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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都

作者:李輝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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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託福,託福。」羅經理說,掏出他的華福牌。
堂妹是無論如何不肯在人面前服輸的,那將有失她自矜的尊貴,因而用強詞辯白爭取對方的諒解,這一舉動仍然需要。女子的好勝心絕不在男人以下。有人說世界如歸女子統治,將可永過太平日子,簡直是絕大的荒謬。我們只消翻開世界歷史,溫習一下伊利莎白和加德琳的拓疆略土,就可以找到有力的佐證。可是如同中國那句老話:「最毒莫過婦人心。」又未免言之過份。倘若要尋出這話的根據,只能說是男子用以束縛女子的陰謀。今天我們承認,女子和男子除了體質方面小有差異外,智慧方面完全相同,男人喜歡保有自尊,女子為麼不可以?屈小姐向堂兄作強詞激辯,又應當是合理的現象。屈小姐的言談,相當老練,譬如她對堂兄說,請他千萬不要介意,慢說他還未說出越規的話,即令語言過火了,他總是她的堂兄,不會對他生氣的,所以這一點掛慮,在他都是不必要的。隨後她在正題之上發揮出她的意見,她認為堂兄的理由,充分麼倒相當充分,但她卻絕不同意訂婚女子不該和不相干的外人往來的說法,既然承認社交的存在,就不必把美國士兵看成為危險人物,彷彿和他們交接就已鑄成大錯。人與人間往來,只看彼此有否真誠,區分國別是不必要的愚行。依她的說法,常常和她往來的中國友人,並不都具有誠實的心意,他們不過覺得和她周旋是一種快慰罷了,至於那些美國士兵,那些年輕小夥子們,天真得倒不失為真正的知交。所以若是單單以國別來劃分,以職業來論斷,那理由顯然是不夠的。
「不坐了麼?」屈小姐冷冷的問一句。
「那麼,好,我真要請你走了,請!」屈小姐再下逐客令。
如今這國際路線經過一再延伸,把我們的交際花屈小姐,也作為忠實奉行的一員了。沾染風氣之先的角色,多屬於交際廣闊的人物,因為這正可表示出當事者具有特殊智慧,與常人不同,並以此炫耀於人而引為自豪。在近些日子裏,那些穿制服的美國士兵,嘴嚼口香糖,停下吉普車,常常走進屈小姐的房中,作為她的新客。儘管屈小姐的英文,說來還不十分達意,但眼前那些交際應酬一類用語,當她買本酬世英語會話複習幾次後,也就很可運用自如。凡是提到屈小姐,大概也就使讀者們想到王小姐,現在的王小姐仍和屈小姐同一行動,說得再詳細點,就是她也成為奉行國際路線的一員。我們無須多加細說,那似乎太過累贅了。國家的條律,既未規定結交外國男友為犯法行為,屈小姐和王小姐的當前舉止,也就無須你們來代抱不平。加以現在正是民主第一的時代,政治上的口號都喊得這樣響亮,推而至於個人的自由,別人更不能輕易加於侵犯,閉上了一隻禮義之邦的眼睛,睜開另一隻酷愛自由的眼睛,四下觀察一下新鮮花樣,原也是一件頗饒興趣的樂事。但人們的見解,究竟不能完全一致,儘管作者達觀,可是那位屈小姐的堂兄文啟先生——那位XX部的專員,當他有一天在堂妹房中發現這樣事情時,終不免為之發出大大的不滿。由於堂妹的介紹,他不得不與那位叫喬治的美國上士握手,雖然不齒他們的行為,卻不便因此埋沒了他們仗義勇為保衛中國的好心,然而當他們坐上吉普車飛馳而去之後,他到底說出他的規諫忠言。按他的說法,一個女人終應保有社交的最後限度,行為方面也須要保有分寸,以及在節操方面更該有所注重。他並非持有關門的見解,認為和外人結交,為習慣所不容,而是覺得這種行為,終必為一般社會所不諒,卻是可以斷言的事實。所以終歸https://m•hetubook.com.com還是加以多方考慮才好。這情形倘若繼續下去,可能弄得聲名狼藉。堂兄關心堂妹,公認是應有的義務,然而對於屈小姐,這義務不為她所歡迎和感謝,又成為絕對的真理,這也就是說他們的意見,很有一些出入。
「我自然要管管的!」羅經理鐵青的臉,繃緊得像要爆炸的汽球。
「既不是來看我,那麼更簡單,請!」
當羅經理答理也無暇答理就跑出去時,屈小姐終於獲得她的最後勝利。她拿出來那張早就為她偷盜來的訂婚書,第二次的又撕成了許多碎片。
直到這時為止,屈文啟完全明白過來,他的好意勸說,完全是多餘的廢話。就算是自己的胞妹,當她不聽胞兄勸說時,他也不能加以壓力,何況對方又是他的堂妹,他更無須多費唇舌了,倘因此而損傷彼此情感,尤為不智的舉動。當社會上均在承認忠言逆耳的時候,憑他說出多少正直規諫,也不會產生良好的反響。於是,他適可而止,轉換了談話方向,用一句見仁見智各有不同的話語作結,把話題轉到堂妹的婚期上。
她否認自己行為有什麼不妥之處,相反地她認為堂兄的見解,陳腐到應該回歸十六世紀的時代,倘再苛刻點,大可以把堂兄比作中世紀歐洲的勇武騎士,特地向今天一位女性——他自己的堂妹打抱不平。時代既然不同,朝代既在更替,由於生活方式的轉變,把人類生活引起重大的更改,昔日騎馬持槍和風車奮戰的唐吉訶德,自無法合乎二十世紀人們的要求,正如同那時的手工工業出品,不能和如今的機器工業出品競爭是一模一樣的。引用這種原理,對堂兄的批評持有不同的見解,屈小姐帶著勝利的矜持,說出她如上的道理,且在連聲追問堂兄,還有其他反駁沒有。她判斷在反擊堂兄陳腐見解上,必然操到絕大勝利,隨即為眼前這點小小成就而在歡喜,人是只有在面對擊敗對手時才感到安慰的。這世界能給一位女性毫不容情的難堪揚長而去的男人,頂多也不過只有劉芹那樣不通世故的怪物,多半他神經有什麼缺欠,否則他不會以得罪女性引以為榮的,願上天保佑,讓他不健全的神經好好安息罷。她將永不予他饒恕懺悔的機會。至於她堂兄,雖說些使她不悅耳的言詞,究竟出於熱誠愛護的本心,見解縱有不同,仍然是盛情可感,卻不能和劉芹同一而論。
行動上王小姐和屈小姐儘管一致,但在看事方面還有不同的距離。單以對於羅子亮來說,她認為他沒有可能作為屈小姐的丈夫,換句話說他們不是一對佳偶,但屈小姐竟然作成這件婚事,不免有點稀奇。關於結交美國朋友這件事,王小姐自承受了屈小姐的慫恿,然而她和那些異國士兵,始終保持相當分寸,像屈小姐那樣打得熱熱鬧鬧,有時高興到接幾個吻,作為一個和人家訂了婚的女子,那便為人所不齒,她該為她的未來夫婿保持操守,否則那就失掉了真愛了。王小姐這一點見解,和那位堂兄是不謀而合的。
羅經理跟出來,氣昂昂的坐在屈小姐對面椅子裏。
「你簡直是壞蛋!」
他這句有趣的話,說得哄堂大笑,屈小姐且在戲謔的打她堂兄,說他嘴巴太陰損了,這大笑正如登山的人上到頂點,當他向四下眺望時,覺得四野開闊,心胸為之而暢快不少。我們也可以說,自從這位堂兄和堂妹開始交談起,直到現刻為止,他們都為一種音樂上遲緩節奏所滯阻,充滿死沉乏味的氣息,造成一個頗為嚴肅的場面。如果我們承認,有益的笑可以增進人們的健康,那麼,對於笑話的適當運用,實為生活中的必需品,它可以和營養方面的葉綠素、蛋https://www.hetubook•com.com白質、脂肪有同樣的功效。因而這哄堂大笑極有意義。
「所以怎麼樣?」推門進來的羅子亮接上來問,他來得那麼突然,大家都認為是一件意外。
這位堂妹具有一個忘記介紹的特性,作者一時疏忽,應在這裏向大家道歉。屈小姐的特性,可以說從會說話起,就已在表露出來了,直至如今她珍重地保有它,從未遭受外力的侵犯。這特性倘加以具體說明,便是用十足矜持顯示自己的尊貴,舉凡她的一切措施,認為全屬合理,如果有人誇獎她如何聰明如何能幹,自然她非常高興;相反如果批評出不好的言語,她會給你個不理不受。請想想,對於一位小姐,你能隨便亂下批評麼?這人也就未免太不識時務,太不知好歹了。堂兄儘管是堂兄,當他的言語涉及她的私生活,且加以反對時,她就把他看成為尋常的外人,而他的一切批評語句,她便當成耳旁風般摔擲過去。一位像屈小姐這樣的交際人物,她本身應該是一篇好的詩篇,男人都將為她而謳歌,為她咏出各式的頌詞,總歸不外乎藉此討取她的歡心,只有神經有缺憾的人,他才會粗心地給她不快的感受。其實這何嘗只是屈小姐如此呢,凡屬一個有靈知的活人,當著如今萬花繚亂的世界,誰不願接受幾句頌詞,藉此炫耀於人呢。愛美固然是人人的本能,但愛名有時更勝於愛美,由此可知屈小姐的特性,單單強調說是她的特性,自然無甚不可,若是擴大說每人都具有這種特質,似乎也不過份。人們形之於筆墨中,形之於口頭言論中,不是有所謂歡迎善意批評接受善意批評麼?理論上儘管如何正確,當你真把某人的著作、品行,給予不好的批評時,對方就會意氣用事地否認你的批評,激發出強橫的辯白,而使真理整個遭到埋沒。這相仿的情形,便說明了屈小姐對她堂兄回答的是絕不同意,就特性上說也是完全合理的。
「一兩天的事情。」屈文啟回答,一面問道。「近來好麼?」
「管我罵人不罵人,這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有罵人的自由,不願意聽就請出去!」
「請出去?沒有那麼容易。」羅經理把兩手探在褲袋中,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他背著身子繼續說。「你以為我是專來看你麼,好大的面子咯!」
「大經理當然要抽華福牌,不比你們小姐有得是錢。」羅經理把烟盒推到屈文啟的面前,「怎麼樣,抽一支壞烟罷?」
「威脅我麼?我不信閣下有這麼大的本事,不過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也許你現在一躍而為顯貴,我自然就要向你低頭了。」
「這回你可錯打了主意,小姐,心裏痛快?只恐怕你痛快之後不能脫卸干係的。」羅經理說這話時,用力的撇撇嘴。
「沒有聽見麼?」屈小姐高聲叫道,「你別放賴!」她須得貫徹自己的主張。
「我罵了你什麼?你說?你說呀?」
屈小姐跟了進來,一看這光景,竟然生氣了,他下了逐客令。
「不行咒人!」羅經理捏緊拳頭,揮了一揮。
「我硬是不請麼!」他用力叫道,依然不動。「笑話,我沒有這種權利!」他翻翻眼睛,「我沒有權利躺一躺,那麼誰有權利?」局面愈來愈僵了。真是豈有此理。
「用不到我多嘴?侵犯你的自由?我偏要多嘴!我偏要侵犯你的自由!」他倔強得猶如一匹驢子似的叫著,狠狠的說道。「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有權利請你考慮行動!你懂麼?」
這話還未等屈小姐回答,旁邊卻另有人參加進來,證明她多半是說了假話。讀者們該不會忘記吧,屈小姐的房中,還住有一位同居者王小姐的,這位王小姐自從屈文啟和堂妹開始交談起,就坐在一旁靜聽,不發一言,迄https://m.hetubook.com.com今才張開她沉默半晌的嘴,作為向男客的聲援,說出她贊同的意見。
看看腕上手錶,堂兄向他們告辭。他說明他要再到兩個朋友家裏辭行,免得他們責備他禮節不周,恰好今天正是星期日,也最宜於訪友。他說他並非一去不返,而是要在傍晚以前,趕回堂妹這邊共進晚餐的,趁吃飯時,還可以提出臨時題目來談談。
「請你出去!」她高聲喝道,「你看,把床單都弄出縐子來了!」
他所以探問堂妹婚期,作為移轉話題的託詞,並非無心酬應,而是因為他近來職務有了變動,行將被派到外地,擔當一個獨立局面的工作,當他不知何時才重返陪都時,他願知道他們的結婚確期,以便決定他那時有無參加的可能。堂妹給予的回答,是乾脆到極點的沒有一定,且更進一步的鄭重地說,也許永也沒有那樣的一天,堂兄一下子楞住了。
「怎麼?大經理抽起華福牌了!」屈小姐叫道。
「我的眼睛並未瞎,」他忿然說,「所以我看不過眼,你近來的行動,須要考慮考慮。」
羅子亮經理一點不示弱,人為了掙脫痛苦的危難,他會使出全力來反抗的,如同一隻柔順的黃牛,平日牠儘管馴順到極點,表示牠對於主人的服從,但當牠有一天真正上來火氣時,牠就會不顧一切,暴發出極端反抗的野性,使你感到難以制服了。現在的羅子亮經理完全明白,他是立在什麼地位,他又在起著什麼角色,那種迸發自一個男人被損害的自尊心,使他堅持到底抗議到底了。其實吃醋並不是短處,甚而在將婚男女間,吃醋也許正是一種美德,因為這可以增加彼此的提防和監督,以及從妒忌中所產生的高度警覺;倘若連吃醋都不吃了,像他羅子亮過去對於未婚妻所取的放任政策,那簡直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
「好來壞來我倒不想管這些,因為那與我沒有什麼相干,我只知道花一點冤枉錢,心裏面非常痛快。」她故意激怒他。
「我倒不想自己去撈錢,」他很有把握的說,「但我也不白給人家錢,商人的錢不是好來的。」
「請是可以的,但我不能白送你那些錢花吧!」這回羅經理面向他的對手問道,「你打算怎麼還我?」他認為一提到錢,對方便該屈服了,事已如此,他又何須對她客氣!
堂妹的意思,索性請堂兄待到吃過晚飯再去訪友,既然他已在笑談中開了頭場,正不妨再扮演一兩個節目,使大家更放懷的樂一陣。這本來出於她的一片誠心,但堂兄終於婉言謝絕了,隨後他和每人握手,邁開健壯的腳步走下樓去。
「還你錢?哼!經理先生,算你作了好夢!你那些錢呀——早沉到海底去了,自己去撈罷。」屈小姐說,轉過她的臉不屑理睬。如同他們本是一雙陌路人,沒有什麼好說的。
「哥哥,」她伸出手來指點他,就他「仍舊還姓屈」的話為題說道。「若是你也有改姓的一天,恐怕我們這些小姐就無人給買化粧品了。」
委託商行經理一忽身坐起來,瞪大了眼睛。他終於衝口罵了出來:
「顯貴我倒未作到顯貴,但你總不能不向我低頭的!」羅經理說,自滿的呆注他的對手。
「未婚夫?你是誰的未婚夫?別裝像罷,我從現在起,就不承認我們之間未婚關係的存在!」屈小姐說完,走到裏屋把那份婚書取出,當面撕毀了。「老實說,你還不配作我的丈夫!拿塊鏡子照照,你比武大郎強了多少!」
「所以麼,」屈小姐說,「你就來了,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倒有丞相之體呢。」
「你吃醋麼?好極了,」屈小姐一屁股坐在王小姐的床邊上,冷冷的笑道。「我就怕你連這點骨氣也沒有!醋是吃越多越酸,酸中才有味啊!……」
羅子亮hetubook.com.com經理有他的把握,錢不能退回來,她就仍是他的未婚妻,那她就得接受他的忠告,打到法院去他也會勝訴的,她雖然撕了婚書,他那邊還保有同樣的一張可以證明呢!
她的確生了很大火氣,因為她的經理竟然違抗她的命令,說出責罵的話,未免有辱她的女性尊嚴了,她怎能忍受這種無理的惡行!野蠻的男人便等於是她的仇敵。她明白那久已計算好的日子將要提前來了,這也正好可以使堂兄知道,堂妹適才關於婚期的回答並不是虛假。
「這我倒有點不大明白,」屈小姐輕輕說,走到了門口,她本想喊茶房倒一壺熱茶的,但又半路收回她的原意。「未必你還有什麼移轉山川的辦法。」她重返他的面前,苦笑著說。「可憐的人,你別作夢了。」
「怎麼?你們原來講我麼?怪不得我覺著耳朵熱。」羅經理笑著說,和他的未來內兄握手。「我們好久不曾見面了,聽說您最近高升了,什麼時候到差?」
「你這是說假話,」堂兄非常認真的說,「男女之間一生最大的事情,就是結婚,因為結婚關係以後的整個生活幸福,若是把這件大事都可以隨便處置,作為一個達到法定年齡的知識婦女,那便等於玩弄自己的幸福了。」
她的態度那樣認真,彷彿不遵辦她就不客氣了。若在往日,委託商行經理恐怕早就聽命了,只要是她的命令,無論是申斥、訓誡和誇獎,都是他求之不得的恩賜。每當他馴服的依在未婚妻身旁時,就覺得整個天地都是他們的了,幸福使他向周遭的一切傲視。今天,當他胸有成竹,準備和未婚妻提出一件事情時,即令對方善意勸說,他都可能引起不滿的懷疑,而她居然說出極端無理的言語來反對他,他便給她以果決的反抗了。他的反抗形之於行動,便是仍然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有趣有趣,」委託商行經理跳起來,把關閉的窗子打開一扇,彷彿要看看街上,是否也像屋裏同樣的有趣。
「我仍然還不會抽烟,」他說道:「恰如我現在仍舊還姓屈一樣。」
當她退到外室時,原在外室的王小姐早在他們爭吵時溜到街上去,她料到他們之間將有事故發生,怕把她捲了進去,所以離開屋子就此逃開了。
「那你就不用管了!」
我們陪都商人們這時最時髦獲利的經營,莫過於「國際路線」的運用了,只要你能打通國際路線的關係,一切不成問題。商人競逐的國際路線,是指中印間空運貿易說的,雖說那時的空運僅限於軍用,但常常不知不覺就來了一批洋貨,這些遠涉重洋橫越駝峰的舶來品,既然能夠來到中國大陸,我們醉心洋務的高等士女,自然就樂於花費較高代價搶購為快了。國際路線這個新名詞既然走了鴻運,我們的華夏人民,就趁勢的加以發揮和利用。影響所及,多少年輕的女子,也在不甘人後壯大了膽子,陪伴那些來自新大陸的兵士們作消遣,而以粉香、笑顏,擁抱,……來經營新的國際貿易。這些女子們的不貞行動,儘管遭受一般人的卑視,在進口的貿易數字上一向以入超馳名於世的中國說,她們總算從美國士兵手中,賺下了一些美金,增多了出口貿易的統計數字,而為我們的國家賺了些錢。人間何世啊?……
堂兄屈文啟卻不像屈小姐預料那樣一擊便倒,她獲得了勝利,倘若屈小姐當真承認堂兄不悅耳之言,屬於盛情可感,那他不願因此而放棄職權。他否認他是當今的唐吉訶德,因為他既不會向風車拚力奮戰,也更不會把昔日的矛槍拿到今日來使用,比較一下,誰都分得出兩者的高低不同。因此,屈文啟承認他依然是現代人中的一員,對於堂妹把他推返十六世紀的讚譽,他卻只有敬謝不敏了。他承認對一位小姐揭發短處,和_圖_書容易引起她為保持自尊而強辯,那結果不過證明當事人不虛心罷了。依照堂兄的意思,即令他的理由全不成立,然而另外一件不能違反的鐵的事實,恐怕移到山姆大叔的國度裏,也難免遭致物議的。這鐵的事實就是一個和別人訂婚的女子,不宜於和其他不正派男人往還,那情形發展下去,可能影響未婚夫婦的愛情的,但這並非是反對堂妹結交男友,而是說應該在交友方面有所選擇,有點分寸(男女社交本是無可非議的),所以堂妹既和羅經理訂婚,再和美國士兵往來,這種往來又不必要,少不免在一般人面前劃上一些問號。堂兄屈文啟希望堂妹最好再鄭重考慮,諒來不致吃虧的。他還在特別聲明,凡是今天說出的言詞,全是基於對她親厚的緣故,語句之間可能欠缺柔和,但他出於善意則是事實,因而倘有言語不周到處,千萬請堂妹多多原諒。
羅經理伸手掏出錢夾,準備給對方有力的證明,打算以魔術家的手法,把一幕精采戲法變給屈小姐看,使她驚服於他掌握了證據,而不得不向他俯首降伏,那才最愉快呢。但當他遍尋半天發現不到那份訂婚書時,他恐慌了。「好,好,我去找找去。」他漫然無主的說道,要走了。
說到這位未來的妹丈,屈文啟對他似不具備若何好感,那是經過堂妹的介紹,他們兩人認識了的,其後他曾到委託商行作過專誠的探訪,三次以上的見面,若是讓他給這位親戚下個評語,他簡直找尋不出適當的措詞,只是在他的頭腦中,浮現著「莫名其妙」的感覺,如此而已。是一個既無見解又缺乏決斷的小商人,庸俗到使人感到過份厭煩,就像這樣的人物,居然能夠贏得堂妹的垂愛,真有不可思議的妙處。繼而當他明白這位未來的妹丈,不過是作為堂妹的玩偶,一切聽從堂妹任性擺佈,他也就洞悉了全般道理,瞭如指掌了。
未來的堂兄輕輕搖頭,回答一個領謝的笑臉。
「要錢麼?拿出證據來!」屈小姐沉下臉道。
「你就是沒有這種權利的!」屈小姐的臉色非常難看,局面顯然很嚴重。「對不起,請。」
羅經理不以為然的伸出手去,那動作,活像一個出現在舞台上的小丑。
以好勝見長,樂於在熱鬧場中扮演節目的屈小姐,趁勢把自己參加進來了。
「我放啥子賴麼!」羅經理揚眉不采的打著四川腔,「未必我躺一會的權利都沒有咯!」
「你也不行罵人呀!」屈小姐毫不讓步,也是氣出一副鐵青臉。
委託商行的經理今天顯得頗為頹唐,言談也不如往日那般起勁兒,一見人就擺起龍門陣來。第二支煙抽著時,他鑽進內室躺下了。他把兩隻皮鞋腳,擱在床頭上,雙手扣在胸前,恰如一個倒置大寫的「V」字,當他把兩隻胳膊伸到腦袋兩旁時,又有點像「X」了。
「你才知道我是壞蛋麼?對不起,你知道得太晚了。」屈小姐用鼻音說,「這只怨你瞎了眼睛了!」一經開始了對罵,劍拔弩張,再也不見斯文的氣氛了。
「我有我的自由,用不到你多嘴!」她撞回去,「我考慮什麼?交男朋友麼?這是我的社交自由!你憑什麼干涉我的自由,侵犯我的自由?」她只顧連珠炮般痛擊過去。
「你別拆我的台,」屈小姐抗議說,「住在一起,我們要結成聯合戰線的,不僅行動一致,言論也要一致,免得為人所趁,吃個大虧。說到羅子亮這位先生,訂婚是和他訂婚了,但他絕不是我的理想良人,所以……」
「也許作夢的人正就是你。」他照樣回敬過去。
「你們家裏把壞蛋當家常便飯麼?真是豈有此理!」屈小姐說,負氣的走到外室去。
但羅經理絕不遵從她的命令,他倒是作出堅持的反抗。
「你又罵人!」羅經理抗議,面孔像一隻大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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