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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傳

作者:羅曼.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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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其實,尼古拉.洛斯托夫斯基既沒有殺人,也沒偷盜。對他來說,音樂只是一個短暫的激動;但娜塔莎卻已迷失其中了。那是在某一天晚上,在歌劇院看完演出後,「在這奇異、狂亂的藝術世界裡,與現實距離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善與惡、怪誕與理性相互交雜」,她聽著瓦西里.克拉基的傾訴,狂亂入迷,並且答應和他私奔。
不管何時何地,結論都是愛。他想為全人類創立一種藝術,想實現普遍性。世界上,托爾斯泰的作品獲得了永恆的成功:因為他的作品是從一切腐朽的元素中淨化出來的。除了永恆,書中別無其他。
而《黑暗的勢力》一書,則沒有達到這種心靈崇高、單純的程度;這種單純是雙刃劍的另一面。一面是天人之愛的夢想,另一面是殘酷的現實。在欣賞這部作品時,我們可以感到作者的信仰和他對民眾的愛,以及他是否能使人民理想化,並揭示真理!
隨著年歲的增長,托爾斯泰越來越害怕音樂。(然而,他一直都很喜歡音樂。晚年時,他的朋友中就有音樂家戈登魏澤。當時,戈登魏澤正在亞斯納亞消夏,在托爾斯泰生病後,幾乎每天都會為他演奏。)一八六〇年在德累斯頓,他遇到了一個對他有所影響的人——奧爾巴哈。這個人無疑增加了托爾斯泰對音樂的偏見與戒心。「在談到音樂時,他彷彿是在談一種放縱的享樂。他認為,音樂是一種使人走向墮落陷阱的東西。」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些都是民間語言的缺陷。但在經過了一段時期之後,他才領會到其中的精華:生動的形象,狂放的詩意,以及它傳奇的智慧和神韻。從創作《戰爭與和平》開始,托爾斯泰就深受其影響。一八七二年三月,在他寫信給斯特拉科夫的信中,他這樣說道:
「噢!上帝!罪孽深重的雅可塔就在這裡,上帝!」
其實,他不得不以一種平靜的方式記錄殺人犯博斯多謝夫因為愛情和婚姻而發出的凶狠的吶喊:
「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看著女人,特別是他的女人——而此時,他已經同她犯下了奸|情罪。
雖然他有這些牢騷話,但不難看出,他還是屈服於貝多芬的威力的。他承認這威力是無比高尚、純潔的!當博斯多謝夫聽了一段時,墜入到一種無法言語、難以分析的狀態,但對這種狀態的體味倒讓他感到愉悅;在音樂中,嫉妒無法滋生。連女人都被感化了。她在演奏時,展現出「一種莊重的神態」,並且「在她演奏結束時,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微動人、幸福甜美的笑容」……這一切,怎會蘊含什麼腐敗與墮落?,即使有,那也只是精神被鎖住,一種說不清的聲音之力操縱著它。假如這股力願意,那麼精神會被它摧毀。
「男人是不值錢的。但這些女人呢,她們就是野獸,無所畏懼……你們這些女人,在俄羅斯有成千上萬,可你們卻像鼴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啊!……男人,在小酒館裡,或者……誰知道呢?在牢房或兵營中,多少還可以學到些東西。可是女人又怎樣呢?她們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就這樣,女人們長大、死去……她們就像盲目的小狗,東奔西竄,還常常把頭伸進垃圾堆裡。她們只知道那些愚蠢的歌曲:『噢——哈!噢——哈!』哈,哈什麼?……她們也不知道。」(出自《黑暗的勢力》第四部)
後來,他曾對保爾.巴維爾先生說:「這些人是大師。之前,當我和他們,或其他背著布袋到我家鄉流浪的人交談時,我將生平第一次聽到的語彙、他們的經歷都記錄了下來。這些語彙基本上是被我們當代的文學所遺忘了的,但它們卻充滿了俄羅https://m.hetubook.com.com斯偏遠鄉間的氣息……」(一九〇一年八月二十九日巴黎《時報》)
「僕人獨自一人為阿勃哈姆挖墓穴。墓穴剛好齊頭頂腳,三俄尺(一俄尺等於0.71米。)——他把他埋掉了。」
「——『我們的生活如此荒謬,』他心想,『不幸、金錢、仇恨、榮譽,一切都是虛無……這才是真實的!……娜塔莎,你是我的小白鴿!……咱們瞧瞧她能否唱到高音B?……她真的唱出來了,感謝上帝!』
他彷彿聽到了那個被夾死的孩子的哭喊。
《伊凡.伊里奇之死》對人世,特別是對婚姻的強烈攻擊與挖苦是絕無僅有的,而它也引發了一系列新作品:它預示著《克萊采奏鳴曲》和《復活》裡,將會出現更加粗暴、憤世的畫面。書中描繪了人生——成千上萬的人都擁有這樣的人生——的淒切、可笑和空虛,每個人都懷有粗俗的野心、虛榮心、可憐的滿足感,卻對這一切沒有絲毫樂趣——「只是較同自己的妻子在夜晚相對而坐好一些罷了」,工作上的煩惱、沮喪,真正的幸福只不過是玩玩「惠斯特」紙牌而已。這般可笑的人生竟然因為一個更可笑的原因而喪失:有一天,伊凡在給客廳的一扇窗戶掛窗簾時,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生活就是一句謊言,疾病也是謊言。
這是當代藝術作品中獨一無二的,它甚至是超越藝術,更崇高的作品。讀它的時候,誰會聯想到文學?《福音書》所宣揚的精神——人人皆兄弟的純潔之愛,與民間智慧的甜美微笑相結合。質樸、明淨,無法磨滅的善良心靈,還有那道自然地照耀著作品的超自然光芒!它就像一道光環籠罩在主人公安尼爾賽老人的臉上,或者圍繞在修鞋匠馬丁的店舖裡——就是這個通過那扇與地面齊平的天窗,觀察著路上行人的腳,和上帝假扮成窮人去看望他的人。在這些故事裡,《福音書》的寓言夾雜著東方傳說的香氣,混有托爾斯泰自童年時起就喜歡讀的《一千零一夜》的芬芳。有時,那道神奇的光會變得十分恐怖,使故事變得讓人畏懼。例如其中的《農民阿勃哈姆》,主人公阿勃哈姆拚命購置大量田地,結果在他把全部土地走完一圈時,就死去了。
托爾斯泰根據聖馬太的《福音書》的論調指出,基督教的理想並不是婚姻,按照基督教的觀點,婚姻並非是進步的元素,反倒是一種墮落;而且,愛情的前前後後所發生的事情正是人類實現真正理想的阻礙……
「在小山崗上,施坦爾西亞席地而坐,看著他在田地上奔跑。接著他雙手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可這時,阿勃哈姆突然倒下了。」
事實上,這恰巧是那種震撼心靈深處的無名力量帶給他的恐懼!在音樂的世界裡,他感覺到自己的思想意志、理性,甚至是人生的一切現實都融化於此。讓我們重溫一下《戰爭與和平》第一卷中所描繪的那個場景:尼古拉.洛斯托夫斯基在賭場上輸了錢,沮喪絕望地回到家。他聽見妹妹娜塔莎正在唱歌。這歌聲讓他忘了一切。
使這本劇作擁有一種特別的藝術韻味的,正是它的農民語言。
托爾斯泰的幾部戲劇作品略顯笨拙(直到一八六九~一八七〇年的冬天,托爾斯泰才對戲劇產生興趣,而且十分熱衷。在一八七〇年二月十七~二十一日寫給費特的信中說道:「整個冬天,我只從事戲劇,這種心情彷彿一個四十歲的男人突然發現了一直被忽略的東西一樣,從中感受到了許多新鮮與稀奇……我閱讀了莎士比亞、歌德、普希金、果戈里,以及莫里哀的作品……接下來我還要讀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德斯的戲劇……我病了很久,腦海裡常常出現悲劇或喜劇的人物,那麼生動、逼真……」),但這次他卻運用自如、得心應手。人物性格與行動安排得十分和_圖_書妥帖:自以為英俊的雅可塔,狂亂縱慾的葉蓮娜,老女人馬特廖娜的無恥而淳樸,她以慈母的心掩蓋自己兒子的奸|情;笨嘴拙舌、體貌可笑卻有一副聖人心腸的老頭伊凡。之後便是雅可塔的墮落,儘管他很想懸崖勒馬,可是在罪惡的泥潭中,這個並不算壞的弱者越陷越深,最終被母親和妻子拖進了罪惡的深淵……
若說托爾斯泰不喜歡音樂,那是錯誤的論斷。一個人因為愛得太深所以才害怕。我們應該想一下他在《童年》裡對音樂的描述,特別是在《家庭幸福》中所佔的比重。書中那份從春到秋、周而復始的愛情就是根據貝多芬的奏鳴曲《月光奏鳴曲》的各個階段展開的。我們也不能忘了聶赫留多夫(見《一個地主的早晨》最後一部分。)和小彼加去世前的那一夜,聽到的那些美妙的交響曲。(見《戰爭與和平》。)當然,托爾斯泰對音樂算不上是精通,但音樂可以使他感動得流淚。而且,在他一生中的某些時期,他曾熱情地投身到音樂之中。一八五八年,他甚至還在莫斯科創辦了一個音樂協會,後來成為了今天的莫斯科音樂學院。
最終是心甘情願的懲罰。雅可塔在老父親伊凡的陪同下,光著腳走進了一個婚禮慶典的大廳。他跪倒在地,坦白自己的全部罪狀,並請求人們的寬恕和原諒。老伊凡鼓勵兒子,面帶精神恍惚、痛苦的微笑看著他:
由於他懷有對民眾的愛,致使他很早就懂得了通俗言語的美。當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受到說書人所講的故事的熏陶。長大了變成著名作家之後,當他同農民交談時,能夠感到一種藝術的樂趣。
他不耐煩地等著聽下一個音符,就在那一刻,世界上彷彿別無其他,只有這段三拍的節奏:Oh!Miocrudele affeto!(義大利語。譯為:啊,我痛苦的愛情啊!
「我根本沒有預料到,」他在這本書的跋中寫道,「在我寫這本書時,一種嚴密的論理主義會將我引至這般境地。最初,我竟會被自己的結論嚇到,我非常驚駭。我曾否認這些結論,但是我辦不到……我不得不接受它們。」
「可以了,把他埋了吧。」
「激|情之後,人類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人類將遵循自然律令,由神明實現人類的大同。」
只有把最美的理論表現在作品之中,才能體現出它的價值。在托爾斯泰身上,理論和創作就像信仰和行動一般,始終保持著統一性。在構思自己的藝術批評的同時,他也羅列出一些他所希望的藝術新模式:那是兩種藝術模式,一種是崇高的,另一種是通俗的。但從人性意義上說,兩種模式都是「宗教的」——一種是通過愛來團結人類,另一種則是對愛的仇敵宣戰。托爾斯泰寫了幾部傑作:《伊凡.伊里奇之死》(一八八四~一八八六),《民間故事與童話》(一八八一~一八八六),《黑暗的勢力》(一八八六),《克萊采奏鳴曲》(一八八九)和《主與僕》(一八九五)。就在這一段巔峰與終極的創作時期,《復活》(一八九九)誕生了。它彷彿一座有兩座鐘樓的大教堂一樣,一座象徵著永恆的愛,另一座則象徵人世間的恨。
不要反抗傷害你的人。
托爾斯泰說道:「這音樂,能夠把我瞬間轉移到那位創作者的精神境界內……音樂本應是國家的事,就像中國那樣。我們不該容忍任何人擁有這種可怕的催眠力量……這些東西——《克萊采奏鳴曲》的第一個急板——只能在一些重要場合才准許演奏……」
「啊,太棒了,小伙子,你已經得了很多土地了。」
「至少,我不是唯一的罪人。他也是殺人犯。我要讓他知道什麼叫兇犯,要讓他嘗嘗當殺人犯的滋味!」
幾乎所有的故事都處在詩一般的氛圍中。但其中還包含同樣的克己、寬恕的福音精神:
「報復是我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做的事。」上帝說。
托爾斯泰的文風來源於民間語言,他的創作靈感也大多源自於它。一八七七年,亞斯納亞.波利亞納城來了一個流浪的說書人。托爾斯泰詳細地記錄了他講的好幾段故事。其中就包括後來的《人靠什麼活著》、《三老者》。就像我們今天所瞭解的,它們成為了幾年後托爾斯泰出版的最棒的《民間故事與童話》中的兩篇。
接下來就是謀害新生嬰兒的恐怖畫面。雅可塔不肯動手。而為了他謀害自己親夫的葉蓮娜的思想,從犯罪那一刻起,就一直遭受折磨,令她痛苦不堪。她變得殘忍、瘋狂。她威脅雅可塔,說要告發他。她叫喊著:
托爾斯泰對保爾.巴維爾先生說:「為了寫《黑暗的勢力》,我翻遍了我所有的筆記本。」
即使是在自己的新作中,這位老人也沒能把他連同他那剖析的天才及粗獷徹底抹去——有時,它們表現得反而更加明顯。可他的藝術手法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線條變得更加清晰、強烈;心理變化更加曲折繁複;內心活動變化更加集中,就像一頭困獸(表現在《克萊采奏鳴曲》和《黑暗的勢力》之中。)在狂奔前總先要收縮身子一樣;一種更加普遍的感情從局部的寫實與短暫的細節中掙扎著擺脫出來。而他的語言也變得更加形象、生動,滲透著大地的氣息。
不要攻擊得罪你的人。
托爾斯泰對這種民間語言十分敏銳,因為他的思想、頭腦沒有被文學填滿。(一八五六年,托爾斯泰的朋友德魯濟寧對他說:「你的風格總是不固定,一會兒像個革新派,一會兒像個詩人,一會兒又變成了軍官在給隊員寫信。假如你用愛去寫,你的文風很美;假如你用冷漠去寫,文風就會變得很混亂,簡直糟透了。」)由於遠離喧鬧的都市,生活在農民中間的托爾斯泰,其思維方法也變得有些老百姓的特點了。他和農民一樣,講話時總是繞來繞去,理解能力比較遲緩,但有時又突然很激動,令人感到有些尷尬,並且喜歡重複一種人人皆知的想法,甚至在重複時的詞句都是相同的,而且沒完沒了,不知疲累。
但是,當這些想法從博斯多謝夫的口中說出來之前,這些想法從未在托爾斯泰的腦中顯現得如此明白、確切。就像偉大的作家經常會出現的一種情況那樣,是作品牽引著作家進行創作,先做藝術家,然後是逐漸變為思想家——而這種轉變絲毫不影響藝術的發展。就效果的強烈、激|情的集中、視覺的粗獷鮮明、形式的完滿與成熟等因素而言,托爾斯泰的其他著作中沒有哪一部是能夠與《克萊采奏鳴曲》相媲美的。
事實是這樣的,但托爾斯泰忘了一點:對於那些聽音樂或者創作音樂的人來說,大部分都是生活平庸、乏味的人。音樂對於缺少感染力的人而言是構不成威脅的,那些麻木的聽眾絕不會被歌劇院裡演出的《沙樂美》的病態情感所感染。只有像托爾斯泰這樣,生活豐富的人才會受其影響。事實上,無論托爾斯泰對貝多芬有多麼不公平,他都比今天崇拜貝多芬的一部分人對其音樂的感受度、理解力更加深刻。起碼他瞭解「老聾子」在藝術中表現出的那澎湃洶湧的瘋狂與激|情,以及粗野、強大的力量。然而今天的演奏者或樂隊,對此知之甚少。或許,貝多芬對托爾斯泰的恨要比其他崇拜者對他的愛更滿意。
《伊凡.伊里奇之死》,創作於一千八百八十四至一八八六年,是最能感染法國民眾的俄國作品之一。在本書的開頭,我就記述了我親眼目睹的法國外省那些並不關注藝術的民眾,被這部作品所打動的情形。因為這部作品能夠以一種亂人心扉的真實描寫手法,刻畫了普通市民階層的一個代表。主人公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公務員,沒有信仰,也沒有理想,甚至是沒有什麼思想,只知道埋頭工https://www•hetubook.com.com作,生活過得很機械,直到臨死,才猛然覺醒,驚慌地發現原來自己虛度了一生。一八八〇年,代表歐洲資產階級的人物叫伊凡.伊里奇。他經常讀左拉的作品,聽薩拉.伯恩哈特的演唱會,而他也是一個沒有任何信仰,並不反對宗教的人:因為這個資產階級不願花費心思去信仰,或不信仰,而且他們根本就不想這個。
這是莎士比亞特徵的場景。沒有四幕劇那麼粗野,但小姑娘和老僕人的一段對話卻更加慘痛。夜晚,他們倆待在屋裡,聽到並猜到了外面正在發生的罪行。
早在一八七六年,他「總想諷刺、打擊貝多芬,使人對他的才華產生懷疑」。他的這種勁頭卻令柴可夫斯基非常反感,因而也使他對托爾斯泰的崇敬之情大打折扣。《克萊采奏鳴曲》讓我們看清了他狂熱的不公。那麼他究竟指責貝多芬什麼呢?指責他太強而有力。他和歌德一樣,在聽C小調交響曲時,備受震撼,致使他將一腔怒火都發洩在了這位令他屈從於其意志的權威大師身上:
「我的好媽媽,我無法忍受了!」
現在,我還要闡釋一下書名。——事實上,這本書文不對題。這個書名使讀者對該作品內容產生了誤解。其實在這本書中,音樂起到的只是輔助作用。即使去掉「奏鳴曲」三個字,也不會影響到書的內容。只是托爾斯泰錯誤地將他那兩個念念不忘的問題攪在了一起:音樂帶給人墮落的力量、愛情具有能夠使人墮落的力量。關於音樂的魔力應該另外作文專述;托爾斯泰在書中賦予它的地位還不足以證明他要揭示的危險。就此問題,我不得不多說幾句,因為我相信大家對托爾斯泰在音樂方面的態度是不太瞭解的。
這些超出想像的形象,是根據俄羅斯民眾的抒情、幽默、嘲諷的靈魂湧現出來的,具有鮮明而強烈的色彩,使其他任何一種文學形象都相形見絀。對此,托爾斯泰十分高興。我們能夠感受得到,這位藝術家在創作這個劇本時,是以記錄這些表白和思想為樂,對其中一些可喜可愛的地方他知之甚詳。(對於托爾斯泰來說,創作這個悲劇並不是一件難事,他在寫給捷涅羅莫的信中說:「我生活得很好,十分快樂。前段時間,我一直在寫一個劇本(《黑暗的勢力》),現在已經完成了。」)然而作為使徒,托爾斯泰卻對黑暗的心靈感到遺憾。
「我改變了自己的語言和創作風格。對我來說民間語言是彌足珍貴的,因為它可以表達詩人所要表述的一切聲音和情感。它是詩歌最好的調節器。如果你要想一些過頭的或誇大其詞的抑或是虛假的事情,那麼民間語言可是無法容忍的。它與我們的文學語言不同,不像後者那樣沒有骨氣,任人隨意擺佈,舞文弄墨。」(《生活與作品》)在一八七九年夏天,他與農民之間的往來越來越頻繁。斯特拉科夫說,除了宗教,托爾斯泰對語言也特別感興趣。他認為人類的語言很美。每天,他都能發現新的詞語,而每天他都痛罵文學。
科密爾.巴雷克先生曾經問托爾斯泰,有那麼多頹廢的音樂家,他為何偏偏選中了最純真、最貞潔的貝多芬呢?他回答:因為貝多芬是最棒的。托爾斯泰以前很喜歡他,而且一直喜歡。《童年》中最遙遠的回憶和《悲愴奏鳴曲》相接合。在《復活》的結尾部分,當聶赫留多夫聽到C小調交響曲的行板時,他忍不住流下淚來;「他似乎是在悲歎自己的身世」。然而,在《什麼是藝術》中,我們可以看到,托爾斯泰在提到「聾子貝多芬的病態作品」時,從心中湧出的那種痛恨與厭惡。(這裡指的不僅僅是貝多芬後期的作品,那些被認為具有「藝術性」的早期作品,在托爾斯泰看來都是「形式太造作」。)
只在乎自己身體健康的醫生在說謊。厭惡疾病的家人在說謊。一直規劃著丈夫死去後,自己該如何生活的www.hetubook.com.com妻子——表面上還假裝忠貞——也在說謊。一切都是謊言,只有那個有同情心的僕人敢於和這些謊言相對抗。他並不想對那個即將死去的人隱瞞其病情,而且還友愛地照料著他。伊凡.伊里奇「十分憐憫自己」,他為自己的孤苦無助以及人們的自私感到傷心,痛哭流涕。他感到異常痛苦,直到有那麼一天,他發現自己以往的生活竟然是個謊言,但同時他也發現這個謊言是可以修補的。於是,他頓時清晰明朗了——可惜這發生在他死前一小時。他不再想自己,而是想他的家人,他突然很可憐他們。他應該死去,應該通過「死」的方式讓家人解脫。
在《克萊采奏鳴曲》中,這束「光亮」似乎已經消失了。這部作品展現的是殘酷,矛頭直接指向社會,它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因為受苦而欲尋機會報復。我們千萬不能忘記,這是剛剛殺了人、被嫉妒的毒素侵蝕的野蠻人的懺悔。托爾斯泰隱藏在這個人物背後。但是我們依然可以從那些對虛偽的指斥中,發現他那特殊的思想。這裡所說的普遍的虛偽指的是女子教育、愛情、婚姻(家庭中的「日常賣淫」)、社會、科學、醫生——這幫「播種罪惡的人」。然而,他的主人公卻選擇了一種更粗野的表達方式,採用了一種更激烈的肉|欲描繪,把一個淫|盪的軀體刻畫得淋漓盡致,同時,還因此表現出了一種極端的禁慾和對情慾既恨又怕的矛盾心理,猶如一個受到肉|欲煎熬的中世紀僧侶在詛咒人生一般。寫完這本書,托爾斯泰也頗為驚愕:
在藝術特徵上,所有這些作品都有別於以往的作品。他的創作不僅在藝術目的上,而且在藝術形式上都有所改變。在《什麼是藝術》或《莎士比亞論》中,他所提出的趣味與表現原則頗為人們所震驚。這些原則絕大多數都與《什麼是藝術》中的原則不一致。托爾斯泰蔑視所有物質的效果,批判任何細磨細琢的現實主義。但是在《莎士比亞論》中,他所表現的卻是完美、節制的純古典理想。「缺乏有節制的情感,就不可能成為藝術家。」
他觀察著民眾,並從高處向他們的黑暗投射一束劃破黑暗的光亮,並為富人和中產階級那片更加黑暗、幽深的夜送去了兩本悲壯的小說。當時可以感覺到,那個時期,他的藝術思想被戲劇形式統治。《伊凡.伊里奇之死》和《克萊采奏鳴曲》是兩部緊湊、集中表現真正內心的悲劇小說;而《克萊采奏鳴曲》是悲劇的主人公在自述故事。
雅可塔用兩塊木板把一個孩子夾死了。而他因為恐懼嚇得逃跑了,他威脅要殺死葉蓮娜和她的母親。他哭泣著、哀求著:
「我該逃到哪去?……」
「而他不知不覺地跟著她唱了起來,為了增強B音,他與她附和。——『啊!上帝,如此美妙啊!這是我賦予的嗎?多麼的幸福啊!』他心想。而這三度音程的顫動在他的心中喚起了一切最美好、最純真的東西。與這種超凡的感覺相比,他的輸錢與承諾又算得上什麼呢!……這真是一種瘋狂!一個人可以殺人、偷盜,但仍然能感受幸福。」
施坦爾西亞站起身,把一柄十字鎬扔給阿勃哈姆的一個僕人,說:
「你在哪裡?痛苦——啊,原來它就在這裡……那好吧,你就這樣硬撐著吧。——死亡呢?你在哪裡?——他找不出路。沒有了死,就只有光明。——『完了。』有人說。——他聽到這些話,在心裡重複了一遍。『死亡不存在了。』他喃喃自語。」
托爾斯泰的妹夫比爾斯在《關於托爾斯泰的回憶》一書中寫道:「他酷愛音樂。常常彈鋼琴,而且對古典大師的作品特別喜歡。他經常在工作前彈一會兒鋼琴。或許他可以從中獲得靈感。他總為我妹妹伴奏,因為他很喜歡她的歌喉。我發現,有時候音樂可以使他臉色微微泛白,有時還會使他表現出一種不易覺察的怪相,或許這反映了他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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