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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作者:吉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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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第三章

海那邊

第三章

他心裡滾動著一團溫暖而沉重的辛酸。
「喂!有人打電話給你。」
「妳說到那裡去?」
一到美國,為轉系事,他斟酌再斟酌,考慮又考慮,終於決定放棄碩士的虛名,重新由理科大學課程讀起,這番破釜沉舟的決心,下得不容易,明知走上的是一條長長的充滿荊棘的路,這第一步,最需要勇氣。
在她家裡,她母親夜遊未歸,她送眼皮直打架的小弟進房睡覺,回到客廳,不見希彥人影,只覺得千萬雙眼睛凝聚在她身上。他叫她的名字,喉裡阻塞著什麼似的聲音混濁凝滯,他倚在暗屋角的榻榻米上,她矜持的看他一眼,逕自走到窗前,窗外夏末的濃夜帶著狂熱後的凝靜,帶著風暴前的死寂,她想起媽媽,想起那個接媽媽出去的周伯伯,想起媽媽上個星期和周伯伯出去整夜未歸,她突然煩躁不安起來。
「大概在想明天中午?」喬治張托起塑膠方盒,把盒裡的一大堆刀叉嘩啦一聲倒進水槽裡,擠眉弄眼的尋開心。
「不然這樣繁重的課程下,那可憐的女孩子一定會受盡冷落!」
博士,博士,國內許多人談起博士學位,好像出國來遍地生滿知識樹,滿樹長著知識果,只要伸手摘取一個下來就大功告成,父親怎麼知道為摘取這點知識,他要付出多少體力、財力和精力?
「幹什麼?你,這樣盯著人家。」她不自在的從窗口走過來,還沒有說完,他已經伸出強壯的手臂捉住她的左手,用力一拉,她立刻失去平衡的跌進他懷裡,他雙臂緊緊的箍住她,她的頭無法動彈的嵌進他寬厚的肩窩裡,他單薄白襯衫裡堅實的肌肉給她說不出的既安全又不寧的感受,他帶一點汗味的男性體息裡飄一絲煙香,說不出的撩人,她想問他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他已急風捲火般密密的封住她半啟的雙唇,炎灼猛烈的吮吻她,她本能的咬緊牙關推他搥他,極力掙扎,以前他也吻過她,像一陣風吹落一片花瓣甜甜的輕輕的飄落在她唇上,而今,他變成螫人的蜜蜂,兇狠的執意採摘花中的蜜,她不甘受辱的倔強抵抗,緊咬住兩排牙齒,他燃燒的唇移向她的耳根:
站在熱氣騰騰的洗碗水槽前,范希彥的心緒比那堆橫七豎八的髒碟子還要零亂,兩個月新大陸生活已經完全打碎外國月亮圓的幻覺,如果美國遍地黃金,他是拙笨的淘金者,而那淘金的簍子已經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了!
凡克嚴肅的眼鏡片下閃過一抹幽默。
他住在合作宿舍裡,所謂合作就是住在宿舍裡的人分工合作,每星期每人都要做十小時的零工,打掃清理,端菜洗碗,刈剪草坪,環境衛生,每週由舍監分配指派輪流不同的工作,就這樣食住一月仍得繳六十元美金。以前在臺灣,范希彥也愁過錢,想買雙新皮鞋,想請一次客,想給于鳳買她喜歡的那隻別針,想一陣,愁一陣,有錢買到手,喜一陣,沒有錢,買不到,惱一陣,心裡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被一個錢字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到立刻把保證金寄回來!」
范宏羽看著將去的長子,念起亡故的賢妻,千鈞感情的重擔壓在他心上,他一揮手,故做輕鬆的說:
于鳳噗哧笑了,輕搖著一頭閃亮的黑髮,領先朝鬧市的方向走。
來美國快兩個月,他一共只看見她四次,倒有兩次是與趙士元、李一梅一起,許多話沒有說盡,無限情沒有表露,緊www.hetubook.com.com張忙碌的生活像千鈞高壓下一具機器,只有想到于鳳,見到于鳳給予他一種活生生的激動,讓他重新覺出那個自己,那個不是機器的自己。上次于鳳來,那幾小時竟像幾秒鐘,一晃那麼快的幾秒鐘,而人一生有幾個那樣的幾秒鐘?他忽然等不及明天,明天于鳳會來!
「人家都說到美國做工相當苦,你在家雖然談不到養尊處優,可也沒吃過苦,以後出門在外,一切都要自己當心,吃東西不要太急太快,不要生悶氣,這次送你出國不是件容易的事,將來不但你自己的成就,弟弟妹妹的出路全憑你了。」她略一停頓,從衣袋裡掏出一隻剝落的小漆盒,小心翼翼的打開盒蓋,取出一條紮結的小花手絹:「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
「我一星期只有這一天假日,你不要以為我沒處去玩硬來纏你。」
他賣關子的一笑,逕往廚房裡走去。
她落落大方的一笑,似乎這種話她早聽慣了。
「我希望先愈快拿到學士愈好!」
「笑話!」趙士元閤攏書桌上的筆記夾,從椅子上站起來,老氣橫秋的說:「于鳳這個女孩子一向任性,到了美國還不知天高地厚,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受她影響,男人和女人不同,我們必須腳踏實地的自己打天下!」
給他打電話的人只有兩個,而他剛從趙士元處回來。
解開手絹,略微泛黃的棉絮裡靜靜的躺著一隻式樣古老但非常精緻細巧的鑲碎鑽的白金指環。
「我記得加大後面山坡上生物系有一片荒廢的植物園,很幽靜,我們買點吃的東西到那山坡上去野餐,消磨一個下午,好不?」于鳳發光的眼睛流轉在他臉上。
一進門,幾乎跟剛從樓梯上跑下來的喬治張撞個滿懷,喬治張是美國生長的華裔,也是住在這幢合作宿舍裡僅有的另一個中國人,和范希彥同一間屋子,兩個月朝夕相處,他樂觀而實際,道地美國作風。讀建築,今年大二,年齡比希彥只小三、四歲,他有一股希彥沒有的蓬勃的朝氣,喬治的父母在聖荷西開一間規模不小專做洋人生意的中國餐館,喬治對中國的知識全是間接的,說一口跟美國人毫無分別的俚語,跟希彥一起,他倒常不肯放棄機會練習他發音跟洋人一樣的羅馬拼音的國語:
他無遮無掩,無始無終的吻她。
奇異的柔情醞釀在她心坎裡。
「和珍,妳今天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等希彥拿到博士再談成家不遲,如今得博士跟前清中狀元差不多,最光采不過!」范宏羽三十年來等因奉此守住一個大機關的小職位,如果有個壯志野心也早隨年華老去,只有這分「我兒子現在美國讀博士學位」的得意,不僅足以遮蓋自己黯淡失色的前途,而且點亮一個光耀門楣的希望!
范希彥伸手拉住她的臂腕。
他沒有答話,只依舊那樣異樣而專注的盯牢她,他的眼睛像撲火的飛蛾。
上次于鳳來,他跑到車站,她從容的走下車來,抿著嘴朝他笑,千種風情的笑影裡,希彥暫時完全忘記一切掙扎。
「看我讓你這麼不開心,」她啜一口橘汁,雙手把玩著透明的玻璃杯。「那我乘下一班車回去就是了!」
他母親去世不及一年,珍姨嫁給他父親。希荃、希豪相繼出世。十一年來,他不記得珍姨打過他一下,罵過他一聲,家裡有好吃的,好穿的,從不缺他一分和*圖*書,鄰居朋友都說:「范太太待希彥真是如同己出」,范宏羽對這位通情達理,精明能幹的繼室,讚賞以外,還有一分尊重。希彥對他的繼母只有一分尊重,她善待他,但她沒有愛他,也許是他不允許她。他母親死時他已經懂得失怙的最深的悲痛,再沒有人能像他母親那樣全心全意愛他,再沒有人能代替他的母親。那年他十四歲,最敏感的年齡,珍姨曾是她母親最要好的朋友,他一直不能原諒她企圖代替他母親地位的愚昧和不貞。
「怎麼會沒事做,這個禮拜輪到我洗碗。」希彥一把拉住匆促欲去的喬治求情:「她說什麼?」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急喘著推開車站的玻璃門,壁上的電鐘指在「十一」字上,看不見于鳳,匆忙的去售票處問上一班從舊金山開出的汽車來了沒有?賣票的女人不經心的答:「來了,現在又走了!」
看見他猶豫半晌不接話碴,于鳳一斂眼睫。
「到那裡去?」她一面問,一面眼珠滑溜的滾轉。
走了?范希彥狂跳的心陡地一頓,于鳳不會因為不見他賭氣又走了?他困獸般徘徊在那間窄隘冷寂的候車室裡,從室內尋到室外,繞遍車站四周不見于鳳的樣子,他的心開始往下沉!
「這隻戒指還是你外婆給你母親的,很有紀念性,她臨終前叮囑我等你結婚時替她把戒指戴在新娘子的手上。現在出國的留學生結婚,國內頂多登個結婚啟事,你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才回來,這個戒指你帶去,到那一天,不要忘記你九泉下的母親,也不枉這些年,我……」珍姨的聲音因為許多複雜感情的充塞,完全沒有往日的鎮靜,說到後來,終於失去控制的開始唏噓。
「別折磨人了,魚兒。」被他握著的手指輕微的一顫,于鳳一呆,嚥不下嘴裡的甜餅,因為他喚她魚兒。
希彥一怔!
珍姨挪動一下,藤椅微微震動。
范希彥粗暴的打斷他,像一陣帶怒的旋風般從牀上跳起來,氣沖沖的奪門而出,逃難似的一路跑回他住的合作宿舍。
希彥如醉的問:
「你,你算了吧。」
一開學,光學費先繳進五百元美金,雖然做工,每月宿舍吃住六十元,除了必要的書,他連鉛筆都不敢多買一枝,每天早出晚歸,兢兢業業,弄得身心俱疲,一個學士位尚遙不可及。想到報紙上捧不完的一個又一個著名的中國科學家,想到美國大公司裡數以千計的高薪聘請的中國工程師,他站在沸水混著汗流的洗碗槽前,不禁怔忡,疑惑自己無奈的無能,和無能的無奈。
以後,他這樣喚她,她會立刻飛紅臉。她不許他這樣叫她,尤其在人前,只有親熱的時候,他仍會這樣囈語;現在他又這樣喚她,在異國,在人來人往的飲食店裡,在燦爛的冬日午陽下。
「她?」喬治使勁一拍范希彥的肩膀:「你就那麼確定必然是她,不是他?」
「希彥你坐下。」
范希彥多少次打電話給她白受樓下那怪老頭的惡氣,幾次週末找不到她在漁夫碼頭閒蕩;那種迷失,那種孤零,那種只想跟她在一起什麼都不在乎的渴望,現在,她在這裡,他的手觸到她透著體溫的柔軟的衣袖,她來找他,他怎麼還不知足?
離家前那晚,希彥的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妹問長問短,跟進跟出,終於疲倦不支的各自睡去,珍姨坐下,伸手一指茶几旁的另一張藤椅,對他說:和-圖-書
范希彥低聲但堅決的說:
「走,我們去買吃的東西。」他像剛敗下陣來的將領硬做出英雄的氣概。
他舉起沉重的腳盲目的往前走,一陣急躁的汽車喇叭聲驚醒他,他竟站在街心,不待他遲疑,後面的汽車電掣風馳的急竄過去,他忙不迭舉步跑過街來,驚魂未定的回頭望對街冷漠相視的灰狗汽車站。
「張開嘴,張開嘴唇,我教妳怎麼接吻。」他鼻息急喘口齒不清像一個學人說話的大熊,而那喘息的熱氣儘散發在她頸間耳後,她酥|癢的笑了,那緊閉的牙關不自覺的放鬆了。
「我不是說她輕賤,我是說……」
走在熙來攘往車流如注的大學道上,于鳳駐足。
她像浮在蕩漾的水裡。
于鳳依然矯情。
「她愈來愈美!」希彥走近她時不覺低聲對她說。
范希彥的眼睛熱了,他強忍住淚接過那隻珍藏著他母親對他無始無終最完整的愛的小漆盒,擡眼望向眼前這個永遠無法代替他母親的女人,對他,竟有類似憐憫的感情,珍姨畢竟是一個好女人,她嫁給他父親也許早得到過母親生前的默許,母親是多麼寬宏無私而有遠見的女人。從母親死後,一直埋藏在他靈魂深處的那分受欺的悒鬱淡到若有若無,他心裡終於原諒了他們,珍姨和他父親。
「你回去吧!」她頭也不回的對希彥說,剛說出,立刻後悔怕他真聽她話站起來走掉。
看見希彥臉上一層一層湧集的堆砌的陰雲,趙士元竭力想協調一下冰結的空氣,他說:「其實,像于鳳這樣的女孩子,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話說出口,跟他的原意竟左了,他結結巴巴的愈解釋愈糟。
學校指派給他那位導學顧問凡克先生戴著闊邊的近視眼鏡,手裡拿著他東海寄來的成績單,用一隻削尖的鉛筆不斷的敲點那張薄紙,對他鄭重的說:
范家當然沒有這筆錢,但是他去簽證那天,父親把兩千四百元存款結匯單交到他手裡。後來他才知道除了借貸,父親把壓在箱底珍藏多年的一對玉石印章也賣掉了,他接到手裡的不只是一張支票,而是父親對他久疏的親情和過重的期望。
「魚兒,我掉進水裡的小魚兒,」他親暱癡囈的喚她。
「你的于小姐說她明天上午乘灰狗汽車來,叫你十點半到車站接她。」喬治說完,調皮的笑罵他一句:「你這洗碗的羅密歐!」
出國前,美國領事館傳出話來要他繳兩千四百元的保證金,對一個公務員之家,兩千四百美金是無比龐大的數目,希彥的父親范宏羽一拍胸對他說:
「我得去幫忙開飯,怎麼,你今天沒事做?」喬治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她抽回被他抓住的手指,一揚頭,掠回覆落左頰的烏髮,展露無比的佻㒓。
「喂,慢點,于鳳打來的電話,是不是?她說什麼?」
「喂!你幹什麼?尋死覓活的嚇人!」說話的竟是于鳳。她站在一家飲食店門口,手裡擎一杯插著麥管的橘子水,說完立刻轉身回去,閒閒的往窗前圓几旁的椅子上一坐,這家飲食店隔一條街正對著車站,那麼,剛才他十萬火急的跑進車站,張惶失措的四下尋覓和頹喪失神的走進街心,她都看在眼裡了,而她竟姿態安閒的坐在窗前啜橘子水,任他著急的耍猴戲,同時,他想起他來美國那天,她害他苦苦等待,自己何嘗怨過她?于鳳依然這麼任性,跟以前在臺灣時一樣不講理,比在臺灣時更令人和-圖-書難捉摸,也許只是他沒有那種心情了,他煩躁的拉出圓几對面的椅子,一言不發的坐下,帶點報復的故意不跟她解釋遲到的不得已。
范希彥在柏城住了兩個月,來回奔忙在宿舍、教室、實驗室和圖書館之間,偶而跟趙士元、喬治張出來,或者搭人家的汽車,或者跟人家走路,自己對方向仍弄不清楚,但是在于鳳面前,他不甘示弱。
「那倒不必,」一直坐在屋角沉默無言的范宏羽站起來,走到屋子中間,他說:「你到了美國先寄一半回來,其餘的你留著用。」
記憶也是一種飢餓,她記得他第一次這樣喚她:
「怎麼,」于鳳慢條斯理的撕開半個「洞娜」,送一塊進嘴裡細細的嚼碎。
想到明天中午,希彥更加心煩。于鳳上次來,他為缺席一堂基本物理,事後向人家借筆記,問功課,受盡冷眼。明天又是星期二,十點鐘到十點四十五分那堂基本物理絕對不能缺課,下午一點到三點化學試驗,同組那南美人態度雖然驕橫,但確實幫他解不少疑難,明天應該可以完成那項上次做了一半的繁複的實驗。
「你這個土包子,怎麼來美國兩個月了連超級市場都沒去過!」
「我跑來打擾了你,是不是?我還是回城裡去,有人邀我去馬倫海灣乘遊艇,我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她一面說一面打開皮包取出眼鏡戴上,好像立刻就預備登上遊艇似的。
于鳳似嗔的睨他一眼,眼角流出能讓最強硬的男子軟化的風樣看不見只能覺得出的笑漣!
「那麼,這學期選Full load好了!」
凡克一邊推樑上的眼鏡,沙沙的在排課表上填滿十八個學分的課程:化學、化學實驗、解析幾何、微積分、基本物理、物理實驗、生物,還有一門德文,接過排課表,希彥告辭去註冊時,凡克用不像玩笑的語氣說:
「好,今天是你的,你說怎麼就怎麼,好吧?!」她拿起几上的皮包要去付帳,范希彥搶過她手裡的帳單走向櫃檯去,于鳳站在進門處等他,像一盞光采四射的明燈般照亮那黯澹的角落,她穿一條鵝黃色緊腿長褲,鵝黃,粉紅,淺紫,柔白各色不規則圖案的寬鬆毛織上衣,一頭烏黑的頭髮很有韻致的側分開,右邊髮絲柔順的圈成半月彎彎的環住耳根,左邊的頭髮卻瀑布般斜流過她前額,好像隨時都會狂奔狂瀉似的。她不時一掠頭,歸順那匹有氾濫可能性的黑瀑布,那股勁有說不出來的執拗,說不出來的輕靈,和說不出的不馴的瀟灑!
「你對于鳳有成見。」范希彥坐在趙士元的牀沿上,儘量不動聲色的說:「也許是個性衝突,從前在臺灣時,你們倆碰到一起就拌嘴!」
希彥恨不得搶過她手裡的玻璃杯子摔在地上,摔它個粉碎稀爛洩忿。擎玻璃杯的手指輕巧的在他眼前晃動,依舊是那雙白|嫩的纖纖玉手,手指甲修得筍尖似的,在晃蕩的橘黃的襯托下,閃動著悅目的柔紅,他不自覺的伸手去捉那伏在杯緣上微冰的尖尖玉指。
「只要我們兩個人去野餐,再纏綿不過的好主意!」
「誰說做女招待卑賤?我自己還不是端了一夏天盤子,吃苦算得了什麼?受氣算得了什麼?只要有一個更高更遠的目的,今天在美國有幾個留學生沒有做過苦工,不吃苦中hetubook.com.com苦,怎為人上人?我瞧于鳳不順眼是因為她有自甘墮落的象徵!」
「她有沒有留話?」
將近晚餐時間,樓上的學生一批批湧進廊裡來,當著許多外國人硬講人家聽不懂的國語畢竟失禮,范希彥用英語問喬治。
希彥惟恐她再往下說:
兩個月下來,他的腦子像上了一道枷,愈來愈緊,除了生疏已久的數字、原理、實驗以外,最大的困難仍是語言,教授在課堂裡說的話,指定的課業,因為沒有聽清楚,不好意思當眾問,往往事倍功半。圖書館裡,他常一坐一晚上,回到房裡抱住一本英漢辭典永遠有查不完的生字,不是不專心,不是不用功,但是成績並不理想。
「該理的東西都弄得差不多了,你先坐下,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珍姨的聲音多少有點不自然,「那筆保證金,我想你也知道大部分是東挪西借湊來的,我聽人家說初到美國第一年找事不容易,我們家裡雖然沒有錢,總挨得過,既然送你出國,當然不能讓你一去就受窘,若不是因為小弟小妹,這筆錢,我去約幾個會,以後省吃儉用,三、五年內也可以還清,但是,小妹才考進初中,小弟那一嘴蛀牙非去找醫生看不可,還有爸爸的……」
「于鳳怎麼不是自己在打天下?她完全自食其力,辛辛苦苦的預備存一點錢明年再回學校念她有興趣也有天分的音樂。在美國做女招待、女領座算是什麼卑賤的事不成?」范希彥忍不住為于鳳辯護。
「喂,大黃帝國的子孫,你想你在幹什麼?」送碗碟進來的一個住在他隔壁專攻東方歷史的美國學生,看看希彥正一隻一隻把沖乾淨的碟子又放進泡沫的肥皂水裡,大聲取笑的提醒他。
「別人做苦工攢錢去繳學費,于鳳為了省錢省事不讀書,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給揮霍傖俗的人領座,做人造『天堂』裡的點綴,貪圖的不是物質,難道是精神的享受?」趙士元一口氣說完,自己也覺得語氣未免太激烈,才緩和下來。「于鳳是你的女朋友,她和一梅等於一塊兒長大,我怎麼會不喜歡她,我只是耽心你,你既然決定轉系,非死心塌地痛下功夫不可,我怕你為她分心,而今天和以往在臺灣年代已經不同了!」
「別人做苦工是做人上人,她就是自甘墮落,這話怎麼講得通?」范希彥不滿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不屑的忿怒!
「理工方面,無論你轉那一系,你都得補至少八十個大學程度的理科學分,才夠資格進研究院。」
一個下午?希彥馬上想到下午的化學實驗,缺一堂課,那次進行一半的實驗,他自己絕對無法補起來,這門功課不要說想爭取B平均分數,恐怕連Pass都成問題,偏偏于鳳做事的餐館每星期二關門,放她這一天休假,上午為趕著上完那堂缺過一次課的物理,遲一點接她,已受她作弄,現在再提起下午的實驗……。
「我希望你沒有女朋友。」
「你考得取留學,我叩頭告貸也要送你出國去,錢我會想辦法,你放心!」
實驗室裡,因為器皿的名稱弄不清,常拿錯儀器,跟他同組做實驗的那個南美洲來的學生趾高氣揚的取笑他:「你以前在廚房裡沒有見過這麼些瓶瓶罐罐吧?!」他也只得含屈忍辱低聲下氣的跟他討教!
午陽燦亮的照滿他一身十一月的金黃,他舉起手來,遮住眼睛。冬日的陽光,一下子竟變得這般愴俗刺眼!
「到什麼地方去買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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