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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時期，有一位名叫長谷常雄的天才型登山者漸漸嶄露頭角。

「像流氓的年輕小夥子。」

羽生不是會細心教別人怎麼爬的那種人。但他卻破天荒地教導岸。

「這趟遠征如果沒成功就沒意義了，不是嗎？這趟遠征對於我們登山會而言，絕對必須攻頂成功吧——？」

羽生克服了日本主要岩場當中最後一個名聲響亮的難關。可以說是羽生改變了人們對於冬天攀岩的概念。

「不可能。」羽生說。

這樣下去的話，岸和羽生自己都會沒命。

雖然腰部的安全帶支撐了下墜三十公尺時的速度，但那股衝力應該對岸的內臟和脊椎造成了相當大的傷害。他實在沒辦法靠普魯士結爬上來。

第一晚，在途中的懸岩底下，以登山繩和楔釘將身體固定在岩壁上。即使發生雪崩，只要待在懸岩底下，就不用擔心會被捲進去。羽生針對攀登鬼岩的細節，以略顯激動的語調繼續說：在那塊岩壁中，只有一個地方能夠勉強讓兩人容身。

一開始，因為岸下墜的衝力，楔釘從他用來自我確保的岩石上剝落了，登山繩因此隨之繃緊，而將羽生從岩壁上扯了下來。

這種人，沒有適合他的職場。

可是，登山繩的切口是被岩石磨斷的——

羽生對德澤山屋的看守員說。

被問到入會的動機，岸直截了當如此回答。

理由是——

兩人試著出聲交談，岸的身體離岩壁有四公尺，如果不像鐘擺似地晃動身體，手就搆不到岩壁。即使搆到岩壁，也只是碰到而已，沒辦法抓住。懸岩的光滑表面上，沒有任何可以抓的物體。

然而，羽生沒有摔下去。

一九五〇年六月三日，法國隊的摩里斯．赫佐格和路易．拉賢納爾最先站上她的峰頂。

上方的雪可以說是——幾乎毫不間斷地掉落下來。特別是黑澤下方的路線，地質結構會自然引來發生於岩壁的雪崩，屬於雪崩頻繁的地帶。

登山會中，已經沒有人可能和羽生搭檔。

攀爬簡單的岩場時，若光看影子，他的動作和羽生一模一樣。

青風登山會的喜瑪拉雅山遠征失敗了。

羽生的四周經常籠罩著一片陰鬱的氣氛，相較之下，長谷無論是性格或登山風格，都像風一樣爽朗。

登山的夥伴也開始一個個結婚生子，漸漸地，大家日漸遠離危險的岩壁——

羽生說過：「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割斷登山繩。」

狹窄木造公寓裡一間兩坪多的房間，浴廁共用——那就是羽生從以前到三十歲為止的城堡。

井上這麼一問，羽生一臉不高興地說：「清楚知道能爬的路線，不是和在平地走路一樣嗎？既然這樣，乾脆不要攀岩，走一般的登山道就好了。」

「我不要。」井上直截了當地說。

無論如何，不久之後，羽生和長谷陷入了一場漫長的競賽之中。

長谷比羽生小三歲，是單獨行動的登山者。

羽生的日常生活正如他所說。一年當中，超過兩百天都在山裡頭。這個天數在登山會中，無人能出其右。

對警方、對青風登山會的人，羽生說的話都一樣。

「女人？應該沒有吧——？」伊藤這麼說，其他人也說：「不曉得吶。」

一九六五年，芳野滿彥是第一名登上馬特洪北壁的日本人。

大型報社願意當贊助商，但出資金額是總費用的五分之一，若無法登頂，出資金額將減少為預定的一半。

但看不見岸的身影。

有人說了那種話——或者有那種謠言——大家在那種情況下，聊著羽生的八卦。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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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岸的眼前，自顧自地爬給他看。岸看著他爬，漸漸學會了如何攀岩。

開始工作不到兩星期，他就會說：「抱歉，能不能從明天起讓我休一個禮拜的假？」

「是上司。那傢伙對我的工作方式有意見。因為我沒有高中、大學文憑，所以他瞧不起我。」

「只有有錢的人或借得到錢的人才能去爬喜瑪拉雅山。」

這時，深町誠也採訪和羽生搭檔過的井上真紀夫。

那回是羽生當前導。

當然，前導的羽生也從岩壁上被扯了下來。

視情況，有時候他也會跟人搭檔，但這個時期內羽生所征服的多數岩壁，都是自己一個人完成的。

要去爬的是冬天的山。

「為什麼體力、技術都比我差的人能去，我卻不能去呢？」他也向伊藤找碴。

下墜的岸和羽生以登山繩綁著彼此。

甚至連攀附在鬼岩上頭時，他都這麼想，但最後沒能對羽生說出口。結果，兩人爬上了冬天的鬼岩。

然而，羽生明知岸爬不上來，還是必須不停地對下方的岸說話。

「我再也無法忍受那傢伙的言行舉止了——」

「我不太會說，但那傢伙的體內棲息著某種像鬼一樣可怕的事物，大概是那樣東西不讓他停止爬山吧。」

他從岸自我確保的地方來到被扯和_圖_書下之處的途中，將楔釘打進岩壁，扣上扣環並把登山繩穿過其中。那條登山繩的繩頭固定在羽生腰部的安全帶扣環上。羽生的身體在岩壁表面拖行，來到途中打進楔釘的地方停了下來。

要在懸吊於登山繩的狀態下，只靠普魯士結攀爬登山繩，就算臂力相當強的人也很難做到。更何況高度相差三十公尺，要在身穿冬天裝備的狀態下那麼做，幾近不可能。在用來練習的岩場上，體力充沛、且僅身穿一件Ｔ恤時那麼做也就算了，但岸才剛下墜三十公尺的距離。

當時，過了四年的時光，但是除了羽生和井上之外，還沒有任何人在冬天爬上鬼岩。

「斷了？」

打進岩石的一根鍥釘，支撐住羽生和岸兩個人的體重。

面臨這種情況時……

「如果我礙手礙腳，你可以隨時丟下我。如果有危險，你割斷登山繩也無所謂——」

羽生減少入山的次數，只要在同一個職場好好工作個一年半載，就能得到一大筆錢，但他似乎沒辦法持續同一份工作三個月以上。

羽生在世俗所謂的正常社會中，沒有容身之處。

向登山用品廠商借了羽絨外套、冰爪、帳篷，但登山用品廠商不會提供現金。速食食品廠商免費供給速食麵、乾燥蔬菜等，但也不提供現金。

除此之外，他也經常因為和人吵架而離職。伊藤一詢問理由，羽生便說：

為了慎重起見，警方檢查了登山繩斷口，那裡殘留著被岩石磨斷的痕跡。

「有。」

這時，提出務必帶自己一起去的要求的，是二十歲的岸文太郎。

「放心啦。我從之前就想去爬鬼岩。並不是剛才突然想到，順口說出來的。」

但是，使用普魯士結攀爬岩壁，基本上是指自己的身體附著於岩壁時的做法，並非用來攀爬登山繩，而是邊爬岩壁，邊利用繩上的普魯士結攀爬——這種登山方法，基本上是一種輔助手法。

這麼一來，雖然只有繩環的長度——三十公分左右，但羽生終於可以讓身體離開岩壁，自由活動。

然而——

「你聽好了，那裡在冬天有幾天氣溫一定會升高。只要挑那種日子，在出月亮、十分晴朗的日子傍晚，從黑澤下方的路線入山，半路上露宿，在隔天氣溫上升前抵達圓壁就行了——」

右腳的大腿骨骨折，從胯|下插入接近肺的地方。

「別鬧了。」井上立即搖頭。

「鬼岩對於那傢伙而言，也是那麼一回事。」

「我這次會認真工作——」

岸在岩石中間用登山繩固定自己，卻摔了下去。因為承受岸體重的岩石從岩壁上剝落崩塌。

羽生舉出一個人的名字，如此主張。

了解原因的上司說：「恐怕不行唷。」

「你甘心嗎？有錢的人去爬喜瑪拉雅山，而有實力的我們卻被留下來。你能忍受這種事嗎？我們就去做比爬喜瑪拉雅山更不得了的事給他們看！井上，你有辦法在那些傢伙回來時，默默聽他們炫耀爬喜瑪拉雅山的事嗎——？」

青風登山會也繼喜瑪拉雅山之後，派出遠征隊前往歐洲阿爾卑斯山。不過這趟遠征，羽生也因為沒有錢而作罷。

當時，羽生二十六歲。

若羽生的攀岩給人的印象是：爬行在北面山谷內側照不到太陽的森白冰上；那麼長谷的攀岩給人的印象就是：爬行在南面浴沐在陽光下的青翠岩壁上。

「對不起。」羽生聽見了岸的聲音。

入山天數比其他會員多的井上，頂多也只有一百二十天。

「當時啊，那傢伙說，繩友是誰都沒差。」

「是嗎——」

結果，羽生讓步了。

他是肯和羽生兩人入山，以登山繩繫住彼此，在青風登山會中相當難能可貴的夥伴。

當然，除了羽生和岸之外，並沒有人在現場，所以這只是想像。

「我不想死。」

井上當過好幾次羽生的繩友。就攀岩的巧妙手法、瞬間反應、技術而言，井上比任何人都信任羽生。然而，有時候羽生在岩場上展現的瘋狂舉動，卻令人不寒而慄。

普魯士結——將繩環綁在從上往下垂的登山繩上，利用那個繩環往上爬的方法。

「為什麼一年入山不到五十天的人能去呢？」

那會不會是羽生割斷的呢？

「什麼事？」

他想去國外爬山想得要命。

井上說道。

從黑澤下方的路線到上方的圓壁，是一條約一千公尺多的漫長路線。這面岩壁比昭和四十二年（一九六七年）被人爬上的瀧澤第三岩壁要大上一圈，而且難度更高。

不過，要做到這一點，必須以相當快的速度攀岩。

至今為止，沒有人會認真考慮將它當作登山目標。

必須對這趟海外遠征死心時，羽生變得性情乖戾。

將繩環的一端綁在登山繩上，打特殊的繩結——這麼一來，拉住繩環沒綁在登山繩上的另一端時，只會往其中一個方向移動，但不會往反方向移動和_圖_書。換句話說，就是打一個只往登山繩上方移動，而不會往下方移動的結，並將一端掛在自己安全帶的扣環上，這樣不但能夠不使用臂力，把體重施加在登山繩上獲得休息，而且已經上升的高度也不會因為休息就下降。

「沒那回事吧。」

繩環是將六十公分左右的細尼龍繩打結形成的環。雖然長度會因用途而有所不同，但攀岩者都會將好幾個繩環掛在腰部的扣環上，於固定繩友或固定自己時，使用繩環。

羽生不知對伊藤這麼說過幾次，但去了新的職場上班，仍然持續不久。

「怎樣的條件？」井上下意識地問了。

井上回想當時的情景，接著對深町說：「那傢伙絕對無法習慣自己的傷痛。我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和家人生離死別是如此，去不了喜瑪拉雅山也是如此，就連後來的大喬拉斯峰和聖母峰，他都絕對不會試著忘記傷痛——」

井上一個不小心，答應了羽生。

打普魯士結時也會使用繩環。

海拔八、〇九一公尺。人類第一座踏在腳下的八千公尺高峰。

就無法否定他有這種想法。

鬼岩——

井上又說：「那傢伙永遠記得傷痛。他好像認為忘記傷痛是一種錯。他不能原諒自己忘記傷痛。如果差點忘記，他就會用手指戳進傷口，把傷口拉大，好讓自己忘不掉。看在別人眼裡，大概有時候會覺得他像個任性的孩子，有時候覺得他很天真吧。總之，那傢伙的心裡只有爬山。其他像是工作、女人、家人、其他興趣，都不存在他心中。」

岸沒有父母。他的父母相繼在他九歲和十二歲時過世。父親死於山難。冬天進入北阿爾卑斯山時，在鹿島槍捲入雪崩。母親則死於癌症。

對於工作一換再換的羽生而言，請假沒有問題。但是，他沒有錢。

這起意外發生的一個月後，羽生退出了青風登山會。

不管問誰，都沒有人說羽生曾和某個特定的女性|交往。

羽生以不自然的身體姿勢，姑且先把兩根楔釘打進眼前的岩石，再用繩環套在楔釘上，暫時固定自己的身體。

既然如此，與其那傢伙去，不如我去。

「鬼見愁的岩壁」的縮寫，人們如此稱呼它。

「說穿了，就是錢啊。」

把一切賭在爬山上的自己留下來，而只有在工作閒暇之餘偶而露面的人為什麼能去——？羽生說出至今說過好幾次的話。

「不是為了去爬山嗎？如果不去爬山，就跟死了一樣。如果待在這裡，活得像行屍走肉，不如去爬山，死於雪崩還比較好——」

地點是北阿爾卑斯山的屏風岩。

「你是為了什麼而活？」羽生如此說著，痛斥井上。

他好幾次抓著登山繩，試圖將岸拉上來，但連兩公尺都拉不上來。

待在羽生身邊，對其他人而言是傷神的事。不但會遭遇危險，體力上也是一大折磨。

從隊伍出發的十天前左右開始，羽生突然變得沉默寡言。

「你要不要跟我去爬鬼岩？」

然而，深町能夠想像，羽生是以何種目光看待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年輕天才登山者。

被人跟前跟後——羽生不習慣這種事。岸越黏羽生，羽生訓練他就越嚴格。

這件事以意外的形式落幕。

如果是夏天或秋天也就罷了，岸還不足以應付冬天的瀧谷。

儘管聲名大噪，卻沒有出現個人贊助者贊助羽生。

那種事情，事後總有辦法動手腳吧。

羽生下方一公尺一帶是懸岩的上半部，岩壁從那裡向內側凹進去。

晚上，有人敲山屋的門，打開門一看，發現渾身是雪的羽生扛著岸的屍體站在門前。

「達成幾個條件的話，鬼岩倒也不是絕對爬不上去。」

他和羽生同年紀，但比羽生晚一年進入青風登山會。

於是，羽生自由了。

羽生的動作幅度也有限。自己綁著登山繩的鉤環，正好被扯得碰到了掛在打進岩壁的楔釘上的鉤環。

「鬼岩？」

長谷的天分、實力，幾乎都和羽生相差無幾。差異最大的是，兩人的個性、性格。

羽生曾經直截了當地說過這句話。

羽生在斷然拒絕的井上面前痛苦地扭動身體、落淚。

「為什麼選那邊的路線？」

「那，我辭職。」

正確來說，是在爬上懸岩後，以Ｚ字形攀登在懸岩的正上方往左移動。

「人不可貌相，說不定他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胡搞瞎搞呢。」

征服屏風岩之後，要順路進入北穗的瀧谷。在那裡又要攀岩。這需要知識、體力，以及判斷力和技術。

當時，羽生丈二三十歲。

岸經常跟在羽生屁股後面。羽生也不覺得跟在自己身後的岸特別礙事。反而可以說，hｅｔuｂｏoｋ.cｏm.coｍ兩人相處融洽。

他從位於靜岡的伯父家通學，高中畢業後來到東京。他有個小他三歲的妹妹在讀高中。妹妹還住在靜岡的伯父家。

羽生馬上買了所需的物品，打算那一天就出發。

籌不出錢的人就沒辦法去。就算能籌出錢，如果不能請四個月的假，也無法參加遠征。

位於谷川岳的一之倉澤、難關中的難關的岩壁，就是這座鬼岩。巨大的岩壁——冬天到處覆蓋著雪，形成接近垂直的冰壁。

那座岩場連鬼也爬不上去——連鬼去爬都會沒命的岩壁，所以才命名為鬼見愁的岩壁。

岸黏著羽生，開口閉口「羽生先生」。

當時，日本登山者將目光轉向歐洲阿爾卑斯山的高峰和岩壁；開始有人想挑戰艾格北壁、大喬拉斯北壁等高難度的岩壁。

放眼望去，可以看見對面的常念岳和蝶岳的白色峰頂。岳樺和冷杉的樹影，倒映在眼底下的銀白雪上。再過七到十天，說不定利用年假入山的人會來到這個岩場，但如今，在這片廣大的天地間，只有羽生和岸。

「你沒事吧？」羽生對岸說。

「就算人家年輕，也比你資深吧？」

「那傢伙說的沒錯。繩友不是我也沒差。無論繩友是其他任何一個人，羽生大概都會成功地爬上鬼岩吧。可是，我當時可是賭上了生命。那種話不該在我旁邊說——」井上嘆著氣說。

要用這種身體姿勢，憑臂力將岸拉上來是不可能的。如果利用自己的體重，讓自己往下降，理論上，岸的身體自然會被拉起來，但如果下降一公尺，自己也會吊在懸岩所形成的空中。

羽生從岩壁挺起上半身，將體重施加在用來固定自己的繩環上，往下方看去。

「那就是，無論那傢伙現在在哪裡，只要他活著，八成還是站在第一線的登山者。他鐵定還在爬山，唯獨這一點我敢保證，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明明比誰都有本事，一心嚮往歐洲阿爾卑斯山的岩壁和喜瑪拉雅山的岩峰，但是羽生沒有機會去。

前往遠征的隊員，每個人必須拿出一百萬日圓以上，換句話說，能夠參加遠征的只有籌得出那筆錢的人。

視岩石而定，一開始上右腳或左腳，會使後面的攀岩難度大為不同。有時候要是一開始錯腳搭上岩石，甚至會卡在岩壁中間，身體動彈不得。

岸悟性奇佳。他的身體很適合攀岩。

岸懸空吊在羽生下方三十公尺，仍然活著。

羽生身邊沒有女人。

羽生簡短地說明狀況。

一九六九年，他二十二歲時，第一次爬明星山南壁右面路線。隔年一九七〇年二月，在冬天第一次爬靠近羽生爬過的鬼岩路線的谷川岳一之倉澤瀧澤溝狀岩壁。比起鬼岩，雖然難度較低，但厲害之處在於，長谷是獨自一人爬完這條路線。

總算看見了吊在下方的岸的身體。

不可能辦得到。

「冬天的鬼岩。當我的繩友，一起去爬吧。」

就算把岸丟在這裡，要單獨爬上去，也需要登山繩。

和繩友懸吊在岩壁上。自己在上，對方在下。這樣下去的話，兩人都會沒命，如果割斷登山繩讓底下的人摔下去，上面的人就能得救——

盡是如此簡短的一句話。

羽生走投無路。

羽生找同樣是青風登山會會員的井上真紀夫出來。

羽生毆打他口中那位「瞧不起自己」的年輕上司，辭去了工作。

「冬天去爬鬼岩，和自殺沒兩樣。」

遠征為期約三個半月——包含行前準備，大約要花四個月。一面適應高度，一面集體移動一個月，抵達基地營後，從那裡開始登山。

岸也是被羽生於一九七〇年達成的「鬼岩神話」所吸引的人之一。

「隔天早上，我就後悔了。」

「忽然變成嚴肅到令人害怕的表情——」井上對深町說。

羽生便爽快地辭去了工作。

他當真那麼認為，說出心裡想的話。

「他大概有天分吧。」伊藤對深町說。

「我要去爬山。」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割斷登山繩。」

長谷陸續征服日本國內的主要岩壁，不久後，把主戰場轉移到歐洲阿爾卑斯山的山壁，相較之下，羽生依然在攀爬國內的岩壁。

他跟所有認識的朋友借錢，到處向可能成為個人贊助者的m.hｅtｕｂoｏｋ.ｃom.ｃｏm登山用品店和鎮上的公司低頭懇求，卻連所需金額的三分之一都籌不到。

有時候從底下看前頭的羽生，明明有更輕鬆的路線，但羽生卻會像是著了魔似地，不斷往困難的路線爬去。不管從底下怎麼叫他，他也會當成耳邊風繼續爬。

羽生丈二成為傳說中的登山者，在日本登山史留下足跡，是在一九七〇年——昭和四十五年。

去爬冬天的鬼岩，危險等級就跟玩這種賭博一樣。

從這一刻起，可以說是展開了羽生丈二的傳說。

「契機是我們登山會的喜瑪拉雅山遠征。」伊藤浩一郎說道。

而兩人八成連擁有的運氣都不一樣。

安娜普娜——在梵語中，是「富饒女神」的意思。

井上直到最後一刻，都還想反悔打消念頭。

大家都不承認自己說過那種話。

「爬山？」

羽生原先預計想一起入山的夥伴取消了預定行程。

然而，羽生無法參加那趟遠征。

雖說是教導，羽生也只是說：「你看著！」

深町無法直接得知，羽生丈二有多在意長谷常雄。

羽生活在絕對不會痊癒的傷痛中，像個孩子似地鬧彆扭。

肯定發生了接近羽生所說的意外的事實，但登山繩會不會不是被岩石磨斷，而是羽生為了救自己，以刀子割斷的呢——？

雖然是半開玩笑，但對話總在無意中帶著真實的弦外之音，就是因為那個話題的主角是羽生丈二。

而且，說的人也是半開玩笑。

羽生的說話方式不太像是因為生氣而口無遮攔。他是認真的。

就在這個時期，岸文太郎入會了。

「他的攀岩方式也和羽生非常像。」

「又不是去國外才叫爬山。」

儘管年齡只相差三歲，但對羽生而言，長谷是屬於新一代的登山者。至少，深町覺得羽生應該是那樣看待長谷。

「得做沒人做的事。」

令人傷腦筋的是，羽生不止因喪失理智而口不擇言，如同他所說的，他一心認定是如此。

羽生已經躋身日本的頂尖登山者。

「如果天氣好，雪就會因為日照的熱度而大量溶化，會掉落的雪會全部掉下來。接著，入夜後雪會結凍，到隔天早上之前不會掉落。我爬過好幾次夏天的路線。就算是晚上，只要雪一停，憑頭燈也能設法爬上去——」

說到「這個」時，那個男人擡起右手，將右手的手臂貼在左臉頰上，意味著「男同志」或「人妖」。

「——」

他不再喝酒，開始默默幫忙隊伍做行前準備。

「因為有羽生先生。」

一開始，兩人頻繁對話，但也漸漸變成了有一搭沒一搭。岸的聲音逐漸變弱。

從羽生腳的正下方到底下的岩棚為止，什麼也沒有，只有落差兩百公尺的空間。

這簡直是歪理。

同一時期進入安娜普娜的英國隊，克服了青風登山會挑戰的南壁，站上了峰頂。晚英國隊三天嘗試攻頂的青風登山會卻在南壁的半路上無功而返。雖然登山會的隊員中無人死亡，但半路上被雪崩襲擊，沖走兩名雪巴人，墜入冰隙之中不幸喪生。

「因為斷了。」

「那傢伙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道那些話會怎麼傷害別人。不過，他大概只是正確地說出了腦子裡所想的事實。可是，我再也不想當他的繩友了。」

羽生像個孩子般耍性子。

岸文太郎十八歲，靜岡縣出生。進入東京都內的大學就讀，來到東京的同時，加入了青風登山會。岸沒有參加就讀大學的登山社，特地選擇鎮上的登山會——青風登山會，是因為羽生在那裡。

4

十二月中旬。

「從左腳開始。」

「誰？」

那段期間，因為要搬運大量糧食和登山用品，所以會雇用許多挑夫。總計將近一百人浩浩蕩蕩地移動。那筆費用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剛完成了自我確保。」羽生對下方說：「怎麼樣？能靠普魯士結爬上來嗎？」

於是，井上第一次從羽生口中聽到「鬼岩」這個名稱。

另外——

羽生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將綁著九釐米尼龍繩前端的扣環，從安全帶解開。在此同時，將綁著登山繩的扣環，拉到另一個原先被拉至楔釘的扣環。由於登山繩承受著岸的體重，因此需要相當大的臂力，但羽生做到了。

沿途中有幾塊懸岩，就連夏天都必須以人工攀登的方式，吊掛在半空中。

井上真紀夫和羽生一樣，擁有優於他人的攀岩技術，卻也因為籌不出錢，而放棄遠征。

隊伍出發的二月二十二號晚上——

「登山繩碰到岩石角，在那裡被磨斷了。」羽生如此說明。

雖然是半開玩笑，但若當事人是羽生——

一九七〇年——一百萬這個金額，相當於將近半年的收入。

岸加入青風登山會，過了兩年半多的那年冬天——

深町在調查羽生的過程中，發現了一件怪事。

海外遠征——表面上聽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沒有大型贊助商htｔps://m•ｈｅtｕbｏoｋ•ｃｏｍ•ｃom。

「走吧。」羽生說。

一具不成人形的屍體。

「工作怎麼也抽不出空。那就讓工作配合爬山不就好了。我至今都是那麼做的。如果工作不能配合爬山，乾脆辭掉算了——」

井上對此感到同意。

此後，羽生接連以比任何人都短的時間，征服日本困難的岩場。

「他是個不可思議的傢伙……」

「那傢伙沒辦法採取其他生活方式。」井上如此嘟噥的話中，帶著羨慕的語氣。

即使是冬天，在界於上高地和橫尾之間的德澤山屋裡，也有專門負責看守山屋的人員。

「不能默默無名。必須成名才行。如果有了名氣，就會有贊助商願意出錢。簡單來說，要成名就得做沒人做的事。」

「不行。」底下傳來虛弱的聲音。

他借酒澆愁，在登山會的聚會上也對隊員無理取鬧。

2

岸似乎受了內傷。

過了一、兩個小時，羽生的體力也漸漸消耗了。

羽生失去了那名夥伴。

羽生會在岸攀附在岩石上時，簡短地給他這類的建議。

即使對方不是井上也無所謂——

意外——

岸文太郎死了之後，羽生開始喜歡單獨一人爬山。

一旦攀附於岩壁上，在往上攀爬，或在壁面上橫向以Ｚ字形攀登時，避免不了使用手腳的力氣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就算什麼事都不做，一動也不動，體力還是會持續消耗，這是很痛苦的。然而，若是使用普魯士結，至少在不動時，能夠保留體力。

看得見繃緊的登山繩接觸那塊懸岩的上半部，但其餘部分則消失在岩石下方而看不見。

「可是，也沒有謠言說他是『這個』——」

一般人每次換工作，生活就會越來越散漫，但若就世俗的尺度來看，羽生從一開始就夠散漫了。他說自己反正比較常住帳篷，所以住的公寓只租能住人就好的房間。

羽生丈二，三十歲。

儘管挪用了營運登山會的經費作為遠征資金，但還是不夠。結果，大部分的費用由參加遠征的隊員自掏腰包。

令人恐懼的高度。

且不管是誰先起頭的。但青風登山會中，流傳著這樣的謠言：

「因為那傢伙沒錢。」伊藤說道。

羽生自我安慰，挑戰日本國內難度更高的山。

羽生的繩友都不長期和他搭檔。因為跟不上羽生的個性和做法。

羽生的繩友一換再換，鬼岩也成了和井上最後一次搭檔。

羽生當著井上的面，在居酒屋大吐苦水。

岸文太郎進入青風登山會，是在一九七四年四月。

「我絕對不會放棄去爬喜瑪拉雅山。我的自尊心不容許我那麼做。」

岸的遭遇和自己類似，不知羽生是否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從前的影子。

羽生有時會激動地強迫夥伴跟他做一樣的事。

就攀登對象來思考，它是個太過危險的地方。六發當中，有四發子彈留在彈匣，將槍口抵在太陽穴上，親手扣下扳機——就像危險程度更高的俄羅斯輪盤。

「因為他們用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

岸化為屍體，被羽生扛回了德澤山屋。

羽生一如往常聲色俱厲地責備夥伴。

羽生瞪視井上。他的表情並沒有醉。

羽生說：只要在路線的起點露營等候，直到這些條件齊全就行了。

岩壁上可能附著凍結的雪，而且要在岩石中間露宿。岸對此能夠應付到什麼程度呢？

羽生籌不出那筆錢。

「聽那傢伙說的過程中，我開始覺得，說不定我們辦得到。那麼一想，就突然興奮了起來。因為首度在冬天攀上鬼岩這個勳章，將會留在日本的登山史上——」

「我可以的。請你帶我去。」

3

「是的。」

「喂！」

兩年後，如果是簡單的岩場，他已經能夠爬第二位，擔任羽生的繩友了。

井上原本打算跟羽生說，還是不去了，但還沒能說出這句話，羽生就來到了井上的宿舍。

「你這傢伙！」羽生說。

隊員感到為難。但——

羽生和岸一起進入十二月的北阿爾卑斯山，然後一個人回來。

然而，岸似乎不以為苦。

那一年，青風登山會去遠征喜瑪拉雅山。目標是安娜普娜的主峰。

井上最後對深町說：「我已經四十八歲了。那傢伙應該也是相同年紀，馬上就要五十歲。我十幾年前就從登山的第一線退下來了。我不曉得羽生那傢伙現在在哪裡，但我只知道一件事。」

有幾組隊伍挑戰，但還沒有人克服冬天凍結的那面岩壁。每一組都被迫撤退，有三人在那裡死亡。

工作不能請假。

羽生告訴回來的隊員，他們爬上鬼岩的事。

羽生說完這句話的表情……

「我們至今把人生全賭在登山上。」

「怎麼了嗎？」

後來，羽生單獨來到屏風岩的頂端，走夏天的登山道下山，替岸收屍，費盡千辛萬苦才抵達這裡。

對於青風登山會而言，這是第一座喜瑪拉雅山，也是第一座八千公尺高峰，預定從高度相差三千公尺的南壁路線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