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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喬治踏進車裡時說道：「不過這是我見過最大的一輛車。」

「一切進行得再順利不過了，」李說：「現在我們全都必須祈禱，希望評論家和一般大眾一樣愛你。順便問一下，你以前見過愛絲黛爾．哈林頓（Estelle Harrington）嗎？」

有人敲門。喬治應門時，發現李．奇迪克帶著微笑站在走廊上。他穿著平常穿的開襟襯衫，不過這回是綠色的，西裝則是某種淡藍色，如果由瀟灑的劍橋人來穿可能比較妥當。他脖子上的鍊子從銀色換成金色，鞋子也從鱷魚皮換成漆皮。喬治微微一笑。李．奇迪克讓喬治．芬奇顯得優雅。

他帶著微笑看著一個年輕男子拉小提琴的照片，很高興地想，在他之後會是個音樂家。

「問你是否會帶領下次遠征隊的那位女士。」

她開車送他到南安普頓，在他不情不願離開她登船後，她仍繼續站在碼頭上，直到輪船駛出港口，變成地平面上的一個小點為止。

這對新婚夫婦——其他旅客都以為他們是這個身分，因為他們很晚才下樓吃早餐——總是手牽著手，不斷凝視彼此的眼睛；他們什麼都做了，除了爬聖馬可廣場塔樓外——不論從塔裡還是從塔外。經過如此長久的分離，這幾天的感覺的確像蜜月，因為他們再度認識了彼此。一星期後，當東方快車號抵達維多利亞車站時，喬治最不想做的就是再度離開露斯，揚帆到美國。

那是喬治第一次見到他。一個永遠不可能成功登上基地營的小個子胖男人，走上前和他打招呼。奇迪克先生穿著米色西裝外套，開襟的黃襯衫，一個銀十字架從掛在他脖子上的鍊子上垂下。這是喬治第一次看到男人戴首飾。奇迪克站著應該略微超過五呎，不過那純粹是因為他的鱷魚皮鞋鞋跟比露斯習慣穿的還要高。

「不要這麼快呀。」奇迪克說著，把他推回臺上去面對笑聲和更大的掌聲。事實上，他必須把喬治推回去三次，布幕才終於落下。

李告訴他：「這是最新的凱迪（Caddie）。」

如果他們回到霍特宅邸時ｈttｐs://ｍ•ｈｅｔuboｏｋ•coｍ.cｏm，他的銀行對帳單沒有夾在未拆封郵件裡的話，他甚至可能會考慮取消巡迴演講行程，待在家裡。

「可能住不起，」喬治回答：「不過我已下定決心，要從我在美國賺到的一千鎊裡拿出一百鎊，花在我計畫好的難忘假期上。」

「不，」奇迪克說：「這全都是你的。別忘了，媒體可能想要訪問你，讓他們認為人們在英國就是這樣對待你，是很重要的。」

「戒慎恐懼。」喬治坦白招認。

奧林匹克號輪船冒著煙氣進入紐約港時，喬治已在甲板上待了一小時以上了。在這五天橫跨大西洋的航程裡，他腦中一直想著露斯。

「有什麼不對嗎？」奇迪克問，因為喬治還繼續站在人行道上。

還有另一封喬治意料之外的信；他納悶地想，在這種情況下，他是否應接受這樣讓人受寵若驚的邀約。他想先看看巡迴演講的狀況，再做決定。

再過五分鐘就八點了，一個穿著白色燕尾服的人出現在喬治身旁，然後說：「嗨，我是文斯，演講主持人。我會介紹你出場。馬洛里這個名字有什麼特殊的唸法嗎？」

「是，我知道。」楊說：「他上星期捎了信給我，說他正在找工作，如果有什麼機會的話，我該讓他知道。嗯，現在劍橋有個職缺，對他來說可能很理想，不過我認為該先讓妳知道。」

馬洛里夫婦在威尼斯度過他們約定好的假期，不過這回和上次喬治來此造訪的狀況形成某種對比，因為這次他在齊布里亞尼旅館訂了一間套房。

「下星期四對妳來說方便嗎？」

喬治想，桿弟（Caddie）是負責替高爾夫球選手提球桿的人，接著又想起蕭伯納曾告訴他：「英國和美國是以同一種語言區分開來的兩個國家。」

又回答了幾個問題後，喬治恢復了冷靜，李從舞臺側翼輕聲對他說：「喬治，差不多該做結束了。」這時喬治甚至覺得有點掃興。

「呃，不盡然，」喬治說：「事實上……」

「不，」奇迪克回答：「因為他是英國人。」

一位門僮迅速跑上前來打開車門，經理也緊跟在後，一看到奇迪克踏上人行道就露出微笑。

「比其他所有報紙加起來都重要。」

「你真的這麼認為？」喬治問道。

喬治深吸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奇迪克走了進來，說道：「伙計，咱們讓這場秀上路吧。」他帶著喬治走下石頭臺階，沿著磚砌的走廊走進舞臺旁邊的側翼，留下這句話：「祝你好運，伙伴。我會在前排替你打氣。」

「恭喜，先生，」經理說著伸出他的手。喬治以前從來沒有和旅館經理握過手。「基於對您的敬意，」他繼續說：「我們把您安置在總統套房，位於十七樓。」他們走過大廳時，他又說：「請隨我來。」和圖書

「這有那麼重要嗎？」喬治問道。

喬治傾身靠著船的欄杆，朝下俯視碼頭，喧鬧的群眾正微笑揮手，等待心愛的人和朋友上岸。如果他曾看過李．奇迪克（Lee Keedick）的長相，就得在這一大批人群裡尋找新朋友了。不久他注意到有個穿著黑色長大衣的優雅高個子男人，手中舉著一張海報，上面寫著馬洛里。

喬治在紐約的第一晚失眠了，不是因為時差的關係，因為跨越大西洋的五天航程已解決了那個問題。不過他從未在一個交通永遠川流不息、警察和救護車警笛不斷響起的城市裡過夜；這讓他有種回到西部戰線的感覺。

「她是有名的紙箱寡婦，」李這麼說：「她已故的丈夫傑克．哈林頓是瓦楞紙箱的發明者，留給她的錢財多到數不清。」李深吸了一口，然後噴出一團煙霧。「這些年來我在八卦傳聞專欄上讀到一大堆關於她的事，不過我從來不知道她對登山有興趣。如果她願意贊助這趟巡迴行程，我們就不用擔心《紐約時報》了。」

「嗨，比爾，」奇迪克說：「這是喬治．馬洛里，征服埃佛勒斯峰的人。」

「喬治，上次你來威尼斯時，的確是令人難忘呀。」露斯提醒他。

喬治愈來愈擔憂奇迪克一直掛在嘴上的「開幕夜」。他試著不去想「一敗塗地」的後果——這也是奇迪克的措辭，雖然這位經紀人一直向他保證，只有幾個座位還沒賣掉，而現在唯一重要的，就是《紐約時報》對這場演講有何看法。整體來說，喬治認定他還是比較喜歡山。山才不在乎《紐約時報》對它們做何感想。

經理打開總統套房的門，然後站到一邊去，讓他的客人進入房間。喬治的第一個反應是，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錯。這間套房比霍特宅邸的網球場還大。

當喬治大步走過門廊，穿過一道寫著「太平梯」的門時，經理問奇迪克：「英國旅館沒有電梯嗎？還是他瘋了？」

「我會在上面和你會合。」喬治說道。

電梯將兩個男人迅速送上十七樓，沒幾分鐘後喬治就出現在走廊上，而且看起來一點都不喘，這時經理更加驚訝了。

「我真愛你的英式幽默，」奇迪克說：「不，這完全屬於你。你必須了解，喬治，讓別人認為你是大人物很重要。你必須保持體面，要不然在這個城市裡永遠沒發展。」

在緊張地等待布幕升起時，喬治環顧四周想找個人來說說話，隨便誰都好，甚至連看到奇迪克都會讓他很高興的。他第一次能夠理解雷利爵士被砍頭前想必會有的感受。然後，沒有任何預警，布幕突然升起，主持人大步走上舞臺，敲敲麥克風，然後宣布：「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我很榮幸向各位介紹今晚的娛樂節目：喬治．馬洛里——征服埃佛勒斯峰的人！」

「謝謝ｗｗｗ•hetｕｂoｏk•cｏm•cｏｍ妳，如果不會太不方便，我很樂意那樣做。」

喬治原想問他怎麼樣才算狂熱，後來只是擡頭看著摩天大樓。此時車子在車流中一吋吋地慢慢往前移動。

「愛絲黛爾．哈林頓？」喬治複述了一遍。

「不過，恐怕喬治現在不在家呢。他在美國巡迴演講。」

「我們之中若有人打算捐款給那筆基金，是不是可以這樣假定，」那位年輕小姐繼續說：「你會是那個隊伍的成員，而且實際上你就是登山領隊？」

「明天晚上在布羅赫斯特劇場（Brgdhurst Theater）的開幕演講票房還不錯。」奇迪克停下來點燃雪茄。「而且，如果你在《紐約時報》博得好評，我們這趟巡迴演講的其他場次都會進行得很好。如果反應狂熱，我們就會每天滿座。」

喬治來回踱步，每過一分鐘就變得更加緊張。雖然他聽得到布幕另一邊傳來嘈雜的交談聲響，但還是不知道聽眾有多少人。奇迪克說只剩下幾張票沒賣掉時，有沒有誇大其詞？

「是的。」經理確認了這一點，看起來更困惑了。

喬治開始演講時略帶遲疑，一部分原因是他看不見觀眾。他們必定坐在下方某處，但因許多聚光燈對著他，所以他看不到前排以後的地方。不過，只花了幾分鐘時間，他就適應了被視為演員而非演講者的奇特經驗。斷斷續續出現的掌聲、甚至偶爾爆出的大笑鼓舞了他。在生澀的開場後，他繼續奮戰了幾乎一小時。直到他請大家提問，燈光也亮起時，他才看到他剛才對著多少人演講。

「喬佛瑞，就算你能待上一個月，也不會不方便的。」

「這件事你根本不必去想，」奇迪克說：「這全都是必要開支。」

從來沒有人問過喬治這個問題。「沒有。」他這麼回答。

「當然。你能留下來過夜嗎？」

露斯一邊從父親通常會住的潟湖景觀套房往窗外張望，一邊問：「我們住得起嗎？」

「喬佛瑞，你這麼做很貼心。等我下次去倫敦時，我們想辦法碰個面？」

「可是我們付得起這個費用嗎？」

「可以請問防火梯在哪裡嗎？」喬治在他們抵達電梯以前問道。

喬治想，至少他沒說「隻手征服」。這時他走上舞臺，覺得自己極度缺氧。不過有了友善的掌聲迎接，他很快就恢復過來。

「在那邊，先生。」經理說著，指向門廊的另一邊，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露斯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開心地閱讀喬治從美國寄回的第一封信。當她讀到凱迪和附中央暖氣系統的總統套房時，笑了出來；她知道，喬治只要能在屋頂紮營就會覺得相當滿足了，不過她懷疑，在華爾道夫飯店是否有這種選擇。當她翻到下一頁，她第一次皺起眉頭。喬治覺得有那麼多事要hetubook.com.com看開幕夜的狀況，這讓她擔憂。他結束這封信時承諾，當晚他一回到旅館，就會寫信讓她知道演講得到的反應如何。露斯真希望她能在喬治看到前先讀到《紐約時報》上的評論。

「你說在十七樓？」

喬治一下船，一手提著一個皮箱，朝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修長身影走去。他走到只有一大步距離時，指著那塊板子說道：「就是我。」

他最後放棄了，下床坐在窗邊的大書桌前俯視中央公園。他再次複習一遍演講，檢查所有的玻璃幻燈片。他很高興，從英國到這裡的航程中，它們絲毫沒有受損。

「是我的錯，」喬佛瑞．楊說：「自從接受帝國學院的新職位後，我就很少在學期當中出城了。」

大廳前座座位幾乎客滿，雖說包廂座位仍一片黑暗。有這麼多人似乎渴望發問讓喬治很寬心，而且很快就能清楚看出，觀眾中有些經驗老道的高山登山客和真正的狂熱愛好者，他們提出的觀察既引人深思又切中要點。然而，一位坐在第三排的苗條金髮女子問：「馬洛里先生，您是否可以告訴我們，這樣的遠征要花多少錢？」時，喬治差點被這個問題考倒。

於是他立刻鞠躬行禮，然後迅速離開舞臺。觀眾開始鼓掌。

「沒必要，」李說道：「他們會愛上你的。」

「不不，」楊說道：「我想我可以想辦法很快跑一趟加德明。」

「我們還要順路接其他人嗎？」喬治問道。

「我想你剛剛就這麼做了。」喬治說著，給他一個友善的微笑。

「所以它什麼時候會宣判？」

「不，我從沒見過她。」喬治說：「你為什麼這麼問？」

走到旅館外，哈利就站在車子旁。他打開後門，喬治跳了進去，自覺比過去準備爬難度很高的山之前還緊張得多。在前往劇院的路上，他始終沒開口，同時很感激奇迪克也保持沉默，儘管他讓整輛車充滿了雪茄煙霧。

「你什麼時候來？」

有人輕敲一下門。「馬洛里先生，剩下十五分鐘。」有個聲音說道。

他們停靠在布羅赫斯特劇場外面時，喬治看到宣傳這次演講的海報，忍不住大笑。

「你覺得怎麼樣，老兄？」奇迪克走進房間裡問道。

船駛入港口時，喬治對紐約強烈的第一印象，就是此地建築物的尺寸驚人。他讀過關於摩天大樓的描述，甚至在印刷精美的簇新雜誌上看過這類建築的照片，不過看見這些大樓如此緊靠在一起，仍超乎他的想像。倫敦最高的建築，在這個巨人族裡顯得像侏儒。

喬治想，真有趣的觀察，想想看奇迪克也才認識他幾個小時，而且從來沒聽過他和圖書公開演講。不過接著他開始了解到，不管李．奇迪克面對的是哪位客戶，都有一套固定的說詞。

當加長型轎車停在華爾道夫飯店外面時，喬治說：「我與峰頂之間大概就只差那個距離。」

「那是伍爾沃斯大廈（Woolworth），」奇迪克把車窗搖下時說：「這棟大廈有七百九十二呎高，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築物。不過他們正在計畫要蓋一棟超過一千呎高的。」

「這是哈利，」奇迪克指著高個子男人說：「你在美國時，他會擔任你的司機。」哈利用右手食指碰了一下帽沿，然後打開車後門；喬治本來以為那是一輛小巴士。

喬治毫不遲疑。「不，女士。我已經向我太太保證，下次學會將另覓人選來帶領這支隊伍。」他很驚訝，聽眾席中竟傳出幾聲失望的抱怨，甚至有一兩聲朦朧的「可惡」。

喬治停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不只是因為他不知道答案。「女士，我不知道。」他最後勉強回答：「經費上的細節向來由皇家地理學會管理，不過我確實知道的是，學會將在不久後發起一次募款活動，在明年送第二次遠征隊到喜馬拉雅山，而這麼做的唯一目標就是把其中一位……」他及時煞車，沒講出「英國人」這個字眼：「……隊員送上山頂。」

「別費事管什麼事實了，喬治，」奇迪克說：「在紐約沒有其他人會在乎的。」

「幾小時以後。」李一邊回答，一邊噴出另一陣煙霧。

喬治下車，踏上人行道。他的腿在顫抖，心臟猛跳，就像距離巔峰只剩幾呎似的。奇迪克帶著他的客戶走進通往後臺門口的小巷，一位已在那裡等候的助理陪他們走上石階，通往一道上面貼著一顆銀色星星的門。奇迪克離開前告訴喬治，他會在喬治上臺前再來看他。喬治獨自坐在冰冷且帶點黴味的更衣室裡，幾顆光禿禿的燈泡圍繞在一面大鏡子旁充當照明。他最後一次複習他的演講；他人生中第一次在登頂前就想回頭了。

「這是美國最精緻到要人命的車子。」奇迪克補充說。這時，哈利將車子駛離人行道旁，加入早晨的車流裡。

「那表示我的演講報名狀況不錯嗎？」喬治緊張地問道。

「你以為我會帶著太太和小孩一起來嗎？」他問道。

當他們鑽進加長型禮車後座時，李說：「真是太棒了，你真了不起。」

他從嘴上拿下一根未點燃的雪茄後，說：「我是李．奇迪克，你一定是喬治吧。直呼你喬治可以吧？」

「喬佛瑞，能聽到你的聲音真好，」露斯認出電話另一頭的熟悉聲音後說：「真是很久沒聯絡了。」

兩小時後他爬回床上，終於在四點鐘左右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