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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自傳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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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二十年前,里奇蒙先生被離鎮三英哩那個小山上湯姆.索耶的岩洞迷住了,經常到那裡去遠足。在一八四九年,當淘金者湧過漢尼巴爾小鎮的時候,我們很多成年人害了黃金熱。據我看,孩子們也全都害了黃金熱。在夏季的星期六假日,我們經常乘船主人不在,借了小艇下行三英哩,前往岩洞凹(密蘇里人稱山谷為凹)。在那裡,我們立樁為界,假裝著挖起金子來。開頭淘金一天掙半塊錢,後來增加兩三倍。再後來,隨著想像力越來越適應淘金熱,便發了不少財。多麼愚蠢、多麼沒有預見性的孩子們啊!我們都是鬧著玩玩的,從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個岩洞凹以及附近所有的小山,遍地都是黃金啊!——可我們就是不知道。我們把這些當作是塵土。我們讓祕密的寶藏白白地埋在這裡,自己卻在貧困中掙扎,往世界各地漂流,為了麵包而掙扎——這都因為我們沒有預見的才能。在我們看來,這個地區全是塵土與石塊,可是實際上只要我們能把這些東西碾碎,依照科學方法加以處理,這些就是金子。也就是說,整個地區是水泥礦——如今這裡出產最優質的波特蘭水泥,每天五千桶,有一個價值二百萬元的水泥廠。
他那個時候到了里斯河礦,不久在他那個礦區競選打賭中輸了。按照打賭規定,他需得買五十磅一袋的麵粉,扛著走過鎮上,前邊還得有樂隊吹打,然後交給打賭的勝利者。當然礦場上的人都來了,熙熙攘攘,非常熱鬧。勝利者把這袋麵粉拿去拍賣了,捐給美國環境衛生基金會。大家越來越興奮。買下的人為了捐給基金會,再把這袋麵粉賣出去。就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捐給基金會而輾轉賣出。消息通過電報傳到了維吉尼亞市。這引起了轟動,人家紛紛打電報給魯埃爾.格裡德利,要他把這袋麵粉帶到維吉尼亞市來拍賣。他帶來了。事前準備了一輛四輪敞篷馬車,還有一個銅管樂隊。這袋麵粉在金山一再轉手,然後於傍晚時分給送到了維吉尼亞市,賣了出去——然後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轉手,為環境衛生基金會淨賺兩三萬元。格裡德利又帶了這袋https://m.hetubook•com•com麵粉穿越加利福尼亞州,先後在各個市鎮拍賣。在薩克拉門托和舊金山都曾賣得大價錢。他又帶著它東去,在紐約和別的幾個城市拍賣過,後來又帶到了聖路易規模宏大的博覽會上繼續拍賣,最後做成小餅,每個餅子賣一塊錢。這袋麵粉最初價值十塊錢,最後也許淨賺二十萬元,捐給了環境衛生基金會。魯埃爾.格裡德利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上面這件事,也是老話了。
吉米.麥克丹尼爾是另一位同學。他的年齡和我差不多。他父親開了個糖果店,他是鎮上最為人羨慕的小傢伙——在湯姆.布萊肯希普之後就算他了——因為,雖說我們從未見過他吃糖果,可是我們還是認為這是他的家常便飯。他裝作從不吃糖果,對它無所謂,因為並不禁止他吃糖果——反正有的是糖果,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可還是有旁證說明他只是當眾表示表示看不上糖果,因為全鎮數他的牙齒最壞。就我記憶所及,他是第一個我給他講幽默故事的人。那就是有關吉姆.沃爾夫和貓的故事。我是在那次值得紀念的插曲之後,在早上給他講的。他的牙都快笑掉了。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得意過,這麼快樂過;在這以後,我也很少這麼得意,這麼快樂。四年以前,我到那裡去的時候見到了他。他在一家做雪茄菸的鋪子裡做事。他圍的圍腰一直拖到膝蓋,鬍子也快有這一半長。可是我認出他還不難。他已結婚五十四年。他有好多兒女、孫子、重孫子,人人都說——後裔數以千計——可是,就是這個當我們還是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時,我給他講過貓的故事的那麼一個小孩,還是在這個快樂的小老頭身上留下了影子。
威爾.鮑恩(早就死了),埃德.史蒂文斯(早就死了)和約翰.布里格斯是我特別親密的夥伴。約翰還活著。
還有瑪麗.萊西。她是我的同學。不過她因為年齡大一些也離開了我們班。她生性很野,很果斷,獨來獨往。她不服管,人們都以為她改不了。可是這些都錯了。她結了婚,馬上就安下心來,從各方面來說都稱得上是個模範主婦。跟鎮上別的主婦一樣很受人尊重。四年前,她還活著,已結婚五十年了。m.hetubook.com.com
結果引起了一場嚴重的麻疹病,把我帶到了鬼門關。害得我對任何事都不再有什麼興趣,而且全然沒有什麼興趣——這是個最平靜、最安寧、最甜美、最可愛、最迷人的境界啊。我生平再也沒有享受到像我垂死那一次享受到的那種滋味。當時,我實際上快死了。人家已經說過這個話,而且已經通知全家圍在床邊,送我上西天。全家人一個個我都看得很清楚。我的視覺一點也沒有出差錯。他們都在哭泣,不過我倒是無動於衷。我只是朦朦朧朧地感到一點兒興趣,這僅僅因為我成了當時傾訴感情的主要對象,因而我感到高興,感到得意。
魯埃爾.格裡德利去參戰,我們有十五六年沒有聽到他的消息。有一天,在卡森城,我在人行道上正和一位編輯爭吵的時候——那個編輯的身體比我棒,更適於打仗——我聽到一個聲音說:「給他兩下子,薩姆,我做你的後盾。」這是魯埃爾.格裡德利。他說,他不是從我的臉形認出我的,而是從我說話時慢吞吞的樣子認出來的。
還有別的一些男孩子,我至今還記得他們的名字。歐文.艾爾斯——不過無關緊要,他死了。還有喬治.巴特勒,我記得他是個七歲的小孩子,繫了一根有銅扣子的藍皮帶,就是為了這個,男孩子們都恨他,妒忌他。他是本.巴特勒將軍的侄子,曾在巴爾斯高地和內戰的另外幾次戰役中打得很勇敢。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死了。
阿蒂米西婭.布里格斯拒絕我以後不久就結婚了。她嫁給了里奇蒙。他是一個石匠。早年的時候,他是衛理公會主日學校裡我的老師。他有一個特點最使我羨慕:有一回,他的錘子打傷了他的大拇指,結果是指甲永遠歪扭變形,變得彎彎尖尖,活像鸚鵡嘴。在今天,我也許並不以為這是什麼好看的裝飾了,不過在當時,對我卻很有吸引力,認為很不簡單,和_圖_書因為這在鎮上是獨一無二的。他是個很和氣、很體諒人的主日學校老師,對人有耐心,有同情心,因而深受我們這些小傢伙的歡迎。在那個學校裡,備有紙板做成的細長形、藍顏色的票籤,每張都印有《聖經》上的一首詩。你能背出兩首詩,就能發到一張藍色的票籤。背五首,就得三張。可以用這些票籤到小書攤去借書,一星期借一本。有兩三年時間,我不時地受到里奇蒙的關照,他從沒有對我凶過。每逢星期天,我總是背誦同樣的五首詩。他對此總是很滿意。他似乎從沒有注意到,幾個月來,他每個星期天聽到的盡是有關那五個愚蠢的童貞女的詩。我總是拿到票籤,拿去換一本書看。這些都是非常沉悶的書,因為在小書攤上的書裡,連一個壞孩子都沒有。盡是些好男孩、好姑娘,沉悶、枯燥,不過總比沒有好些,有他們作伴,我是既高興又不滿意。
我想起瑪麗.米勒。她並不是我第一個愛人,但是我想,她是第一個叫我心碎的人。我愛上她的時候,她十八歲,我九歲——但是她看不上我,於是我體會到,這可是個冷酷的世界啊。以前,我還沒有注意到這麼冷酷哩。我認為當時我甚至像成年人一樣感到痛苦。不過,我那次的悲哀,時間並不很長。就我記憶所及,我很快就崇拜上了阿蒂米西婭.布里格斯。她比瑪麗.米勒大一歲。當我向她流露熱情的時候,她並沒有嘲弄這件事。她沒有取笑我。她顯得厚道、溫和。不過她也很堅決,她說她不願意給孩子們纏住。
有一小段時間,魯埃爾.格裡德利在我們學校讀書。他年齡大一些,也許有二十二三歲了。後來,墨西哥戰爭爆發,他志願投軍。在我們鎮成立了一個步兵連。由希克曼先生——一個二十五歲的高個子,身子筆直,長得漂漂亮亮的運動員——擔任連長,身邊掛著一把刀,灰色的軍褲兩側貼有兩條黃色的寬帶。每當這個連隊穿著漂亮的軍裝在街上來來去去開步走的時候——作為訓練項目,一天做個幾次——只要不是上課時間,孩子們全體出動去觀看。我至今還記得連隊行進的情景。我幾乎還能感覺到我那時一定要參加的熱切心情。但是,十二三歲的孩子人家要了沒有用處。而在我有幸參加另一次戰爭以前,那種想殺害沒有見過的人的願望早已消失了。m•hetubook.com•com
幾個月前,那邊給我發來一個電報,說湯姆.索耶的岩洞正被碾成水泥,問我想不想就此對公眾說些什麼。不過,我沒有什麼要說的。我覺得可惜的是,我們丟掉了我們的水泥礦,不過時至今日,還到處談論這個問題已毫無價值,反正叫人痛心就是了。湯姆.索耶岩洞有七英哩長——也就是說,隱藏岩洞的高高的山脊,伸向密西西比河岸邊七英哩,直達薩弗頓鎮。
我生平第一次遇見猶太人是在那個學校裡。好久以後,我才擺脫了對猶太人畏懼的心理。在我的想像之中,他們像影子似的身穿沉悶的、蛛網狀的古老服裝。他們把我帶回到埃及。在想像中,我就和那古代的法老們和所有陰影般的著名人物生活在一起。這些男孩子的名字叫做萊文。我們給他們取了個集體的名字。那是議會區裡唯一真正漂亮的大俏皮話。我們把他們叫做「二十二」——甚至在這個笑話已經老掉了牙的時候,我們還是這麼說,並且加上一個說明,好讓人家都懂得是什麼意思:「雙萊文——二十二。」
一八四五年,我十歲的時候,鎮上流行麻疹,孩子們中間死掉的人數很驚人。幾乎每天有出殯的,鎮上的母親們幾乎嚇瘋了。我媽媽很發愁。她為了帕梅拉、亨利和我擔心受怕,費盡心機防止我們和傳染源接觸。不過我仔細想想,認為她判斷錯了。據我看,要是當初依照我的設想去辦,情況會好一些。我已記不得當時我是不是害怕麻疹,但是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由於精神上老是受到死亡的威脅,我便對那種焦慮不安的心情越來越厭惡。我記得,我感到實在太膩煩了,一心盼望事情不論好壞,能有個結局,而且愈快愈好。這種急切的心情攪得我日夜不寧,興和圖書趣索然。我下定決心結束這種焦慮不安的心情,不論好歹把事情了結掉拉倒。
我見到過那個上了年紀的神采奕奕的希克曼。他仿佛是我見到過的人中最老的人了——好多好多年前,曾見到他訓練一班勇士去進行殘殺。當時他是個年輕的神氣十足的連長。跟當年相比,既令人驚異,又叫人感傷。希克曼已經死了——這是老話了。正如蘇西所說,「有什麼意思啊?」
後來坎寧安醫生判定,對我這個病人,他已經無能為力。他便把一袋袋發燙的灰撒滿我的全身。撒在我胸膛上,撒在我手腕上,撒在我膝蓋上。就這樣,叫他大吃一驚——然而,對我來說,無疑是非常遺憾的——他把我拖回了這個世界,使我又活過來了。
威爾.鮑恩害了麻疹,病很重。我心想,不妨到他那裡去,傳染上。我從前門進了屋子,偷偷溜過房間、客廳,注意著不給人家發現。後來終於來到了二樓後邊威爾的臥室,人不知鬼不覺地溜了進去。不過,我的勝利只能到此為止。一會兒工夫,他媽媽當場把我抓住,把我拽出了屋子,還給我一頓臭罵,把我趕走了。她嚇成那樣,連話也幾乎說不出來,臉也發白了。我認識到,下一回務必幹得更好些。後來我果然幹得不錯。我先在屋子後邊的巷子裡閒逛,從柵欄的縫眼裡張望。後來確信情況有利,我便從後院溜進去,從後門上樓進了臥室,上了威爾.鮑恩的床,倒是沒有給旁人發覺。我記不得在床上睡了多久。我只記得,作為玩耍來說,威爾.鮑恩對我沒有多大價值。因為他病得太厲害了,甚至沒有注意到我正睡在他床上。我聽見他媽媽走過來,就把腦袋蒙了起來。不過,這個辦法還是失敗了。當時正值盛夏時節——那條被單很薄,誰都看得清下面是兩個人。這樣沒過多久,鮑恩太太把我從床上拽了起來,親自把我送回家,一手緊緊抓住我的衣領子,毫不放鬆,直到她把我交到我媽媽的手裡為止,同時少不了訴說一番她對這樣一個孩子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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