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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與黑

作者:王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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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四十四

「最低領袖因理論而反共,張醒亞因事實而反共,鄭美莊因張醒亞反共而反共!」
「要得,英雄!」她笑瞇瞇地瞅著我,眼睛笑成兩道彎,散溢著溫柔的愛慕的光輝,然後她把雙手挽住我的右臂,把臉斜靠在我的肩頭,我發覺鄭美莊從來沒有像今天,像現在一剎那這麼好看過。我內心對她充滿感激,因為她呼叫我為英雄!天哪!這也許是男孩子的弱點,當他被女孩子歌頌為英雄時,他怎能不全心喜悅而感激呢?
同學們開始給我和鄭美莊、最低領袖三個人,起了一個集體綽號——「反共三角聯盟」。他們這麼說:
「讓開讓開,國文系的女大使來送賀禮了,文法學院原不應該分家呀!應該如此敦睦邦交才對!」
最低領袖一變往日不屑跟鄭美莊說話的態度:
我被男同學們抬了起來,維他命G扮個鬼臉,用四川腔吆喝著:
「哧崩扒!
噹的一聲,取出的子彈被醫生丟到器皿中。
最低領袖和維他命G因為和我同班同系,便特別為我加油打氣,維他命G更自告奮勇地出任「啦啦隊長」,當我一下場,他便領著我們系裏的同學大吼大叫:
在掌聲趨於零落的一剎那,「笑面外交」重又躍上臺去:
「我今天不講理論,」我大聲地說,「剛才,主席已經將一位平日對理論最有研究的同學批評得不值一文,儘管那位同學講解得十分正確。我只要說一說鐵一般的事實。在河北大平原上,許多忠勇抗日的部隊連續遭到八路軍的圍攻,一本血腥的賬目,清楚地記在我心裏,我馬上可以背出來:自二十七年年底起,八路軍在新河攻打河北民軍得心應手以後,二十八年一開始,劉伯承、賀龍、呂正操便合率三萬大軍在北馬莊張蹇寺圍攻河北民軍和四存中學的學生,死傷慘重,單單被俘的學生三百多人,被俘者都被指為有三民主義青年團團員的身分,竟被一律槍決!然後八路便乘勝追擊潰集在平漢路西的河北民軍,造成『贊皇事件』;然後又在邢臺、沙河、磁武,劫擊抗日國軍;然後又在武安解決第一戰區第二十一支隊李光部隊;然後又在隆平、堯山、束鹿、棗強,解決抗日的保安團隊——共產黨動不動就說國軍不抗日,請問當年在東北的抗日英雄趙侗全國皆知,年前他帶兵北上準備出山海關到東北打游擊,行至河北省石家莊附近,竟被八路軍伏擊殺害,趙侗就是我們人人敬愛的游擊隊之母趙老太太的兒子,共產黨硬說他們母子倆也是不抗日的,你們可有誰相信這種漫天大謊?新四軍在蘇北的所作所為——襲擊國軍,企圖消滅江蘇省政府,正完全是八路軍在華北的翻版!」講到這,臺下響起了一片掌聲,我想,我已獲得了一部分同學的信任。我繼續說下去:
「完全看得清,你看抄得好不好?」
「多虧鄭同學有自用汽車帶我來;否則,我還沒有辦法天天來看你一次呢!」維他命G、丈母娘、一大堆男女同學搭鄭美莊的小汽車探視了我兩次,軍訓總教官和幾位教授也相繼代表學校當局來慰問我。
「莫要著急嘛,放心,一下就好啦!」他說得好輕,好和藹。過一會兒,他高興地低叫著:
我因為兩年來從未中斷練習,四百公尺、八百公尺,和中欄三項仍舊得以保持了冠軍,成績較大一時代更稍有進步。在競爭最激烈的四百公尺中欄決賽獲勝下來時,我被維他命G為首的一群同學包圍起來,這個和我握手,那個拉我膀子,有的模仿西洋禮俗抓起我手背就吻,有的歡快得瘋狂般地將我擁抱,或是用力地槌打我的肩頭和胸脯……突然維他命和*圖*書G叫起來:
我向無面對大庭廣眾演講的習慣與訓練,我知道我不會有豐富的辭藻與美妙的手式;可是我一字一句都說的是來自肺腑的老實話,我越說越激動,眼看著臺下的聽眾由懷疑變為信任,由冷淡變為熱烈。顯然,他們的心弦已經被我打動!不,應該說是被鐵的事實所打動。
「鄭美莊和張醒亞之間,確僅是普通同學關係而已。」
住院數日,這倆人每天進城看我。最低領袖常是把嘴一咧:
「句句實言,全是丈母娘告訴我的!鄭美莊那幾天對丈母娘說她那種企圖刺|激你的方法未能生效,她很失望也很生氣;可是,她又說她只相信世界上會有太多的男孩子喜歡她而不為她所喜,絕不相信會有任何一個男孩子為她所喜而竟不喜歡她!看情形,她是下了決心啦,她非要捉住你不可!這次在運動場上擴大贈送廣柑的一幕,不就是她改變側面進擊,從事正面戰術的表現嗎?醒亞,你老實說一句,你到底喜歡不喜歡她?」
我推開鄭美莊,三步兩步跳到臺上。同學們中間立刻起了一陣騷動,他們從未看到我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面」,他們深知我對開會、演講,談論黨派,一直毫無興趣,他們曾一致批評過我是政治系中最不「政治」的人。
「我從不說謊,」我回答她,「我如果也說謊,便永遠沒有反對共產黨說謊的資格了。」
她把嘴一撇:
「最低領袖,子彈開出來沒?」鄭美莊隔一分鐘問一回。
同學們蜂擁住我,找到校醫。校醫因為設備不夠,由他介紹我到重慶一家著名的私人外科醫院去開刀。
「這真是出人意外的新聞,應該發行『號外』!鄭美莊如果當真愛上張醒亞,倒是給咱們外省同學與貧寒同學出了口氣!」
「嚇崩扒!
就在這幾天,學校裏發生了一件嚴重的大事:
「你這話,我可不能代你傳過去。我剛才忘了說啦,鄭美莊已經放出空氣,說最低領袖不知為甚麼一開始就和她做對,並且有從中破壞她和張醒亞感情的嫌疑,又說她如果調查屬實,她要叫她爸爸派人打你黑槍哩!」維他命G對最低領袖這麼說。
醫生先透視了我的右肩,然後為我注射了局部麻醉的針劑。愛克斯光片清楚地顯現了子彈的部位,「笑面外交」居然還表示半信半疑。在大家的請求下,「笑面外交」和一名他的親信,最低領袖和美莊,四個人獲得特准,能夠在手術室內親睹我開刀過程,其他同學則在手術室外走廊上聽消息。
我對鄭美莊開始失望。可是,我馬上自問,我為甚麼要對她失望呢?對於一個自己從未深切關懷與期待的人,有何失望可言呢?
在同學自治會召開大會會場,提議罷課的一些同學分別講述了一段煽動性的「台詞」之後,最低領袖挺身出來,躍上了講臺。我已和他好些天「斷絕邦交」,但這時也不禁為他在心中喝一聲采——在這種「一面倒」的情勢下,他居然有勇氣上臺發表「反調」。果然,他將方才幾位同學所說的話一一加以駁斥;可惜他的口才實在不太高明,一著急,更有些可可巴巴,人又長得矮小,聲音也不夠洪亮,最要命的是他大談其理論,他引經據典的批判馬克斯、恩格斯、唯物辯證法的錯誤所在,然後又不憚其詳地講解三民主義的哲學基礎與偉大……一些同學聽得不耐煩,反對者又藉機跺腳拍倒掌,或是噓噓地「開汽水」……這時,「笑面外交」以一副「溫柔小生」的姿態走上臺去,打斷了最低領袖的講述,指責最低領袖大談理論浪費寶貴時間,然後他開始顯明露骨地支持罷https://m•hetubook•com.com課的意見,並且,他更火上加油地再多給國民政府加上幾條罪名。
「對,丈母娘說得對!鄭美莊得請我們吃糖!莫緊『做過場』喲!」大夥兒爭先恐後地跟著嚷。
咦?她竟能寫得如此一手工整的毛筆小楷!我一面欣賞她的書法,一面暗喜她親自如此細心地抄寫一遍,我當初希望墨子思想能給她若干影響的心願,多少或會發生了作用。可是,她突然說了出來:
我和鄭美莊並坐在臺下最後一排,一直在靜靜地聽,靜靜地看。她不斷地問我:「『笑面外交』一夥兒到底講得對不對?」
「一千個,一萬個不好,都是她那當軍閥的父親;與她自己何干呢?」我忍不住地,再辯駁一句。
「謝謝你,謝謝你。」我頗為激動地低聲回答她。
「懂嗎?這是因為你呀,因為要慶祝你的勝利!」
我們的學校當局一向開明,從未干涉過同學閱讀共產黨的書刊報章,而受那些讀物不停的宣傳,難免產生影響,再經人從中煽動,一向平靜的沙坪壩,竟面臨到暴風雨前夕,學潮即將就此掀起。
最低領袖和鄭美莊給我的真摯關懷與照料,很使我感動,尤其使我欣慰的,是這倆人由於同有愛護我的心,而消除了彼此間的隔閡與厭惡。
「怎麼?光天化日之下,敢打黑槍!這已經不是他們軍閥割據的時代了!簡直是愚昧無知卑鄙可恥!」最低領袖憤怒地叫出來。
「好,不要爭辯了,」「笑面外交」的少數嘍囉叫囂著,「最好今天就請校醫給張醒亞同學開刀,讓大家看個心明眼亮。」
「Ra!Ra!Ra!」
從離開天津到太行山參加國軍說起,我道出八路軍在太行山上如何禁止人民售糧給國軍,如何強迫人民獻糧,如何設卡抽稅,如何強徵救國捐、富戶捐、慰勞捐、特別捐,如何自行印製「邊區銀行」鈔票強行購物,如何稍不順心便把「漢奸」的帽子和刺刀一齊加諸人民頭上,如何跟我們辦理藏了一肚皮刀子的「笑面外交」,如何在我們對日軍、皇協軍艱苦作戰時,自背後發動五倍於我們的兵力來消滅我們,最後,我沉痛地講出來,我如何被八路軍擊傷,如何翻下山坡,如何被救到老百姓家,如何脫險過黃河,又講出來迄今我的右肩上還有一顆未曾取出的八路軍發射的子彈……
我立刻在臺下站起來:
「好了,好了,子彈就要夾出來啦!」
自此,我很少和鄭美莊講話,碰面時淡淡地打個招呼,便迅速跑開。同學間的反應很銳敏,異口同聲地說:
不過,我嚴肅地告訴了維他命G,剛才這一場爭吵,可千萬不能轉告鄭美莊,因為白白增加鄭美莊和最低領袖之間的相互反感,那是毫無意義的事。
「張醒亞,
我們不歡而散。
還沒等我回答,身邊的最低領袖替我做主說出來:
最低領袖對於鄭美莊的印象惡劣如初,他每天在我床下叨叨著:
我再沒有到女生宿舍去找過她。「墨子思想研究」寫畢,交給她後,我辭拒了她邀我進城玩一天的建議。
「諸位同學,我要求大家給我一點時間,把我自己親眼看到的中國共產黨的真實面孔,赤赤|裸裸誠誠實實地報告出來!」我這樣做了開始。
「最低領袖,」我說,「鄭美莊還不是說說好玩的,她真的敢那麼做嗎?不要生真氣嘛!」
「不許動武呀!不干我們事,我們走吧!」
「剛才幾位同學提到不滿現實,對,青年人不滿現實是應該的。我在太行山當兵的艱險情況和大後方一部分人的享樂情況比照之下,真可以說是『前方出生入死,後方醉生夢死!』這當然令人痛心!然而,無論如何醉生夢死的人究竟是少數,大多數同胞仍都正在過著臥薪嚐膽含辛茹苦的戰時生活!不幸近來一些純潔的同學們,受了野心家的煽惑,竟反對軍訓教官,罷軍訓的課,進而要全校罷課。諸位也許沒有在淪陷區嚐受過亡國奴生活的滋味,亡國奴的痛苦與恥辱諸位該想像得出,亡國奴的生活就是沒有自己國家軍隊保護自己人民的生活,今天我們有機會在祖國接受軍事預備教育,就是要每一位青年都能肩負起永遠不使我們的子孫再淪為亡國奴的神聖責任!然而,竟有人卑視軍訓,破壞軍訓,請問這與『醉生夢死』有何不同?這是最可怕的一種醉生夢死!八路軍和新四軍在華北和蘇北,專門槍口對內,政府在忍無可忍之下,才決定解除新四軍番號,事實上,新四軍如今仍然在蘇北盤據,繼續擴軍,只不過軍長葉挺換成了陳毅。政府處理新四軍是一樁單純的制裁軍隊不守軍紀的事件,並不是因為新四軍是共產黨的部隊;韓復渠是國民黨員,並沒有稱兵作亂襲擊友軍,僅由於未能執行抗日命令,被槍決正法,是否也有哪位同學要站起來為韓復渠打抱不平而指責政府?m.hetubook•com•com
「怕甚麼?當初挨中子彈時也沒有感覺怎麼樣。」我微笑了一下。
「同學四年之內不交女友的諾言,你可要背棄了;不過除了鄭美莊,你和誰『交朋友』我都不反對,單單是鄭美莊,唉,不倒翁總司令的女兒……」
「張醒亞,格老子好安逸喲!安得兒逸喲!」
維他命G一天告訴我說:
「那麼,這篇『墨子研究』我不能收啦;要收,你就得接受我的答謝——請你到我家吃飯,然後到南岸黃山玩,到南溫泉也可以,我跟爸說了好幾次了,他說可以派一個副官陪我們去,照料我們……」
「現在開始縫線了!鄭同學,全部手術就要完了!」最低領袖說。
最低領袖一連好幾天不理我。我也上來「彆拗勁兒」,不跟我講話,我也裝啞巴。
同學自治會醞釀著全校罷課。第一個原因是為了一部分同學不滿意去年政府解散了新四軍,由於共產黨一直不停地宣傳指稱那是政府破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因而,共產黨向政府提出一連串條件——要政府恢復新四軍,政府一直不肯答應。共產黨又再要求:准許中共部隊擴編為五個軍十六個師,要政府承認中共在陝甘寧邊區及華北、華中、華南自行成立的「抗日政府」及其各項措施,要政府改組為「聯合政府」,政府也是不肯答應。這些條件竟為一部分同學認為要求得很對,他們要公開表示支持這些條件,進而要示威遊行請政府接受這些條件。第二個原因是支援遠在貴州的浙江大學兩個被開除的煽動學潮的學生。第三個原因是本校一部分同學反對軍訓教官,一年級同學並且已實行軍訓罷課,實際幕後導演的卻是三年級的一個集團,為首的是擔任同學自治會主席綽號「笑面外交」的那個同學。
難道我關懷她嗎?難道我曾對她期待過甚麼嗎?
「鄭美莊確實很喜歡你,前些日子據說因為你對她不太親近,她便故意挽著一個她不並喜歡的男同學在『Romance Road』上蕩來蕩去,希望能刺|激你一下,要你對那男同學嫉妒,然後你便會去對她表示好……」
大家人手一個,早已紛紛剝開https://m•hetubook.com•com廣柑,興高采烈地大嚼特嚼。男女同學越聚越多,幾乎各院系都有人來了,鄭美莊宣佈:供大家吃個夠!她命令校役把福利社的廣柑存貨一齊拉光送來,然後,她輕輕地在我耳邊說:
鄭美莊扭轉頭去,不敢看那刀、鉗、剪,在皮、肉、血管、纖維上動來動去的一幕。最低領袖站在一邊,不住地給我拭汗。
我一面道歉,一面推說最近實在太忙,希望放暑假後能有去她家拜訪的機會。
鄭美莊立刻回頭一望,欣慰地向我眨一下眼,再把頭扭回去。就在這時,「笑面外交」和他那一名親信悄悄地溜出了手術室。接著,外面起了一陣騷動,夾雜著爭吵與歡呼。
「你肩膀上真有子彈啊?」鄭美莊一把拉住我。
「有沒有看不清的地方?我寫得夠亂吧?」
拆線,出院,回到學校,學潮早已平伏。
同學間漸漸傳出來我和鄭美莊「要好」的新聞。維他命G歡蹦亂跳地叫個不停:
我一方面向同學們否認我和鄭美莊有「不平凡的友誼」——這是事實;一方面自己確也曾思慮過一番:目前,我不需要戀愛:即使戀愛,也不需要一位鄭美莊這樣的嬌貴小姐。我一向相當尊重女性,對於捕風捉影地亂講某某小姐愛上某某男士的「馬路新聞」素來十分厭惡。我不願鄭美莊為我受到任何流言的傷害,我決定在和她走向更深的感情的道路上,懸起止步的「紅燈」。
「笑面外交」在一年級時,即以和軍訓教官為難出名,然而對於同學,他卻一向擺著一張「永遠微笑」的面孔。他又會講話,又會表情,時常給同學服個小務,表現得熱心、能幹,因而當選了自治會主席。也有一小部分人認為他對同學們的親切有點虛假,便批評「笑面外交」的背後是「冷面陰謀」;不過,他很懂得拉攏群眾的手腕,以致對他有好感的人,比反對他的多。他和最低領袖一向保持友善,不過他和另一批人——像甚麼「萌牙壁報社」、「青春詩社」、「時事座談會」的同學,也很接近,而那些同學用當時的流行語來說,是頗為「左傾」的。
我幾乎打了個寒噤。我很懊喪。
「小楷寫得很好吧?爸爸的一位劉秘書替我抄寫的!」
自從這次在運動場旁,經過同學們的「起鬨」,我和鄭美莊在「空氣」中儼然成了「好友」;然而,實際上我已再度想過,我不能熄掉為自己燃亮的那盞感情道路上的「紅燈」;儘管對於鄭美莊的一片好意,我衷心感激。
幾天以後,我們在課堂附近碰面,她笑瞇瞇地告訴我:「『墨子研究』全部抄完了。」
「維他命G,你趕快去告訴鄭美莊,張醒亞寧願意去愛『緊急警報』(夠醜的那位女同學),也不會去愛她。她有錢是吧?那都是他爸爸刮來的,他爸爸統治四川的時候,老百姓的田賦已經被迫交納到民國八十幾年啦,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受過男同學的『方』!」她頗不開心地對我說。她不高興或發脾氣的時候便會順口溜出四川土話。「受過男同學的方」,這句話我能懂得,「方」的意思是指碰了釘子。
學期中間,學校舉辦運動會。去年因故運動會未能舉行,今年同學們便個個摩拳擦掌,苦苦鍛鍊,準備一顯身手。不少同學以我為競爭的對象,他們揚言要以新的紀錄一雪兩年前敗在我手下的「國恥」!
「不,我若一定要你答謝才替你寫『墨子研究』,那豈不太無意義了嗎?」我這樣回答她,她無話可說,悻悻而去。
「我做過抗日軍人,但是我從未加入任何政黨。我已經讀了三年政治系,我從書本與老師的講授中,從未發現任何一和*圖*書個民主國家能允許用武力盤據一片地方,便自行成立特殊化的政府,要中央政府承認的政黨存在。我們今天有報紙可以發表批評政府的文章,我們今天有參政會可以發表指責政府的言論,批評指責得再嚴格再厲害一點,我也贊成,因為那是一個民主國家的人民應該盡的責任與應該享的權利,也是一個民主國家的執政者應該接受的建言與鞭策。如果嫌這個執政黨不好,不久憲法正式公佈後,我們可以各憑意志良心自由投票,用選票把我們喜愛的政黨選上臺去;捨此正途不用,而以欺騙、蠱惑、恐怖等等手段脅迫人民流血叛國,我誓死反對!任何一位信仰民主政治熱愛國家民族的人也必誓死反對!」這樣,我結束了我的講述。臺下掌聲如雷。最低領袖和鄭美莊同時興奮地跑上臺來,一人挽住我一隻臂,三人一塊兒走下了臺。
我表面上沉默,內心裏實在已經一步一步地激動得不能忍受。我突然咬緊下唇,捏緊拳頭,猛地站起,奔向臺去。鄭美莊誤會我要去打「笑面外交」,追了我幾步,連喊:
「維他命G,你一向不造謠,剛才說的這一段,一聽就是杜撰的。你怎麼知道鄭美莊的這種心計呢?」我不信地反問他。
她向我握手道賀,連說:
「開刀痛不痛?一她關心地瞅著我。
「我完全接受主席的決定;不過我可以預先告訴主席,您的軍事常識與醫學常識實在貧乏得可憐。難怪您,您不曾當過兵。許多老兵的身上都有十年八年不曾取出的子彈,他們照樣活得生龍活虎一般,照樣在前方打敵人!」
「諸位同學,我承認張醒亞同學講得很動聽;可是我實在不敢相信他所說的全是事實,譬如剛才他說他的右肩上還存有一顆八路軍打他的子彈,這怎麼可能?一粒子彈在肉體裏三年多竟沒有事?我要求張同學請醫生當眾開刀取彈,如果真能取出彈來,我便承認他所說的一切,絕不追究那子彈究竟是日本人打進去的,還是他自己因為失戀或失意自殺而打進去的!如果根本沒有子彈取出來,就證明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吹牛者、大騙子。」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我像失戀一般地走開,步子是那麼沉重,心情又那麼空虛。我並不曾和鄭美莊戀愛;然而,我一時無法排除那一種古怪的「失戀」的情緒。
「好呀,你倒替她辯護起來啦!」最低頜袖不能體諒我的本意,竟和我幾乎翻臉,「好,你去愛她去,我怎麼管得著?我,我,不過因為太愛護你,太敬重你,才認為她不適宜做你的愛人!」
也有人說我釣金龜釣失敗了,或是諷刺我想扮演「花園贈金」裏的薛平貴,可惜遇到的卻不是王寶釧……維他命G又有消息:他看到鄭美莊在「Romancd Road」上,挽住一位男同學漫步……
「美莊,只請廣柑不行,要請吃糖!」一個女同學猛古丁地叫出來,我認識她,她就是那以脾氣好出名的「丈母娘」。
原來是鄭美莊來了,兩名校役跟在她後面,抬著兩大筐黃澄澄肥實實的廣柑。
「好,好,你認為她好,儘管去向她求愛!求婚!頂好招贅!在四川做一輩子享福的姑老爺算啦……」最低領袖氣得滿臉紫紫的,活像個茄子。
我全不在意聽到的這些話。冷靜想想:我實在並沒有愛過鄭美莊。
「我和許多同學打賭,我說你一定能得第一,她們說不一定,於是她們說如果我賭輸了我便輸兩筐廣柑給她們吃,如果我賭贏了我便買兩筐廣柑請客,反正兩筐廣柑我是買定啦!可是,天曉得,我是一百二十個希望我賭贏呀!」
「謝謝你,謝謝你呀,最低領袖!」鄭美莊充滿友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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