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６
「你最好趁現在把麻醉病歷重新整理一次，所有細節的地方都要再檢查一遍，有沒有醫療上應注意而未注意，或者處置不當的地方都要改過來。」
「現在當然是全力安撫病人家屬，協助處理善後問題，」黃秘書停了一下，「我們有一項特殊病例的教學研究經費，可以免除掉病人的全部醫療費用。」
「時間差不多了，你們要不要先過去加護病房準備一下，我隨後就到。」
「我們做子宮鏡並不灌空氣到子宮去。當然，你說在手術過程中從子宮內膜吸入空氣，導致肺動脈氣體性栓塞。這個可能也不能完全排除——」徐凱元評估了一下可能性，「如果是談判呢？」
「機率不高，但我不敢說，絕對不是肺部動脈氣體栓塞。」
「加護病房那邊情況怎麼樣？」徐凱元問。
電梯來了，他們擠進擁擠的電梯裡，談話暫時中斷。隔著人頭，邱慶成對熟識的人打招呼。關欣則始終低著頭，想她自己的事。
「要看其中的是非曲直，還有醫師的過失程度，」黃秘書搖搖頭，「並沒有一定的行情。當然，如果價錢不高，幾個醫師共同負擔，加上醫院也許可以分攤一些費用，也不失為一個簡單的辦法。」
「全部。」關欣和邱慶成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回答。
「瞳孔對光反應非常微弱，」關欣拿著手電筒照射病人雙眼瞳孔，「通常我們的做法是，讓病人在加護病房繼續接受急救之後在那裡宣布死亡。」
「這是最後的辦法，反正不會更壞了。」邱慶成聳了聳肩。他沉默了一會，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倒是病人家屬。在心律調節器裝好之前，徐院長和關醫師要不要出去說明一下狀況，好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在急救藥注射約一分鐘之後，邱慶成的心臟按摩稍停了一下。他看見所有的監視器顯示又回到了急救前的樣子。病人對於所有急救幾乎完全沒有反應。
「我很遺憾，」關欣也脫下口罩，直接而明瞭地說，「朱慧瑛因為對麻|醉|葯物特殊的反應，造成了突發性的心臟麻痺，並且肺部併發積水，目前我們正在急救中。」
「發生了問題？」
「我拜託邱慶成他們心臟外科醫師從頸靜脈裝設一條傳導線到右心房，暫時接上外部人工心律調節器，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關欣歎了一口氣，「我想目前最迫切的事應該是先讓心臟跳動起來吧。」
「朱慧瑛家屬。」
「關醫師不要把它想成賠償，應該說是道義性的補償。換成病人的角度想想，畢竟她是好好走進來的。」黃秘書說。
「你們下麻|醉|葯不是都有一定的劑量嗎？」
「訴諸法律訴訟？」徐院長撫著下巴，思考著什麼似地，過了一會，他轉身過來看著關欣，「關醫師，你想病人心臟是麻|醉|葯物的關係嗎？過去我好像沒有見過那種白色靜脈注射用的麻|醉|葯。」
「到底怎麼回事？」關欣問原先的麻醉護士。
「我只是一種直覺，」他笑了笑，「你知道，每個人都會有一些直覺。」
「別難過，麻醉有時候就是這樣，」關欣蹲下來，陰暗中，她可以看到麻醉小姐臉上的淚痕閃動著光，「這不是你的錯。」
「她人呢？」關欣問。
「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關欣發現那位麻醉小姐在控制室外面的污走道。玻璃窗戶外正好照射進來正午亮麗的陽光。她背著陽光，孤單地坐在裝滿點滴液瓶的紙箱上。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可是不管是對麻|醉|葯物的過敏，甚至是最棘手的惡性高熱症都不可能用這樣的方式表現，」關欣搖搖頭，「在心室顫動發生一、二分鐘之前，所有監視器上顯示的數據是正常的。」
「病人家屬呢？」
「一般都是由醫師付出一筆雙方都同意的和-圖-書撫卹費用或喪葬費用。」黃秘書表示。
現在關欣的臉色已經不再那麼輕鬆，她幾乎是衝進第九手術室。
心臟按摩的位置已經換上了另一位住院醫師。關欣放下手上的電擊板，掩不住低沉到底的心情。
「你覺得家屬會採取什麼行動？」
現在是第四次電擊了。關欣在正負極導電板上抹上導電軟膏，輕輕地把導電板分別貼接在病人胸前以及左腋下側胸，好讓電流能夠通過心臟。
「再來就看他們進一步的行動了。也許他們能夠接受這個結果，不過目前看起來機率不大，我們最好是做最壞的打算。我想，他們可能先提賠償要求，萬一談判破裂，再訴諸法律訴訟。」
「看來要弄清楚原因只剩下病理解剖了。」徐凱元說。
邱慶成沒說什麼，他又跳上手術台，繼續心臟按摩。一個麻醉護士拿著充滿bosmine的5cc注射針筒站在一旁，她關心地問：「還要再注射嗎？」
「不是麻|醉|葯劑量的問題。」
手術室裡，麻醉護士站在病人頭側，一手緊扣氧氣面罩，另一手正不斷地捏擠氣囊。手術台周圍則圍滿了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把病人側身過來，塞入心肺急救硬板。等硬板塞入之後，病人又被翻回正躺的位置。邱慶成一下子就跳上手術台，跪在病人右側，準備開始心臟按摩。
從二樓升上四樓，電梯門再度打開。他們從電梯出來，走在轉往加護病房的路上。
邱慶成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可是醫療費用不高。」徐院長表示。
靜下來，靜下來，關欣不斷地在內心告訴自己。怎麼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她也想不出來為什麼。
「現在怎麼辦？」
「我們正在盡力搶救她的生命。」
住院醫師沒說什麼，他在病歷上記錄著。寫著寫著，他忽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關欣，語重心長地說：
顯然大家沒有更進一步的意見。徐凱元看了看錶，他對關欣及邱慶成說：
「目前我們也搞不清楚，」關欣搖搖頭，「只知道是心臟先出了問題，我從來沒有碰過這樣的事。」
「你知道，我現在需要別人的意見。」
但是她想錯了。
「什麼心理準備？」徐院長問。
「可以讓我和她最後再單獨相處一會嗎？」
「等一下你記得等徐院長過來了，再一起去宣布死亡。」邱慶成說。
「他們把心律調節器又試了一下，還是沒有什麼反應。現在只能繼續做心臟按摩，看我們什麼時候過去宣布死亡。」
「不過關醫師好像很堅持她沒有過失，不肯讓步？」徐凱元說。
「見鬼了。」關欣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咒罵著。
關欣停下來定定地看著邱慶成，彷彿希望邱慶成多說些什麼似的，但是邱慶成沒有。
「也許是她的體質特殊，」關欣停了一下，「現在我們還沒有辦法確定。」
沿著插好的氣管內管，關欣把抽吸細管伸入肺部內，抽出許多粉紅色泡沫狀的液體。情況不妙，這是心臟無法壓縮輸出血液的後果。這些從左心室、左心房一路回堵到肺靜脈，肺微血管的血液撐破了微血管壁，充滿在肺泡裡，和其中的空氣混合成粉紅色的泡沫液體。現在肺水腫愈來愈嚴重，整個肺臟泡在一片粉紅色的汪洋裡，再也無法交換氣體。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他們又並肩往前走，走了沒幾步，關欣淡淡地笑了起來，「你的勸告包括你自己我都不能信任嗎？」
現在心臟按摩的位置又換成了另一位住院醫師，邱慶成正在調整心律調節器，看得出他們都已經滿頭大汗了。
「打幾cc，關醫師？」護士又再問了一次。1cc是一瓶bosime注射液，大概就是一次急救的分量。
她從口袋掏出今天的手術預ｈｅｔｕｂｏｏｋ.com.ｃoｍ定表，用紅色簽字筆在這台手術的前面打上一個大大的勾。第一、二、三、五、九、十開刀房，這區一共有六間這樣的手術房，每一個手術房都有麻醉護士和住院醫師，包括護士的管理、住院醫師的教學以及病人的生死安危都是她的責任。她看了看錶，十一點半，預定表上只剩下幾台手術還沒有打勾，而且不是大手術。關欣心想，這會是她單調繁忙的麻醉生涯中難得的一個快樂日。
鄧念瑋不再發出問題。他對著站在面前的徐院長、關欣、邱慶成醫師以及加護病房的醫護人員鎮定地說：
關欣的目光很快掃過所有監視器顯示的數據，心電圖監視器上完全看不到正常心電圖規律的波形跳動，取代的是顫抖似的直線，關欣暗暗叫著：天啊，VF（Ventricular fibrillation，心室顫動）。病人的平均血壓只剩下20mmHg上下，監視器無法讀出任何收縮、或是舒張壓。除此之外，動脈血氧飽和監視器也因探測不到任何脈動，發出嗶嗶嗶的警告訊息。這一切都顯示病人正處於毫無心臟血液輸出的瀕死狀態。情勢又急又猛，惡劣得超乎想像。
在場的人都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心電圖監視器螢幕上的變化。電擊之後，畫面上出現幾個怪異的大|波動，持續了幾個畫面，令人失望地，又回復了顫抖的直線。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地問。
「手術快結束時，一切都還正常，我看到徐院長的內視鏡才從子宮退出來，心電圖監視器螢幕忽然出現了幾個類似傳導性阻斷的心律不整。正要處理，心跳忽然變慢，從每分鐘四十幾跳、三十幾跳、二十幾跳，我急著要出去喊醫師，一回頭，變成了ventricular tachycardia（心室跳動過快），然後是心室顫動。」
兩個醫護人員一下子消逝在開刀房的自動門之內，就像他們出現那麼地突然。鄧念瑋甚至懷疑剛才的對話是否發生過。他在開刀房門口踱來踱去，覺得忿怒無比。
「可是她是好好地走進這個醫院裡來的啊。」聽到那麼多的不清楚、不確定，讓鄧念瑋覺得心寒不已，事情完全不對勁。
麻醉護士陸續把中央靜脈、動脈導管抽血的檢查報告交到關欣手中。然而，這些報告都只能反應出急救當時狀況的第二手資料，對於問題發生的原因幫助不大。
關欣及邱慶成點點頭，離開了。
關欣快步走向第九開刀房，然而她並不真正覺得緊張。她覺得安全的另一個理由是第九開刀房的手術醫師，徐凱元教授，目前的醫學院院長。他是個小心翼翼的婦產科醫師。自從擔任醫學院院長的職務以後，他幾乎不再進行危險的大手術。
關欣也對他笑了笑。
「邱醫師，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要告訴我？」關欣問。
等到關欣走近第九手術室了，正好該手術室負責的麻醉科住院醫師從手術房衝出來，用極高的分貝對她喊著：
「準備第四次電擊，調整電壓二百五十伏特，」那是最高電壓的極限了，「所有人員離開。」
關欣和邱慶成靜靜地看著徐凱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只是幫忙，」他攤開雙手，「就像早上陳心愉的手術你幫忙我一樣，人需要互相幫忙嘛，不是嗎？」
「鄧先生，」徐院長脫下口罩，他們見過一次面。「朱慧瑛手術的時候，麻醉上發生了一些問題，我請麻醉科關醫師跟你說明。」
三點十分，他們在加護病房關掉呼吸器的電源開關。
「你是朱慧瑛家屬？」開刀房外勤護士再作確認之後，對他介紹穿著綠色無菌衣的兩位醫師，「這是婦產科徐院長，以及麻醉科關醫師，他們有事要https://m.hetubook.com.com跟你說。」
他們走向電梯間，按電梯鈕，站在門口等候。關欣對邱慶成說：
「邱醫師，不好意思，把你牽扯進來，給你添麻煩了。」
「剛剛說要出去透一下氣。」
「記住，等一下我們過去只是宣布死亡。不管家屬有什麼問題，或我們自己有什麼意見，都明天下午一點鐘再說，好嗎？」徐凱元說。
關欣指示住院醫師重新謄寫那張亂七八糟的麻醉記錄單，把所有的記錄，心電圖變化、導管裝設、心臟電擊、心肺按摩、抽血檢驗數據，以及詳細用藥時間、劑量都清楚列記。並且把新舊記錄一一比對。
「萬一病理解剖結果是肺部動脈氣體栓塞，對院長恐怕非常不利——」
「關醫師，」一直靜坐在手術房內觀看急救過程的徐院長終於走了過來，他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碰——電擊的聲響。
手術房裡擠進愈來愈多的人，忙碌不堪。關欣抓起藥品車上一大把貼好標籤的注射藥品一邊打、一邊念出藥物的劑量，好讓麻醉小姐記錄：
「朱慧瑛這個病例，有沒有任何可能——，」徐凱元在遣詞用字，「像是對麻|醉|葯物的過敏？或是其他和麻醉相關的原因，導致病人的死亡？」
看著關欣以及邱慶成離開，黃秘書悄悄走近徐凱元，低聲地說：
「她現在人怎麼樣？」鄧念瑋問。
她一臉受過驚嚇的表情，她說：
現在關欣、邱慶成坐在徐院長室的辦公室裡，綠色無菌服都還來不及換下來。院長室黃志雄秘書正好打完電話走過來。黃志雄經歷了三任的醫學院院長，擔任院長室秘書已經十幾年了。
「Diprivan。」關欣搖搖頭，「這種靜脈麻|醉|葯物是一種很安全的藥物，我們已經有數千例的經驗。何況全世界從來沒有類似心臟衰竭的報告。」
聽完這一連串的醫學名詞，鄧念瑋有點愣住了。他搞不清楚朱慧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撫卹費用大概是多少？」
「一切都很正常。」麻醉小姐點點頭，激動地說，「好可怕，一瞬之間，根本措手不及。」
徐院長看著站在旁邊的邱慶成，他問：
「好吧，那就通知加護病房，請他們接手吧。」他說。
徐院長點點頭。他們起身離開朱慧瑛的病床，留著一個護理人員在他們身後把隔離布幕拉了起來。
「可能是特殊的反應，我們目前也不清楚。」
搶救她的生命？朱慧瑛只告訴他是很簡單的手術。這個變化太大了，鄧念瑋只覺得心情好像被一隻巨大的手捏得透不過氣來。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我已經把電壓調到最高，心臟一點反應也沒有，」他抬起頭，對著走進來的徐院長及關欣搖頭，「她的心肌完全壞死，像被原子彈炸過一樣，一點功能也不剩了。」
「關醫師，第九開刀房急找。」關欣聽到開刀房廣播時，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急迫性。
邱慶成看了徐院長一眼，決定繼續去準備他的心律調節器導線，不再說話。
「有沒有可能是肺動脈氣體性栓塞呢？」邱慶成問。
「他們麻醉科一個主治醫師負責五、六間手術房，不可能每一次都在現場。」
「這份病歷你不用簽名，」關欣在新的病歷上大大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真要坐牢我一個人去，你有空來探訪我就好了，別忘了帶些好吃的東西給我。」
徐凱元皺了皺眉頭。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在辦公室踱來踱去。
「關醫師，謝謝你。」
「在心律不整發生之前血壓、血氧、呼吸都正常？」關欣問。
「這可以想想辦法。」黃秘書停了一下，「她不可能沒有過失，好比事情發生時她就沒有在現場，是護士叫她過去，她只是參與急救。ｈttps://m.ｈeｔubｏoｋ.ｃｏｍ.ｃom」
關欣點點頭。她走向麻醉機，發現麻醉護士並不在位置上，一位住院醫師正坐在麻醉護士的位置上，接替她記錄著監視器螢幕上不斷變化的數據。
「我們很遺憾，」徐院長拍他的肩膀，「但是我保證一定會盡全力急救朱慧瑛，有什麼進一步的消息，我們會立刻通知你。」
「我覺得訴訟失敗的話代價太高了，能和解當然是比較簡單的方法，」他皺著眉頭，「萬一病理解剖結果是肺部動脈氣體栓塞，那就是手術時應注意而未注意的疏忽，足以構成法律上的過失致死。可以吊銷醫師執照，還得坐牢，更不用說院長、教授的職務——。」
關欣驚覺到她正在失去病人的肺臟，這使她覺得非常不舒服。光是病人心臟的問題已經叫她頭痛萬分。她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把氧氣氣囊交回給另一位麻醉護士，又開始發出一長串的指令：
「法律可不管這麼多。」黃秘書附到徐院長耳邊，「她總是有一些過失，我們可以給她一些壓力。」
「Bosmin 1cc（腎上腺素），xylocaine l00mg（鈉離子通道阻斷劑，治療心室顫動用藥）注射，另外，Sodium bicarbonate、calcium chloride全部幫我準備好。」關欣衝過去接替麻醉護士的位置，連珠炮似地發出一連串醫囑，「給我咽喉鏡，準備插管。」她必須優先建立安全可靠的呼吸道，此外，她得把所有的人都找進來，「你去通知這一區所有的住院醫師，以及沒有看手術房的護士小姐，請他們全部過來第九開刀房。」關欣吩咐麻醉護士。
「怎麼可能？」關欣不可思議地搖著頭。
他並沒有時間生氣。急救的結果怎麼樣？要不要通知朱慧瑛的家人？怎麼交代那張手術同意書？還有最近到期的幾張支票怎麼辦？太多的問題澎湃洶湧地湧向他。
「待在現場不肯離開。他好像有許多問題，逮住人就問，」黃秘書停了一下，「看起來，家屬可能無法接受結果。」
邱慶成立刻跳上手術台，他挺起腰桿，伸直手臂，雙掌交叉在病人胸前，開始心臟按摩。他每用力下壓，心電圖上就呈現一個山峰似的起伏。情況並不理想。血壓收縮壓雖然上升到70至80mmHg之間，但舒張壓仍不超出l0mmHg。
邱慶成放下了手上的心律調節器，走過來關欣身旁，他低聲地說：
關欣接過咽喉鏡，在幾秒鐘之內就把氣管內管插到正確的位置，「Suction（抽吸器）！」她叫著。
第九開刀房進行的是子宮鏡手術。那是用來診斷或者治療各種子宮內膜病變的手術。手術的過程並不複雜，婦產科醫師沿著陰|道，通過子宮頸把內視鏡伸入子宮，從外部灌入生理食鹽水後，子宮鏡就可以在飽脹的子宮內部進行觀察。有時從子宮鏡發現一些內膜沾黏，手術醫師還可以透過子宮鏡做簡單的分離、切除。事實上，接受子宮鏡的女性多半年輕，沒什麼慢性疾病。麻醉醫師不需要插管全身麻醉，只要給予簡單的靜脈麻醉就可以了。
聽到醫護人員喊著朱慧瑛家屬時，他應聲走了過去。他並不習慣這樣的稱呼，可是他在手術同意書上面簽了名，也蓋了章，並且在關係欄填下丈夫兩個字。
「從病人的心電圖檢查報告以及年齡來看，這樣的機率不高，」邱慶成也搖頭，「特別是急救的過程我全程參與，也在病人身上裝置了心律調節器，我不認為是急性心肌梗塞引起的。」
關欣點點頭。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監視器螢幕。m.hetubook.com.com她一臉不解的表情。
「關醫師，謝謝你。」
「我想一時之間要得到共識可能不容易，好在目前只是交換意見，也許我們都該再去請教一些專家的意見。」徐凱元作出制止的手勢，「我覺得對家屬的醫療說明會愈快愈好。黃秘書，請你通知病人家屬及醫院警衛。我想，就訂在明天下午二點吧。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請大家一點鐘到這裡再開一次會前會，屆時，我們也許有病人家屬進一步的反應，那時候再確定說明會的內容，如何？」
怎麼會這樣？他們不是還有夢想沒有實現嗎？日子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來，是誰拿了一把大剪刀，忽然就要剪成一刀兩斷？
「那是什麼問題？」
「我自然有我的道義，但不是給錢。」關欣的聲音有些激動。
關欣及邱慶成正要離開院長室，被徐凱元叫住。
「我不要做麻醉了。忽然間，什麼都失控了。我不要做麻醉了。」
「推心臟電擊器過來，愈快愈好，」她看見一位住院醫師，「你幫忙從股靜脈建立中央靜脈導管，另外，打條動脈導管，抽動脈血液氣體檢查，我要連續性的動脈血壓、中央靜脈壓監視。」
「Bosmine 3cc，calcium Chloride（鈣離子補充液）l0cc，sodium bicarbonate（鹼性中和液）60cc。」
「這樣做有多少把握？」
「當然。」
「關醫師，快點，CPR（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心肺復甦急救）！」
「有沒有可能是急性心肌梗塞？」徐凱元看著邱慶成。
「我和你一起去。」邱慶成本來要走出開刀房，一聽到CPR之後立刻回頭，從後頭追了上來。
徐凱元又在開刀房內踱了一圈。過了不久，他終於下定決心。
手術才結束，手術室裡散落了一地的是各種血壓、心電圖及動脈血氧監視器及麻醉機與病人的連接管線。這些監視器正閃動著各式紅色的警鈴訊號，並發出吵雜的警告聲音。滿地是紅色的血跡、綠色的布單、零碎的線頭。開刀房的阿嫂正迅速地清掃房間。
「我沒有什麼過失，」關欣搖著頭說，「我不贊成賠償。」
「好吧。」邱慶成停下了腳步，轉過來看著關欣，很鄭重地說，「我覺得，從現在開始，你只能靠自己。不要輕易信任別人。」
這是關欣忙碌的麻醉醫師生涯中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她走出手術房，正好遇見邱慶成笑嘻嘻地走過來，對著她說：
鄧念瑋並不喜歡坐在病人等候區，可是他別無選擇。朱慧瑛告訴他那只是很簡單的小手術，何況她並沒有告訴家人這件事。鄧念瑋做過很多不盡理想的事業與投資，欠下一屁股債務，是朱慧瑛解決了他的災難。在他做生意的期間，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在酒廊認識了朱慧瑛。朱慧瑛大他三歲，離過二次婚。認識不久，朱慧瑛就決定結束酒廊的生涯，與他住在一起。朱慧瑛的家人並不贊成他們的婚姻，朱慧瑛擁有一棟房子和可觀的錢，他們認為鄧念瑋是為了錢和她在一起。習慣性流產的結果，使得兩次的婚姻裡朱慧瑛並沒有生育。鄧念瑋覺得這和她早期那些亂七八糟的酒廊生涯有關，可是他從來不和她提起往事。他們希望能夠擁有自己的孩子。只有未來才是重要的。
關欣和邱慶成還沒走遠，被巨大的聲響震懾住了。那是一陣淒厲的嘶喊，不尋常地持續了好久，轉化成為男人的嗚咽。
「只是一種直覺。」邱慶成不安地笑了笑。
「目前還不至於，」黃秘書面色凝重，他想起過去處理過不少的醫療糾紛，「不過宣布死亡以後，等其它的家屬到了，人多意見雜，那時候就很難說了。」
那是她意識到事態嚴重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