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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的山嶺

作者:夢枕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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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餓狼

第三章 餓狼

「是喔——」
安德魯.厄文當時二十二歲。比起以馬洛里為首的其他傑出隊員,厄文的經歷雖然略微遜色,但在這趟遠征的前一年——一九二三年,他獲選為牛津大學東斯匹次卑爾根遠征隊的隊員。斯匹次卑爾根群島內部有高峰和冰河,是連接北極海的群島。厄文在那裡以滑雪渡過冰河,將好幾座峰頂踩在腳下,其中,甚至有山被命名為厄文。無論就體力或精神而言,他身為探險家的素質都無從挑剔。
當年,並不像現在有高山用的羽絨外套。所有人各自穿著不同的服裝。
六月八日。
可能的理由有二。
隊伍第一次攻頂,到達八、二二五公尺的高度,第二次攻頂到達八、三二六公尺。這當然是人類第一次體驗的高度。
一九八〇年五月三日,日本登山會隊的加藤保男從西藏這一邊,登上了珠穆朗瑪峰——聖母峰。
一是隊長布魯士因空氣稀薄而引發心臟疼痛。
深町知道。
班森在日記中如此提到。
那個男人走了,而自己留在那裡。
假如那捲底片中,拍下了馬洛里或厄文其中一人站在峰頂的影像,就會徹底改寫攀登喜瑪拉雅山的歷史。
然而,也有人認為,如果充分適應高度,是否就不需要使用氧氣了呢?
3
距離上一次,馬洛里和厄文一去不回的遠征,已經過了九年。
兩個男人以尚無前人履及的世界最高峰為目標邁進,就此一去不復返。
比起粗獷的登山愛好者,把熱情隱藏在心中的藝術家這種形象更適合馬洛里。
然而,這趟遠征也失敗了。前往攻頂的馬洛里和厄文就這麼一去不復返。
當時認為那可能是馬洛里或厄文的冰杖,後來確定是厄文的。
對那位登山家來說,從那裡到峰頂的行程無論再怎麼容易,都不可能辦得到。
過程中,雖然隔了一段政治性的空窗期,但說起來,這項登頂的壯舉是歷經三十二年奮戰的成果。
目光的凶狠程度比起三十多歲時有過之而無不及。眼神中顯然帶著不滿和憤怒。
馬洛里身邊甚至散發出同性戀的特質。
馬洛里在巡迴演講中,在紐約短暫停留,接受報社採訪,記者在過程中提出如下的問題:
因為遠征失敗而無法出書,但有幾張底片必須交給宮川,供雜誌之用。
馬洛里朝峰頂攀爬,而厄文從那裡下山到第六營。厄文可能是在單獨行動之際,在下第一臺階時腳底打滑而滑落,把冰杖遺留在那裡。
「那是真的嗎?」
馬洛里八成是因為這兩個理由,而下定決心使用氧氣。
在第二臺階看見兩人的身影,如果歐戴爾的證詞是真的,自然會認為厄文是下山時弄丟的。因為,假如在攀爬途中丟了冰杖,應該不會繼續前進。第二臺階比掉了冰杖之處更接近峰頂。正因沒有丟掉冰杖,兩人才到得了那裡。
「西方人的長相。一九七五年登山時。男人躲在岩石後面睡覺。大型岩棚。我一扯他的衣服就粉碎了。我捏起來一吹,衣服的碎片就飛走了。他看起來好冷,我就用雪堆在他身上,把他給埋了。」
然而,如果能夠好好適應高度,並不會馬上死去。縱然是超過八千公尺的高度,在一段時間以內,都能夠不靠氧氣行動。所以,無氧派的人認為:只要在那段時間內,不靠氧氣爬上峰頂再折返回來就行了。
深町認為,這場比賽從一九五三年,希拉瑞和丹增踏上聖母峰頂之後,改為美國和蘇聯這兩個大國之間的競爭,看誰先將人類送上月球。
能爬那座山的機會非常少——
宮川應該差不多要來了。
到井岡和船島家上香,和工藤見面。
六月六日上午八點四十分,馬洛里和厄文各自背著兩支氧氣筒,從第四營出發。
自從一九二一年進行第一次遠征以來,在整整三十二年後的五月二十九日,英國隊的希拉瑞和丹增終於將聖母峰頂踩在腳下。
那幕影像在照片上看過好幾次。然而,從不曾以這個角度親眼看見聖母峰,這只能是從西藏那一邊看到的影像。深町看過的是從昆布——也就是從尼泊爾這一邊遠眺的聖母峰。
這趟遠征也以失敗告終,但到了五月三十日,出發前往第一次攻頂的哈里斯和華格納兩人,從第六營出發之後,前進了一小時左右,在快到第一臺階的地方——八、三八〇公尺附近,發現了一支冰杖。
這是有根據的。
自從窩在這間飯店,開始看馬洛里相關的書之後,便出現了這種現象。
六月七日,歐戴爾進入第五營,馬洛里和厄文進入第六營——也就是最終營區。
那麼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西方人達到珠穆朗瑪峰八千公尺的高度而下落不明的嗎?
歐洲派出斯文.赫定、斯坦因,日本派出大谷探險隊,相繼前往中亞地圖上的空白區域探險。除此之外,俄國、英國、德國、美國、清朝、日本相互競賽,就某個層面而言,包含西藏在內的中亞可以說是成了全球矚目的中心軸。https://www.hetubook.com•com
相關內容詳細記載於一九八〇年一月一日的《讀賣新聞》,和同年六月二十五日由讀賣新聞社發行的《站上珠穆朗瑪峰》中。
三十六歲的馬洛里也參與了這趟遠征。
究竟哪個國家會最先踏上世界頂峰呢——?
「肯定是真的。」
「謝謝。感激不盡。」
他循著幾乎和馬洛里他們在一九二四年走的相同路線,於晚上八點五十五分站上峰頂。
兩人都只稍微吃了一點歐戴爾他們煮的早餐。
是在登頂之前?
驚人的內容。
而且,一支氣筒的氧氣容量遠比現在來得少。以一百二十氣壓,只能裝進五百三十五公升的氧氣。

他是馬洛里嗎?厄文嗎?還是其他人呢?
「蘇聯隊和中蘇聯合隊都沒有到達六千八百公尺,徹底地失敗了。因此,遺體不可能是蘇聯人。」該名中國登山家明確地一口斷定。
阿爾卑斯登山靴。
馬洛里和厄文兩人出發前往攻頂,遇上某種意外而一去不回是事實,但那起意外發生在什麼時候呢?
那個男人和照片裡的這個男人是同一個人。
一九八六年,湯姆.霍爾茨親自前往聖母峰,搜尋兩人的遺體,但是天候不佳,沒有新發現。
1
那就是馬洛里和厄文的身影最後一次被人親眼看見。
六月四日當天,選出第二次攻頂隊的隊員。兩個名額中,一名已經決定是馬洛里。另一名則由馬洛里本人從隊員中挑選。
4
一九二二年第二次遠征聖母峰時,馬洛里在前往印度的船上,寫了一封信給大衛.派,內容如下:
針織衫。
如果是英國人的屍體出現在那個高度,那麼除了馬洛里或厄文之外,不可能會有別人。
寬五十多公尺的雪和冰塊化為奔流,向六人襲來。包含長谷川、王洪寶在內,有四人被那場雪崩吞噬。四人和冰塊一起被沖向冰隙。
目前,法國Gerzat公司製的鋁合金氧氣瓶,將容量四公升的重量減輕到五點七公斤,能以兩百三十氣壓,將大約九百二十公升的氧氣裝進一支氣瓶中。然而,在一九二四年,一支氣瓶——氣筒的重量就將近十四公斤。
如今,這個答案並不存在這世上,總之,一般人自然會認為,馬洛里和厄文在下山途中,因為那起意外而一起死了。
——《站上珠穆朗瑪峰》,讀賣新聞社

編織毛襪。
第一次攻頂隊的諾頓和索莫威爾體力用盡,無功而返是在六月四日。
歐戴爾從第五營出發,邁向第六營。
在自己心中如此下定決心的少年,棲息在那張照片裡的男人心中。
那張照片甚至令人感到一陣心痛。
順帶一提,當時的氧氣呼吸系統極易故障,無論是結隊移動還是高處行動,經常都得修理。特地帶去的系統不能用的情形也不在少數。故而,反對派認為:即使系統順利運作,因為背負額外重量而消耗的能量,大概也會抵消掉氧氣提供的能量。
因此,馬洛里和厄文從第四營出發時,各自背了兩支氧氣筒。再加上一般的登山裝備,如此要攀爬喜瑪拉雅山時,這些多餘的重量會成為登山者肩頭極大的負擔。
帶頭的人影在雪坡上移動,抵達上方的岩石臺階。另一個人影隨後移動,和走在前頭的人影在岩石臺階會合。
那麼,腦海中為何會浮現這種影像呢?
那座山頂好像屬於天際。

湯姆.霍爾茨如此推論,然而,這個說法有太多仰賴想像的部分。特別是關於馬洛里是否踏上峰頂這件大事,僅止於有可能的程度。
正式踏上聖母峰頂,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一九五三年。
全都是和聖母峰或馬洛里有關的書籍。
「喂,是我啦。」耳邊傳來宮川的聲音。
當時,夥伴有事找王洪寶,打斷了這段對話。
「為什麼?」
空調刺耳的聲音響徹房內。
假如馬洛里站上了聖母峰頂,鐵定會用這臺相機拍照。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結果,二十九年後,到一九五三年才終於有人踏上聖母峰頂。
或者應該說是西方的登山家精神——深町從以前就感覺到,英式的登山行為中,擺脫不了「征服大自然」這種意涵。撇開這段感想觸及到哪個層面不談,在馬洛里的登山方式中,不會強烈散發出那種英式作風。
羊毛圍和_圖_書巾。
那起意外,大概是發生在下山途中。而且是後來無法再拿起那支冰杖的意外。下山時在那裡發生了危及遇難者生命的意外。何況屍體不在那裡,代表遇難者的身體從那裡向下墜落。
在阿爾卑斯山度過的美好一天,就像一首優美的交響曲。
當時,他們抵達了七千九百公尺高的北稜。
厄文弄丟這支冰杖,是在攀爬途中,或者下山途中呢?
深町試圖向前跨步,腳卻紋風不動。
第六營——也就是最終營區,當時設置在八、三五〇公尺的高處。
在這趟遠征中,尾崎隆隊員同時完成了全世界第一次從珠穆朗瑪峰北壁登頂。
是在一九二四年這趟遠征時,在基地營所拍的照片。照片中是馬洛里、厄文、諾頓、歐戴爾、索莫威爾、布魯士等九名隊員,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門:有人穿舊粗呢格紋上衣,有人只在外套上圍著羊毛圍巾。

關於當時的事,馬洛里投了如下的一篇稿到《登山日報》。
「不曉得。他原本就是個有點特立獨行的人。很少人會在意那傢伙現在在做什麼——」
「這是答應幫你找的羽生的照片。」宮川將拿出來的信封放在桌上。
其實,是有方法可以解答這個疑問的。
包含長谷川、王洪寶在內的六名隊員離開第三營,為了開拓登山路線,而攀爬連接北稜的冰壁。
老舊的粗呢格紋上衣。
歐戴爾看到這裡為止。
馬洛里和厄文應該已經離開第六營,視情況而定,說不定正在攀爬聖母峰的最終山錐之壁——歐戴爾如此認為。
5
如果需要進一步的資料,就必須去岳遊社的資料室找,或者和倫敦的山岳俱樂部聯絡。
一九〇一年夏天,馬洛里和教他登山的歐文、山友廷得耳三人,一起去爬魔地山。
深町在狹窄的商務飯店房內嘆氣。
登陸月球是一種和爬喜瑪拉雅山的流程最類似的行為。
這支第一次遠征隊的隊長霍華.巴瑞上校,是穿著菱格紋上衣、頂級格紋粗呢短褲,喀什米爾綁腿,參與這趟遠征。
第五營無風,可望繼續前進。
第二張照片是羽生丈二四十多歲的臉。
「我這就過去。」
加藤保男在峰頂上停留十分鐘,於九點五分開始下山。太陽早已西沉,半路上,加藤保男被迫露營。
今天如果穿這種輕便服裝,大概連日本冬天的山都上不了。
如果如同在加德滿都所想,那個男人正是羽生丈二。
在這趟遠征之前,日本在一年前(一九七九年),派遣珠穆朗瑪峰偵查隊前往。
然而——
雲層罩頂,歐戴爾獨自攀爬喜瑪拉雅山的岩簷。半路上,歐戴爾撿了一塊應該是聖母峰上首見的化石。不久之後,歐戴爾看見了歷史性的一幕景象。
宮川經常和深町一起工作。他是岳遊社的編輯,擔任《地平線會議》這本戶外雜誌的副總編輯。
這是一九一四年,馬洛里在二十八歲時寫的散文集《登山者也可以是藝術家》中的一句話。
「知道什麼了嗎?」
「我不相信任何人。相對地,誰也不必相信我。我自己一個人——」
深町如此心想。
只和加代子見過兩次面。
然而——
查爾斯.格蘭佛.布魯士可說是大英帝國時代的英雄。他是英國在描述印度、中亞探險史時,一定會提及的大人物。當時也是在西藏這邊的絨布冰河末端紮基地營。海拔大約五千四百公尺。氧氣在這裡只有平地的一半。
枕邊的電話響起。
令人目不暇給的星空,彷彿宇宙盡在其中。
從尼泊爾回來一星期了。
那支冰杖在攀往第一臺階途中的岩壁上。

深町不曉得。他只知道,自己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那幕景象。
這時的隊長是查爾斯.格蘭佛.布魯士。

第六營的高度是八、一五六公尺。第一臺階是八千五百公尺。看見兩人身影的第二臺階高度是八千六百公尺。
問題是,在這裡發生意外,死掉的只有厄文或馬洛里其中一人嗎?或者兩人一起喪生了呢?
基本上,猶豫是否使用氧氣的馬洛里,究竟是因為怎樣的緣故,而改變了心意呢?

深町認為,這篇文章的背後當然洋溢了歐式風情,但其中顯然攙雜著東方思維。
他面向長谷川,以咬字不清的發音說了好幾次「English」。他似乎堅信——只有英國人會死在這麼高的地方。
馬洛里和厄文在那天內進入了第五營。
花了六個多小時,只爬了四百四十四公尺高,即使是在超過八千公尺的海拔高度,若將兩人之前的腳程、天候和山稜地形列入考慮,也不可能那麼慢。
馬洛里和厄文就那麼以聖母峰頂為目標,一去不復返。
因為自己被那個男人拋下了。
他在超過八千六百公尺的極地露營。

「BEST POCKET AUTOGRAPHIC KODAK SPECIAL」。
在加德滿都遇見的那個日本人——

中國方面在這之前,為什麼不公布那件事實呢?
那個表情中具備了那種少年特有的、說不上是成熟或稚氣的剽悍。
當時的世界,歐洲、美國、俄國、日本等列強正試圖填補地圖上地球表面的空白部分,畫出陸地的世界。
深町的思緒變得漫無邊際。
還是登頂之後?

另外,非常英式的思想,不容許在攀爬喜瑪拉雅山時使用氧氣。
深町也把湯姆.霍爾茨著作的日文版重讀一遍,並影印了收錄在大宅文庫中、於山岳雜誌所刊載之關於馬洛里的報導。稍早之前,深町剛把這些資料全部看完。
英國隊隊員——紐西蘭人希拉瑞和雪巴人丹增,踏上了這座世界最高峰的峰頂。
宮川小心地把看完的照片收進自己的皮包,又點了一杯咖啡。在咖啡送來之前,宮川說出了羽生丈和圖書二的名字。
因為兩張影印紙上的照片,奪走了他的注意力。
這個問題的研究人士——美國人湯姆.霍爾茨在《The Mystery of Mallory and Irvine》中,展開了複雜的推論。
醒來之後,深町仍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做那種夢。
馬洛里當初也是站在不支持使用氧氣的立場。
深町記得有這麼一句。
不過這種想法,在容忍使用氧氣的登山家心中卻解讀為:
他從十多歲就聽過這句話,卻是在後來才曉得那是一個名叫喬治.馬洛里、消失在聖母峰的男人留下來的。
蘇聯隊、中蘇聯合隊徹底失敗。基於民族性格(?),中蘇兩國沒有提出任何一件關於這種失敗案例的官方報告,所以無從確認。但有訊息指出,蘇聯隊的幾名隊員在八千兩百公尺失去行蹤。但是,去年秋天參與偵查隊的中國登山家,斬釘截鐵地否認這項資訊。
「因為山在那裡。」
不能忽略馬洛里攀向世界頂峰時,背後存在著這樣的時代氛圍。
馬洛里則憑一己之力,雖然踏上了峰頂,但在回程的下山途中也因為意外而滑落,或者沒有在天黑之前回到第六營,被迫在某個岩石後面露營,因而凍死——
隔天,十月十二日——
無論如何,意外發生在那一處,而冰杖留在那裡。
接著,他急躁地寫下幾個中文字,然後繼續寫道:
據說聽到這件事時,長谷川這麼想。
「馬洛里和厄文究竟有沒有踏上聖母峰頂?」
說到一九七五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時期。
月球是地球上剩下的最後一座最高峰。
有一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中,是一名頭上纏著繃帶,左手臂也以繃帶吊在肩上的青年。
當時,他們到底有沒有征服世界最高峰頂呢?
五十六年前,馬洛里說不定曾在同一個地方露營過。加藤保男從那個死亡露營地生還。
由於空氣稀薄,因此太空人會像爬喜瑪拉雅山要準備氧氣和口罩一樣,穿上太空裝、背著氧氣筒,降落在月球表面上。
結果——
順帶一提,第一次聖母峰遠征隊,隊員的裝備大致如下:
王洪寶是一九七五年,中國珠穆朗瑪峰登山隊的第一次攻頂隊員。不過,當時的登頂以失敗告終……
令人喘不過氣的房間。擺了床之後,一旁只剩下勉強能走路的空間。小得可憐的矮桌上,放著一臺小電視機,但播不出清晰的畫面。那臺電視機幾乎佔據了整個矮桌的桌面。
他們分別是馬洛里和厄文。
布魯士和馬洛里合作,從六月一日起奉獻自我地投入設置第五營等工作。在沒有供氧的情況下,大量耗費體力的工作使得布魯士心臟衰弱,因此,布魯士和馬洛里從第五營下山。
然而——
然而,歐戴爾看到的是白天的聖母峰,但浮現在深町腦海中的那幕影像,卻是夜晚的聖母峰。
如果是在較低處,一方應該就能設法以登山繩撐住先墜落的夥伴,但在這個高度發生意外時,實在無法瞬間採取正確的因應之道。
「在大喬拉斯峰發生意外時的照片,和遠征聖母峰時的照片。這是我們家雜誌刊登過的照片影本,這種就可以了嗎?」
長谷川打算進一步向王洪寶詢問詳情,確定地點。然而,還沒問出細節,王洪寶卻喪命了。
在弄清那個男人是否抵達山頂之前,深町醒了過來。
姑且不論馬洛里本身,知名社會諷刺家班森確實對馬洛里有同性的愛慕。
馬洛里最後一次出發前往攻頂時的服裝,是騎馬裝加上圍巾。看他離開第四營時的照片,應該是小腿紮綁腿,穿著登山靴。
然而,明明人生中有其他值得去做的事,卻像這樣再度前往聖母峰,我覺得這實在是件不愉快的事。更何況,一想到背上扛著四支氧氣筒,臉上戴著口罩爬山——

從第一次挑戰聖母峰到登頂為止,這段期間內,世界經歷了兩次大戰。

逃過一劫的兩名隊員救出長谷川,並搜尋其餘三人,但巨大的冰隙被冰雪埋住,要挖出屍體是不可能的事。
英國第三次派出聖母峰遠征隊來到這塊土地,是在一九二四年。
從馬洛里的登山方式中,反而可以感覺到一種東方美。從馬洛里身上,甚至能夠看出他將登山視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一種方法。
馬洛里從第六營,透過挑夫將兩封信分別送給了諾爾和歐戴爾。
使用派認為:應該可以同意使用氧氣,將之視為一種必要之惡。
為了當朋友鄧肯.格蘭特的裸體畫模特兒,他也曾把自己的裸體展現在朋友面前。
不管馬洛里的屍體在聖母峰的哪個地方,在那具屍體背的登山背包裡,都裝著這臺柯達相機。而且,裝在那臺相機裡的底片現在還能沖洗。
兩人蹲坐在那裡,用冰杖在堅硬的雪面上寫字,進行筆談。
兩人在高度八千六百公尺——這世上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消失無蹤,和世上斷絕了一切的通訊。
對於這個喜瑪拉雅山登山史上最大的謎題,另一件震驚世人的事件,發生在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一日。
就這樣,關於馬洛里和厄文的重要證詞,隨著王洪寶的屍體永遠沉封於冰河底。
難道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嗎?連結氧氣筒的呼吸系統發生問題,花時間在修理它嗎?

大英帝國——英國,為了踏上聖母峰頂,第一次派出遠征隊是在一九二一年。
在下方有巨大冰隙的斜坡上移動時,六人的頭頂上突然發生雪崩。
英國的山岳俱樂部和馬洛里可以說是處於這種時代氛圍之中。
當時是十二點五十分——假設兩人按照預定行程,在早上六點左右出發,則已經過了六小時五十分。
現在,深町的腦袋中浮現聖母峰積了雪的白色岩峰。
今天要把洗好的底www.hetubook.com.com片交給岳遊社的宮川。那是深町在這趟遠征中拍回來的照片。
萬籟俱寂,令人激動不已的宇宙寂靜降臨於地面。
這支冰杖引發了一個謎題。
許多人認為:馬洛里和厄文在一九二四年站上了聖母峰頂。最後目擊到兩人的歐戴爾也如此認為。
馬洛里已經有過兩次遠征聖母峰的經驗,在這個領域中是最知名的登山者之一。
兩人開始下山,是在踏上峰頂之後?還是踏上峰頂之前?
兩人沒有透過口譯溝通,以片斷的中文進行對話,但長谷川憑直覺聽懂了王洪寶的意思。
除此之外,厄文擅長操作氧氣呼吸器等器材,馬洛里挑厄文為夥伴的主要理由就在於此。
當歐戴爾爬上一百呎左右的岩石,站到上面時,部分雲層忽然分開,露出聖母峰頂,以及連接峰頂的岩簷。
深町心情苦悶地注視著獨自爬上聖母峰頂的男人背影。
英國派出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遠征隊,自一九二一年以來,到一九三八年為止,十七年內持續派遠征隊前往聖母峰,卻一再無功而返。
在深町看來,與其說那個男人想要爬上峰頂,不如說他想要回到繁星點點的天上。
這就是這一天最值得記念的峰頂嗎?我們是多麼地冷靜啊!我們並沒有高興到得意忘形。但仍感到喜悅,同時內心為之一凜……我們征服了敵人嗎?不,征服的不是敵人,而是我們自己。我們成功了嗎?在這裡,那種話沒有意義。我們攻下城池了嗎?事情並非如此……但,或許是那樣沒錯……
他們可能在這裡遇上了某種意外。
但是——
把基地營設置在休士頓,從那裡讓充當第一營的太空船飛進宇宙空間,順著月球軌道,將那裡作為第二營,讓最終營區著陸於月球表面,再從那裡讓人的足跡踏上月球。
這句話刊登於一九二三年三月十八日星期日的《紐約時報》。
撇開水平距離不談,若以垂直距離計算,兩人當時往上爬了四百四十四公尺。距離峰頂,還剩兩百多公尺。
當時正值仇外時期。因此,中國人可能連外國人的屍體存在中國神聖的最高峰——大地之母珠穆朗瑪峰的高處,都認為是一種不能原諒的褻瀆。
那八成是歐戴爾擡頭看過的聖母峰。
這句話變成「因為山在那裡」,為世人所記得。
第一次遠征沒有登頂。英國第二次派出遠征隊是在隔年,一九二二年。
從北面攻頂的只有英國隊七次(一九二一~一九三八年)、五二年的蘇聯隊、五八年的中蘇聯合隊。除此之外,也有違法的單獨行動,但這些人甚至連北稜都沒有到達。
他夢見過好幾次。那是他十分熟悉的一幕景象。
一名登山家抵達距峰頂的垂直距離還有將近兩百公尺的地點,這件事實並沒有讓那位登山家踏上峰頂的想像成真。
另一個理由則是,第一次攻頂隊的諾頓和索莫威爾也是因為沒有使用氧氣而打退堂鼓。
發現冰杖也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宛如天鵝絨的漆黑夜空中,閃爍著數不清的繁星。
是這個男人——
這麼一來,結論只有一個,王洪寶看見的遺體是馬洛里或厄文。
能想到的狀況頂多只有這些。
隊長是霍華.巴瑞上校。
在第一營(五千五百公尺)附近發現英國隊露營過的痕跡時,王洪寶也邊說「English」邊用手指。他幾乎完全不懂英語。然而,他肯定知道「English」是指英國人。
深町伸手拿信封,從中抽出兩張影印紙。
然而,不能忘記的是,從一八〇〇年代後期到一九〇〇年代初期,英國——或者應該說是以歐洲為主,風靡全世界的時代趨勢。
《站上珠穆朗瑪峰》中提到,長谷川良典如此認為。
他幾乎是心不在焉地聽著宮川說話。
稍微空出來的地方,放著電話、飯店導覽手冊,那裡已經沒有空間能夠用來做別的事了。
臉頰覆蓋著鬍子。
唯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
在此,肯定能說一件事。
然而,只剩下唯一一個能解開謎題的方法。

王洪寶用冰杖的尖端在雪上面寫道:「英國人,八一〇〇。」
但是,那具屍體真的是馬洛里或厄文嗎?
給諾爾的信中提到,馬洛里在一大清早出發,並寫道:自己最晚在早上八點會穿過峰頂山錐下的岩帶,或山稜的天際線。
「我現在在樓下的茶館。你能馬上下來嗎?」
長谷川奇蹟似地卡在冰隙邊緣停了下來,但其餘三人卻和雪崩一起墜入冰隙之中。
究竟他們當時有沒有踏上峰頂呢?
——《站上珠穆朗瑪峰》,讀賣新聞社
人類能夠適應高度的極限,大約是六千五百公尺。一旦高於這個高度,無論再怎麼能適應高度,都會得高山症。光是靜靜躺著不動,都會漸漸累積疲勞,遲早沒命。
別拋下我——
如果繫著登山繩,當馬洛里或厄文在這裡滑落,就會拖著另一人,結果兩人一起從這裡往下墜落。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一日——
這一年,大英帝國組成第四次聖母峰遠征隊,四度挑戰世界最高峰。
當時,隊員長谷川良典從中國隊員王洪寶口中得知:「在八千一百公尺的地方,發現了西方人的屍體。」
從那裡往前進,再也沒有任何營區。
登山也是一種「敬愛毛主席」的表現和「發揚國威」的行為。當時,海外思想、理念,不,甚至連外國人本身,都被徹底視為攻擊對象,而遭到排斥。
一九二四年攻頂之際,馬洛里向隊員索莫威爾借了柯達的摺疊式相機帶去。
馬洛里的眼神慵懶,身邊有一種獨特的孤獨氛圍。
年紀約莫三十五、六歲吧。他瞪和圖書著相機鏡頭的凶狠目光,和在加德滿都遇見的那個男人的眼神類似。
看起來像是——掩不住自己內心的濃厚情感,而將這份情感放進瞪著相機的視線中。
「不過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調查羽生的事?」

即使那具屍體十分有可能是馬洛里或厄文,但要在那片遼闊的聖母峰斜坡上找出那具屍體,幾近不可能。
不過,這趟遠征也無法踏上峰頂,隊伍返回英國。
所以必須從第六營朝峰頂邁進,然後再回到那裡。這得在一天之內完成。
宮川邊說,邊從皮包中拿出新的信封。
大外套。
恐怕是下山時,馬洛里或厄文腳底打滑。這時,兩人大概是以登山繩互繫身體。
在超過八千公尺的高度露營,以當時的服裝而言,意味著死亡。
單槍匹馬地把自己身邊的所有事物都視為敵人,有時候甚至把自己都視為敵人奮戰的那種少年——
因為雲層再度流動,遮住了聖母峰頂和岩簷。
從北稜上的第四營一帶,看見的聖母峰山錐。左側可以看見東北稜脊,經過第一臺階、第二臺階,有一條連接到地球上獨一無二之處的稜線。
聖母峰頂刺進那片星空中。
第一批成員當中,也包含了三十五歲的喬治.雷.馬洛里。
「對了,關於羽生丈二的事——」把深町準備的照片看完一輪之後,宮川說道。
說不定在一九二四年六月,馬洛里和厄文用他們的雙腳踏上了聖母峰頂。
深町理解到,阿波羅計畫其實是一場大規模的登山。
那應該是馬洛里或厄文吧——?
「喂喂喂。我說你啊,你真的在找羽生的下落嗎?是的話,還用不著放棄。畢竟,我只問了幾個人羽生在做什麼,還沒有不厭其煩地四處打聽。」
零下三十度到零下六十度——就底片的保存場所而言,地球上沒有幾個像聖母峰的雪中那麼適合的地方。
深町說著,把拿出來的兩張影印紙放在桌上。
他想,一定是因為馬洛里的事佔據了整個腦袋。
「不,那倒是不曉得。我試著和幾個可能知道羽生近況的人聯絡,但好像沒人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
他仰躺在床上。
最後以肉眼確認兩人正在行動的身影時,兩人的身影幾乎在峰頂正下方的位置。
不像今天有質地輕巧的防寒衣物和用品。
「真的是西方人嗎?」
其中留下了一個謎題。
關於這個問題,馬洛里回答:「因為它在那裡。」
「縱然是作弊,但若不使用氧氣呼吸系統,就到不了聖母峰頂,那麼就應該使用氧氣。」
住進這家飯店的三天,深町大部分時間都仰躺在床上看書。
但是,那是一個無人能夠得知的謎題。
和其他隊員雖然有透過電話聯絡,但是除了工藤之外,還沒和其他人見到面。
就在深町那麼想時——
看起來就像聖母峰將山頂擱在群星之中。
照片裡中年男子內心裡的少年,對著相機說:
長谷川良典的東北稜隊守在東絨布冰河,試圖在六千五百公尺處設置第三營。那項工作告一段落時,王洪寶告訴了長谷川那件事。
那張照片中的臉肯定是四十多歲男人的表情,但表情卻帶著點十四、五歲少年的稚氣。
「哎呀,沒什麼大不了的。」
因為是影印自印刷的照片,所以黑白對比強烈,反而使得那照片裡的男人深藏在心中的祕密,看起來變得鮮明。
馬洛里選擇了厄文。
假如兩人按照預定行程從第六營出發,兩人的身影應該在更高處才對。
說完,深町放下話筒,站了起來。
在那片寂靜之中,一名男子走在積雪的稜線上。從深町的角度看見的是他的背影。
然而,那也沒有解開另一個更大的謎題。那就是:
這封信經由挑夫之手,送到了第四營。
每顆星星都一閃一閃地發出令人目眩的光芒,但那些光線既沒有溫度,也缺乏色彩,只是冰冷、沒有生命的光線。
如今,在攀登喜瑪拉雅山時使用氧氣已經成了一項常識。但在當時,對於使用氧氣仍有許多存疑的意見。
遠征的一開始,馬洛里對使用氧氣持保留態度。但在這次攻頂之際,他決定使用氧氣。
換句話說,要知道馬洛里是否站上了聖母峰頂,除了找到馬洛里的屍體之外別無他法。發現馬洛里的屍體,從他的登山背包中取出相機,沖洗相機裡的底片——
因為「使用氧氣踏上聖母峰頂是一種作弊的行為」。
它指的是世界最高峰,在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地方——聖母峰頂。
深町仰躺在床上,試著想起那些話。
其一是氧氣具有多大的效果?確實,在氧含量低的高山,如果有供氧,行動起來會變得輕鬆,就知識層面而言是合理的。
哎呀,這件事就失去了所有魅力。
一行人先從印度進入西藏,嘗試從西藏這邊登頂。
湯姆.霍爾茨提到,馬洛里和厄文可能在爬完第二臺階後各自行動。
爬完第二臺階之前,兩人浪費了時間,而且氧氣不足。因此,厄文把自己的氧氣讓給馬洛里,馬洛里獨自朝峰頂邁進。
有關兩人消息的線索為人所發現,是在一九三三年。
「你為何想爬聖母峰呢?」
對於湯姆.霍爾茨的問題,製造商柯達公司回答:哪怕經過了五十年的歲月,底片仍能沖洗。
幾句馬洛里說過或寫過的話,留在腦海角落。
遇上難纏的岩場,在那裡耽誤了時間嗎?
深町仰躺著接起話筒。
這臺使用一二〇毫米底片的柯達相機,是一九二四年他們展開遠征時最新上市的機種。
然而,謎題仍然沒有解開。
那個人的背影拖著沉重的腳步,只是默默地走。
2
歐戴爾在那道岩簷的一部分——人稱第二臺階的地方,發現了兩個人影。
馬洛里是個感覺很好的人。在我認識的人當中,他是最坦率且心靈純淨的人。而且,他的外表非常俊美,體態穠纖合度,光看他舉手投足,就十分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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