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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自傳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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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我看到身邊這些人的一些表情,就朦朧地意識到出了什麼事了。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而我還不知道。
一天,一個年輕人到他紐約的住處來,說他自己是布雷特.哈特的兒子,剛從英國來,身上帶有他父親的介紹信——他把信給了麥卡洛。麥卡洛高高興興地接待他,說:「我的孩子,我正盼著你來,我已經接到你父親的一封信,知道了你此行的目的。剛好我的地位能滿足你的願望。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一個職位,不妨從今天開始立即起薪。」
小哈特表示感謝,話說得很得體,「我知道你在等著我,因為我爸爸答應我事先寫信給你的。」
接著講了他為什麼不想去投票。他說,他通過有勢力的朋友的幫助,已經從蒂爾登先生那裡得到了一個諾言,任命他做領事,並且還從海斯先生那裡得到了同樣的諾言。因此,不論勝負如何,他反正會得到照顧的,他對選舉的興趣無非如此而已。他說,他不敢投隨便哪一候選人的票,因為別的候選人可能會調查出來,從而認為有理由取消過去的諾言。這對我們的政治制度是多大的嘲諷!為什麼一個總統要關心一個即將任命的領事是怎樣投的票?領事人員並非政治性的官職啊。一個領事是否夠格,照理應該只看他對這個職務是否適合。在一個政治制度健全的國家,一個人的政黨色彩應該是與此全然無關的事。可是給全www•hetubook•com•com國所擊敗了的人竟然被安上了總統的寶座,而一個沒有祖國的人卻撈到了領事的職位。
我是熱烈支持海斯的人,那是自然不過的,因為我當時還很年輕。後來我深信,對一個國家的政局的評價,反正沒有什麼意義。要是有一丁點兒作用的話,那也得從老年人中找,不是從年輕人中找。我跟選民們一樣,很興奮,很激動。我聽到哈特說,他準備留在我們這裡,要到選舉以後的第二天才回去。這時我心裡有點詫異。不過也不是十分詫異,因為他是個隨便慣了的人,很可能他把日子搞錯了。好在還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補救,我建議他回到紐約去,別把他的選票耽誤了。可是他說,他沒有把選舉放在心上。還說他是故意走開的,目的就是為了能躲過投票,而同時仍可以有個正當的藉口對付人家的批評。
不過我上面這句話才只說了一半,就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在我耳朵裡輕聲輕氣而著重地說:「看在老天爺面上,閉嘴吧!這個年輕人叫斯蒂爾。他跟他家的一個姑娘訂了婚了。」
哈特沒有感情,因為他並沒有感受的機能。悲劇家約翰.麥卡洛是一個品格高尚的人,一個慷慨大方的人,一個可愛的人,他為人的誠實是沒有人懷疑的。他對哈特的作品非常欽佩。早年在舊金山,他對哈特這個人也很喜歡。後來隨著歲月的和_圖_書推移,他喜愛的感情冷了一些。這該責怪哈特。然而,在哈特擔任領事的這段時間裡,麥卡洛對他的感情只是有些減退而已,決沒有完全消失。不過,不久發生了一些情況,以致連餘下來的一些感情也都喪失了。麥卡洛把全部經過都跟我講了。
一八七六年十一月七日——我想是七日——他突然到哈特福德我家裡來。第二天是選舉的日子,他還留在我家。像往常一樣,他總是鎮定而安詳,是全美國唯一鎮定而安詳的投票人,而別人——在我們國家總是這樣——總是隨著選舉興奮到極點,因為一場政治性的大火正燃燒到白熱的程度,這場大火,不久即將以共和黨對美國人民最冷血的欺騙而告終,即從已經選出的蒂爾登先生那裡把總統寶座偷過來,讓已被擊敗的海斯先生加冕進爵。
我們全都不免有時做錯事,說錯話,我也不例外。我自己有過這個經驗。大約十二年前,有一個晚上,我逛進了演員俱樂部,看到有五、六個年輕人https://m.hetubook.com.com正擠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舒舒服服地一邊喝潘趣酒,一邊聊天。我也參加了進去。不久提到了布雷特.哈特的名字。這麼一提,就觸動了坐在我邊上的一個年輕人。其後的十分鐘,就只他一個人談話,談他的心裡話。沒有人打斷他,一個個都挺有興趣地聽著。這位年輕人的話洋溢著純正的熱情。題目是讚頌——讚頌哈特夫人和她的幾個女兒。他敘說了她們怎樣住在紐澤西一個小鎮上,她們為了維持生計,工作得怎樣艱苦、怎樣誠實、怎樣熱情、怎樣安分守已……。哈特夫人教音樂課,女兒們靠了練習繪畫、刺繡之類的手藝。我和別的人在旁認真聽著,我知道他講的是實情,並未誇張。
我在上面幾次說過哈特沒有良心。我還說他卑鄙下流。我也許還沒有說他奸詐。不過,要是我漏掉了這一點,我願意在這裡補上去。
愛德華.埃弗雷特.黑爾寫過一本書,引起了轟動,也使人感傷。這本書剛出版的時候,正是陰慘慘的日子,內戰即將爆發,南北兩方都蹲在那裡,準備跳起來卡住對方的喉嚨。這本書叫做《沒有祖國的人》。哈特正是這樣一個人,不過不是那麼明顯而有特色就是了——也就是說,他是一個沒有祖國的人,不,不是人——人是一個太重的字眼,他是一個沒有祖國的無脊椎動物。他對他的祖國的感情,並不比牡蠣對河床的感情強hetubook•com•com多少,甚至連這個都不如,我還得對牡蠣道個歉哩。高尚的熱情在哈特身上已蕩然無存。他對高尚的熱情的了解是他從書本上得來的。他把這些寫進他的作品時,那只是贗品而已。往往模仿得很好,能欺騙那些不了解哈特的人。他如同舞臺上硬擠出熱情的演員一般,這些人其實心中並無這種感受,只是按照了一些嚴格制定的程式,以求人為地再現一下就是了。
「我的孩子是舞臺迷。他要到你那兒來尋求幫助,因為他知道我和你是老朋友了。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我不能不送他渡海而來,身邊帶來請你關照他的一封信,請求你為了我的緣故幫助他實現他的雄心。我不能不寫這封信,我擺脫不了。不過,我這封信是要在事前警告你:不用對另一封信認真看待。我的兒子是舞臺迷,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人,也不會有什麼成就,因此不要為他費神,為他浪費時間與心思是不值得的。」
我說,「真該死!全非真情。布雷特.哈特拋掉了他的家庭。事實真相便是如此。也可能他給他們寫過信,不過我得看到信才相信。也可能他急切想回到他所拋棄了的家裡來,不過凡是知道他的人沒有人相信。不過有一點我看是不能懷疑的——那就是說,他從沒有寄回一塊錢,也從未打算寄回一塊錢。布雷特.哈特是今天這個星球上最卑鄙的、沒有靈魂的渺小的牛皮大王。」
約翰.麥卡洛站到了那個孩和*圖*書子一邊,幫他在舞臺上力求上進。他是這個孩子最好的父親。
麥卡洛口袋裡裝著他父親的信,只是他沒有讀給小夥子聽。信的內容是這樣:
可是他一會兒把話岔開,讚頌起這個被拋棄的家庭名義上的家長布雷特.哈特來了。他說,這個家庭的幸福有一個缺點,就是布雷特.哈特不在。他說,她們對他的愛與崇拜,如果能看到、能聽到,那委實是個很美的故事。她們還為他被迫離家而可憐他。他還說,哈特自己因為被迫流亡而感到辛酸,這叫人想起來便覺得是一件很美的故事。還講到哈特的忠於家庭,每一次輪船開到美國,總不忘寄回一封信來,這也是很美的故事。還說他總是渴望假期回家來,可是薪水太低,花不起這筆錢。不過在信上,他總是許願自己能坐下一班輪船回來,或是再下一班輪船回來。看到所說的輪船先後到達,卻看不到他回家,全家那種感到失望的情景,真叫人難過。還說,他的自我犧牲精神是使人感奮的。還說為了每個月把這筆旅費從薪水裡節省下來,以供家裡花用,不像有些自私的人,把錢用來橫渡大西洋,這是表現了男子漢大丈夫的高尚的氣概。
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像打撲克牌的人所說「跟進」的。不過到了這一刻,我就發作了,要那個年輕人看牌——如同打撲克牌的人所說的那樣。我委實抑制不住自己了。我知道他聽到的情況並不確實,我覺得我有責任糾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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