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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作者:吉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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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第二章

海那邊

第二章

「我們來找于鳳,她在家嗎?」趙士元問。
「我開車帶你去逛逛舊金山夜市再回來!」
走過一片小小的沒有綠意的草坪,迎面飄來縷縷花香,幾簇不甘寂寞的盆花吃力的在海邊的夜風裡招搖。范希彥心裡同時發出一千個問號,于鳳怎麼會住在這裡?她住那間屋子?她在做什麼?領座的事情是不是太苦?這學期她為什麼決定不回學校?她怎麼不去接他?見到他,她會說什麼?沒走進門,心先亂了!
無法去找她,范希彥堅持等她回來!
夜色裡蜿蜒的窄街恍若一條靈活變色的小飛龍,舞出層層色彩,熠槢光輝!海上歸來的漁船密密的依偎在木欄內海灣的一泓靜水裡,沉沉的緊擁著那個飄泊的舊夢。
「不要瞎吃乾醋了,我不得不去作事!」
「我出去走走。」
失望、猜疑、怨屈、惶惑、疲倦,像一層一層冰冷的海浪沖滅燃在他心裡的熱誠、熱望和熱情,他空乏無依的佇立窄梯頂層,海風有意示威的夾帶著寒冷和鹹澀朝他拂來,他禁不住微顫,不過九月天,太平洋這邊已經秋意襲人!
「于鳳……」
沒有見到她的人,她的聲音像琴絃似的抖落出世界最美的音樂,重複著高音階的:
趙士元辛勞工作一整天,下班匆匆忙忙去機場接他回柏克麗,馬不停蹄的送他來舊金山,來來回回開著借來的車兜圈子,現在又一等再等,明天早上他還得起來上工,范希彥愈想愈覺得過意不去,也許他自己留下等于鳳,他忍不住歉疚的叫了一聲:
她從車裡竄出來,像一道紅顏色的光,他來不及看清正朝他跑來的于鳳,她已經撲進他懷www.hetubook.com.com裡。
「我們到後邊去看看樓梯在那裡?」
他打定今天非見到她不可的決心!
然後,他無限憐惜的抱怨了一句:
「早上有人找于鳳,晚上又有人找于鳳,你們這些年輕人難道沒有別的事情做嗎?」
舊金山馳名的漁夫碼頭離唐人街不遠,經過雜亂參差的火車軌道,冷漠荒僻的巨輪船塢,遠遠望見專供遊人參觀的古舊洋輪,新築的名人蠟像館,瑪麗蓮夢露前夫棒球明星狄馬喬開的餐館,玻璃磚砌的展覽大廈,沿著一灣海,街叉出小小的一片鬧市,乍見儼然像臺北圓環似的,一排低矮的騎樓相接,廊下排滿賣海鮮、賣紀念品、賣禮物的攤子,彩色奇異的貝殼和星形魚成串的懸掛在廊沿,通紅的大蝦和肥蟹成堆的擱滿冒熱氣的蒸鍋,沒嚐到螃蟹已經嗅足海鮮的香味,沒聽見叮噹的聲響,已經覺出貝殼與海風綿綿的情意,處處攤前,叫喊著,擁擠著,嬉笑著,買賣的人,遊覽的人,閒蕩的人。
「酒保,飯館裡的同事。」于鳳輕描淡寫毫不在意的語氣,好像送她回家是酒保分內的事一樣。
「打擾你,非常抱歉!因為這位范先生今天剛從臺北來,他是于鳳小姐的男朋友。」
有一個陌生的戲謔的聲音響在五步之內。
「今天終會見到于鳳了!」
她扭轉頭對站在她背後的范希彥愛嬌的說:
她雙臂纏綿的緊鎖住他,鎖住一個漂泊的縈迴的夢,他忘記一切苦離、苦思、苦待,也許畢竟思望太長,企盼太久,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夢真的擁在他懷裡了,但他觸到她毛衣裡腴柔的雙https://www.hetubook.com.com肩,嗅到她鬢間熟悉的髮香,他的恍惚才變成劇烈得像痛苦一樣的快樂。
聯合方場四周摩天樓之間,竟特意闢出這一方點綴大自然的花草,綠得讓人不由一喜,綠園裡一排一排空蕩蕩的石椅,入夜,孤獨的老人拖著午陽下一日的回憶無言的歸去,只剩下空椅子等待著第二天。街上沒有行人,人在熙來攘往的汽車裡,人在聳入雲霄的高樓裡,這是一個將近百萬人口的現代城市,帶著屬於現代人的寂寥!
一揮手,矯捷的跳上他的跑車,揚長而去!
摒絕於門外的三個人摸不著頭腦的彼此呆望。
「沒有什麼,親愛的,有人來找樓上的于鳳,妳回到牀上去,別操心!」
「這個莫名其妙的老怪物!」趙士元忍無可忍的罵出聲來。
「誰?這麼晚來敲門?」
于鳳光采耀人的伸頭趨近已經搖下玻璃來的車窗:
那輛疾馳的跑車旋風般剎住在他面前,車燈白花花的直射進他眼裡,他本能的退後一步。
門裂開一條縫,伸出白髮蒼蒼的腦袋,稻草似的雙眉下,兩隻充滿不友善的眼睛正銳利的巡視來訪的三個客人。
這微弱細緻的聲音像電流般透過眼前這人全身,那兇暴帶怒的臉色如太陽下的冰雪般自動溶化,他忙不迭的撇下站在門口的三個陌生人,扭身朝屋裡的人溫柔得令人難以置信的答應:
「我,我……」他說不出話來。
「她剛睡下,又讓你們吵醒!」
他低頭吻她微涼的鬢髮,顫慄的尋覓她囈語的雙唇。
「赫伯,什麼事情?」
一路上要說的能說的都已說盡,想說的未說的卻無從說起m.hetubook.com.com,車裡的空氣遲滯著,凝固著,夜愈來愈深了!
希彥不解的搖頭,雙手把牢于鳳的肩膀,帶點跋扈的仔細端詳她,她穿一件櫻桃紅色團花的軟緞旗袍,外面罩同色鑲淡紅珠花的毛衣,街燈昏暗而遙遠,他也許不是看出而是覺出她一身完美的曲線似乎更豐|滿了,她蓄半長的頭髮,斜掠過半頰,另有一種說不出的隱晦的魅力,她更美了!
范希彥本能的要跟他解釋,要說的話凝滯住,流不出來,他絕對想不到,來美國第一次用英語竟要為自己的出現道歉和辯護。
趙士元容忍的建議:
「呵哈!下回妳再說中國人保守絕對騙不了我!」
「是你,真的是你?!」
走出汽車,吸進一口瀰漫著海的氣息的冷風,范希彥沿著小樓外的矮牆彳亍獨行,心裡湧雜著紊亂的思緒;過去、未來,昨日的臺北、明日的柏城,學業、前途、經濟,種種現實問題壓在他心上,二十幾小時旅途的疲憊壓在他身上,他有提不起腳來走下一步的沉重,只有一個念頭強烈有力的支持著他:
他的希望是活的!
「我給妳的信沒有接到嗎?下飛機,見不到妳好著急,妳怎麼說來沒來?士元他們陪我足足等妳四個鐘頭,妳到那裡去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回到漁夫碼頭,穿過燈火輝煌的鬧市,經泰勒街折入于鳳住處,小樓上依舊一片漆黑,趙士元熄滅車燈,無聊而且無奈的向車座背上一抑,一梅帶幾分倦意的偎近士元,三個人無言的等候,等候于鳳回來!
趙士元沒頭沒腦的挨罵,掩不住一臉的不服和不耐,倒是一梅比較從容,她婉轉的說:
漁夫碼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盡端是格瑞達里方場,這方場是舊金山特色之一的古老纜車(cablecar)的終點,小綠洲似的面對一灘細沙,一灣海水,方場過去,明明是橫斷的一條長坡防堤,沿著「海的」街一轉彎,竟是一條僻街,街尾,一幢比樓房低,比平房高的屋子,既不沾漁夫碼頭的色彩,也不染住宅區的寧靜,帶著既入世又出世的矛盾,就那麼孤單單,冷清清的,趙士元把車停在這房子門口,說:「于鳳就住這裡!」
「你到底來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喲!」
范希彥千百句話無從說起,嘴邊滾出一大串問號,問號裡掩不住幾絲抱怨。
「于鳳不在家,」他手推在門上,「後面有樓梯直通她的房間,以後你們找她直接到後面去,不要再打擾別人!」
希彥低頭看錶,九點半鐘。
扭過臉來,他立刻重新戴上那具嚴峻冷漠的面具。
「老天,我還以為你們東方人真的怕羞呢!」
屋裡傳來細微的女人的聲音:
趙士元望一眼短針指在1字上的腕錶,冷冷的說:
「等見到妳,已經是他到美國的第二天了!」
沿牆繞到屋後,一道破損的木欄矮牆圍住不算太小、未經修葺的院落,踩在腳下沙沙作響的不是落葉,是一地荒草細砂,豎在屋旁那條單薄得踏上去會搖動的防火天梯通向窄狹的一扇木門,這小小的閣樓帶著些許冷漠的倨傲,孤立在鬧市遺落的尾巴上。隱約中,聽得見海的浪聲,卻看不見海的浪潮。范希彥獨自攀梯上去,明知黑黝黝的那扇門不但緊閉著而且上了鎖,他依然固執的伸手推門,這荒僻而神祕,入世且遺世的小樓,于鳳住在裡面的這小樓!和*圖*書
「一梅也來了嗎?」
一梅牽住他的衣袖低聲說:
「慶祝你到美國的第一天!」
車駛過市場大街,這條著名的寬敞的大街兩旁,輝煌的商店、影院、餐館、酒吧,令人眼花撩亂,光采聲色,璀璨而匆促,一晃而過,只留給車窗玻璃一抹冰冷的反光。
「你們兩個人躲在汽車裡幹什麼?上樓來,我請你們吃炸洋芋片,喝可口可樂,慶祝我們四個人又在一塊兒了!」
范希彥盯住跑車上的尾燈,遲滯半晌,想不通的問:
碰地一聲關上了門!
范希彥要知道她在那裡作事?怎麼深更半夜酒保送她回家,還要問她是否真不打算回學校,怎麼住在這個怪老頭子的閣樓上,想知道的想告訴她的太多,反而不知從那一句說起。
老頭子嚴峻的語聲中拖著濃重的歐洲尾音。
走下窄梯,他忽有所悟的問一梅知不知道于鳳做事的地方,一梅只知道那家餐廳的名字是什麼,Paradise,地址她不清楚。
推不開這個拒人千里又引人入勝的小門,半晌,移不開按在門上的手。
一個高大的美國人,一口流利的美俚語,那人嘴上銜半截香煙,猛吸一口,火光照亮他帶笑的眼睛,他把煙蒂一彈,調侃的對于鳳說:
于鳳已經挽起他的手臂,朝趙士元停車的地方走去:
「這人是誰?」
于鳳一笑,露出無比風情,她像洞悉他心底般說:
趙士元伸手按門旁的鈴,半晌,才傳出一個老邁但不衰弱的聲音:
趙士元擡起頭來,一梅遲緩的移動一下,像是有意避嫌的離士元遠一點,身子一扭反而整個倚過去了,有一種說不出的忸怩和親密,希彥嚥下想說的話,改變主意說:
「士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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