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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母峰上的情書

作者:賈斯丁.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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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北坳 51

第三部 北坳

51

「她懷孕了,可是失去了孩子。她只寫信這麼告訴我。」

帳篷發出尖嘯聲,在風中胡亂擺動,稍微平靜下來後,又會呼嘯作響。聲音震耳欲聾,彷彿整片天空都在尖叫。帳篷被某種硬物重擊;讓精神有點恍惚的艾胥黎以為是某種生物在敲打。普萊斯靠向艾胥黎,然後大喊。
他靠近她耳邊,所說的每一個字在充滿噹啷聲的餐廳裡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見我?」
隔週,他收到伊莉諾一封內容簡短的來信,希望能約在科芬翠街的里昂街角餐廳碰面。艾胥黎提前到理髮舖刮了鬍子。他本來以為這次會面是某種警告,不過當他進入那個大餐廳,看見伊莉諾從遠處角落的桌子起身揮手,他就知道自己錯了。伊莉諾對走近的他擠出笑容。她看起來就快哭了。他們兩個人都坐下。
「我確實認識她。」
「沒錯。」
父親關上門。艾胥黎再次敲門,不過這次只有女僕出現,他跟她毫無意義地爭執了幾分鐘。女僕用力甩上門。艾胥黎再次敲門,心想要是用力衝撞,不知道能不能破門而入。他在門廊上站了一下,心中充滿憤怒。他把畫像收進口袋,然後穿越廣場離開。
「你的手還好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聽說你死了之後就陷入瘋狂。是瘋狂讓她去了巴黎。在那之後,我就沒見過她了。很抱歉,我真的得走了——」
伊莉諾喝了口茶。
「你一定要吃。」普萊斯喘著氣說。
「我不知道。」伊莉諾嘆了口氣。「是茵茉珍決定不出現的。」
「沃辛漢。艾胥黎.沃辛漢。」
「直到見到她為止。」
「請留下來。」
「她給我的。可以看後面的文字。」
夜晚似乎沒有起始,也沒有結束。光線彷彿在好幾天前就消失了。兩位登山隊員沒有出去看夕陽餘暉;他們蜷縮在一個小小的米hetubook.com.com德式帳篷內,這裡是第六營,是在陡峭山坡上用石頭辛苦堆成的一座六呎平臺。遠征隊耗費了偌大力氣,才建立起這個距離峰頂很近的營地。兩天前,上校跟索馬威爾試圖帶著氧氣瓶爬山,到了離峰頂不到一千呎處。明天早上艾胥黎跟普萊斯要試著不帶氧氣爬上去。
「她在哪裡?」
「你不能這樣。」伊莉諾懇求著,同時擡起頭看艾胥黎。「如果你夠努力,也許能找到她。可是接下來呢?你會強迫她接受你。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自己過日子。我知道這非常殘忍,可是你得放下她。」
「對。」
艾胥黎張手比向桌子,示意她坐下。伊莉諾搖搖頭。她同情地看著艾胥黎。
兩位登山隊員很少說話。他們緊緊包在雙層鴨絨睡袋裡,一面按摩手腳,希望藉此促進血液循環,讓身體不會凍得那麼麻。該是睡覺的時候了。
西藏,埃佛勒斯峰
伊莉諾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然後別開視線。
「我沒來過這家餐廳。其實還不錯呢。」
「很抱歉。我從來沒聽過你。」
她站起來,艾胥黎也跟著起身。他靠近她,對她低聲說話。

普萊斯勉強吞下橘子果醬和煉乳當晚餐,一面在鍋子裡攪動這兩樣東西。雖然帳篷角落擺著還沒開的肉罐頭,可是他們只吃得下甜食。普萊斯用湯匙舀起橘色與白色混合物放進乾裂的嘴裡,然後把鍋子遞給艾胥黎。
山坡在咆哮。風發出尖嘯聲,重擊艾胥黎,他沒有起身,四肢都在地上,就這樣在紫黑色天空下爬過一座冰坡。他循著胡亂揮打的防風繩找到原來的位置。繩子原本固定在兩顆重達數百磅的大石頭上。結果石頭移動了。艾胥黎費力綁好繩子,再多繞過幾顆石頭固定,一面用麻掉的手指作事,一面用力和*圖*書跺腳。有兩次繩子掉了,他還得在雪中摸索找出來。他的腳趾感覺就像壓在冰塊上。這簡單的工作只能緩慢而痛苦地進行。
「你說你認識我女兒?」
「你來的時候我在家。我聽見爸爸在門口跟你說話,這讓我很難受。我覺得你不該受到這種對待。我很清楚。」
「我不會放棄。」
艾胥黎綁好繩結,然後爬回帳篷。他花了點時間才進得去,因為普萊斯怕雪再灌進來,所以又把帆布帶綁起來。最後艾胥黎終於擠進帳篷,一頭倒在自己的睡袋上,不斷喘氣。冰冷的空氣讓他肺部刺痛。
「對。」
她露出微笑。「真奇怪。茵茉珍說你老是開玩笑。不過坐在面前的你,感覺像是我見過最嚴肅的人。」
伊莉諾搖著頭,臉開始變紅。
「已經夠久了。我想,要是我告訴你她還活著,其實也沒什麼。你早就知道了。她永遠不會回英國了,這也是肯定的。她很固執,你也一樣,當你出現在門口,我的心都碎了。我覺得要是沒來跟你見面,你可能會這樣持續好幾年——」
「我真的很高興你沒事。」伊莉諾說:「我常常想到你。當然,茵茉珍幾乎沒說過其他的話——」
「妳能告訴我她在哪裡嗎?」
「那不是我的選擇。是她的選擇。如果她想讓你知道,就會自己告訴你。」
艾胥黎從外套口套拿出一個紙板資料夾。他打開資料夾,展示裡面的畫像。
「胡說。她還大老遠跑到法國告訴我。」
「茶就好。」
「所以是她決定要離開。不是妳父親決定的?」
「我點了茶。」伊莉諾心不在焉地說:「我想你應該不餓吧,沃辛漢先生?如果你想吃東西,他們有菜單——」
「但妳已經說出口了。」
帳篷扭動了一下,然後就塌在他們身上。有條防風繩鬆脫了,使得帳篷被風吹倒。普萊斯緊靠著冰冷的帳篷帆布,用全身www.hetubook.com.com重量勉強固定住帳篷。艾胥黎在黑暗中尋找自己的防風裝。他必須到外面重新固定繩子。結霜的帳篷屋頂下垂貼著他的臉,他就這樣摸索著覆著雪又變硬的防水外套開口。他花了好幾分鐘才穿上外套和褲子。普萊斯一直以身體固定帳篷。艾胥黎覺得帳篷可能會被吹下山,但在他遲鈍模糊的腦袋裡幾乎一點也不在意。
「可是為什麼要這麼神祕?為什麼不像其他人直接出國就好?」
普萊斯拿起艾胥黎的雙手搓揉了好一會兒,努力恢復血液循環,免得凍傷。艾胥黎的手指仍舊麻木。普萊斯用力拍打,艾胥黎則痛苦的別過頭,咬牙切齒發出呻|吟聲。他知道普萊斯的手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但他沒問。
「她還活著,對不對?」
「我什麼都不知道——」
戰爭結束四個月了。艾胥黎已經在倫敦待了三天。他把制服給了他的裁縫師當破布,然後買了三套新衣,兩套是法蘭絨材質,另一套是粗紡花呢。穿了幾年又緊又硬的衣褲後,這些衣物感覺柔軟得不可思議。在一個陰暗的週日午後,他沒有受邀,就直接搭計程車到卡文迪什廣場那棟屋子,抓起門環敲了敲。他向一位女僕表明身分。結果是父親來應門。
伊莉諾嘆了口氣。「對不起。也許我該走了。真希望我能有些好事可以告訴你,但沒辦法。你會明白的,沃辛漢先生,你也會明白我不能再見你了。」
過了一個鐘頭,他們才終於又躺進睡袋。艾胥黎知道自己已經凍到今晚都無法恢復,而他們明天一早還要再往山上爬。他覺得自己睡不著。夜間,他偶爾會陷入恍惚,偶爾因為寒冷而清醒,不時還開始咳嗽。他冷到把臉埋進睡袋浸濕的棉絨內裡,但稀薄的空氣讓他無法呼吸,於是又露出頭喘氣。艾胥黎側過身子,凝視著冰冷的帳篷。
艾胥黎看著鍋子,邊緣的糖蜜和m.hetubook.com.com煉乳都結塊了。他搖搖頭。
「我猜她是想重新開始吧。也許她不希望你去找她。但不只是因為你。你知道茵茉珍不會用一般人的方法處理事情。爸爸好幾次想要她回來,可是她想要新的生活,而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配合。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訴你——」
兩人都拿起杯子喝茶,接著伊莉諾再倒茶。她猶豫著,一面拉直腿上的餐巾。
第六營,二六八〇〇呎
「孩子呢?」
「什麼?」
「你不需要我說這些話。但如果沒有人說,還是由我來吧。你們當時都是小孩,兩個都是。你看不出來嗎?茵茉珍當時只是個孩子,但後來就再也不是了。你們現在甚至不瞭解對方。她當然在乎你,在某種程度上會永遠在乎,而你對她也是。只不過那對你來說已經過去了,對她也是,不管你怎麼努力尋找,去哪裡都找不到的。」
「是冰。」普萊斯吼著說:「應該是從雪簷上吹下來的。」
那位父親的眼神飄向廣場上的其他屋子,然後又回來注視著艾胥黎。
帳篷下的地面是斜的,並有尖凸處。普萊斯擠在底部牆邊,緊挨著被雪覆蓋的帳篷。艾胥黎在他上方。只要艾胥黎的身體放鬆,就會滾到底下的普萊斯身上,但艾胥黎已經累到不在乎了。普萊斯會用手肘戳艾胥黎的背。艾胥黎會發牢騷,然後慢慢往上退開。這種糟糕的模式會一再重複。
他們點燃爐子要泡茶,可是沸點太低,經過三十分鐘後,只得到一壺隱約帶著金黃色的微溫液體。他們還是喝了,不過就在他們要喝光底部的沉澱物前,裡面就已經結冰。
「進去睡袋。」普萊斯大喊。「你會凍僵的。」
「我不能說。」
「也許我不該來,畢竟我沒什麼好消息。一整個星期來我都在想,你能一直這麼關心茵茉珍,真是太驚人了,因為你們認識彼此的www.hetubook.com.com時間才這麼短。不過今天早上我突然想到,那兩件事或許能夠互相解釋。從某方面來看,我們家的情況也是一樣。以前的我很確定我爸媽比較愛茵茉珍,因為要愛她太困難了,因為他們從來就沒辦法用自己的方式擁有她,不是完全——」
「完全沒感覺了。」
他們陷入沉默。艾胥黎看著桌子對面的她,心想她真漂亮。她跟妹妹有一樣的眼睛。茶送來了,艾胥黎拿起茶壺倒了兩杯。但他沒喝。
「可是不在英國。」
「你已經放棄了某些事。」伊莉諾說:「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狂風變得更加猛烈。每次吹襲都比前一次更強勁,雪也不斷滲進拍動的薄帳篷內。每陣強風都會讓頂部落下粉末。艾胥黎往下鑽進睡袋,可是開口部分都被凍硬了。有時當風勢緩和下來,艾胥黎就會幻想它會就此平靜,然而風暴總會再次侵襲,將他們折磨得更加痛苦。
「看起來沒問題。」
艾胥黎在黑暗中挖掉靴子上的冰,再費勁穿上。他猛吸一口氣。靴子都結凍變硬了。他把鞋帶打了長長的結,然後吃力地解開緊繫住帳篷出入口的冰冷帆布帶。他用凍僵不靈活的手指努力解開繩結。最後,帳篷門打開,一陣飛雪急速旋轉噴進裡頭。艾胥黎爬到外面的暴風雪中。
伊莉諾搖著頭。她望進杯子裡。
一九二四年六月六日
「你應該明白,就算沒有陌生人來,我們女兒不在的事實就已經夠讓人難過了。我不會說你是為了什麼利益而來,但我幫不上什麼忙。」
「你從哪裡弄來的?」
伊莉諾的眼神在餐廳內游移。
「不。她從來沒告訴我她懷孕。說不定她搞錯了。」
普萊斯搖晃艾胥黎,想把睡袋蓋在艾胥黎身上,可是他動也不動。過了十分鐘,普萊斯才終於把艾胥黎塞進去。
「再說一次你的名字?」
「發生了什麼事?妳在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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