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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的山嶺

作者:夢枕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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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岩稜之風

第六章 岩稜之風

他低著頭,走出了多田的辦公室。最後不待請假批准,就辭去了「大喬拉斯」的工作。
多田說:我倆一面喝溫熱的日本酒,一面聊著登山話題時。
羽生陷入沉默。
從頭到尾說完後,長谷低頭致謝。
講好聽是純真,講難聽是任性。羽生的個性當中,有一些這樣的部分。結果,我和羽生分道揚鑣,但如今,我也經常羨慕他。因為我沒辦法像他那麼心無旁騖地面對爬山。我之所以離開他身邊,並不是因為討厭他,或者憎恨他。如果別人問我喜歡或討厭他,我大概是喜歡他的。無論是技術,還是那傢伙面對爬山的強烈情感,都令我感到敬佩。不過,我是從不再當他繩友之後,才這麼想的。
——長谷常雄,〈凌空於大喬拉斯峰〉(專訪),
多田一問,羽生嘟囔著回答:「嗯,噯——」
恐怕是從當時開始的。
深町問道。
《岳望》一九七〇年五月號
我們不曉得羽生去爬哪裡的山,只是放他假而已——「大喬拉斯」方面是可以做這種表面工夫,然而,那充其量只是做做表面。
——伊藤浩一郎,青風登山會會志《青風》二三期
「如果一小時左右的話,我能撥得出時間——」
有幾人向她挑戰,但是全在半路上無功而返,其中有一半人喪命。
「哇——」
羽生問正要起身的長谷:「你要去爬鬼岩嗎?」
隻身入山險又峻。
長谷笑了。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發行)
多田咬緊牙根。
「你有聽誰說過,長谷在爬鬼岩之前,去向羽生討教嗎?」
——《大喬拉斯峰》,岳遊社
岳水館方面因為水野准許一個月的假,所以羽生不用辭職。
「哦,那位——」
除此之外,還要參加廠商主辦的戶外活動,教參加者攀岩和登山技巧。
「長谷常雄。」
「有那種事嗎?」
這項紀錄至今依舊沒變。
羽生丈二和長谷常雄——
「受到長谷的刺|激?」
「是的。就連帳篷和其他用品,出的也大多是家庭式的。不用特別小型、輕巧。就連瓦斯爐,也不用背著帶到山上,所以只要汽車載得下的大小就可以了——」
在哪個懸岩伸出右手多遠,有個多大的抓點,或者它突出幾公分左右,羽生站在居酒屋的榻榻米上,示範自己當時的動作給長谷看。
他也看了兩人投給登山雜誌的文章。
「大喬拉斯」的產品測試工作,羽生只做了幾年,但在岳水館這家登山用品店擔任顧問的工作,在羽生發生喜瑪拉雅山意外之前,持續做了八年。
「我想,那是在他因為那起登山繩斷掉的事故而退出青風登山社之後。我打聽到羽生丈二在找工作。我和羽生見過好幾次面,所以跟他聯絡見了面。」
羽生是在一月中旬向多田請假。
自從一九七〇年,羽生和井上一起爬上鬼岩以來,尚未有人成功地在冬天征服鬼岩。
「那種話不該在那種時候說。」
——《大喬拉斯峰》,岳遊社
多田像在自己心中探尋當年的事,視線在半空中游移。
長谷常雄本身也針對登山寫了幾篇文章。
我在拉斯科山屋聽說羽生先生的事。攀爬時,我經過了羽生先生摔下去的地方,明明左邊有一條更安全些的路線,但羽生先生好像是從那裡筆直往上爬。那條路線不是不能爬,但我覺得匪夷所思,為什麼羽生先生會在那裡選擇往上爬的路線呢?
深町猜想,羽生八成氣得咬牙切齒,非常不甘心。
冬天,而且是獨自一人爬上馬特洪北壁,這當然是世上頭一遭。
大概是從這個時候起,羽生開始明確意會到長谷常雄這名登山者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一九六六年三月發行)
「說什麼?」
「長谷去爬鬼岩,令羽生大為震驚吧?」
他拿著空咖啡杯低喃道:
他很少笑,但笑的時候會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和-圖-書
這時,他不是一個人。
羽生有時候當店員,回答登山用品店顧客的問題,為客人的登山計畫提供建議,有時候也擔任嚮導。

「為什麼我們公司要出錢讓其他人去爬大喬拉斯峰,卻不讓我去爬呢?」
2
這個男人不會緊張嗎?
3
長谷再次自我介紹之後,說:「羽生先生,能不能說你去爬鬼岩的事給我聽呢?」

羽生點頭承認,那個男人的表情頓時亮了起來。
——《大喬拉斯峰》,岳遊社
「馬特洪峰之前——羽生在二月又爬了一次鬼岩吧?但這次是單獨一人——」
「正好是羽生決定當我們公司的測試員的期間,我和羽生兩人在澀谷的居酒屋喝酒時——」
多田一問,長谷再度搔頭,說:「我一個人去。」
長壽不是活著的唯一目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人的一生當中,該視為問題的是活得精采與否,而不是人生長短。
「是的。」
和夥伴喝酒的時候也是,不是馬上回家,就是留下來喝到最後。喝到最後時,他會要求再續一攤、再續一攤。隨著每續一攤,夥伴的人數就漸漸減少,他就會露出一臉落寞的神情。我總覺得不能丟下那傢伙一個人,結果到最後,經常我和他兩個人喝到天亮。那麼希望人陪的傢伙,卻經常一個人入山。我想,那傢伙大概是希望人陪才一天到晚入山。對於在聖母峰發生的事,我也覺得自己有責任。畢竟,是我向登山隊推薦他的。
他的語調中,帶著一種並非拍馬屁的稱讚。
「敝姓長谷。」男人報上自己的名字。
羽生幾乎沒有留下那種文章,但長谷數度在與登山有關的雜誌留下文章,特別是在冬天單獨攀登大喬拉斯北壁之後,連一般雜誌和報紙都開始經常刊登他的專訪報導。
隨時可以請假入山——這個條件使得羽生能夠長期工作,但不可思議的是,在這個時期,羽生把相當多的天數用在這份工作上。羽生仍然站在第一線,以登山家身分入山,但他的爬山方式不再像以前那樣連生活都不顧。
沒有登山者像這兩人的對比如此強烈。
「為什麼不讓我去爬呢——?」羽生逼問沉默不語的多田。
於是,多田指定了這一天。
「我想,應該是昭和五十二年一月。」
那就是羽生的心靈寄託。
新雪不間斷地灑落下來,宛如淋浴一般。也經常要在岩壁途中將楔釘打進岩石,把帳篷像吊床般固定於岩石上,睡在其中。
「嗯,是的。是我把羽生拉進敝公司,當敝公司的第一個測試者。他的身分不是員工,而是約聘人員——」
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一份常態性的工作。
我覺得羽生確實常常展現天才的攀爬方式,但相對地,也越來越危險。
「結果,長谷單獨爬上了鬼岩。」
1
多田和羽生當時都是第一次見到長谷,但當然知道長谷的名字。
「可是,羽生為什麼在意長谷到那種地步呢?」深町問多田。
沒有人會想在冬天單獨攀爬鬼岩。但長谷卻十分輕易地做到這件事。
不過,僅僅存在那裡的山頂並非至高之物。那只等於掉在路邊的石頭。
但長谷卻奪走了那份心靈寄託。
「是的。」
基本上,帳篷、瓦斯爐、楔釘、鉤環和登山繩等,無論是一人爬或兩人爬,所須帶去的量、個數幾乎都差不多。如果是兩個人,就能將裝備的重量均分在兩人背上,但如果是一個人,就必須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將那些物品的總重量往上扛。
回答方式生硬,而且語調僵硬。表情不自然。
——《攀向極限》,岳遊社
多田馬上想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這一切都是因為去年和前年,長谷在冬天單獨第一個攀登艾格北壁、馬特洪北壁,交出了漂亮的成績單。
「就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岳水館那邊呢?」
包含出版社、電影製作公司、食品廠商、電視臺、報社、鐘錶廠商、製酒業者、「大喬拉斯」在內,一共有十多家企業,雖然差別在於有人提供物資,有人出錢,但都是以贊助商的身分協和*圖*書助長谷的計畫。

這成了將長谷的名字從日本舞臺推上世界舞臺的契機。
心裡這麼想的登山者們想到現實問題,都不敢攀登這些岩壁。
「羽生來我們公司,我想是在一九七七年。」
我背著朋友的屍體,踏著雪下山。抵達陡坡,我回頭望谷川。
「原來是這樣啊……」深町點點頭。
《朝日週刊》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一日號
羽生強烈在意的長谷,自從在昭和五十二年二月攀登冬天的馬特洪北壁之後,陸續攀爬歐洲阿爾卑斯山的岩壁。
以濾滴式咖啡機煮出來的地道咖啡香,從放在茶几上的咖啡杯飄來。
既然長谷想那麼做,我就搶先一步——雖然這麼想,但是實際上卻做不到。
但是,只有一個人不能接受這種事。
長谷常雄是第一個在冬天單獨攀登馬特洪北壁的人,也令羽生的紀錄相形失色。
山靜靜的,只是和平常一樣的同一座山。
「羽生應該是天才吧,他的爬法無懈可擊。他在岩壁上毫不猶豫。不,這種說法不正確。他會猶豫,但是,一旦猶豫,他就會下決定,把手伸向困難的地方。簡直像是在對害怕岩石的自己生氣,想給自己懲罰似地,把手伸向那塊困難的岩石。然後,克服它。」
「哪種地方呢?」
「那就是羽生丈二。」
下午三點——
從他因雪反射陽光而曬黑的臉來看,我猜他八成是在爬山的人,但我不認識那個男人。
目前,「大喬拉斯」正在準備新型的冬季帳篷和防水透氣的羽絨外套,為了替這些製品做最終檢測,羽生將於三月帶著這些帳篷和羽絨外套進入谷川。

多田說的沒錯。
長谷這次去大喬拉斯峰,有好幾家廠商贊助,登山用品廠商「大喬拉斯」也是其中一家。
話題轉為鬼岩的岩壁。
水野治是岳水館的店長。
長谷在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年),以日本聖母峰登山隊隊員的身分,爬到八、三五〇公尺,以此活躍於登山界的事也傳進了羽生耳裡。
多田這句話,令羽生閉口不語。
「是的。明天——」
我並不是為了尋死而爬山。反而是為了求生、為了掌握活著的證據而爬山。那項證據為何,我無法用言語說明。明明在山裡時、攀附在危險的岩壁上時,我了解了那一點,但是一旦回到市區,我就忘了它。仔細想想,爬山就像是為了想起那件事。

最了解當時的羽生丈二的人,是「大喬拉斯」的多田勝彥。
他雖然沒有說出長谷的名字,但顯然在意著長谷的成績。
當然在此之前,羽生也早就意識到一次又一次創下輝煌記錄的長谷。
若羽生是陰,長谷就是陽。
羽生和多田一起爬完阿爾卑斯山的那一年二月,長谷常雄單獨攀爬馬特洪北壁,站上了頂端,比兩人早了五個多月。
長谷露宿三次才爬完鬼岩,羽生則只露宿兩次就爬上了鬼岩。露宿次數少,厲害歸厲害,然而,第一個在冬天單獨攀登鬼岩的人是長谷,這卻是個不容動搖的事實。
如果長谷要做那件事,只好任由他去了。
多田補上一句:因為如今很少人會想背著沉重的行李,悶著頭走到山頂——
重點在於怎麼活,而不是活了多久。
「感激不盡。」
長谷露宿三次,但我只露宿兩次就爬上去了。

羽生應道,多田一挪動身體,長谷便盤腿坐在他身旁。長谷離開原本座位的時候,他的三名夥伴依然圍桌而坐。
「抱歉,勞煩您特地替我煮咖啡——」
《岳望》一九八六年九月號
比羽生大四歲的多田和他同行。
羽生是在長谷爬上鬼岩的一個月後,也在冬天單獨攀爬鬼岩。
羽生只是愛理不理地回應,但多田也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到,他似乎不是心情不好。
無論怎樣的人在爬國外怎樣的山,得到怎樣的成績……

深町誠這麼認為。
他是陸續爬上日本和歐洲阿爾卑斯山高難度岩壁的男人。他經常和繩友一起攀爬,但單獨挑戰岩壁的次數也不少。
——伊藤浩一郎,青風登山會會志《青風》二一期https://www.hetubook•com•com
氣溫是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暴風雪會隨著強風打在身上,必須在一年到頭照不到陽光的北壁途中,反覆這麼做達一星期以上。
「你要去爬哪裡的山嗎?」
長谷這下完全成了全球登山界的寵兒。
他的年齡約莫二十八、九歲,頂多三十歲左右。
「那麼告辭了。」
第一年是馬特洪北壁,隔年是艾格北壁,再隔年是大喬拉斯北壁——在全世界的登山者之中還沒有人成功的冬天,一個人單獨攀登歐洲阿爾卑斯山中難度最高的三大山壁,這是世界登山史上史無前例的壯舉。
羽生經常看起來像是為了摔下去而爬。
這個時期——昭和五十二年(一九七七年)夏天,羽生有生以來第一次爬國外的山。他在一個夏天之內,爬完了歐洲阿爾卑斯山的艾格北壁、馬特洪北壁、大喬拉斯北壁——這三面北壁。
動物大概有食物就能活下去。只要有食物和能夠睡覺的地方即可。然而,人類不一樣。人類並不是滿足了衣、食、住的需求,就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地活下去。人類要活下去,需要的不只是物質層面,還需要不斷往高處爬的精神層面。
深町在電話中告訴他,要採訪有關羽生的事。
它之所以成為至高物,是因為有人的視線注視著它。當人想到山頂時,正因為人殷切地嚮往山頂,那裡才會成為至高處,成為神聖的地方。
令人驚訝的是,羽生從自己攀附在鬼岩上到爬完為止的一舉手一投足,似乎都記得正確無誤。
「我想是那樣沒錯。」
多田一口飲盡杯中剩下五分之一左右的咖啡。
「沒錯。發生那起意外的隔年——或者應該說是同一年冬天,一月時,長谷來到羽生身邊。」
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喜歡人。他並不討厭人。這一點,我現在十分明白。他喜歡人類社會,也喜歡和朋友喝酒。或許羽生真正的心聲和大家一樣,想當普通人。可是,那傢伙除了自己之外,沒辦法和別人圓融相處。不,我想,他可能連和自己都沒辦法好好相處。因為他好像老是在跟自己吵架。所以,我想那傢伙一定會一頭栽進爬山。爬山可能是那傢伙用來參與人類社會的唯一方法。那傢伙啊,希望別人誇獎他希望得要命,大概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吧。所以我想,他才會專挑危險的事情做。
羽生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之際,發生了一件像在嘲笑他這種自我安慰的事。
這些岩壁在此之前擊退了好幾個有名、無名的登山者。
多田問他要去爬哪裡的山,羽生之所以不回答,是因為背後有這種原因。

羽生三十三歲,多田三十七歲。
「沒錯。我嚇了一跳。」
羽生的工作就是,在「大喬拉斯」將新製品量產之前,在現場使用那些新製品,陳述各種意見。
從長谷的說話口吻來看,他似乎相當徹底地研究了鬼岩。
羽生在意這一點。
長谷一問,羽生便答。
「打擾了。希望沒有認錯人,你是不是羽生先生呢——?」
想要單獨攀爬鬼岩,並且親身實踐的長谷是個奇人,而後來又單獨爬上鬼岩一次的羽生也不遑多讓。
「能不能讓我從二月休到三月底呢?」
「結果,截自目前為止,人類在冬天爬上鬼岩三次。只有羽生、井上、長谷這三個人爬上去過,而爬過兩次的只有羽生一個人……」
「長谷當時在那裡嗎——?」
長谷要挑戰在冬天單獨登上大喬拉斯北壁頂,「大喬拉斯」成為他的贊助商,卻讓自己內部的測試員羽生搶先長谷一步,企圖成為第一個登頂的人,常理是不會允許這種行為的。
冬天的大喬拉斯北壁,可以說是歐洲阿爾卑斯山剩下的最後一面大岩壁。爬上她,等於是就此替歐洲阿爾卑斯山登山史的最終章畫下了句點。對於在歷史上較晚進入阿爾卑斯山的日本登山者而言,所剩的處女岩壁,盡是難度極高且危險的岩壁。
——我是第一個在冬天爬上鬼岩的人。
「是的。」
目前,它成了滑雪和戶外用品的專門廠商,事業規模擴大許多,遠勝創業時期。
這個男人宛如太陽般熱情。
陰與陽。
多田說他當時如此心想。
「我只是運氣好而已。」
長谷將身體探向桌面說。
——田邊聰志,〈攀登聖母峰的可能性〉(專訪),www.hetubook.com.com
這家廠商在昭和四十年代(一九六五~一九七四年)的創業初期,只製造簡單的健行鞋、登山背包、雨具和水壺等,而當登山熱逐漸成為一種社會風尚時,搖身一變成了專門製造登山用品的廠商,開始製造冬季登山靴、冰杖、帳篷等,到了滑雪盛行的年代,更將觸角延伸至滑雪用品。
長谷的目光閃了一下。

在攀岩途中精神失常,產生幻聽,結果墜落身亡——冬天的大喬斯拉北壁就是以這種方法,一直拒絕人們。
「鬼岩的事?」
「你該不會是要去爬大喬拉斯峰吧?」
「一個夏天把三面北壁全部爬完,爬完最後的大喬拉斯北壁後,我和那傢伙在拉斯科山屋以啤酒乾杯。我本身因為解決了一件相當困難的事,而以充實的心情在喝酒,但那傢伙卻不一樣。」
幾乎睡不著。
長谷特別針對露宿地點及其方法,鉅細靡遺地詢問。
夏天無論爬再難的岩壁,都沒什麼了不起。果然還是冬天的北壁才有挑戰性。除非是做有史以來頭一遭的事,否則都沒有意義。
「所以,長谷去爬馬特洪北壁,是在爬完鬼岩的一個月後——」
「他說,這種山根本是小意思。」
「——」
在此之前,在冬天的鬼岩出現好幾名死者,最近甚至已經沒有人想爬了——長谷看起來不像是明天就要進入那裡的男人。
「請你讓我去。」羽生只說了這麼一句。
「嗯。明天,我要進入谷川。」他臉上浮現笑容。
看見他那自然而不做作的笑容,鮮少笑的羽生不禁跟著面露微笑。
爬不上那座山,並不是山的錯。山沒有對登山家做任何事。登山家之所以爬不上山,只是因為登山家輸給了自己。
「知道。好像是爬完歐洲阿爾卑斯山的三大北壁那一年吧,長谷爬上了羽生爬過的鬼岩。事後看來,那麼做是為了在那一年挑戰冬天單獨攀登馬特洪北壁而準備吧?」
「是的。日本幾乎沒有如此險峻的岩壁。就連歐洲阿爾卑斯山區也寥寥可數。一九七〇年冬天,爬瀧澤溝狀岩壁時,我瞄了一眼鬼岩,嚇得渾身發抖。」

獨自攀登比起兩人攀登,需要多一到兩倍——不,是三倍以上的體力和意志力。
——《攀向極限》,岳遊社
(一九六五年六月發行)
「因為滑雪和戶外活動的風潮,划獨木舟的風氣也從三年前開始興起,但身為愛山人士,我覺得有點空虛。」
對於羽生丈二而言,唯一且最大的勳章就是冬天的鬼岩。

多田說。
生命,不在於長度。

大概、一定非得爬山不可。或許有人會說:若只是要置身於那種極限狀況,除了爬山之外還有許多方法,不見得非得那麼做不可。然而,對我而言,我認為那種極限狀況必須是透過爬山所帶來的。
「長谷?」
深町誠在「大喬拉斯」位於五反田的總社大樓三樓,和多田見面。
他不會緊張嗎——?
當時,羽生對多田說了如下的話:
被這麼一問,羽生不置可否。

4
「我還沒向水野先生說。我打算明天再拜託他。」
羽生點點頭,長谷靦腆地搔頭,感到不好意思。
——《北壁之詩》,岳遊社
「去爬山的人減少了嗎?」
「明天?」
那不僅是日本,更是全世界登山家的想法。

過沒多久,那個男人從自己的座位站起來,走向羽生和多田的座位。
總有一天我要——
當然,羽生較常被記載於和他同行過的人的文章中。
多田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點頭,說:「羽生是個怪胎。他果然有些令人無法以常識去理解的地方。」
「我什麼也沒做唷。」
「這麼說來,是在那起屏風岩的山繩斷掉意外的——」
深町一面採訪羽生的事蹟,一面著手蒐集羽生和長谷的登山記錄。
羽生在喜瑪拉雅山做了不能做的事。我認同他的天分、技術,但就登山者而言,我不予置評。和_圖_書
因為危險程度相差懸殊。
「抱歉。可以跟你說兩句話嗎——?」
長谷站了起來,爽朗地說。
銷售「大喬拉斯」商品的店家聽到「爬上鬼岩的羽生」,也請他擔任登山用品店的銷售顧問。
多田說他當時終於明了羽生漸漸失去夥伴的原因。
多田一面親自替深町煮咖啡,一面說道。
「一開始,我以為羽生在開玩笑。不過,他是真的覺得夏天的三大北壁沒什麼了不起。他愛怎麼想是他的自由,可是,那種話不該對剛和他一起爬完三大北壁的人說。唉,現在回想起來,我想,他就是那麼強烈地在意著長谷的成績。」
——井上真紀夫,〈暢談鬼岩〉(專訪),
——《攀向極限》,岳遊社
「羽生,不是你說的那樣。並不是我們公司出錢讓長谷去爬。是長谷自己要去爬。長谷自己下定決心,自己計畫要去爬。我們公司只是提供了長谷一些錢和用品而已。像我們公司這樣的贊助商,還有好幾家——」
「太嚇人了。我覺得實在不是我能夠應付的。我當時心想,爬上這種地方的羽生先生,會是個怎樣的人呢?」
「小意思?」
全世界的登山者之中,還沒有人成功地在冬天單獨攀登這面岩壁。
——伊藤浩一郎,〈攀登聖母峰的可能性〉(專訪),
「大喬拉斯」是日本一家登山用品廠商。
——《北壁之詩》,岳遊社出版
去爬山,是為了去與山對話。一面與山對話,一面尋找自己身在山的何方。對我而言,這種行為就是爬山。越是面對更危險、更困難的岩壁,我越覺得能與山進行深入的對話。
相較於長谷留下了三本著作,羽生只有在爬上鬼岩時投了篇短文給一家名為《岳望》的登山雜誌而已。他本人親手寫的文章只有這一篇,後來經常都是客觀性的記錄。
「你和誰搭檔呢?」
——伊藤浩一郎,青風登山會會志《青風》二二期

「哪裡的話。我原本就是登山者,習慣了凡事自己來。」
並不是因為山頂神聖,所以人心嚮往之。而是因為人打從靈魂深處心神嚮往,那裡才得以成為神聖的地方。
除了「大喬拉斯」之外,還有好幾家企業成為長谷的贊助商。
從多田手中接過來的名片上,寫著「業務部長」的頭銜。
「你知道長谷爬過鬼岩的事吧?」
除此之外,爬完艾格峰的隔年(一九七九年)冬天,長谷挑戰大喬拉斯北壁。

羽生——不,除了羽生之外,只要是對攀岩有興趣的登山者,都能充分想像到長谷會向她挑戰。
「你想在長谷去爬之前先爬嗎?」
「好啊。」

「考慮完也不會讓我去吧?」羽生問道。
「我害怕啊。」長谷答道。
《岳望》一九八六年九月號
若是攀岩,會把行李放在出發地,先空著手攀爬。一爬到上面之後,再懸垂下降至原本的位置,在那裡背起行李,再度攀爬同一面岩壁。也就是說,同一面岩壁要攀爬兩次。
長谷說:我有事情想請教你。
羽生丈二這名天才登山者,心中開始經常在意著另一名天才登山者——長谷常雄。
「我會考慮看看。你等我一下。」多田說。
他明白羽生的話是什麼意思。
羽生第一次到國外登山,是兼測試新帳篷和用品,羽生和多田的旅費由「大喬拉斯」支付。
「你不害怕嗎?」多田問道。

多田明白,當羽生處於這種狀態時,如果說不行,他大概就會辭掉工作。
他的聲音當中,微微帶著顫抖。
「那傢伙邊喝酒邊對我說。」
爬完馬特洪峰的隔年,於昭和五十三年(一九七八年)三月,長谷獨自攀登艾格北壁。就冬天獨自攀登而言,這也是全球第一次。
當我們坐在和式座位,隔著小桌子邊吃火鍋邊喝酒時,一行四人圍爐的團體中,有一個人隔著兩張桌子,眼睛不停偷瞄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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