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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傳

作者:Charles Gor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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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

第二章

以一個售貨員而論,我根本是一個笨蛋。高更自言自語著把一箱兜售的衣服從左手換到右手。他精疲力竭的望望四周,天色雖然很早,可是他已經倦得無法再繼續工作了。高更拖著沉重的步子轉到羅雷街。他雖然極不願意回家,但是在這個要命的沒有咖啡館的蠻夷之邦,他沒有另外的地方可去。推開大門,穿過草地,為了避免和他的岳母碰面,他輕手輕腳的從側門溜進屋子裡。
「我會讓亞米繼續唸書。」最後他說:「我有一張軍部開的支票。其中一部分錢是我的佣金。明天我就把錢取出來給學校寄去。」
「不要再和我鬥嘴了,保羅!」她說著走向屋角的書桌。高更跟在她後面。一疊美蒂手抄的草稿堆在桌上。高更看著那一叢叢歪歪扭扭的文字,心中想:「丹麥文,就連寫起來都叫人倒足胃口。」她順手拿起一本法文小說。美蒂正為一家丹麥報紙翻譯這本書。
這些人簡直莫名其妙,高更想。這些冒牌紳士以為法文能使他們氣質高貴,而美蒂卻為了金錢出售法文。當他們鞠躬如也的退去後,高更笑著說:「在這個國家裡,好像每一個人都是大人物。」
「為什麼一定要在藝術家俱樂部展出?」她問:「哥本哈根有許多能幹的畫商,為什麼你一定要把你的名字和那群無政府主義的流氓混在一起?」
「啊!當然,」高更說:「一切為了尊嚴。」
「情形也許會轉好一些,」他說:「藝術家俱樂部正預備替我開一次畫展。這是個使丹麥那群藝術販子大開眼界的機和圖書會。可能我還會賣掉幾張畫。」
「能不能賣畫並不就代表一個畫家的成功或失敗。」他說:「你怎麼能用金錢去衡量藝術?」
「高更先生!」他們同聲說。
「早了一點,」高更說:「對不起打擾了你們。」
「先生們!」高更說:「很冒昧的打擾你們上課,非常對不起。」
美蒂皺了皺眉頭:「左拉了解什麼是生活。他不單是一個愚蠢的浪漫詩人。除此以外,別人付錢給我翻譯左拉而不是洛第。我可不是為了自找樂趣才這樣做。我為了賺錢,先生,為了賺點辛苦錢。」
「我知道,」高更說:「我是一隻可惡兇狠的野獸,妳最好把我用鍊子鎖起來拴在外面。不過,我覺得這個國家有很多人活得很荒謬。假如這種想法是失禮的話,我向妳道歉,但是,我面對著的,仍然是荒謬。」
他墊著腳走過客廳門口,一陣輕揚的笑聲使他停了下來。笑得很清脆,很芳香,又很甜蜜,像一個荳蔻年華的少女,把她的青春都笑成花|蕾。他放下皮箱,推開門,走進去。他聽到美蒂說:
她正在教授三個於外交部供職的年經武官的法文,看起來,他們都有著英國紳士的風度。「在法文中,每一條規則都可以容許例外。」她操著一口流利的丹麥話。
「如果我要上教堂,我情願躺回羅馬教會的懷裡。」高更說:「我對馬丁.路德一點興趣都沒有,他使我想起巴黎股票市場上的惡霸。」
「這樣安排,你可滿意了吧!」他說。
「我明白,」高更譏刺的說:「和_圖_書有錢能使鬼推磨。妳還有沒有更好的見解?」
「你侮辱別人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美蒂正氣凜然的說。
高更低著頭沉思,讓亞米回家等於是安放一管使家庭爆炸的火藥。此外,亞米極喜愛他的學校生活。他生活在丹麥孩童中間感覺很愉快。他應該有權利留在使他快樂的地方。
「左拉!」他輕蔑的說:「陰溝裡的傳記文學家!你為什麼不翻譯洛第的書?每個人都要上廁所,只有左拉會挖空心思去想為什麼?」
「你總算接近事實了!」她說:「明年,後年,甚至再給你十年,成功的希望仍是一樣渺茫。」她拿出一封沉甸甸的信:「伊娜決定不再替亞米付學費了,他馬上就會被退學。」伊娜是美蒂的親戚。
「我看,你想進羅浮宮已經想瘋了。」美蒂也直視著高更:「難道你真的不關心孩子們?難道你真的不關心我?」
「你完全正確!」他同意的點點頭:「讓我們各人依照自己的方法尋找上天堂的路。」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這一隊人馬禮貌的回答:「高更夫人能在法文上給我們教誨,使我們覺得非常榮幸。生活在如此窮鄉僻野,我們應該向貴處一切多學習,多學習。」
「我愛妳!」他說:「我也愛孩子們。但是除了我的子孫,我要留給世人更有價值的東西。妳說我已經想瘋了,妳是對的。我比兩年前活得更有意義。雖然我已經囊空如洗,雖然我受到你們的輕視……」
「在丹麥,宗教信仰是一件重要的事。」她說:「剛來的時候,和-圖-書我就告訴過你,為了顧全面子,最好和我們一起去做禮拜,你根本不理會這件事。」
高更手裡提著一隻沉重的皮箱,沿著哥本哈根最熱鬧的史楚街走。四周尖銳刺耳的丹麥話使他感到非常頭痛。記得新婚的時候,他曾經覺得學美蒂講話是一種樂趣,但是他卻從來就沒有認真的學過。學講丹麥話就像臨何登的畫一樣,是一種開玩笑的行為。在丹麥住了將近六個月,他恨透了這裡的語言。他整個心靈只渴望聽到法語悅耳的抑揚頓挫。
以後再想辦法將錢還給盧昂總公司吧,這不能算是欺騙。他想。
大廳裡的報時鐘響了,美蒂拿起筆,用大拇指試試筆尖有沒有墨水:「我得趕工了,這章明天早晨就要付印。」
「這是我的國家。」美蒂說:「我在這裡比在你的國家裡快樂。我不願你傷心,保羅,以你這樣一大把年紀,你應該早就明白乞丐沒有東挑西選的權利。」
「先生們!笑話講完了,讓我們再回到莫里爾優美動人的文字上。」
其中一個年輕人笑著說:「別人告訴我,法國人的生活也和他們的文字一樣。」
他俯身下去吻吻她,但是她轉身過去,讓他的唇輕輕地在她左頰擦過。由她鬢邊溢出的清香使他心旌搖蕩。他在她身邊呆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當他走出客廳,身後湧起一陣筆和紙摩擦的聲音。這種沙沙的聲音使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老師開革的頑童。
「也許亞米會高興。」她說,輕描淡寫的。有時候,高更想,美蒂只希望他一敗塗地,永遠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翻身。陷得愈深愈好。落到底時總不能再往下陷,只好往上爬。但是,她錯了,他想,如果我真的陷在底下,我一定會留在那裡,使那些和我一起陷在深淵底下的人快樂。
「你瞧不起左拉,但是他有得是辦法賺錢!」她憤怒的說:「你和你的塞尚,你的寶貝畢沙羅,你的馬奈和莫內統統給我滾下地獄。你的妻子可以像牛馬一樣工作,兒女可以沿門求乞,你也可以關著門繼續畫你那賣不出去的廢物。」
她轉身過去,雙手緊緊的握著。
「左拉是一個卑鄙的人,」高更說:「他毀謗塞尚,雖然塞尚有缺點,但是塞尚是一個神奇的天才畫家。左拉對繪畫根本一竅不通。」
「對於你是個天主教徒的事她一直耿耿於懷。」美蒂說:「現在,她終於發現你連天主教也不信!你是一個無神論者。」
三位外交官一齊向高更鞠躬為禮,使高更想起了在紅磨坊跳康康舞的女郎。
「你看見一個人蓄了滿腮鬍子就說他口袋裡藏了一枚炸彈,這未免離題太遠了。」高更說:「我敢打賭沒有一個藝術家俱樂部的會員知道無政府主義是什麼鬼玩意?再說,你們的國家畫廊又不會邀請我去開展覽會。」
「為什麼她會改變主意?」高更問:「當初是她自己的意思要擔負亞米的學費。」
美蒂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先生們,這是我的丈夫,保羅.高更。」
自那些武官走後,他們一直用法文交談。現在,美蒂尖了嗓子用丹麥話說:「對不起,保羅,我還有別的事要做。我們兩人之中www•hetubook.com•com總有一個人要想辦法賺點錢。我們總不能一直要母親給你錢買香菸、買油畫顏料。我們必須保持最後的一點點尊嚴。」
美蒂笑起來,其他的人也跟著她笑。高更咳了一聲。三個年輕人一起轉過頭來,整齊得像一排軍隊。美蒂止住了笑,顯然的,她不願被人打擾。她沉著臉說:「保羅,你回來早了。」
他和丹麥人相處得並不成功。不但他的畫毫無進步,就是他經營的一點小生意也無利可圖——他替盧昂的丹尼公司推銷成衣。
「你的家只有在這個國家裡才活得下去!」美蒂刻薄的說:「別人賞你飯吃,你連正眼都不瞧他們一下,這未免太不成話了,據說你們法國是以禮儀之邦出名的。」
高更莊嚴的坐下來,他傾斜著身子,直視著他妻子的眼睛。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中的譏諷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鋼鐵般堅定的意志:「總有一天,妳所說的廢物會掛在羅浮宮中,供千千萬萬的人瞻仰。」
「繪畫!」美蒂的聲音充滿了恨意:「難道你還不知道我討厭這兩個字嗎?我恨透了那玩藝兒,我恨透了那股怪味。」
「對於一個卅七歲而不能養家活口的大男人,你要別人如何的看重你?」她問:「無論在什麼地方,失敗者終歸是失敗者,保羅,你就歇歇手吧。我求求你,這並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我要你認輸,從頭再幹起。」
「這和宗教又有什麼關係?」高更安靜的問:「我是個自由思想的人,難道亞米會變成什麼妖魔鬼怪不成?」
「你嫁了一個畫家,美蒂,那真是天大的不幸。」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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