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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在乎別人怎麼想?

作者:理查.費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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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調查「挑戰者號」太空梭失事的原因 奇妙的數字

第二部 調查「挑戰者號」太空梭失事的原因

奇妙的數字

關於飛船最後兩秒鐘狀況的數據多得無法計數。我對它倒並不特別在乎。打個比方,一列火車出軌傾覆了,我們要決定哪節車廂先翻,哪節車廂接著翻,為什麼有的向這邊倒,有的向那邊倒——這有什麼意義呢?我有點厭煩了。
在紐約有個講法,「別跟市政廳打官司」,意思是「別做不可能的事」。這回可好,對方比市政廳可厲害多了。七十五美元的報銷標準是美國政府的規定!沒準兒鬧到底也會挺有趣的,可我已經不是年輕人了,已經體力不支了,還是算了吧。
政府請我們來花幾個月的時間協助調查(因此我無法替公司做諮詢,已經受了經濟損失),就應該有點感謝的意思,而不該在報銷上這麼摳門。我們沒有掙政府錢的意思,可政府也不該讓我們虧錢呀!我說:「我不簽字。」
於是,我在腦子裡做遊戲:「假設還有其他的組件出了故障,比方說,主引擎吧,我怎樣才能調查出安全措施的缺乏和信息交流的不足呢?」
我說:「好,四個答案交上來,其中一個含糊其詞。」我轉過頭看著萊文赫,「你的回答含糊其詞。」
在加州的幾天裡,我又到JPL去見傑銳.所羅門和李密蒙。他們正在研究主油箱爆炸前幾秒鐘出現的火焰。由於JPL有高性能攝影機,所以他們挖出了很多細節。我把這些高清晰度照片帶給甘迺迪中心的史蒂芬森以加快分析工作。
當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其中一個對我說:「你還記得上次你讓我們把答案寫在紙上的那個問題嗎?我們覺得它後面藏著別的意思,這不公平。」
我說:「啊,你指的不就是嘯鳴嗎?」
我們還觀看了NASA的密封圈試驗,那是為了徹底弄清溫度、壓力對密封圈的影響。庫提那從不輕易下結論,我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核對數據,直到所有的全都吻合才罷休。
我想還是老辦法,先找工程師們了解引擎怎麼運轉,潛在危險是什麼,他們以前遇到過什麼問題,等等。待到我弄清楚所有這些,再追究是哪個傢伙聲稱事故率是十萬分之一的。
過了一會兒,萊文赫說:「費曼博士,兩個小時過去了,我們才講了一百二十三頁中的二十頁。」
我問:「可以,但你是否認為事故率小到十萬分之一?」
.生產部門的品質管理和_圖_書

一天,有位職員拿著報銷單讓我簽名。單子上寫著這樣那樣的開支。可我發現它們比我的實際支出要少。於是我說:「這不是我已經支付的數目。」
細節不重要,反正我想了解引擎的全部資料,所以我和以前一樣地問了許多傻乎乎的問題。
後來我發現,引擎由阿拉巴馬的馬歇爾中心設計,加州的公司製造,休士頓的人寫說明書,佛羅里達的人組裝!這樣的分散大概在經營上是個天才的主意,可把我卻弄得稀裡糊塗。在整個三、四月份,我往返穿梭於加州、阿拉巴馬、休士頓、佛羅里達和華盛頓之間,常常記不清究竟是在跟哪個部門的人講話。
在回家的飛機上,我用裹黃油的紙做了一個U型管並朝它吹氣。很快,我就能吹出嘯鳴的聲音了。

「沒問題,你不需要。」我說。
「先生,你沒有說明你的可信度究竟是多少。你講的是如何來估算,可我想知道的是經過你的估算,結果是多少!」「一百%」,萊文赫說。工程師們大張著嘴,吃驚地瞪著他;我張大了嘴,瞪著他吃驚。
「是的,他們告訴我十萬分之一。」
我本來想說:「別擔心,時間不會太長的。我總是開頭很慢,過了一會兒就快得多了。」可我轉念有了另外的主意,「為了加快進程,讓我告訴你們我的目標,即調查這兒是否也像助推火箭部門那樣,工程師與管理人員互相信息不通。」
午飯後,工程師們談及許多問題:氧泵的葉片有裂紋,氫泵的葉片有裂紋,等等。每次太空梭回來,他們都用專門的顯微鏡檢查。
我想起羅傑斯要把我安排在「好一點的」旅館,難道他原來指的是讓我自己多出錢嗎?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庫提那組裡工作,雖然我也算萊德組的成員,卻沒在那兒做什麼事。
.以往的經驗
萊文赫的回答是這樣的:
順便提一下,萊文赫後來確實送來了那些報告,裡面盡是些模稜兩可的空話。諸如,「發射成功率要求接近一百%」,這究竟是說「達到」了一百%呢,還是「應該達到」一百%呢?還有,「從歷史上看,發射的成功造成了關於有和_圖_書人駕駛與無人駕駛兩種方案的兩種不同的觀念,即數字統計與工程計算的差別……」在我看來,他們的「工程計算」和「湊數據」幾乎是同意語。比如,他們把所有引擎葉片的安全係數都訂為一個常數,難道這些形狀各異、性能不同的葉片全都有一模一樣的安全性?整篇文件都在訂數據,連每個螺絲都有一個安全參數,「十的負七次方」。可是,從工程上講,這麼小的可能性已經超出了估算的範圍。他們所有的數字都是為了把最終結果湊到「十萬分之一」。
所有的無人駕駛火箭都有這樣的裝置。尤利安說從數據上看,一百二十七個火箭中有五個失事,大概是四%。由於有人駕駛飛機比無人駕駛飛機安全性要高,他把四%除以四,由此得到一%左右的事故率。這個百分比已經要求安裝引爆裝置了。
.工程控制
「我不認為如此。」

萊文赫急忙說:「不會的,其實我在做經理之前也是工程師。」
可這回,他們還是全留下了。
萊文赫現在不作聲了,其他的工程師活躍起來。就像在摩騰公司那樣,我弄懂了很多,也對他們充滿了敬意。他們都非常直率誠實。最後,我們順利地過完了所有的一百二十頁文件。
於是,我提起了,「這時有時無的高頻震動是怎麼回事?」一眨眼功夫,一疊文件便準備好了,而且正好放進我的文件夾。拿出來一看,全是關於「四千周的震動」!
早先,我從格雷姆那兒聽說過「四千周的震動」。他從NASA的報告上讀到「四千周的震動在我們的許可範圍之內……」,覺得很奇怪,於是開始追問。當他拿到資料一看,才知道問題嚴重,因為有些引擎的震動大到了無法使用的地步。格雷姆常用這個例子來說明要知道真情就非得親自深挖下去。
庫提那組到阿拉巴馬州的馬歇爾航太中心進行調查。第一個工作是關於尤利安先生的報告。他是安全檢查官,負責決定是否要加引爆摧毀裝置。這個裝置是為了在火箭失控時自動引爆,讓它在空中炸成碎片,這樣比整個火箭撞地爆炸要安全得多。
羅傑斯提醒我們要掌握分寸,因為那些人的前途會因此受很大影響,「我們高高在上,他們在hetubook•com.com下邊;我們可以問任何問題,他們卻沒有還嘴的餘地。」突然,我覺得心裡難過極了,覺得無法繼續,便飛回加州調整幾天去了。
這回他們來了經理萊文赫,三個工程師,還有其他總共八九個人。每人都夾著一厚本資料,標題寫著:「呈送調查員理查.費曼之匯報一九八六年三月……」
其中一個問題叫做「準同步渦流」,葉片的磨損程度極大,噪音和震動都很嚇人。但他們解決了這個問題。我記得總共大約有十來個問題,他們解決了一半。
羅傑斯過來保證說他會解決這個問題,我才簽字。
當我要求與引擎工程師會談時,他們說:「沒問題,明天早上九點鐘如何?」
一般的飛機設計都是「自下而上」,即以已有的、經過反覆驗證的組件為基礎。太空梭正相反,它是「自上而下」的,據說是為了省時間。但這種做法一旦出了問題,就要花很大的力氣來克服。
當時,一個新問題又出現了。飛船上的伽利略探針用的是核動力,它如果被引爆則會把放射性物質撒向很大的區域。於是,NASA堅持說十萬分之一,尤利安堅持說千分之一。
無法數量化,安全性由如下因素構成——
我覺得這數字有點離譜,「你剛才說十萬分之一?」
在JPL有個人剛剛為NASA和國家航空局寫了引擎的測試方法與標準的報告。我們談了整整一天,討論怎樣最合理地估算安全係數。我學了不少新名詞,諸如「韋布」,是一個數學上用來作圖的東西;他說NASA的安全指標本來和國家航空局相同,但後來改了許多。
我跑到馬歇爾,告訴他們我想確認的地方。這回,只有上次的三個工程師來見我。技術問題很快就解決了。
我把其他工程師的答案給他看,說:「瞧,在你們經理與工程師之間不僅有不同的意見,而且這個不同相差三百倍!」
我說:「我只是想和幾個人談談,要研究的問題那麼多,你們不用全待在這兒等著我的。」
「沒有,我們只是把平時的報告合訂起來而已。」
原來,當氣體高速地從一根管道衝出,然後被分向三個出口時,嘯鳴就出現了。我們一起討論了最好的辦法。
我說:「天哪,你們一定忙碌了一和_圖_書夜吧?」
在加州,我又收集了更多關於引擎的資料,還專門去了製造它的公司。調查委員會成員克威特是那家公司的顧問。加州理工學院的另一位教授也在替他們提供諮詢。他懂得很多而且願意幫忙,給了我許多有用的資料和他的看法。
萊文赫說:「先生,我很願意把所有的文件送給你,以便你弄清楚那個估算是怎麼得到的。」
可是,NASA告訴他事故率是十萬分之一。
他們老是用一些複雜的專業詞,「壓力引起的速度諧振……」之類的。
尤利安還告訴我們他無法與主管人克斯布萊取得連繫。每次,他都只能和克斯布萊手下的人見面,卻總也見不到克斯布萊本人。因此,他始終未能發現NASA的十萬分之一究竟是怎麼得到的。有一些細節現在我記不清了,但尤利安似乎是盡了他的一切可能。
另外一個人說:「我上次說的是三百分之一,今天我還說是這樣。但我不想做進一步的解釋。」
萊文赫先站起來,以NASA通用的方法(一大堆帶有「子彈頭」的圖表)講了許多。這些圖表和我手裡的大厚本上的一模一樣。
後來有人告訴我他聽說調查委員的工資是每天一千美元,可事實上,政府連我們的費用都沒全報銷。
「是啊,倒真是和嘯鳴的特徵一樣。」
在調查開始以後一個月,也就是三月份,我們終於分成小組工作了。艾其森為首的組調查發射前的活動;蘇特的小組調查設計程式、加工、成品;庫提那領導事故分析組;萊德主管計劃與執行。
當我離開那兒的時候,我有和上次在摩騰公司一樣的感覺:管理部門再三壓低安全標準,而技術人員一直在提出危險的警告。
他說:「我知道,但按規定每人每天只能報銷七十五美元的食宿。」
「呃,不……呃……我不知道……我不想回答……」

他們把答卷交上來。其中一個人寫了「九九.四四%確保無疑」,那是象牙牌香皂的電視廣告,也就是等於〇.五%。第二個人經過長長的推導和仔細的定義,也給出了大約〇.五%。第三個人寫了〇.三三%。
我說:「謝謝,讓我們回過頭來談引擎吧。」果然如我所預計的,進程比以前快得多了。我必須懂得引擎(葉片的形狀,如何轉動,等等),和-圖-書才能研究可能出現的問題。
「是啊,我也覺得不對勁,可規定就這麼著!」
在這些獨立的調查後,我想應該寫一份總結。可當我再次翻開筆記本時,很多東西已經模糊不清了。於是,我寫完了以後想再複查一遍。
「呃,呃……一百%再減去一個誤差。」
「好,沒問題。那麼這個誤差究竟是多少呢?」我問。
這時,工程師們都興奮起來了,因為做技術工作的人總是願意和另一個懂技術的談具體問題,希望得到建議。他們向我仔細地描述各個細節,很想解決它。
我說:「沒錯,你說得很對,那個問題是個陷阱,我預計到了答案是什麼。」
「好,」我說,「每人發一張紙,請回答這個問題——你認為由於引擎故障而導致發射失敗的可能性是多少?」
「這意味著,他們可以每天發射一次,連續三百年不出事故。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胡說八道!」
「既然如此,我要改一下答案。我無法定量估算。」(這人是上次給出最詳細解釋的。)
我通常比較保守,不輕易指責別人,不像電影裡的那種人跳起來就罵對方腐敗撒謊什麼的。我願意讓他們按自己的方法做匯報,但我心裡對那些花招是警惕十足的。我知道有一些東西,我不問他們是不會告訴我的。
週二下午,我飛回華盛頓,第二天就出席了又一次公開聽證會。摩騰公司的一位叫倫德的經理在作證。他在起飛的前夜由工程師被提拔成了經理,於是他改變了立場,否決了工程師們延遲起飛的建議。我問了許多極其尖銳的問題,突然我覺得這氣氛像是宗教裁判所。
「那你們為什麼把我安排在九十美元一天的旅館,然後只報銷七十五美元?」
「十的負五次方。」他說。這正是尤利安先前告訴我的:十萬分之一。
他確實做了很大努力,但還是無濟於事。我曾經想過要鬧到底,可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要是我得了全報銷,其他委員也要如此;這看上去還可以,不過這就意味著我們這個委員會將是唯一得到全報銷的,流言很快就會傳出去。
「是啊,」尤利安說,「我修正了我的算法,考慮了NASA意見,即有人駕駛飛機比無人駕駛飛機安全得多,可我的得數最好才能達到千分之一。因此,我始終堅持引爆裝置是應該加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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