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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作者:吉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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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第四章

海那邊

第四章

「妮娜告訴我,安太太的殘廢可能是安格魯一手造成的。安太太嫁給安格魯時,是剛從洛杉磯到歐洲去的年紀輕輕、默默無聞的女歌手,婚後不久,她從萊茵河岸小咖啡座逐漸唱紅,嶄露頭角,一躍成為維也納樂壇最有希望的女歌唱家。那次意外發生得非常離奇,是不是蓄意的安排,只有安格魯一個人曉得。安太太摔斷腿後,安先生寸步不離,隨伺左右,從此放棄自己的一切希求欲望。一心一意扶持她,維護她,取悅她,他是她的腿,她的眼,她的意識;他是她的丈夫,她的僕人,甚至是最忠心最崇拜她的唯一的聽眾。她再不出來,再不唱,只愈來愈弱的完全依賴他,三十年來,安太太似乎已經習慣於做另一個人全部生命的中心,有時,我想她也許畢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
「什麼理工味兒?」范希彥一挑眉問。
范希彥三腳兩步走到樹下,樹下不遠處突出一塊蒼然巨石,他把紙袋放在石頭旁邊,走回仍舊佇立在遍谷落葉裡的于鳳。于鳳偏頭望著她挑選的那樹。
「怕我回舊金山嗎?用不著擔心,我回去做什麼?安太太這幾天傷風,安老頭不許我下樓去彈琴,我一個人呆在小樓上悶死了,我坐在這裡等你!」為了表示她的決心,她就地往石階上一坐,「你去上你的課,儘管放心!」
「你看你,隨便說著玩的,幹麼這麼認真?我看你才念了幾天理科,已經染上一身理工味兒。」
這就是于鳳,兩個小時以前,他還沒有提一個要去上課的字,她已經鬧著要回去了,現在卻是她一個勁兒的逼他去上課,看她正襟危坐纖柔的背影,他的心都熔了。
「妳就是一輩子不吃飯,依然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
「妳想成為一個聲樂家?」希彥鄭重的問她。
「理工味兒嘛,就是迂腐古板的作風,一因一果的邏輯,一板一眼的科學頭腦,既不懂幽默又不解風情,如今留美學生最多這型理工派人物,講起學問頭頭是道,講起賺錢左右逢源,但是人情世故一概不通,智慧有餘,常識不足,跟這種理工味兒的人物交朋友無所謂,同事不錯,做他們的上司最理想,要是想跟他們談戀愛,那是自討苦吃!」
「于鳳,于鳳,妳在那裡?」
她伸手指花畦中間迎風招展的一朵小小的白菊,清新孤傲,可望不可即,她抿著嘴朝范希彥嫣然一笑,此時此地,教他赴湯蹈火,他也在所不辭。
于鳳黑光亮的頭髮在陽光下黑鑽石似的熠熠發光,她並不皙白的皮膚細膩潤澤像最新鮮的奶油,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裡掩藏著一對詭譎的小精靈般,隨時流露出善變的情緒和反應,她的鼻子小巧而挺直,整個臉型上最不完美而最突出的是她微闊而且微厚的嘴唇。但那向上微翹的嘴角輕輕一牽,最引人心動神馳,她剝開一粒小花生米送進嘴裡,希彥盯住她塗淡粉油質唇膏豐腴嗡動的弧線,神態不覺癡狂。
「桃樹,也許李樹。」這次他伸出雙手捉住她的手,她圍著他輕盈的繞一個圓子,落葉在她腳下迴旋,她晶瑩的笑聲像滾落玉盤的一串珍珠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有一天,我腿斷了,你肯不肯陪我在海濱的小屋裡住一輩子?」
「腳踢疼了嗎?」
「女人多半不貪吃,莫非女人多半不性感?」范希彥咀嚼著,無意的這樣問。
范希彥瞅著她似笑未笑,似嗔未嗔的神情,心已軟了。
「你趕快去上課,不然真的來不及了!」
妮娜是所謂見過世面的woman of the world,據說她是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的夏威夷人,但沒有一絲中國女人的溫婉。有一次,希彥打電話去「玻璃尼西亞天堂」找于鳳,正巧妮娜接電話,她聲音低啞急促,希彥心原有點慌,支吾艱難的請問她于鳳在不在?她不待他說完,立刻出言不遜的打斷他:
「妳買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怎麼吃得下?」
于鳳清澈的眼睛裡浮漾著微動的水光。
「胡扯!」于鳳睨他一眼,不許他打岔的繼續說:
「妳怎麼一點不吃?」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
「剛才妳說我擾亂了妳生命的單純,為什麼?」范希彥緊跟著她站起來追問。
「這棵樹下。」于鳳伸手一指,她挑選谷底一棵沒有一片葉子的小小的樹,既沒有榆樹的綠蔭,也沒有楓樹的多彩。
希彥狠狠的咬一口蘋果。
「快點,來吃東西,我聽見你的胃直叫!」
「Eve在這裡做事,不是專來接你們這些love─sick的年輕人的電話,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他直覺的一驚,恍惚陷進絕望的暈眩中。
于鳳從地上一躍而起,誇張的拍落褲管的塵埃。
希彥一怔,眼睛直望著她,沉思半晌。
「你沒來以前那一年,我一心只盼你來,單純而且集中的希冀裡,日子好過得多。」于鳳稍頓,「有一回,李一梅說我像大海裡一隻無帆的船,摸不著方向。她是我的老朋友,而且是一個好朋友,但她與我不同,一梅死心塌地的鑽書本,挨苦工,打定主意只等趙士元走完這段博士路,再過兩年,堂堂皇皇的博士夫人,頂著一個象徵成功但愈來愈不希奇的頭銜,拿一分夠用的但永遠發不了財的收入,守著一個讀書讀傻了的不到四十歲開始禿頂的丈夫,如果我要這樣的未來,何需苦待,何需掙扎,何需費這麼大事來美國?你知道那回有人找媽媽要給我介紹一個從美國特地回臺灣找太太的機械工程博士,據說那人光福特公司的股票就有三萬美金。」
「花開堪摘,」她伸手摘取畦旁一朵純白色盛開的菊花,花莖一捏,細長的花瓣雲似的紛紛飄墜,她徒然失意的縮手回來。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樹?」
「你該去上課了吧?」于鳳站在菊畦旁,撩起衣袖看腕上的手錶:「現在一點五十,你趕快去,頂多算遲到,不算曠課!」
「想來想去,就是不想我?」希彥緊挨著她朝石階坐下去。
范希彥知道那回事,也知道于鳳拒絕跟那位機械博士來往,但是,現在聽于鳳提起,他忐忑的心讓人連根拔起似的。
畦中間一條石砌的寬梯直通坡底,坡谷生滿年代古老的樹木,有的蒼葱蘢鬱,有的枝和_圖_書禿葉落,松、橡、榆、楓,密密的封住谷底,踏在黃、紅、綠雜色的沙沙發響的大自然的地氈上,讓人有說不出充實的感覺,范希彥脅下夾著一疊書,手裡抱著裝滿食物的牛皮紙袋,有心而無法捉住于鳳平伸出去像張開翅膀的小鳥般翩翩揮舞的手臂,她盈盈的朝他淺笑,踐著落葉芭蕾舞|女般輕快的旋轉。
于鳳沿著石磚砌的梯階輕盈的一路往上跑,繞著金黃耀眼的菊畦奔轉,她多彩寬鬆的軟衫飄在風裡,像美麗蝴蝶的彩翼。就在伸手可以捉住她的那一剎間,她蝴蝶翼似的,忽然變得易碎,可望不可即,而且幾乎不真實起來。那美,那鮮豔,像顯微鏡下貼在薄玻璃片上的蝶翅上的花紋和顏色,生物,物理,化學,化學實驗……南美人那一臉疱刺惟我獨尊的神情,和那充溢著強烈消毒氣味的實驗室,旋轉在他眼前,站在流風的日麗下,流情的麗人前,他怔著。
「這棵樹最楚楚動人!」
望著他,半晌,于鳳離題的說:
于鳳沉思許久,忽然,揚起臉來問他:
「美極了,好極了,給我,快給我!」明明是于鳳的聲音,抖落在他背後。
「這就是問題的中心,」于鳳平靜的說,「所以我說要是不想你,我的生命就單純許多。」
樹雖不高,但樹基堅實,樹幹短挺,枝椏四散,形成極特殊極美的線條,略微孤傲的獨立在參差的巨樹中間,確實別有一番韻致。希彥對植物沒有特別的研究,而且樹上連一片葉子都沒有,更無從分辨。
「李一梅跟趙士元之間並不是沒有愛情。」他吵架似的激動起來。
精靈的于鳳永遠猜得中他的心事,她比他更著急的開始催促他,見他不動,她連忙說:
「我不是念書的材料,這個你當然知道,靜宜四年,除了幾句洋涇濱,一點洋禮和儀態以外,就學會怎麼騙洋修女,怎麼偷機取巧,怎麼逃考關。一來這裡,大家埋頭學理學工學文學商,全憑死功夫,真本領,我完全慌了,一梅跟我說不如改學會計,不會太艱深,又比較有出路,我跟著她去註冊選課,學雜費醫藥保費七七八八一開始便繳進兩百多元,我帶出來的幾百塊錢是媽媽跟周胖子說好說歹硬要來的,第二學期還沒有開學,我帶來的錢已經用光,當然不能向家裡開口,而且開口有什麼用,媽媽近年經常捉襟見肘,我何忍讓她為難?那幾門什麼會計原理、經濟概況、基本數學,念得我頭昏腦脹,而且還要擔憂生活費用,一面念書,一面打零工維持,一年裡,給人家看小孩、燙衣服、去圖書館給近視眼的老處女搬那千鈞重的書籍、在飲料臺後面炸熱狗賣可口可樂,辛辛苦苦賺來一點錢精打細算,夠吃不夠穿,這種情形下,書怎麼念得好?」范希彥想起那一年中自己多少次怨她信寫得太少太短,原來她的苦衷都嚥進肚子裡,于鳳何嘗不是強者?他屏息聽她說下去:
啪地掛斷電話,希彥摸著自己發燒的臉頰,像無端被人猛摑一掌。事後,他氣唬唬的告訴于鳳,于鳳說妮娜處人處事完全業務化,因為以往許多中國學生和圖書打電話找她實在麻煩,何況他打電話來正巧是星期六晚上,「天堂」最忙碌的時刻。妮娜身世神秘,作風尖利,但對她似乎另眼相待,于鳳以為她仍不失為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想未來、想過去、想家、想小弟、想海和海的那邊。」
「我不餓。」她挪動一下側坐的姿勢,悠閒的說。
「妳要什麼呢?妳對生命要求的是什麼呢?」范希彥問于鳳,自己心裡一片空白。
于鳳說的那植物園在加大後山,並不廣闊但出奇的幽靜,梯形的園裡除了希奇古怪的沙漠植物、熱帶植物外,一畦一畦散佈著已經凋零的玫瑰、芍藥、劍蘭和金盞花,看上去滿眼蕭條,只有那畦晚菊正開得燦然,乍看像破棉被上新補的一塊錦緞。
「妮娜說美麗的女人不一定性感,性感的女人不一定美麗,我們那位大老闆不久前從拉斯維加斯請一個女歌星來表演,那女人真是美若天仙,但是妮娜嫌她歌唱得不行,又沒有sex appeal,昨天請她走路了!」
范希彥抖落身上碎屑站起來。
依稀看見晃過她眼裡的一抹惶茫,立時,他為她的無助震撼!自己夠強嗎?他能做她的磐石嗎?因為她需要他才愛他?還是因為愛他而需要他?而愛與需要之間究竟距離多遠?他還沒有說話,只溫存的把她攬進懷裡。
從紙袋裡,她抖出一張綠寬條的紙桌布,鋪在落葉上,把吃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在上面,長條的法國麵包,切片的辣味香腸,一盒調製好的cole slaw,炸洋芋片,罐頭的可口可樂、蘋果,還有巧克力糖,帶殼花生,她撕開麵包夾好香腸遞給希彥,一面替他開可口可樂,一面忙著用塑膠小叉挑盒裡的沙拉送到他嘴裡,自己歪著頭瞇著眼,欣賞自己的傑作般看他狼吞虎嚥。
「遲到總比不到好,——better late than never,」于鳳說完國語又說英語的一再堅持。
「你覺得我不去念書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嗎?」
范希彥沒有動,從喉嚨裡滾動著壓抑在他心最深處的聲音:
「妳那女經理不是要幫助你學聲樂嗎?現在怎麼了?」希彥帶點挑釁的故意在妮娜的紙老虎上戳洞。
「妳要去做現成的博士夫人、拿現成的股票、銀行存摺、住洋房、坐汽車,儘管請便,用不著當我絆腳石,連踢都不用勞駕,我會自己走開!」一口氣連珠砲似的打出滿腔鬱悶,他氣沖沖的大步朝谷地走去,像就此由她生命中走出般,于鳳不但沒有追上來跟他大吵大鬧,居然屏聲按息的坐在原處,沒有半句爭辯、半句怨惱、半句責備,只那麼受屈的坐著不動,他反而不安了,踩在滿谷沙沙的落葉上,落葉不堪踐踏,發出嘶啞求饒的哀聲,他一直走到于鳳偏愛的那樹下,樹冷漠的峙立,他提起腳朝樹下那塊無動於衷的石頭狠狠的踢過去,踢得自己穿著從臺灣帶來的乾縮過緊的皮鞋裡的腳尖酸疼得簡直站不住,良久,他才咬緊牙,一步一步走向靜坐未動的于鳳,從喉縫裡艱難的擠出三個字來:
「你知道這樹像什麼,這樹像一個天真的小女人硬做和圖書出世故的念頭,幸而有這塊古老的磐石鎮壓她的輕浮!」她停住腳,珍珠驟然落盡,笑影由她眼角流去。
「妮娜說貪吃的男人多半性感!」她頭微偏,沉思中一派嬌憨。
「要是不想你,我的生命不知道單純多少。」于鳳淺淺的嘆一聲氣,希彥立刻感染到她掩飾不住的徬徨和失落,也許因為他自己同樣無根無據,所以特別敏感。
「現在去已經來不及了,反而引起大家注意,」范希彥幾乎看得見與他同組做實驗的南美人,一撩眼皮那又不屑又不耐的表情。
「妳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呢?」希彥環顧偌大一片荒園,獨留下于鳳一人,他實在放不下心。
半晌,于鳳從他懷裡掙脫,領先跑到樹下,掠撫零亂的髮梢,略微氣喘著取笑他:
「我在這裡看花、看雲,清清淨淨的想一想。」于鳳肘倚在一層臺階上,頭向後一仰,做出挺悠閒的姿態。
「你真是的,她有這分心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我跟她無親無故,她那麼忙,店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事她一手包管,我不過是一個雇員,她偶而聽到我隨便哼兩句,居然認真當一回事,介紹我住到安格魯老闆閣樓上,因為安家有鋼琴,安太太,據妮娜說,以前在歐洲唱歌出過大風頭,我想她以前不但有極美的聲音,人一定也美,現在半身不遂,終日躺在牀上,經不起最輕微的勞動,仍有那說不出的與眾不同的氣質,安格魯外表雖然粗暴,對安太太那種體貼入微,那種溫柔,有時讓人看著心酸!」
「因為剛才我想到未來,而現在剛才已經過去,」她說謎般拗口令故意不再答覆,「現在,現在我最想要的已經不是快活,而是那朵未凋的白菊花!」
「想什麼?」范希彥蹲下來去湊近她問。
「剛才等你等得我餓死了,只好先吃點東西,你忘啦?」
「好容易挨到暑假,一個跟我同班的美國女孩子,她父親是執照公開的會計師(C.P.A.),每年給『玻璃尼西亞天堂』算一次收支納稅總帳,認識了妮娜,無意中知道『玻璃天堂』需要一個東方女孩子領座。他介紹我去見妮娜,妮娜立時雇用我,每月三百元薪水,外加小帳,一星期工作六天,這個數目對身無分文的我相當可觀。幾天下來,才知道,領座的事不只遞出一張菜單,絕沒有想像中的輕鬆,雙腳不停的忙累以外,最煩的是要應付許多面目可憎,言語無味,俗不可耐的人。一暑假挨苦受氣存下來的幾塊錢勉強夠繳下學年的學費,生活費依然無著,這樣豈不開始跟去年一樣的惡性循環?我想來想去決定暫時不回學校,趙士元聽見覺得簡直是不可饒恕的惡行,誰能像他?念書的本事我沒有,如果說到天賦,上帝給予我一付不太壞的嗓子和不比常人拙笨的四肢。」于鳳的能歌善舞在臺中臺北學生圈裡小有名氣,東海每次開舞會,籌備人常先找范希彥,要他情商于鳳來客串一曲,她唱流行的洋歌,音韻、咬字、表情在臺灣絕對是非職業性的第一流,但是,希彥最欣賞她唱充滿鄉情的中國民謠和抒情歌。
「我只要活著,無拘無束,快快活www.hetubook.com.com活,別的都不想。」于鳳這樣毫不經心而又最真心的說,說完一躍而起直朝那一畦晚菊走去。
跨進花叢,踩進鬆土裡縱橫密佈的花枝莖葉間,他艱困的一步一步挨近花畦中間,摸索著過去,忐忑的折下那朵白菊,擎在手裡,猛一擡頭,眼前一片花,竟不見畦旁的于鳳。
「我說一句因為愛妳絕不傷害妳,妳這樣編派人,好,看誰自找苦吃?」他沒說完一步趨近于鳳,想乘其不意一把捉住她,于鳳反應敏捷的脫身逃跑,范希彥不捨的緊追。
「我們找個地方坐。」
于鳳不樂意的瞪他一眼,坐直身子:
「對不起。」
「我對妳的愛情已經超過任何傷害的程度,我寧願自己殘廢也不會傷妳一根汗毛。」
他拗執的搖頭。
「我不知道,」于鳳坦白的承認,「我從沒有認真的考慮過學音樂,我只是愛唱,唱順耳聽來的歌,唱好聽好唱的歌,根本談不到音樂修養,而且我最怕下苦功。」她一揚頭,滑掠過腮邊的黑髮水般自然的流向她頸後。
她溫柔的問他:
「慢慢兒吃!」于鳳不在意的朝那塊苔斑若青絨般的大石頭上斜倚下去。
「我剛到『天堂』作事不久,有一天下午,店裡沒有什麼客人,我隨便哼那支More,妮娜聽見,她問我有沒有正式受過聲樂訓練,我說沒有,她認為可惜,她說以前她去好萊塢一度受過聲樂訓練,學會控制,卻無法彌補微弱的音量,她告訴我她有一個朋友退隱以前曾是非常出色的聲樂家,她介紹我去找安格魯太太,安太太答應租樓上的小屋給我住,暇時幫我訓練基本音韻,並且允許我用她的鋼琴,我立刻搬進去。但是,她身體一直不好,安老頭惟恐我吵擾她,一見我下樓立刻皺緊濃眉,整個夏天,她只聽我唱過兩回。有一天清晨,我為她唱『教我如何不想他』,唱到一半,她開始掩面啜泣,許久,不能自抑。後來,她說美麗的音樂都是原始的,不受任何言語的限制表達出人類的最深的情感。而這種情感的沖激和負擔在她今日身體的情況下,已無法承當,她實在抱歉她心有餘而力不足,恐怕無法幫我什麼,她說我如果好好下幾年苦功,也許有一天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聲樂家!」
希彥記得第一次去小樓,安老頭對他太太說話時恍若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情形,他說:
于鳳做事的那間Polynesian Paradise是以氣氛吸引人,專賣東方菜肴和洋酒的高級餐館,大老闆在內華達和加州交界線開一家規模不小的賭場,家雖在舊金山,但他大半時間經營賭場,這邊的餐館完全交到妮娜手裡。他是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特號人物,妻子兒女之外,拈花惹草不說,與妮娜顯然另有特殊的個人關係。
「想不到兇神似的安老頭居然是個有情人!」
「妳是留學生,當然應該去念書。」范希彥用的雖是理直氣壯的語氣,但是沒有接下去說出一篇大道理來。
范希彥悽慘的笑出心裡那分迷失,那張非常英俊的臉上因為蒼白悒鬱更顯得清癯,混雜著一半委屈,一半愧疚的矛盾,他無言的緊挨著于鳳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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