同學,找一天到我家去耍,好嗎?看看我家的房子,很不小喲,防空洞尤其修得好,有警報時,可以在裏面開亮電燈打麻將、鬥紙牌、吃點心,真安逸,我還可以帶你到南岸黃山我家的別墅玩,坐滑桿去,坐我家特備的那一種紅豆木做的『拱干干轎子』……」
「好久沒見啊,你好不好?」她對我說。
「醒亞,這種幫人作弊的事絕不能答應呀!」
「怎麼?我父親得罪你啦?」鄭美莊似乎聽出最低領袖口吻中含有諷刺的味道,剛剛輕鬆下來的臉,又凝重起來。
「還用介紹呀?我早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殼低領袖啦!」鄭美莊用眼角瞟一下最低領袖。
「我很少聽人向我講說這些事,你講得有學問,硬是要得!」
談到嗜好,她問我:
「沒得啥子了不起的事,何必郎個焦眉愁眼吶?」她有些不高興地把嘴一撇,可是又立刻笑了出來,「對不起呀,我一著急四川腔就全部出籠了。讓我用國語說啊:我只是想請你幫我寫兩篇東西:一篇是『中國之命運』的讀後心得,規定最少要三千字,我自己寫了好幾天了,寫來寫去無論如何寫不夠五百字;一篇是孔子、老子、墨子、孟子、荀子、韓非子,還有其他甚麼『子』甚麼『子』……隨和-圖-書便任何一個『子』的思想研究,規定最少五千字,這更要命,我們這些老祖宗真會跟後人開玩笑哇,當初少發表些高見不好嗎,免得今天害我們費這麼多時間去研究他們的思想……」
「好吧,我試試寫寫看……」這話一出口,我當即感到答應得冒失,而有悔意;但已難收回。
「電影?戲劇?」
「唉喲喲,沒想到你還是個思想家?」
「比較愛好。」我第一次點點頭。
「譬如我,」她猛一停,然後說,「我不想結婚;不過萬一要結婚時,我要選擇一位窮而可愛的人……」
我尚未答話,她又繼續不停地說:
「咦?干你甚麼事?」鄭美莊把臉一繃,那神色可不太好看,「我請張醒亞同學代寫,又沒有請你,這又不是考試作弊『遞小抄』『打Pass』,再說他寫了,我也並不是一字不改地照抄,只是和他在一起研究研究學問呀!」她說得振振有詞,倒把最低領袖說得笑起來:
「誰也別再講了,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吃酒?抽煙?」
「我簡直無法想像你是怎麼生活過來的?如果是我,一天沒有爸媽的日子也受不了呢!你不知道我爸媽多麼愛我,尤其是爸爸,他從沒有打過我一下,罵過我一回,或者拒絕過我一次要求,我向他發脾氣,他便向我賠禮,以前媽時常說全四川的人都怕爸爸,爸爸卻怕女兒……」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看書?田徑賽?」我再點點頭。
「不,」我回答,「我並不喜愛打槍,因為我不喜歡戰爭。」
她拉過一張凳子坐在我身邊,輕輕地說:
大家似乎都和-圖-書把眼光集中在她身上,她那高跟鞋碰在地板上清脆的響聲,使一直寂靜得鴉雀無聲的大圖書館,開始了小小的騷動。鄭美莊走到我的附近,跟我打招呼,我以為她是從我身邊過路,到圖書管理員那裏去借書的;沒想到,她停下來,正停在我面前。
有時候我在圖書館寫這篇東西,鄭美莊便陪我在一邊看看畫報,或是小說。有時候鄭美莊說我寫得太累了,堅要請我到沙坪壩街上吃頓豐富的晚餐。我卻她不過,便去吃了一次。她叫了太多好吃的菜,卻還一勁兒地嫌廚子燒得沒味道。她把么師老實不客氣地申斥了一頓,罵他們這個菜擺了過多的鹽,那個菜擺了太少的糖,再不就是辣椒沒有放夠,肉片切得太厚……她不吃的東西很多,像芹菜、蔥花、蒜、香菜……她一看到就生氣:然而,事前她並未關照么師一聲「免放」,結果菜端上來了,她一眼便發現到那些素來被她深深厭惡的東西,立刻忍不住地暴躁地叫起來。幸好,那些東西我一律能吃,並且愛吃,這樣,她對么師的火氣才稍稍減去。么師被她罵得莫名其妙;可是,都不敢回她一句,因為他們的老板已經一再親自出場拱揖道歉——老板的肚裏一定有數:這位小姐是個「氣魄大」的好主顧,兩個人吃飯竟要了十個人也吃不完的菜。他們挨罵的代價頗高,臨行鄭美莊給他們五元小費,當我跨出飯館門口時,我才清楚想起,她擲出的那張五元票是「關金票」,五元關金折合法幣是一百元。
我想鄭美莊一定會對我這番話感到枯燥乏味;可是她卻連連地點著頭:
「叫別m•hetubook.com.com的同學們聽到了,多不好意思!喂,喂,『暫停』好吧?」
我並沒有遵照鄭美莊的囑告,到女生宿舍去找她。我從未「閒來無事找女同學談談玩玩」;何況,我又不「閒」。
「還有打搶?」
我怕他倆再吵,連忙說:
「謝謝你的加冕。我的志願就是終生做一個『和平鼓吹者』與『自由民主政治鼓吹者』,我讀了快三年政治學系,我已懂得一些道理,我衷心擁護民主政治,我認為老百姓可以用選票決定政府官員的去留,決定政黨的上臺下臺,可以用正當輿論左右國策與政府施政方針,是人間最新,最進步,最合理,也是唯一無二最美好的政治制度,更僅有在這種政治制度下,人類才能放棄戰爭……」
「對,我也一直這麼認為。」
我搖頭。
我怕這局面越弄越僵,趕忙接說:
「打牙祭」,我一向不反對;可是過火地大吃大喝,實在不為我所喜。「前方吃苦,後方苦吃!」「前方吃緊,後方緊吃!」幾個觸口驚心的大字,方才已經向我的腦子裏頂撞。我直想告訴鄭美莊此時此地我們不要過於享受,才心安理得;可是,想到我們的友誼尚淺,只好婉轉地說了一句:
「打牌?」
最低領袖和鄭美莊不再爭論了;可是兩個人都氣得把嘴撇得好難看。我先向最低領袖說:
「最低領袖這麼愛生氣呀?宰相肚裏能撐船,當領袖肚裏能跑航空母艦才行呀!」
「那麼就請答應幫我寫吧,多謝多謝!真是感激萬分,感激不盡……」
一天晚上,我正和最低領袖在圖書館看書,突然四週的同學低叫出來:
「感激萬分,感激不盡m•hetubook.com.com……」
最低領袖笑了。鄭美莊也笑了,緊接著,她目不轉睛地盯住我:
「不是。我們這次對日抗戰一點也沒有錯,因為不抗日我們整個民族便無法生存;可是戰爭的本質太殘酷,我希望這次打退日本以後,中國和全世界都不要再發生戰爭,戰爭是人類所做出的最愚昧最野蠻的事……」
「我們這兩天正加緊研究墨子,應該效法他的節用啊;否則,多對不起墨翟老夫子呢!」
「中國之命運」我已熟讀,事後抽出了三小時的時間便把鄭美莊所要的「讀後心得」寫完。對於諸子百家,我只僅懂一點皮毛,不能立刻交卷,經過一個月之後,方始寫畢。我選擇了「墨子」,我甚為敬仰墨子「兼愛」、「非攻」、「節用」的思想,這也許由於我自己的遭遇與處境所使然。我希望人類能夠相愛,因為我領受過戰爭的殘酷,我希望大家能刻苦節儉,因為我看不慣有些人在這苦難的時代過奢侈靡爛的生活。我在圖書館借了好幾種有關墨子的參考書,讀後自己也獲益良多。我想,鄭美莊如果能把我寫的一點淺見看幾遍,也會對她有益,墨子崇尚節儉的精神或許能對她的「貴族思想」有所影響。因此,我覺得自己當初答應代寫這一篇「墨子思想研究」,對人對己倒均不失為一件有意義的事。
她說的聲音很低,我身後的最低領袖卻已聽見,還沒等我答話,他倒先開腔了:
我一時無法回答,我猜不出她突如其來會要我為她做些甚麼?我可能面有難色了。
她一向說話很快,這次還沒等我插話,她又接著說下去:
「怎麼?你反戰?」
似是無奈地,我點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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