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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自傳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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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一八九一年我們搭船前往歐洲時,我把這些珍貴的「西點抄本」祕密藏在我書室的抽屜裡,以為這樣一來便安全了。我們一去近十年,在這期間,誰如果說要一份,我都答應下來——說等到我們一回美國便可給他。在柏林,我答應給外交部的魯道夫.林道一份。他還活著,不過我還沒有實現這個諾言。我答應給蒙森一份,給我們的駐德公使威廉.沃爾特.費爾普斯一份。這些人都過世了,不過,要是他們還活著的話,也許並不把《一六〇一》掛在心上。我作環球演講旅行時,曾相當慷慨地答應給人家《一六〇一》,說一旦回國,這些諾言都會兌現的。
《一六〇一》是我在一八七六年左右的一個夏天從誇里農莊的書房裡給特威切爾寫的一封信。當時,我理應把事情做得更好些。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我正在用功閱讀一些東西,以便寫一篇我存心想寫的故事,也就是《王子與貧兒》。我正閱讀古代英國的作品,目的是使自己泡在古代的英語裡,好不費勁地加以模仿。其中有一本古書,我讀到一段簡短的對話,表明古代貴婦人與紳土之間可以說粗話說到何種程度。這給了我非常強烈的印象,可以說是從來沒有過的。我感受非常強烈,是因為這段對話看來是真實的,而在這以前,這類談話我總以為是不真實的。這類談話,我原本以為只是拉伯雷式的——誇張一些,做作一些,是作者為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一時的需要杜撰的。在我看來,莎士比亞筆下讀了使人臉紅的那些話,並不是他真正聽到人家說過的,而是他自己虛構的,是憑了詩人的特權對事實任意篡改得來的。
中世紀窮人的生活是夠苦的,不過和十四年來剛果窮人的生活比起來,那還是天堂。我還提到了俄羅斯。中世紀所有基督教國家固然生活很殘酷,很可憐,不過和俄羅斯今天的生活比起來,那就不那麼殘酷,不那麼可憐了。在俄羅斯,三百年來,廣大人民在鐵蹄下遭到蹂躪,而這全都是因為出了一系列戴著皇冠的暗殺者和強盜,這些人本該一個個上絞架的。比之我們所哀憐的中世紀的窮苦人來說,今天俄羅斯的一億三千萬苦難的臣民就要糟得多了。今天我們習慣於稱俄羅斯為中世紀式的,說它仍然在中世紀停止不前,這其實是阿諛之辭。中世紀走在它的前面一大段哩。而只要沙皇制度存在,它是不可能趕上去的。
在一八九〇年,我在《哈潑斯月刊》上發表了一篇小品文,叫做《幸運》。英國一位來美訪問的軍中牧師把文章內容告訴了特威切爾。第二年,在羅馬,一位英國紳士在路上向我作自我介紹說,「你可知道《幸運》這個小品文中的主人公是誰?」我說,「不,不知道。」他說,「啊,那是沃爾斯利勳爵——你如果還愛惜你的頭皮的話,別上英國去。」在威尼斯,另一位英國紳士對我說了同樣的話。這些紳士說,「自從沃爾斯利勳爵英姿颯爽地從桑赫斯特英國皇家軍官學校畢業以來,一直飛黃騰達,www.hetubook•com•com吉星高照。這不能怪他,不過他準會認出這個小品文說的是他自己,別人誰都認得出來。因此,你要是膽敢去英國的話,他準會毀了你。」
可是如今終於見到了這類多麼可怕的對話,而且據我看起來,那是絕對真實無誤的,確實是古代貴族男女日常的談話,而這樣快樂的歲月如今是一去不復返了。我馬上急於想練習一下我所學的古代語言,並且從自己腦袋裡編造一段激動人心的對話。我想我不妨對特威切爾試試看。遠在三十九年以前,我往往一開始便先從特威切爾試起。
不過到了冬天,迪安.塞奇來看望特威切爾。特威切爾這個人,當他認為一項祕密理應公開時,他是保不住密的。他把那封信給塞奇看了。塞奇把信帶走了。他自己覺得這封信非常有趣!很想知道別的人看了會怎麼樣。他是下了保證要保守祕密的,不能把這封信給別人看,——可是他仍然想如同演戲一樣地試一試。他仿佛無意之中把這封信丟在吸菸車廂的過道上,然後在附近座位上坐了下來,靜觀結果如何。這封信繞了車廂一週,從這夥人手裡傳到了另一夥人手裡。後來,他走過去把信要了回來。這樣他便深信這封信大有文學價值。他就在布魯克林私下印了十來份,一份寄給布法羅的戴維.格雷,一封寄給在日本的一個朋友,一封寄給英國的霍頓勳爵,一封寄給奧爾巴尼的一位猶太教教士,他是一位博學之士,是對古代文學很有研究的評論家和愛好者。
《一六〇一》在日本和英國私下印刷了出來,慢慢地我們開始聽到有關它的議論了。那位博學和_圖_書的猶太教教士說,這篇東西在真實性方面。在模仿伊麗莎白時代古老的英語方面堪稱傑作。詩人戴維.格雷對我的讚揚也是很寶貴的。他說,「標上你的名字吧,不用害臊。這是一篇偉大的文學傑作,理應傳下去,一定會傳下去。你的《傻子國外旅行記》很快會給忘掉,可是這一篇會傳下去。不用為此害臊,不用擔心。在你的遺囑裡留下你的要求,要你的後人在你的墓碑上刻下的這樣的字,只要這幾個字就行了:『他寫了不朽的《一六〇一》。』」
在一九〇〇年,我在倫敦,去參加七月四日的慶祝會。我到會時已是晚上十一點以後,客人正陸續地離開。喬特在主持會議。一位英國海軍上將在講話,還有兩三百人在場。該輪到我講話了,我便從座位的後邊往喬特那邊走去。這些座位當時是空著的。在我離喬特還有三張椅子的地方,一位英俊的男子伸出手來說,「停一下,這兒坐一坐。我希望跟你認識一下。我是沃爾斯利勳爵。」我幾乎摔倒,是他扶住了我。我解釋說,這是我的老毛病了。我們坐著聊了起來,談得很高興,——他要我給他一份《一六〇一》,我能如此輕易脫身,自然很高興。我說,一到家就寄給他。
這樣,我便設想了一段伊麗莎白女王密室裡顯要人物見面的場面以及一段極端生動而露骨的談話。女王的司酒官,一個乾癟的貴族老頭,當時在場,把這些談話都記錄了下來,——倒不是他自己要這麼做,而是女王要這麼記下來,他非這麼做不可。這些人他全都厭惡,因為他們一個個出身低賤,除了腦子特別靈活以外,沒有什麼可稱道的和_圖_書。他盡心盡職地把他們談的每一句話都記了下來,還對他們的言行進行了非常激憤的評論。我讓女王的嘴和其他那些人的嘴說出了除了拉伯雷作品以外哪裡也找不到的粗話。我把他們的冠冕堂皇的談話和上面這些粗話摻和在一起,這一切我覺得很好玩——挺可愛,挺有趣,不過和那位老年的司酒官的評論對我的魅力比起來,便不免相形見絀了。
我們第二年回到家裡,可是在房子裡到處找不到這些傑作的影子。因而所有那些諾言至今還沒有兌現。兩三天前,我發現這些東西又出現了,是好好地存放在我們紐約的家裡。不過我還不準備把過去任何一項諾言兌現,還得等我有機會把這些傑作再檢查一遍,看它究竟是不是傑作。我有我的疑慮,雖說在四分之一世紀以前,我倒是並無什麼懷疑的。當時我自信《一六〇一》是得到了靈感才寫出的。
《亞瑟王宮廷裡的康乃狄克美國佬》是一種嘗試,試圖想像出並描畫出英國古代窮愁潦倒的勞苦大眾的苦難生活,並且順便以此與當時世俗的和宗教的特權者和富人的生活兩兩對照。我的原意是想把英國的生活,這不只是指亞瑟王時代的英國生活,而且指整個中世紀時代的英國生活,同現代基督教國家和現代文明國家的生活相對照——當然顯得後者勝過前者。這至今還是如此,在基督教國家內到處都令人信服地顯現出來——只是得把俄羅斯和比利時皇宮排除在外。
自從我見到《一六〇一》以來,已經多少年過去了。如果今天見到的話,會不會還像我寫那個作品時,也就是比較年輕的時候那麼覺得好玩,這倒有點難說了。我那封信https://m.hetubook.com•com搞得鼓鼓囊囊的。我封了起來,郵寄給了哈特福德的特威切爾。到了秋天,我們回到了哈特福德家裡。按照多年來的老規矩,每個星期六,我和特威切爾步行十英哩到塔爾科特塔,再走回來,一路上總是帶著那封信。六英哩路外,路旁有一簇胡桃樹叢。旁邊是這一帶唯一種了龍膽樹的地方。我們從塔爾科特塔轉回來的路上,我們總是撿一些龍膽,然後在龍膽樹落葉鋪成的金色地毯上躺下來,掏出那封信,在這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朗讀起來。我們總是為那位司酒官的狼狽相笑痛了肚子。我不知道我們如今還會不會這麼笑?我們那陣子多麼年輕!——也可能那封信裡並沒有像我們過去所設想的那麼多好笑的東西。
十四年來,比利時皇宮至今仍然保持著老樣子,那是野獸國王利奧波德二世的窩。此人為了錢,每年殘害、屠殺、餓死了剛果孤苦伶仃的窮人達五十萬之多。而他這樣幹,是得到了除英國以外的所有基督教國家的默許的。它們誰也不肯動手或動嘴來制止這些暴行,雖說其中有十三個國家根據神聖條約理應保護和拯救這些受苦的土人的。十四年來,利奧波德故意殘害的生命,比這個星球上一千年來在所有戰場上戰死的人還要多。我提出的這麼一個龐大數字,並沒有說過頭,十之八九有幾百萬條命。奇怪的是,自從開天闢地以來這麼多世紀中,在這個最進步最開明的世紀裡,竟然生出了這樣一個陳腐的、空談虔誠的偽善者,這樣一個嗜血成性的大怪物,這在人類歷史上任何地方都是獨一無二的。等他進地獄時,地獄也會自愧不如——他很快會到那裡去,這是我們的希望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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