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眾神的山嶺

作者:夢枕獏
眾神的山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冰牙

第四章 冰牙

「可是,很漂亮。」
「我下得了手。」
酒宴的續攤時——
這樣不就好了嗎?至於是否要再去尼泊爾一趟,以後再說。
一身短袖襯衫、短褲、運動鞋的裝扮。
然而,在追查羽生的期間,事情尚未結束。
羽生結結巴巴地告訴伊藤:那非常美麗。
他背著兒童背包,裡面裝著充當午餐的麵包、水壺,口袋裡放著糖果,沒有帶雨具。
「虧你有辦法爬到這裡。」山屋主人說。
「我不曉得。」
一問之下,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那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關於羽生丈二的言論的插曲。
「愉快?」
有的人家裡開店,早已決定遲早要繼承家業;有的人從事能自行安排時間的工作。這類人會輪流陪羽生。
他們也知道被人割斷登山繩墜落時,自己的體重瞬間消失,輕飄飄地以自由落體的速度下墜時,那種寒毛倒豎的感覺。
沒有踏上聖母峰頂而折返的兩人,死在那裡。無法收屍的死法。兩人的屍體如今仍在那條冰河中。兩人的肉體就那麼冰封在雪山之中,直到一、兩千年後,流到冰河末端為止。
在一個夥伴離去,下一個夥伴到來之前,如果有三天的時間,羽生就會做卸貨的打工,從上高地搬到涸澤。這麼一來,在山上也能賺錢。
登山會的登山行他一定出席,結束之後就留下來攀岩。
羽生口吃地低下頭來,彷彿想起什麼似地,含糊不清地對著榻榻米嘟囔。
不知不覺間,咖啡涼掉了。
當時的車禍,使得羽生的左大腿複雜性骨折,稍微留下了後遺症。如今在走路時,變得輕微拖著左腳。
為的是了解羽生丈二這個男人。
——這個人不去的話,我就不能爬了。
喝了兩、三口,但實在不怎麼好喝。深町盯著喝不下去的咖啡,等著伊藤浩一郎。
羽生說:在大岩石後面過夜時,看見了山。
伊藤如此說道。
羽生不休息。
深町總覺得他說的對。
「無論帶羽生去哪裡,那傢伙,總是背著所有人當中最重的行李,工作最勤快——」
「嗯,如果是羽生丈二的事,我倒是記得。」伊藤浩一郎說完,在深町的眼前點燃香菸。
沒有人會替自己過去的情感一一命名活下去,也不會替自己的行為找理由而活。
「這個嘛,不知道。我想,深町先生你大概也知道,一九八五年——距今八年前,在聖母峰發生那起意外之前,他偶而會跟我聯絡,或者寄明信片給我,所以我知道他的去向——」
眾人說道:要親臨那種現場才知道,但沒辦法那麼輕易地割斷登山繩。
假如沒有發現那臺相機、假如沒有遇見羽生丈二,自己大概會懷著痛苦的心情,選擇和登山漸行漸遠的生活方式吧。
羽生一說只有中午吃了麵包,山屋主人馬上端出飯和味噌湯。
「欸,他是個天才。」伊藤低喃道。
地點換成了靠近町田車站的一家居酒屋吧檯。
羽生吞吞吐吐地說,他當時看見,男人們背著的登山背包上寫著「青風登山會」的名稱和位於町田的地址。羽生記下登山會名稱與鎮名,向人問路找到了這裡。
深町心想,知道這件事,應該會成為知道羽生為何擁有那臺相機的線索。
因為到了這種店開門營業的時間,所以換了地方。
羽生選的有些路線,連伊藤都會猶豫。
「哇——」
害得伊藤直冒冷汗。
羽生入會後第三年夏天的登山地點是穗高的屏風岩。從北阿爾卑斯的前穗高岳,到向東北延伸的北山脊邊緣的這塊岩石,寬一千五百公尺,高六百公尺,是日本最大的岩壁。
從當時起,羽生在攀岩這個領域開了竅。
登山——
伊藤驚嘆道:「你的攀岩方式很危險。」
和青風會第一把交椅平起平坐,等於是躋身日本屈指可數的登山家之列。
從前,羽生曾和伯父一家人一起去過箱根。
這種人的攀岩,不但快,而且美。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節奏。
「因為那條路線比較接近頂端。」
有體力、有膽識、有技術的登山者,確實能夠攀岩,但有時候,若以一般速度攀岩,近乎初學,在經歷、技術、體力都顯然居於劣勢的人,反而會爬得輕輕鬆鬆。
南阿爾卑斯—https://www.hetubook.com.com
伊藤說,羽生就是那種登山者。
扛著行李登山時看起來笨重的那種人,在開始攀岩的那一瞬間,整個人會為之一變。
有人開了這種玩笑,但一旦將之視為實際問題思考,遲遲沒有人說出答案。
在這之前,羽生雖然沒當過前導,但累積了好幾次攀岩的經驗,在伊藤看來,他的平衡感很好,而且爬屏風岩也不是第一次了。
三不五時和從前的山友見面、喝酒,說不定有時候會去附近的山健行。
就是這樣。
「看到登山會的人在走路。」
走路時,他會微微拖著左腳。
可是——
一九九三年,他應該四十九歲了。
在遙遠彼方山嶺的白色群峰——
「對。」
儘管是菜鳥時期,深町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羽生丈二沒有體力。
一問之下,事情是這樣的。
「前輩,我去汲水回來。」
「假如你是在下面的人,你又作何感想?」
「為什麼呢?」
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麼想調查羽生丈二的事呢?
入會之後,從第四年到第五年,他幾乎像發了狂似地盡挑岩壁爬。
從頭到尾,羽生都瞪著伊藤。
「因為很愉快。」十六歲的羽生答道。
然而,就算找出羽生,也不會有進一步的突破。他不會告訴自己任何有關那臺相機的事。如果他說不曉得,一切就沒戲唱了。
「是的。」
「你說說看。」
伊藤以楔釘和鉤環固定自己,讓羽生先爬。
然而,羽生卻進一步責問對方:「你是為了什麼而爬山?」
他決定試著去爬半路上從小田急線的電車車窗看見的山。羽生後來才知道,那是丹澤山群,神奈川縣內最大的山系。
深町心想,這樣好嗎?
但是,在邁向那座應該不存在的山頂的過程中,是否可以不用對自己和加代子之間的關係下結論呢?
即使改為爬山,他當前導的次數也自然而然地增加,到了二十一歲時,撇開經驗不談,在技術上,與青風登山會的菁英相比,他已毫不遜色。
羽生不曉得要走多久才會到山頂。他午餐吃麵包,有一瞬間想回家,但是腳自然地往上爬。半路上,沒有遇見任何人。
時間一過,無論是夥伴的死,或是親人的死,都將成為過去。不管是哪種影像,都會隨著時間日漸風化。
「嗯。」羽生邊吃飯邊說。
馬洛里的相機和羽生丈二的事,表面上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碼子事。
進入那種地方猶如家常便飯。
兩只中杯啤酒杯裡裝著沁涼的啤酒,放在深町和伊藤面前的吧檯上。
「爬過哪裡?」
深町有自知之明,自己無法站上聖母峰頂,也無法成為第一個踏上無人履及的峰頂的人。所以當時,自己選擇了相機。自己不是攀登高峰,留名登山史的人。
羽生會扛著塑膠水桶,花一小時從下方的溪流汲水回來。
羽生丈二肯定有一段時期被人如此稱呼,但在日本登山圈裡,他則以「一之倉的瘟神」這個名稱較為人知。
「如果是我,我會割斷登山繩。」
比起每次一個人去爬山時,在山與東京之間往返,那樣反而便宜。
在加德滿都發生的那件事,仍然令深町耿耿於懷。正因如此,深町現在才會像這樣即將和伊藤見面。
他明白這一點。
當時羽生二十三歲。
他心知肚明,加代子和自己之間的感情已經走不下去了。如果和加代子見面,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到此為止」,彼此都能鬆一口氣。
「走吧。」他對夥伴說。
羽生說他在不久之前來到新宿,看到十幾名登山者在車站內走路。他們背著比人還重的登山背包,穿著登山靴走路。周圍的人紛紛為了那群人開道。一群全身髒兮兮的粗獷男人,動作自然地從人群中走過。
「若從底下來看,明明一旁就有安全路線,那傢伙卻偏偏選危險路線爬。」
自己辦得到這一點嗎?
當時,伊藤對羽生這麼說。
「大家。」
「可是,對方是你認識的人,是你的朋友欸。」
「你為什麼會想一個人去爬山?」伊藤問道。
這時,如果是自己的話,能不能割斷登山繩呢?
「為什麼呢?」
然而,羽生仍舊默默無名。
具體而和圖書言,那已經不是爬不爬山的問題。
深町不太清楚是什麼還沒結束,但總之就是尚未結束。
不,一定是那樣沒錯。
他謊報年紀,從下水道工程、地下鐵工程、在港灣搬貨、搬運公司的卡車押貨員,到鐵工廠——幾乎做遍所有粗工。
這只能稱之為天性。
伊藤變成登山會的顧問,如今是一家登山用品店的老闆。雖說是登山用品店,籠統來說,其實是戶外用品店,一旦到了冬季,登山用品就會被塞到角落,店內放滿滑雪用具。
這個男人擔任羽生丈二從前隸屬的登山會會長。
「因為他不可愛。」
伊藤將啤酒就口,以指尖抹唇之後,說:「無論再怎麼累,甚至累到倒下來,他也絕對不會發半句牢騷。」
即便對方那樣說,羽生也不同意。
十一歲的羽生從小田急線的澀澤搭公車到大倉,再從那裡經由大倉山脊,走到海拔一、四九〇公尺的塔之岳。這段路程以大人的腳程,要花四小時。
第一個察覺羽生有特殊天分的人是伊藤。

想和羽生搭檔的人自然而然地減少了。
叱咤一時的羽生丈二為何會在尼泊爾呢?
「我不曉得。」
這群男人都有過攀附在岩壁上,從岩壁上摔下來一、兩次,吊在半空中被登山繩救過一命的經驗。因此能夠以相當真實的感受,在腦海中描繪自己的身體懸吊在距離地面數十公尺,或者一百公尺以上的空中的景象。
「登山天才」。
從松本搭公車到島島谷的入口,從那裡步行,花兩天一夜進入上高地。在岩魚留的山屋住一晚,然後攀越德本嶺。
深町點點頭。
他沒說一聲要去哪就跑出來了,所以家裡引發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伯父報案請警方幫忙搜尋。
羽生也經常把這種不滿,直接發洩在對方身上。
深町透過工藤英二的介紹,和伊藤浩一郎取得聯絡,這一天,和伊藤約好了在這家咖啡店碰面。
「為什麼?」
他身上沒有攜帶堪稱裝備的物品。
然而,那種令人提心吊膽的山——擡頭望向山頂,差點令人心臟不堪負荷的心情……
深町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和佝塔姆交談時,在店裡的陰暗處看見的、那個名為毒蛇的男人的臉。發出黯淡目光的雙眸、長著濃密鬍子的臉頰。
「你是為了折磨我,才說你還愛我的。」
羽生把自己的一切全賭在登山上,能夠與像他這樣的男人結伴的人實在有限。
「我還記得,他突然跑到我家,希望我讓他入會。」
然而,攀附在岩壁上向上攀爬,即使大前提是需要體力,肯定還需要其他事物。
會合之後,伊藤對羽生說:「你為什麼選那種路線?」
不管怎麼走,就是到不了山頂。
伊藤本身年逾六十,從登山的第一線退了下來。青風登山會的聲勢已經不如以往,會員也只剩下十多人。
出生於宮城縣仙臺市。
信州的山。
前提是,如果沒有遇見羽生的話。
從山脊的遙遠下方,會傳來溪水淙淙的聲音。
朝陽就在自己身在之處的前方。
「因為你不怕岩石。」
傳說一年當中入山日數達兩百五十天的時期,就是這個時候。
羽生回答伊藤:因為當時的登山行很愉快。
「那與其說是申請入會,倒比較像是來踢館的。」伊藤對深町笑了笑。
伊藤浩一郎進入咖啡店,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七分鐘左右,時間是下午三點零七分。
青風登山會的夥伴舉辦了一場酒宴。
「是啊。」
伊藤浩一郎說道。
羽生國中畢業一年後,進入了青風登山會。
被伊藤這麼一問,羽生口吃地低下頭說:「我不曉得。」
「嗯。在我六歲的時候——」
伊藤紅著一張臉看深町。
井岡和船島死去時的影像,鮮明地留在深町腦海中。
「怎麼可能不曉得。」
羽生跑來說他想要入會,伊藤問他: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登山會的事呢?
「那是因為,大家害怕衣著邋遢的我們。」
所以,我正在調查羽生的事——
深町在加德滿都時,向宮川詢問馬洛里的相機機種名稱,回到日本之後,也請他調查羽生丈二的消息。然而,深町沒有透露任何能將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的線索。
伊藤硬生生吞下和_圖_書險些迸出口的話。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日是他的生日。
「我真的不曉得。我想是丹澤的某個地方——」
「因為我知道,如果繼續那樣下去,兩人都會沒命。既然這樣,我就下得了手。」
羽生說他的父親愛爬山,在他六歲時,第一次全家去爬信州的山。
他的動作並非特別機敏,唯有一把硬骨頭,是個不會看人臉色、沉默寡言的男人——身邊的人如此看待羽生。
雖說名聲響亮,但那是一九八五年遠征聖母峰之前的事,後來,在登山界中幾乎聽不到羽生丈二的名字。大約從那一年開始,沒有人知道羽生丈二這個人的下落。
羽生說是因為車禍。當時,妹妹也在同一場車禍中喪生,只有自己活了下來,被千葉的伯父收養。
這麼說來,我——
羽生一走進山屋,一起搭公車的登山客似乎記得羽生,對他說:「哎呀,你居然爬到這裡來啦?」
羽生陸續攀登日本登山界公認為難關的岩壁。
「只有半天的時間。反正會在半路上折返,不如悠哉個半天吧。」
「很多種。」
深町心想,自己應該辦得到。就是因為覺得自己辦得到,所以才可怕。
目前,包括工藤、宮川在內,深町還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在加德滿都遇見羽生丈二這件事。
深町也知道這一點。
「怎麼個瞧不起法?」
「就算知道自己會得救,也很難狠下心割斷登山繩吧。」
「那麼,你知不知道羽生丈二現在在做什麼呢?」
我真的想再去見那個男人一次嗎?
他深吸一口之後,緩緩將煙吐出來。
「漂亮?」
夏天縱走山脊時會休息。
「有吃飯嗎?」
就在這個時候——
如今,令人放不下的是羽生的事。
冬天——綁著登山繩的自己懸吊在岩壁上。繩友吊掛在下方。朋友的體重加諸在自己身上。如果只有自己的體重,就能設法逃脫,但若加上朋友的體重則動彈不得。
當時,伊藤還是王老五,他讓羽生進到自己位於二樓的家。
自己的登山生涯八成還沒有結束——
「哦——」
除了井岡和船島的事之外,那趟遠征和至今花在登山上的所有時間,以及耗費的能量——對自己而言,如今維繫自己和那些事物之間的關係的,就是羽生丈二。
羽生說:別人看到那種走路方式,都會瞧不起自己。
「爬過幾次。」
伊藤在能走較輕鬆路線的岩場,對羽生說:「喂,你當前導看看。」
當時是七月——剛放暑假。
這段對話始於酒席上的玩笑話。而且是假設的話題。對於那個假設的話題,羽生丈二卻以令其他人驚訝的嚴肅表情如此說道。
「羽生攀岩的動作,簡直就是蝴蝶,感覺像這樣輕飄飄地順著岩壁往上爬。」
當場產生了掃興的氣氛。
烙印在深町腦海中的另一幕景象復甦了。
羽生說:富士山的山麓比丹澤山群更高,在丹澤山群的稜線再過去的遠方,我看見了山頂覆蓋白雪的連綿山峰。
在攀岩這個領域中,存在著光靠攀登者的努力無法到達的境界。要達到那種境界,需要的並非人們命名為「技術」或「方法」的事物。
即使不爬山,待在街上,也會因為令人難過的情緒而感到一陣揪心,想要尋找白色岩峰,以視線追逐位在高樓大廈對面、矗立於藍天的山頂——自己將會離開那種地方。
那個男人擁有怎樣的過去,究竟現在為什麼在尼泊爾——?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令身邊的人畏縮的事。
「在新宿,大家都讓道而行——」
「我覺得對方割斷登山繩,我也不能怪他。」
或許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羽生以自然的口吻說。
伊藤說:我把五月的連假幾乎都用在登山集訓,回到家的那一天,羽生丈二獨自跑到我家。
「爬山?」
青風登山會是社會人士的登山會,並不像大學裡的社團那樣由學校會提撥一些經費。因此登山費用得完全自費。就連贊助商也要自己去找。
「誰?」
「加入登山會,就不會被人瞧不起嗎?」
「為什麼?」
這麼一來,井岡和船島的死也將化為過去式。

他不會以「危險」或「不危險」這種思考方式看待岩壁。哪個路線www•hetubook•com.com最接近頂端,是羽生的唯一選項。
也有謠言指出,他因為一九八五年在聖母峰引發的意外,而被逐出了登山界。
冬天的谷川烏帽子內壁變形岩石裂縫。
羽生爽快地說。
好冷。夜露濡濕了身體。一整晚幾乎睡不著,他舔糖果、飲水充飢,迎接早晨來臨。
「你一個人嗎?」
和某個人進入北阿爾卑斯一星期。一星期後,和那人在涸澤分道揚鑣;羽生待在涸澤的帳篷裡,等待下一個夥伴入山。如果和頭一個人進瀧谷,就和第二個人爬屏風岩——那就是羽生的做法。
「羽生是個不會找竅門的傢伙——」
他究竟是經由怎樣的因緣際會,得到了那臺相機呢?
深町是如此說服自己,一路參與登山至今。也是這個緣故,深町才會覺得在這次遠征失敗之後,將會漸漸遠離登山。
「爬過山嗎?」
「於是,那傢伙開始爬了,看著看著,我差點忍不住叫出聲來。」
攀岩是一種天分。
於是,羽生加入了青風登山會。
自己知道,如果處於這種狀態下,兩人肯定都會沒命。
羽生一臉嚴肅地說:
「因為我看到了。」
每去爬一次山,他就換工作。
就是這麼回事。
「被人害怕總比被人瞧不起好。」羽生的回答直截了當。
不,與其說是預感,不如說是幾乎確信。
他經常就那麼繼續走,結果昏倒,給隊上添麻煩。
「走吧。既然只有半天,我們走到半路再折返不就好了嗎?」
「一般來說,如果那麼努力工作,通常都會受前輩疼愛,但羽生卻不是如此。」
然而,自己說不定能夠參與那種遠征,待在向尚無前人攀登的岩壁挑戰的人身旁,當個協助對方、記錄攀爬過程的配角——
有一種東西,只能以「天分」這種模糊的稱呼叫它。

此外,前往尼泊爾,找出羽生——這應該能設法辦到。
深町有一種預感——
你必須更害怕岩石一點——伊藤如此告誡羽生,羽生卻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無論是在谷川或南阿爾卑斯,羽生都採取這種做法。
是否如同當時羽生自己說的,把相機的事和見到羽生的事全部忘掉,才是正確的做法呢?
「那傢伙啊,老爬那種難如登天的山。爬山的方式就像是火燒屁股。說到那傢伙的登山之道啊——」
羽生丈二和馬洛里的相機,是如今唯一聯繫自己和登山的事物。
「因為我沒有父母。而且,我腳有殘疾。」
冬天的北穗高瀧谷。
羽生和要去大倉的登山客一起下山,當天傍晚回到了家。
「有。」羽生堅持說。
加代子的話宛如生鏽的鐵片般,刺進了深町的心坎。
即使是在山上空出半天的時間,羽生也會想攀岩。
羽生丈二——
他看見了富士山。
「就是幾次。」
「因為不想被別人瞧不起。」羽生回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嗯。」
深町總覺得在自己的登山生涯結束之前,說不定和加代子之間的事能有更不一樣的結論。不,那個不一樣的結論就是:不存在這世上的山頂,一座幻想中的山頂。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大家設法在忙碌之餘,安排時間去爬山。
攀爬第一大岩溝時,和羽生一組的伊藤,讓羽生前導。
當時留下的後遺症就是走路時,左腳會微微一跛一跛的。
「看到什麼?」
2
深町認為,那是自己自私的逃避。
「怎麼樣?」伊藤問道:「丹澤爬起來愉快嗎?」
3
攀登屏風岩正面壁——這裡有日本少數的人工攀岩路線。羽生自始至終都當前導。
假如自己現在忘記馬洛里的相機和羽生丈二的事,從此之後,自己大概會走進和登山毫無瓜葛的生活中。
羽生加入伊藤負責的青風登山會,是在一九六〇年五月。
「他是個令人摸不透腦子裡在想什麼的男人。」
路是有,但當時的登山道鋪設得不如今日完善。
六歲時,父母和妹妹在一場車禍中喪生,羽生由千葉縣的伯父扶養長大,在伯父家住到國中畢業。
「因為他當時是菜鳥,所以並不比其他人有體力。我想,他的體力反而比其他菜鳥更差。連休息時間都去汲水或準備餐點,根本沒得休息。所以,在我們登山會https://m.hetubook.com.com中,第一個弄得盡疲力盡的總是那傢伙。不過啊——」
「能不能讓我加入青風登山會呢?」羽生紅著一張臉,語帶怒氣地說。
回程路上,公車發生車禍,羽生的妹妹和父母喪生。
他沒有上高中。也沒有上大學。他離開伯父家,邊打工邊爬山。
十一歲時,羽生獨自去爬過山。
瀧谷或屏風岩等許多條困難路線,他也都是在冬天爬。
在此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羽生,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包含繪聲繪影的謠言在內,深町本身也聽過不少關於羽生丈二這個男人的事。
伊藤忽然想到,問羽生:「你愛爬山嗎?」
饒是這群男人,也對羽生爽快的說法感到心裡發毛。
深町認為,在日本調查羽生丈二的過程中,應該會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只要找到羽生丈二待在尼泊爾的理由、或者原因,就構成再去見羽生的理由,那說不定會是問出相機之事的武器——或者應該說是利器。
羽生有一句沒一句地告訴伊藤那項體驗。
假如是從羽生加入我們登山會的時期,到那之前的話,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些事——
然而,如果趁著還有體力割斷登山繩,讓朋友墜落谷底,自己的生命就會得救。
平衡感、節奏、對自我情感的控制——
羽生點點頭。
——危險。
從冰河上迅速滑落的兩個點——那兩個點彈到半空中,消失在底下雪裡的景象——
「你昨晚在哪過夜?」
自己如今之所以在追查羽生,八成是這個緣故。
當時,饒是羽生,也還沒有獨自攀岩的念頭。基本上,攀岩需要繩友。
自從被收留到伯父家以來,羽生頭一次挨伯父打。
「想當年,我們登山會也是走在登山界的頂端,總是往危險的地方去。」
仔細一看,大岩石的正上方就是山頂,那裡有間山屋。
「你父母過世了嗎?」
「你被誰瞧不起了嗎?」
「因為和家人出外旅行,第一次是去爬山——」
當時,羽生十六歲,伊藤正值身強體壯的三十歲。
伊藤學深町嘆息,低聲說道。
和加代子之間的事,也必須做出結論——無論那是怎樣的結論。
「有人會以瞧不起的眼神看我。」
別思考無謂的事!
「攀岩啊,欸,那是一種天分。」
冬天的鹿島槍北壁。
「如果對方是你的話,我就會割斷登山繩。」
從新宿搭小田急線一逕向西,在看得見山的地方下車。正好有幾名背著登山背包的登山客,所以羽生跟在他們身後,和他們一起搭公車,從下車處開始步行。
到了傍晚,羽生在一塊大岩石後面露宿。
話題自然聊到了登山,說到和情如兄弟的繩友一起懸吊在岩壁上時,自己會怎麼辦。
對方只好遷就他。
攀登谷川岳一之倉澤杯狀岩壁。
深町無法替自己的心情好好命名。
扛著沉重的行李走在山路上的行為,基本是以體力定勝負。即使和天分有關,也只占極少的比例。
就算想讓他做輕鬆的工作,他也會拒絕;就算前輩們看到疲憊的羽生,想讓他休息,他也會說:「我不要緊。」
他當時才十九歲。
登山客下車後馬上往前走,羽生落了單。他一個人攀爬山路,也不曉得要看地圖,一心認為:總之,只要往上爬,應該就會抵達山頂。回程時,順著同一條路下山就行了。
羽生好像不太理解伊藤說的話。
1
於是他明白,隔著丹澤山群稜線相對的山,位於比自己所在更高之處。陽光從天上到山頂,再從山頂到自己所在之處,緩緩地灑落地面。
「幾次是多少次?」
「畢竟,知道底下的傢伙還活著。」
羽生回答:爬到一半天色暗了下來,所以我在岩石後面睡覺。
自己將遠離這些事物,前往另一個世界。
自己是因為喜歡山才開始登山的,但比自己有天分、有體力、有實力的人多得數不清。
「為何想加入我們的登山會?」伊藤問道。
「我會割斷登山繩。所以被人割斷登山繩,我也毫無怨尤。如果面臨那種性命攸關的時刻,對方割斷登山繩也無所謂。」
深町問自己:
「發生了那種事嗎?」深町嘆著氣低喃道。
「沒那回事吧。」
眾人聊著這樣的話題。
我不想離開。
「因為我要做出其他人辦不到的事。」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