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阿拉斯加之死

作者:強.克拉庫爾
阿拉斯加之死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亞歷山大超級遊民

第三章 亞歷山大超級遊民

在亞特蘭大的最後一年,克里斯住在校外一間像修道院一樣的房間裡,沒有什麼家具,只有地板上有個薄床墊、牛奶箱和一張桌子。房間裡保持整齊光亮,好像軍營一樣。他沒有電話,因此華特和比莉找不到他。
在心底深處,旅行讓我們得以自歷史、律法、壓迫感和令人厭倦的義務中逃離,它代表了完全自由,而這條路總是引向西部。
韋恩說:「多年來,我曾經雇用許多旅人,他們大部分都不怎麼好,並不是真的想工作。但是亞歷克斯卻不同,他是我所見過最認真的人,不論什麼工作,他都全力以赴;勞工粗活、骯髒發臭的穀子、由穀倉底下的洞裡撈出來的死老鼠——這麼骯髒的工作,你根本不知道一天結束後,自己會成什麼樣子。無論做什麼,他絕不半途而廢,如果他開始工作,一定要把它完成才罷休。這對他簡直成了道德法則,他就是那種所謂極端道德的人,對自己設了極高的標準。」

「這是亞歷克斯以前常喝的,」韋恩皺著眉,邊攪著「白俄羅斯」酒裡的冰塊說,「他總是坐在酒吧那一頭,告訴我們他驚人的旅遊故事。他可以一連說上數小時。鎮上許多人都很喜歡小亞歷克斯。他有很多奇特的經歷。」
四處旅行總令人興奮,這點無法否認。
韋恩大約三十來歲,當他還是小男孩的時候,隨著父母來到迦太基。他是個多才多藝、興趣廣泛的人,身兼農夫、鎔焊工人、商人、機械師、傑出技|師、期貨投機者、擁有執照的飛機駕駛員、電腦程式設計師、電子產品維修師、電動遊戲維修師等角色。不過,在他遇到克里斯之前不久,他的才能正為他惹上法律糾紛。
一九九〇年五月,克里斯由亞特蘭大的艾默瑞大學畢業。他在校時是學生報紙「艾默瑞之輪」的專欄作者兼主編。他主修歷史和人類學,畢業時平均分數為三.七二(總分四)。PBK兄弟會曾邀他入會,但他拒絕了,他認為頭銜和榮譽兩者並不相關。
克里斯向西駛離亞特蘭大,決心為自己創造全新的生活,讓自己能夠自由自在地享受未經篩選的原初經驗。為了表示和原來的生活完全斷絕,他甚至取了新名字。他不再回應克里斯.麥克肯多斯這個名字;現在,他是「亞歷山大超級遊民」,是自己命運的主人。
——史泰格納,《生活在美西》www.hetubook.com.com
到了一九九〇年八月,因為克里斯自寄來成績單後就杳無音訊,他的父母決定開車南下到亞特蘭大來看他。等他們到達他的公寓,卻發現裡面已經搬空了,窗上貼了一張「招租」啟事。公寓管理員說,克里斯在六月底就搬走了。華特和比莉回到家後,發現他們夏天寄給兒子的所有信件都紮成一束退回。比莉說:「克里斯通知郵局把郵件留到八月一日,我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實在令人擔心。」
——托爾斯泰,《家庭幸福》
克里斯和韋恩一起待了三天,每天早上和其他工人一起,駕著割穀機外出,越過成熟的金黃色穀海。在克里斯和韋恩分道揚鑣之前,韋恩告訴這名年輕人,如果需要工作,可以到迦太基找他。
其實,克里斯是在維吉尼亞州安納岱爾市的中上家庭中長大。他的父親華特(Walt)是一位知名的太空工程師,一九六〇、七〇年代受雇於太空總署和休斯飛機公司,為太空梭和其他頗受矚目的計畫設計先進的雷達系統。一九七八年,華特開始自己創業,成立了一家規模雖小,但業務蒸蒸日上的顧問公司,名叫「使用者系統有限公司」,他的事業夥伴是克里斯的母親,比莉(Billie)。他們的大家庭中共有八個孩子:克里斯、克里斯最親的妹妹卡琳(Carine),以及華特上一次婚姻所帶來的六個子女。
(Leo Tolstoy:Family Happiness)
他大學最後兩年的學費由一名家庭友人遺贈的四萬美元支付,至他畢業時,還剩二萬四千餘美元;他的父母以為他想要用這筆錢繼續念法學院。他的父親後來承認:「我們誤解他了。」華特、比莉和卡琳飛到亞特蘭大參加克里斯畢業典禮時,並不知道(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不久後把所有教育基金都捐給美國OXFAM——一家對抗饑餓的慈善機構。
他堅持說,自己已經有一部好車:他鍾愛的一九八二年的達斯頓B210。這輛車雖然略有凹痕,里程表上跑了十二萬八千哩,但機械方面尚稱完好。「我不敢相信他們竟hetubook.com.com想為我買車,」他後來寫信向卡琳抱怨:

家庭的桎梏

儘管如此,克里斯依然非常依戀迦太基。在離開之前,他把珍藏的一九四二年版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送給韋恩。在首頁上,他寫著:「亞歷山大贈韋恩.韋斯特柏。一九九〇年十月。聆聽皮耶。」克里斯在西部流浪時,仍和韋恩保持聯繫,每一、兩個月就打電話或寫信給韋恩,他把自己郵件的地址改成韋恩的地址,而且告訴後來所遇到的每一個人,他的故鄉在南達科他州。
韋恩回憶道。「沒有幾天,亞歷克斯就出現在鎮上,」他雇了克里斯在穀倉工作,還在他的兩棟房子中,租給他一間廉價的房間。

謝謝你們拍的照片、刮鬍用具,和由巴黎寄來的明信片。看來你們玩得很愉快,一定很有意思。
或者他們以為如果我要上法學院,會真的讓他們付學費……。我已經告訴他們無數次,我會有世界上最棒的車,曾經由邁阿密到阿拉斯加,穿越北美洲跑了數萬哩而沒有一點毛病,這輛車對我是有深厚感情,我永遠不會賣掉我深愛的車。但他們卻忽視我的話,以為我會接受他們買的新車!我會非常小心,將來不再由他們手中接受任何禮物,因為他們會認為已經買到了我的尊重。
有一次,韋恩從稅單上發現他的真名是克里斯,而不是亞歷克斯。「他從不說為什麼改了名字,」韋恩說:「由他所說的事,可以了解他和家人似乎有點不對勁,但我不想打探別人的隱私,因此從不問他這些事。」
那時候,克里斯已經離開很久了。五個星期前,他就把所有的家當裝上他的小車,朝西出發,沒有任何計畫。這個旅程可以稱為「奧德賽」式的旅程,就像一切為之改變的史詩之旅。他覺得自己已經花了之前的四年——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完成生命中唯一的荒謬任務:完成大學學業。終於,他不再有負擔,由父母和同輩教人窒息的世界中解放——那個抽象、安全和物質過度的世m.hetubook.com.com界,令他覺得自己和生存的原始悸動完全斷絕。
畢業典禮是五月十二日,星期六。家人坐著聆聽美國勞工部長伊麗莎白.杜爾(Elizabteh Dole)的冗長演講,接著比莉為微笑上臺領取文憑的克里斯拍照。
如果克里斯感到自己和父母手足是疏離的,那麼在韋恩和他的員工那裡,他找到了替代的家人情誼。韋恩的員工大部分都住在他位於迦太基的家裡,離市中心僅幾條街而已,是一棟簡樸的維多利亞式兩層樓建築,前院有一株很大的白楊。生活的安排非常輕鬆而安適,四、五名房客輪流煮飯,大夥兒一起去喝兩杯,一起追女人,不過從沒有成功。
這是克里斯家人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
克里斯原來告訴韋恩他的目的地是薩可溫泉,在二號公路朝東二百四十哩處,他從一些有車的遊民得知這個地方。韋恩回答說,他只能載克里斯沿這條路再走十哩,然後他就得往北朝桑勃斯特了,他正在那裡收割穀子,他的拖車就停在附近。但等到韋恩把車開到路肩,準備放克里斯下車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三十分了,而且正下著大雨。韋恩說,「天哪,我真不想把你留在這該死的大雨裡。你有睡袋,乾脆來桑勃斯特,在拖車裡將就一晚吧?」
為了所愛,我寧可冒險犯難、犧牲自己。
克里斯在高三時買了這部二手的黃色達斯頓,從此,他就習慣在放假期間單獨駕車做長途旅行。畢業典禮那個週末,他順口告訴父母,他打算在那個夏天到處旅行。他的說法是:「我想我要消失一陣子。」
克里斯上車十分鐘後,韋恩在艾斯瑞吉鎮上停留,送個包裹給朋友。韋恩說,「我的朋友請我們倆喝啤酒,並且問亞歷克斯多久沒吃東西了,他承認好幾天沒進食,因為他的錢用光了。」朋友的太太聽到後,堅持要為亞歷克斯煮頓豐盛的餐點,他狼吞虎嚥,接著就在餐桌上沉沉入睡。
居民只有二百七十四人的南達科他州迦太基市,就像個昏昏沉沉的小聚落。護牆板屋、小庭院、飽經風霜的磚造店面,由一望無際的北部平原卑微地立起,在時光之流中漂泊,莊嚴的白楊成排遮蔭著一條少有車輛打擾的街道。鎮上有一間雜貨店、一家銀行、唯一一家加油站、一間孤零零的酒吧——「餘興」,韋恩就在酒吧裡一邊喝雞尾酒,一邊嚼甜菸草,回想他所認識的奇和_圖_書怪青年亞歷克斯。
第二天是母親節,克里斯送了糖果、鮮花和情感洋溢的卡片給比莉。她很驚喜,非常感動——這是兩年多來,他收到兒子送的第一個禮物。兩年前,兒子曾向父母宣布,原則上,他不再收送禮物。不久前,華特和比莉才說要為克里斯買新車作為畢業禮物,而如果他的教育基金不夠,他們也願意出錢讓他上法學院,結果卻遭克里斯一頓責難。


父母都沒有太在意他的話,不過華特提醒兒子:「喂,在你走前,別忘來看看我們。」克里斯微笑點頭,華特和比莉都以為他答應在夏天結束前回安納岱爾看他們,於是安心道別而去。
沒有別的事了,現在南部開始變得又濕又熱。幫我向大家問好。
我想要的是躍動的、而非安逸的生命歷程;
「餘興」貼了三夾板的牆上掛著鹿角、陳舊的密爾瓦基啤酒廣告和野禽展翼的幼稚圖畫。穿著工作服、戴著覆滿灰塵牧場帽的農夫,群聚在一起吐著煙圈,他們疲憊的臉孔就如煤礦工人一樣骯髒。他們以簡短而實際的詞句大聲地談論多變的天氣,擔心向日葵田太潮濕而無法收成;在他們頭上,總統候選人裴洛(Ross Perot)鄙夷的臉龐在無聲的電視螢光幕上閃動。八天之後,全國人民將會選克林頓為總統。此時距離克里斯的屍體在阿拉斯加被發現,已經快兩個月了。

韋恩是個體魄強健的人,肩膀厚實,蓄黑色山羊鬍子。他自己有兩個穀倉,一個在迦太基,另一個距鎮上僅數哩,但每年夏天他都組成聯合收割打穀團,由德州到加拿大邊界,跟著穀子的收成四處跑。一九九〇年秋天,他在蒙大拿州中北部為庫爾斯和安豪塞——布許啤酒廠收割大麥,即將結束收成季節。九月十日下午,他為一架故障的收割打穀機買零件之後,駕車離開切岸,遇上一名旅人攔車,這名友善的年輕人自稱是「亞歷克斯.麥克肯多斯」。
我感到自己有著豐沛無比的精力,

六月底時,還留在亞特蘭大的克里斯,把期末成績單寄給父母親:「種族分離主義和南非社會」A,「人類學思想史」A,「當代非洲政治」A─,「非洲糧食危機」A─。成績單上附了簡短的便條:

溫情迦太基

m.hetubook.com.com

失去音訊

(Wallace Stegner:The American Westas Liuing Space)
克里斯很快就迷上了迦太基,他喜愛這個社區的沉緩步調、平民式的優點、和不端架子的態度。這是一個反其道而行、為時代潮流所遺忘的地方,但他並不在乎。那個秋天,他和這個小鎮以及韋恩建立了長久的情誼。
這個年輕人並不高大,擁有如臨時工的強健體格,眼睛有著某種吸引力,深邃而充滿情感。可能他有異國血統——也許是希臘,也許是印第安吉布瓦族(Chippewa),敏感而脆弱,教韋恩忍不住想要保護這個孩子的衝動。韋恩描述道,亞歷克斯有著受女人喜愛的俊俏臉龐。他的臉變化神奇:前一分鐘還鬆垮垮的,毫無表情,後一分鐘卻突然咧嘴大笑,五官扭曲,露出一嘴像馬一樣的牙齒。他有近視,戴著金屬框架眼鏡,看起來飢腸轆轆的樣子。
但在我們寧靜的生活中,卻找不到宣洩管道。
「你立刻就會發現亞歷克斯很聰明,」韋恩邊回想,邊喝下第三杯飲料,「他讀很多書,用很多很難的字。我想他會碰上麻煩,部分原因也就在於他想得太多了。有時候他太努力要讓世界有意義,想理解為什麼人們互相傷害。有幾次,我想要告訴他,這些事情想太多不好,但亞歷克斯很固執,他總要得到完全正確的答案,才能繼續下一步。」
韋恩涉嫌生產銷售「解碼器」,也就是非法解開衛星電視傳送碼,讓人免費接收鎖碼的有線電視節目。聯邦調查局風聞此事後,設了個陷阱將他逮捕到案。他表示後悔並認罪,於是在一九九〇年十月十日,也就是克里斯抵達迦太基兩週後,他到蘇瀑市服刑四個月。韋恩的入獄使得克里斯失去了工作,因此他在十月二十三日離開鎮上,提前重回遊民生活。
這是我的期末成績單,還算不錯,我的總成績平均分數也很高。
我把洛伊德(Lloyd,克里斯在艾默瑞大學最好的朋友)的照片給了他,他非常感謝,畢業證書頒給他時,他沒有照到相。
——克里斯遺體附近發現的書本畫線段落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