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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作者:吉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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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第十一章

海那邊

第十一章

于鳳微微仰頭,眉梢一揚,風情萬千的:「是嗎?」
趙士元也問希彥:「洗衣店老闆娘肯不肯讓你星期六早一點走?」
「蓓蒂陳,王莎麗都是過去。」李一梅搬著指頭數,有意開呂的玩笑,「現在是高小姐,將來是誰還不知道,人家快成為加大中國學生裡的卡薩樂娃了,妳還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妳今天下午沒有課!」于鳳避重就輕靈黠的反問一梅:「妳怎麼不早說?」
「你看,你看這風姿綽約的小女人!」希彥這才想起,上次于鳳說過這株夾在蒼松古柏中的不知名的樹,像個世故的小女人的話。「春天還沒有來,她已經早早的害羞起來。」
到山坡下,放平腳踏車,他朝山坡跑上去,乍見這一片悅目的青葱。上次來這裡是深秋,除了幾株沙漠植物和晚菊,遍地落葉,而今已是早春三月,夕陽下一畦一畦雜生的綠草紅花初解風情的村姑般迎風招展。范希彥立刻看見花畦旁邊佇立著的正是那令他心跳又每每令他心痛的影子。
「我還不是,……」于鳳沒有說完,呂紀川從門口鑽進一個頭來,喜孜孜的宣布:
「你們吃過了?」他從碗架上取出兩隻飯碗:「黃傑呢?又回實驗室去了?」
望一下腕上的手錶,于鳳毫無去意的回答,「才七點。」
「你不拐進家寧街?」
「金山灣區中國同學會下禮拜六慶祝春節開餐舞會。這次借用史丹佛大學的學生中心,那地方非常漂亮,高小姐答應跟我一同去了!」呂紀川站到廚房中間樂得簡直手舞足蹈。
猛一個顛簸,于鳳驚悸的摟緊他,她的臉貼在他背上,依稀有一絲溫暖流過他心上,他好像又帶她去臺中公園旁邊的山東小館子,公園路上坡最難騎,總遇見逆風,怎麼也騎不快,于鳳最耐不得餓,他急促的聲音從逆風裡傳到後面:「一過這段上坡路就到了!」
「噢,」于鳳吁出長長的喟歎,「有這一句,詩和畫,我都可以不要了!」
他立刻站起來,伸手牽拉于鳳,對她說:「洗衣店的老闆娘昨天還直嘮叨嫌我去得太晚,走得太早。」
趙士元不理會她,只管把碗裡的湯,碟裡的菜,唏哩嘩啦的往鍋裡倒,並且拿起勺子來亂攪一通,自顧自的用鼻子直嗅:「好香!好香!」
「一梅給你們留https://m.hetubook•com•com了菜,今天她掌鍋,味道硬是不同!」趙士元從桌旁的椅子裡站起來,朝煤氣爐邊走去,手裡拿著鍋蓋,「有豆腐湯,有榨菜炒肉絲,有飯,你們這麼晚才回來全冷了,還是倒在一起燴,反正吃進肚子裡都混在一起。」趙士元站在爐邊。他擰開火鈕,青色的火苗一竄。
「咦,誰會搶著替你說話?緊張成這個樣子!」
呂紀川一面點頭,一面繪聲繪影的渲染這樣大規模歡聚機會的難得。
「味道真是不錯,你們兩個人這種合作烹飪氣死名廚!」
「你載我?」
「讓我看看妳的臉,」希彥托起了于鳳的下巴,端詳著戲謔的說,「嗯,像極了!」
「有這麼一個地方,我可以等你一輩子!」于鳳站起來輕盈的繞過磐石,她伸手拉起希彥,指著磐石後面那茂密的一樹淺得不能再淺的紅花。
趙士元可聽不懂她那句話的幽默,理直氣壯的頂撞她:「自己不愛念書,還說人家逼她,好意思?!」
她斜倚在坡谷那塊大石頭上,微側著臉凝神沉思,黑髮在夕陽中抖落閃閃的金光。
「那能人人都像你,不但愛念書,會念書,而且念中了熱門的書,寒窗不到十年,就能像中狀元似的捧個博士幅回去光宗耀祖啦!」于鳳就是這樣嘴不饒人,趙士元臉上有點掛不住,一梅欲言又止,希彥連忙站起來打破僵局:
于鳳拋給他一個頂熟悉的並非討厭的「討厭」的白眼,擰轉頭去一心仍惦著那朵淺紅的雲:
遠遠看去那樹淡紅花確實美得像一朵墜落的微醉的雲。
「這是棵戀愛樹。」他拉起于鳳的手,輕輕的攬她進懷裡!
「他們付你這點工錢,難道要你給他們賣命?」于鳳不情願的站起來,拍落沾在裙子上的泥灰。
范希彥一擡頭,滿街流水似的汽車,霓虹燈又打了一次勝仗般炫耀的擠眉弄眼,那裡有臺中公園?那裡有山東小飯館?明明是只見車,只見樓,而不見人的異鄉!明明是異鄉的只有光,只有色,而沒有熱與力的物質文明!這是柏克麗的大學路,不是臺中的公園路,夜已經來了很久。
「士元說你中午就來了,希彥上課,妳怎麼不來找我?士元最近忙念書我不敢擾他,我今天一下午沒課,呆在屋子裡m.hetubook.com.com悶死了,妳一個人瘋到那兒去了?」一梅原不是絮聒的女孩子,也許因為太久沒有可以談話的對象,要說的話太多,恨不得一下子都抖落出來!
應聲從裡面出來的是李一梅,看見于鳳,她眼裡閃出喜悅,嘴朝呂紀川站處一歪,壓低聲音:
希彥扭頭朝外走,趙士元跟在後頭叫:
三天以後,范希彥下課拖著疲倦的腳步走回家寧街,一進門,趙士元迎上一臉嘻笑對他說:
「于鳳,今天晚上妳不要過橋了,到我那兒擠一夜,可以痛快的促膝長談。」李一梅感慨的說:「一出國連聊天都成為奢望了,妳不知道我憋了多少話要跟妳說呢!」
「桃李樹?有這種樹嗎?」于鳳好奇的睜大一雙美得懾人的眼睛,希彥望著她海樣深,海樣不可捉摸的眼睛,心裡激盪著波濤起伏的柔情,那還有談樹的心思。
「黃傑除了吃飯睡覺根本見不到人,你看吧,不到十二點絕不會回來,憑這股勁,三年內不拿到博士才怪!」趙士元接過希彥手裡的碗,替他們盛好燴飯擺在桌上,自己拉出椅子坐下,一梅從冰箱裡拿出一個小玻璃罐,四人面對面圍著一張桌子坐下,于鳳拿起筷子嚐一口:
門外漆黑冰冷恰似洗衣店裡等待他的老闆娘的臉色。夜風哆嗦的搖動榆樹梢上的新葉,夜露點滴的沾濕微綠猶黃的草坪,夜沒有什歇,夜仍在辛勞中奔流,一如希彥,他逆著風低著頭急慌慌的直朝李家那狹隘黝暗的洗衣店衝去,夜已經漸漸的深了!
「于鳳來了!」
「戀愛的樹,還有戀愛的魚兒!」范希彥雙手捧起于鳳的臉,這張愛嬌的,笑過的,流過淚的,他愛的這張臉。所有生命的負擔悄悄的由他指尖流逝,捧在手裡的是足夠充實他一生的幸福!
「熱心有餘,」于鳳故意逗一梅:「細緻不足,你看,連吃的趣味都不懂。」
她不住搖于鳳的手臂,好像搖得愈厲害,她去的可能性愈大,于鳳思索著問:「三月十二號七點鐘開始,是不是?」
一梅拉住于鳳的手進廚房去。
「不是蓓蒂陳嗎?」于鳳記得上次去徐家聖誕前夕宴會,呂紀川為那女孩留下深刻的印象,著實費過一番勁。
「看這花狀好像李花,大概是李樹。」于鳳聚精會神的盯住那樹聽他說話,希彥和*圖*書慎重的補充:「也可能是桃樹,桃花李花形狀極相似,看這花色比李花紅,比桃花白,也許是交配試種的桃李樹。」
「這塊地屬於生物糸,他們久未利用,所以荒廢在這裡。」
「我偏愛的就是這分沒有人工雕飾的最真、最原始的美,你去過附近那個著名的玫瑰園沒有?」
「吃過午飯就來了!」
有時候于鳳比誰都現實,有時候她是多麼不實際的女孩子,多麼天真,他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那有空閒跑來無人的後山上忘憂?想到時間,他問于鳳:「幾點鐘了?」
「什麼老脾氣?」希彥從自己臥房裡拿出一件毛衣正在往頭上套。
「戀愛樹,虧你想得出來!」
「失敬,失敬!」
「快九點鐘了,再不去上工,那李太太非氣死不可,于鳳妳等我。」他一半懇求一半叮嚀:「等我送妳回去!」
希彥咀嚼著飄在風裡的字句:我們在青春的年代老了。呼吸著風裡沾帶太平洋海水的苦澀,出國這六個月,才六個月嗎?他像過了六年,太平洋隔離那沾淚帶笑「強說愁」的年代,他在海那邊年輕的老去!
范希彥搖了搖頭,他來美國這幾個月的生活像打仗一樣,那兒有閒情和閒功夫去遊覽名勝。
「你們怎麼樣,下星期六要不要搭我的車一塊兒去?」呂紀川度量很大似的,對兩個女孩子無傷大雅的取笑毫不在意,「芭城非常雅致的,你還沒有去過史大,希彥,應該去看看!」
回到屋裡,呂紀川正在廊裡打電話,他一手握緊電話筒,舉起另一隻手,來不及招呼,趕忙豎在唇間,示意不許他們出聲。于鳳可不吃這一套:
范希彥眼裡匆促的閃過一絲疑惑,于鳳何以日期時刻早就一清二楚?他來不及追問,出門之前,對于鳳叮囑的再說一次:「等我!」
范希彥搶先一步下山坡扶起趙士元借給他的那輛腳踏車:「上來!」他扶住車把示意于鳳坐上腳踏車後座,于鳳一臉驚喜的問:
「誰答應什麼派對?」范希彥匆忙把桌上的碗碟送進水槽裡去,灑脫自然的一掠掉落額際的一綹散髮,兩條濃眉有意無意的一斂立刻舒開,這樣熟悉的動作,這樣熟悉的表情,于鳳幾乎心疼的以純母性的眼光溫柔的追蹤他的一舉一動。
「范,我在後山老地方等你!」
「什麼時候來https://m•hetubook•com•com的?」希彥緊挨她在那塊恰容兩人的巨石上坐下來。
「還好。」她靠緊他若有所思,「每次來這裡從沒有看見過別的人來,奇怪?」
「冷不冷?」
「如果我是畫家,我可以描繪妳的神韻;如果我是詩人,可以歌頌妳的氣質;兩者我都不是,我只能簡單的告訴妳,」希彥挨近于鳳耳旁輕柔得幾乎無聲:「我好愛妳!」
「不信你來看,到這裡來,再遠一點,」于鳳自己領先跑向坡谷另一頭,「你看這片淡至欲無的紅,像不像初戀少女頰上那抹嬌羞!」
他跳上車,于鳳雙手熟悉的環過他的腰,他像回到一個遙遠的夢裡,響在風裡的是于鳳似在夢囈的聲音:「你也在想過去?我們都在正青春的年代老了。」
來不及道謝,跨上士元停在門口的車一口氣往加大後山騎去,以前從沒覺得這條路這麼長過!
「玫瑰園也在柏城山腰裡,種植成千株珍奇名貴的玫瑰,各形各色,相當可觀。只是我嫌它完全是人工保養出來的,嬌貴則嬌貴,美則美,缺乏那種無可比擬的自然的風韻,不像這裡,隔塵絕俗,完全像不沾人間煙火的世外桃源,我在這裡徜徉一下午,暫時把所有的煩惱都扔開了,你應該常來這裡。」
「他們夫婦開這麼個小小的洗衣鋪,胼手胝足,朝夕經營也是不容易的,尤其李太太,拖著三個小把戲,要做家務料理孩子,又要洗衣燙摺,幫助她那個還有點老爺惰性的丈夫,可憐也夠可憐,當初還以為移民到美國來就一步登天了呢!」
「辣腐乳?快遞給我!」于鳳挾出一小塊腐孔放在希彥碗裡,自己舔了一下筷子,嘖嘖讚美,另挾一小塊要一梅和士元吃,大家受了她的感染,依稀回到「白宮」吃麵時的情趣,趙士元灰黯的面上綻出一絲昔日豪爽的笑容。就著辣腐乳,于鳳一口氣連吃兩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榨菜肉絲豆腐燴飯,並且直嚷著要加入這個伙食團,一梅瞅希彥一眼,忍不住說:
以前在臺中,他們常騎一輛腳踏車出遊,載著于鳳在街上飛馳,范希彥常有惟恐別人看不見的那股得意勁兒。有一次跟幾個同學郊遊,他載于鳳由臺中一直騎到霧峰,貪戀那石橋下的暮色,徜徉在鵝卵石的溪流岸旁,直到深夜。那夜的月亮,他一輩子忘不了,那年他大四,她仍在www.hetubook•com.com靜宜。不過兩年以前的事,為什麼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我可以早點去,反正做足鐘點大概沒有問題,于鳳,妳呢?能不能出來?」
「士元,開什麼玩笑?」他把手中一疊書往桌上狠狠一摔,這才看見桌上那張紙條,龍飛鳳舞的正是于鳳的筆跡:
「喂,騎我的老爺車去,快一點!」
「妳在這裡等了一下午?」希彥環顧偌大的植物園,除了他們,沒有半點人跡市聲。
「她答應了,她答應下星期六跟我去派對!」
「怪老頭態度雖不好心地可不壞。」于鳳放下筷子:「我對『天堂』那分領座的事真是厭了,對小樓,我倒仍眷戀,妮娜這兩天對我陰陽怪氣,說不定會請我走路,誰知道,也許我真的會搬回柏城來,只要士元不逼我去念那門要命的會計!」
一梅果然忍不住為士元辯護:「人家好心好意給妳留飯留菜,還要挑眼?都像你們那麼懂趣味躲到深山裡去談情,肚子全餓癟了!」她調侃的目光射向希彥,希彥靦覥的伸手一掠垂落額角的散髮,不經意的流露出五分瀟灑,三分得意,和兩分莫名其妙的羞澀。
「你說這是棵什麼樹?」
范希彥像突然注進一針興奮劑,神情立刻抖擻起來,他三腳兩步走進他們那間兼起居室的廚房,廚房裡靜悄悄的,沒有煙火,也沒有人,他連忙踅回自己房間,那裡有于鳳的影子?
「妳這位男朋友的老脾氣怎麼永遠改不了?」于鳳一本正經若有其事的質問一梅,一梅楞楞的望士元。
「那為什麼不搬回柏城來?妳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那怪老頭的閣樓上,我都不放心!」
「還不是妳自己餓了?!」一梅抿嘴淺笑,打開玻璃罐子:「蘭州辣腐乳,媽媽才從臺灣航空寄來的,妳嚐嚐!」
李一梅抓住于鳳的胳膊激動的說:「妳去請這一次假,總不要緊吧?出國這麼久,我們從沒有一塊兒去參加過舞會,難得這麼一次,真該好好開心的玩一回,妳說呢?」
「不要動,」范希彥一面沿階走下來,一面對她說,「好美,像畫中人。」
兩人依偎在戀愛樹下,向晚風吹來淡淡的冷香,西天絢麗的雲彩乍落像朵朵易老的玫瑰,黃昏來過,黃昏怕著涼似的匆匆又去了,三月梢傍晚,春寒猶濃,希彥擁緊于鳳問她:
「人家在約高小姐去date,能不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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