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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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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7

第二章

陳心愉吐得涕淚交錯,眼眶、鼻子都已經紅腫,到最後吐無可吐,光是乾嘔。
後來那個孩子成了他坐牢時唯一的牽念與心靈的依靠。
「政治問題?」
送走醫療人員後,總統走進陳心愉的病房,看見她仍然甜甜地睡著。
「爸爸向你保證,爸爸做的事都是對的,以後你長大就會知道。」
「徐主任,你找我來開會,又不堅持重新裝置內植式中央靜脈輸液導管,你明明知道這樣下去,陳心愉會出大問題的!」
他從來不是一個好爸爸。
看著唐國泰。唐國泰撫著下巴,不說一句話,現場一片沉靜。
「我有一個朋友的女朋友在長安東路黃維明那裡才做完子宮內膜刮除手術,你方便過去接她,送她回去嗎?」
「睡醒了?」總統問心愉。
「早上八點半是汝娟檢查的,上面記載:經灌沖之後可見回血,輸液速度稍慢,判定:功能正常。」
現在嘔吐的感覺似乎好了一些。電視上正在播放夜線新聞。看來總統似乎有個忙碌的一天,他回到總統府,接見了外賓,又出席了一場晚宴。
「大小姐,你整天躺在這裡,你的Port-A-Cath又沒有什麼大問題。蘇醫師的病人那麼多,忙都忙不完,哪有空過來給你簽名?」
「你們怎麼賭無所謂,問題陳心愉是總統的寶貝女兒。」
總統點點頭,也對她笑了笑。看著她走出病房。
不知道是沒有聽到,或是沒有理會這個建議,總統又自顧地走進病房去了。
發燒當然要懷疑感染。特別是手術所造成的感染。站在投影機前住院醫師很想這樣回答。可是這裡輪不到他說話。他只是沉默地看著徐大明。而徐大明似乎也不打算說話。
「四點鐘呢?」
「你一直都在這裡?」
「補鍋法?」
「你的意思是說,照這樣下去,陳心愉一定會出現血管栓塞的併發症?」
「有件事想麻煩你,不曉得方不方便?」
「關於下午要開始的化學治療,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意見?」趙院長問。

「怎麼了?」陳心愉又瞪著大眼睛問。
「你可不可以跟他要張簽名照片,我要拿去給同學看。」
那時候,他常常夢見孩子發高燒、痙攣,半夜在獄中驚醒。醒來後開始一個人暗自啜泣,那個孩子是他心中最軟弱的部分。那一天之後,他忽然領悟到,他要為這個小女孩活下來,終有一天,他要向這個孩子證明一切。
「是。」王主任點了點頭,「報告總統,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等心愉睡醒,通知你過來?」
「你愛爸爸嗎?」


「要不要通知徐主任過來看看?」護士小姐又問了一次。
何醫師又鞠了一個躬。
「現在流速似乎是快了一些,」他終於宣布,「不過恐怕沒有回血了。幫我記載在病歷上。」
「還沒有。」何醫師謹慎地回答,目光中充滿了疑惑。
趙院長交抱著手在胸前,似乎沉思著。
他們把值班的住院醫師找進陳心愉病房時,輕輕地打開了床頭的日光燈。
「嗯。」心愉點點頭,她一睜開眼睛就看見總統坐在病床前看著她。沒有記者,沒有隨從人員。一切像是一場美好的夢,「我睡了多久?」
掛在閱片架上的那張手術後X光片如果不仔細看,和普通的X光片沒有什麼差異。除了正常的胸部結構外,可以在左側胸前看到Port-A-Cath圓形的注射平台,平台連接著輸液管,往體內沿伸到鎖骨下靜脈,進入上腔靜脈,通常終點都幾乎接近右心房了。然而在陳心愉的X光片上,輸液管才進上腔靜脈就終止了,輸液管的尾端離心臟還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
唐國泰也沒說什麼,他只看了邱慶成一眼。邱慶成立刻會意似地從座位上站立起來。
心愉看見護士小姐的眉頭微微地蹙了一下。
「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徐大明總算停了下來,他回頭對蘇怡華笑著,「從前中國鄉下有種專門幫人家https://m.hetubook.com.com修補鍋子的工匠。做飯的人把鍋子打破了,請鍋匠來補。鍋匠一面用鐵片刮除鍋底的煤垢,一面趁主人不注意的時候,沿著裂痕把縫隙敲得更大。等煤垢刮除乾淨,主人驚見裂縫那麼大,感激地說:『今天要是沒有碰到你,這個鍋子不能用了。』等到鍋子補好了,主人高興,鍋匠也得到一個大紅包,皆大歡喜。你聽過這個故事嗎?這就是古人說的『補鍋法』。」
「三十八度左右的發燒到底怎麼回事?」
「萬一三更半夜點滴速度又慢下來,怎麼辦?」
「致命?」
「早知道你要他的簽名,開刀的時候乾脆請他直接繡在皮膚上就好了,」護士促狹地開她玩笑。
他邊說邊走向辦公桌前方的錄影機,把錄影帶塞了進去。很快,護理長的尖叫聲以及唐國泰和徐大明扭打的畫面出現在螢幕上。
「我明白。」何醫師又深深地點了一個頭,像收到了一個貴重的禮物似地充滿了感激的神情。
「外科蘇怡華醫師,你昨天見過,總統也見過。」
「到底怎麼樣?」心愉問。

「要不要打開日光燈?」看護問。
心愉點點頭,可是她看起來非常虛弱。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內植式靜脈導管使用得很好,沒有併發症產生,治療上也十分順利的話,那我們就恭喜陳心愉,恭喜總統,也恭喜大家。」
他無法回答,只能問:
「要靠主任多提拔。」何醫師點點頭,不知道還該回答些什麼。
理想的輸液管終點位置應該在上腔靜脈深部靠近右心房,那個位置血流量大,注射液被稀釋的速度也相對增快,很少發生任何併發症。然而目前的位置正好位在鎖骨下靜脈進入上腔靜脈血液轉彎的地方。一方面血流流速較慢,容易在血管壁堆積血小板及其它凝血因子,另一方面,當刺|激性很強的化學藥劑從輸液管出來,正好面對上腔靜脈血管壁,誘發血管壁產生許多凝固的因子,又加速血液的凝固。長期下來,血管栓塞就無法避免。
等蘇怡華簡要說明了輸液管位置和血管栓塞的關係以及提出最新的期刊報告後,全場默然無聲。
蘇怡華並沒有聽見會議的內容,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閱片架上那張陳心愉手術後的胸部X光片。他直覺那張胸部X光片不太對勁。
幾乎同時唐國泰和徐大明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怒目相對。
「不早了,你走吧。」
「幫我把床搖高,我睡不著。想看電視。」
「你真的不要爸爸來陪你?」
「你是說,要我胸前這個插頭出了問題,他才會來看我?」
「不是,昨天唐國泰還開了記者會。」徐大明沉默了一下,「你知道內植式輸液管手術做得不好,有些併發症是致命的?」
點滴架上現在掛著瓶瓶罐罐的注射藥劑,零亂地接到點滴輸液管的三叉接頭上。
「我們還有一些別的往來,」王世堅停了一會,「我相信她應該很懂事才對。」
「你為什麼不提出來?」
住院醫師沒有說什麼,他一邊灌沖,一會兒停下來看看點滴流速,一會兒又把點滴拿下來,觀察回血。
「他已經告訴你了。不是感染就不是感染。」唐國泰拍著桌子,也加入戰局。他提高了聲音,「要不然你找他來開會做什麼?」
「這回我真的欠你一個人情。」他說。
「糟糕。」蘇怡華幾乎驚叫出聲。
「你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所以我說是政治問題。唐國泰畢竟是外科醫師,開刀房都操在他們手上,而且現在併發症還沒有發生。我不明白他們是真的不曉得嚴重性,或者是衝著我存心想賭賭看。」
「手術後發熱不是什麼大學問,你大可不必在這裡炫耀,」徐大明有點火氣大,「我問你,你可知道萬一是手術後感染還繼續做化學治療,血液裡面的免疫力一旦降低,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蘇醫師是不是有什麼意見?」趙院長看見了蘇醫師奇異的表情。
那時候他坐在階梯上,跟監的調查人員遞給他一支香煙,警告他局勢緊迫,可能隨時都會入獄。他抽著香煙,https://m.hetubook.com•com想起自己的一生。也許是因孩子不願挨針的哭聲,讓他覺得活了一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保護,毫無由來地,竟在雨中號啕大哭。
「大家知道的部分就不用再講了,」趙院長抬手作出制止的手勢,「你認為發燒到底是不是手術後感染所引起?」
總統單獨地坐在床前,看著心愉。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從十五樓的窗戶映射進來,陳心愉躺在病床上,輕輕地翻了一個身。總統起身幫心愉把手臂放入棉被中。他忽然感覺到經過化學治療後,她的手臂是變得如此的羸弱。看著孩子天真的臉龐,想起即將加諸於她的化學治療,痛苦的折磨,總統忽然覺得無比的內疚。

「看起來速度是比較慢。」住院醫師把生理食鹽水滴液控制轉開全速,看著點滴流速。他皺了皺眉頭,關掉所有注射藥劑,把生理食鹽水點滴瓶從架子上拿下來,放在地上,檢查回血。他們等了半天,沒有血液從Port-A-Cath接頭回流出來。
「蘇怡華要是這台刀沒有開到很不甘心,沒問題。你要是覺得自己技術很好,那也很好。你可以把陳心愉推到開刀房,拔掉我裝進去的導管,再重裝一條你自己的。如果那樣讓你很開心的話,我沒有問題。我會用外科部的名義給你召開記者會,也會恭喜你這麼厲害,」唐國泰有氣無力地說著,「只是你自己別忘記找個好理由去跟總統報告,我可不願意在這個會議上給你背書。」
「唐主任,手術是你做的,」趙院長問,「你看怎麼樣?」
「請把彎盆拿開,」心愉喘呼呼地說,「聞到又會想吐。」
「真的不會嗎?」
護士小姐命令陳心愉把手抬高之後再放下來,觀察點滴的速度。一會兒,又要她側躺下來,再一次深呼吸。不管她用什麼姿勢,作什麼動作,點滴瓶內的滴液都以一定的速度滴著。等折騰得夠了,護士小姐拿出吊在點滴架旁的一本小記錄冊,邊念邊記載。「平躺,輸液正常。回血正常。端坐,輸液正常。回血正常。左手攀高——,」她拿著小冊子一一打勾作記號,最後終於作出結論,「八月十六日,晨八點三十分,Port-A-Cath檢查,經灌沖之後可見回血,輸液速度稍慢。判定:功能正常。」

「點滴不順又不是什麼大事,我想不用了。」值班住院醫師看了看錶,「這個速度應該足夠在明天之前把化學藥劑打完才對。」
「我建議在化學治療前先拆除Port-A-Cath,重新裝設。如果貿然開始使用,將來一定會發生嚴重的併發症,」蘇怡華從座位上起身。
護士小姐這時候有些緊張,她不放心地問值班住院醫師:
「今天晚上。」總統說。
「不要,」心愉說,「太亮又會想吐。」
「所以我說這是政治問題,王主任應該不難明白。」
王世堅深深對徐大明一鞠躬。
「你到隔壁休息一下,我看著心愉,」總統吩咐特別護士,「有事我會請你過來。」
「外科醫師不想拆除導管,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只要將來他們肯負責任,我沒什麼可說。」
幾番折騰之後,值班住院醫師和值班護士小姐終於關了日光燈,推著醫療車離開病房。
「化學治療什麼時候開始?」
徐大明點點頭。
陳心愉本能地伸手出來遮蔽搶眼的光線,瞇著眼睛看著住院醫師、走進來的值班護士小姐,以及她的特別護士。
徐大明沒有回答,他意味深遠地笑了笑,轉身離去。留下蘇怡華張口結舌地站在那裡。
散會之後,蘇怡華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上走在前面的徐大明主任。他們並肩走著,蘇怡華問他:
「拜託,大小姐,總統下午要過來看你,大家都緊張得不得了,你讓我趕快把事情弄好,好不好?」
「Port-A-Cath好像不太順暢,昨天才裝好的Port-A-Cath應該不會這樣才對?」她轉身在護理推車上取來無菌注射針筒,接上點滴輸液線上三方向注射插頭,抽出點滴瓶內的液體,轉動插頭方向,把注射和_圖_書針筒內的液體向中央靜脈方向用力推進。
「不用,她的情況很好。你只要自稱是她的朋友,開著自己的車過去接她回家就行了。不曉得這樣對你會不會有些為難?」
「不用,」心愉說,「剛開始都會這樣,化學治療我有經驗。」
徐大明走到辦公桌前把公文信封擺妥,順手打開抽屜,拿出一卷錄影帶。
「雖然說這裡是醫院,但是我們也常常遇到政治問題。」
「把輸液管接上電動輸液幫浦好了,給一點壓力,輸液會比較順利。」他說。
值班護士小姐很快推來醫療車。住院醫師把注射針筒接上輸液管上的三叉接頭,開始用力灌沖。
「沒有回血?」他想了一下,「查一下病歷,什麼時候開始發現沒有回血的?」
「要多久才會發生併發症?」
特別看護有點手忙腳亂,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會兒彎盆都是滿滿的嘔吐物,她趕緊放下彎盆,又急急忙忙去找了一個。
「真的。」
特別看護幫她把床搖高,又打開了床前的電視。
「你是說,手術不是蘇怡華醫師做的?」
「我知道。」徐主任點點頭。
「一切都很好,」護士放下聽診器,換上了一瓶生理食鹽水,她看了看錶,「等這兩瓶生理食鹽水注射完,我們就要開始這次的化學治療了。」
「應該都沒有問題了,中午以後你就可以過去家裡看她。」徐大明說。
「從晚上八點起,點滴就滴得不太順利,」護士小姐說,「我們擔心今天該打的化學藥物沒辦法打完,所以還是請你過來看看。」
心愉比了一個禁止的手勢。她說:
「拜託你們,都坐下來,坐下來,」趙院長作出制止的手勢,他皺了皺眉頭,「我的任期剩下沒幾天了,拜託拜託。以後你們要怎麼吵我也管不著。今天找你們來,就是希望大家能群策群力,我不是說過了嗎,有什麼問題都是我的錯,一切由我來承擔。」
「很好,你很優秀,也很努力。不過你們今年一共有六個總醫師,申請兩個主治醫師的空缺,升等競爭非常激烈,你自己要多加油。」
「要不要通知徐主任他們過來看看?」
深夜的病房裡,只有電視機一閃一閃地發著些微的光,照在小女孩淺淺的笑容,也映著懸在點滴架上的化學針劑,顯現出透明而詭譎的顏色。
「政治問題?」王世堅沉默了好久,忽然抬起頭來問,「最近趙院長要退休,你們醫院是不是要改派新院長,人選還沒有確定?」
趙院長從口袋內拿出一支雷射筆,指著螢幕上的數據問:
「謝謝主任。」何醫師畢恭畢敬地站起來,接過了那疊文件。
「我懂了。」王世堅意味深長地說。
小女孩點點頭。
「沒什麼,都是自己人,這是應該的。」徐大明呵呵地笑著,「倒是那位施小姐,你要不要打個行動電話安慰她一下。」
總統記得當時他在獄中的絕食抗議進入第二十二天,孩子的姑姑帶著心愉來獄中見他。時光把那個在他身上捉迷藏的娃娃變成了在學校受同學嘲笑、忸怩不安的國小女學生。她就坐在會客室的角落,用不解的眼神問爸爸:
陳心愉虛弱地翻了一個身,感覺到全身的不適。
「我不知道,也許只是一些血塊在Port-A-Cath。」
「依照原定的計畫,下午二點開始給予水分灌注,第一個化學藥物劑量大概是下午六點多左右開始注射。」徐大明表示,「不過,目前因為病人持續有輕微的發燒——我們有些猶豫,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心愉沉默了一下。
「王主任,三點鐘有什麼事?」總統問。
她又點點頭。
「可能是那麼多化學藥物進入Port-A-Cath之後的反應,發生了沉澱,」住院醫師把點滴掛回架子上,「你去推醫療車過來,我們先灌沖看看,能不能把沉澱物沖走。」
「你還好吧?」住院醫師問她。
「萬一發生併發症呢?」蘇怡華問。
「對不起,」住院醫師對著陳心愉抱歉,「我必須打開電燈,查看一下你的點滴。」
「哎喲,又是功能正常。」陳心愉嘴唇翹得半天高,「為什麼不出一點問題呢?」
值班護hetubook.com.com士小姐快速地翻閱手上的病歷,她說:
徐大明一屁股坐在沙發椅上,慢條斯理地從公文信封裡拿出一疊文件,他說:
情況又僵住了。蘇怡華眼巴巴地看著徐大明,大家的目光也都朝向徐大明。
守在身旁的特別看護立刻把一個大彎盆拿了過來。陳心愉接過彎盆,仰起身,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
「從我進來到現在。」
「你是說蘇怡華醫師啊?」護士小姐重複著推抽注射針筒沖灌Port-A-Cath的動作。
看護小姐有些不放心,她問:
「你問他做什麼?」
蘇怡華坐直了身體,他幾乎看得出神。
「又不能怪我,我早警告過他不要來,是他自己要來的,我有什麼辦法?」
「下午我留在病房,不回總統府了。你幫我改動行程,重新安排一下。」總統說,「晚上她要開始化學治療了,我想和心愉單獨相處。」
「怎麼會這樣呢?」他喃喃自語。
「陳心愉是白血病的患者,白血球數目本來就很低,不容易升高。」徐大明不以為然地站了起來,他把麥克風從桌上的架子拆下來,拿在手上,抱怨著,「我問你,那你認為三十八度是怎麼回事?」
「難道還找你來開會?發生了問題一問三不知,誰都曉得陳心愉的手術不是你開的,全靠下面的人,」徐大明不甘示弱地反擊,「什麼乾淨俐落,技藝高超——,還敢在電視上出風頭。」
會議室爆出一陣低沉的笑聲。徐大明接著說:
總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晚上,孩子的媽負氣走了。心愉長著水痘併發細菌感染,半夜高燒到四十度,全身痙攣、抽搐。那晚下著大雨,他披起大衣,顧不了守候在外面的跟監人員,冒雨送心愉到醫院急診室。他濕答答地淋著雨,抱著孩子敲遍一家又一家醫院的急診室大門。當時的政治局勢,很多醫院聽說是他的孩子,都不願多惹麻煩。幸好是那個看不下去的跟監人員替他作了擔保。
「趙院長、各位師長、各位同仁,我很榮幸有機會向大家報告陳心愉的手術過程以及術後恢復情況。陳心愉手術的過程一共是二個小時,在這過程中,我們順利地把內植式中央靜脈輸液管裝設到上腔靜脈。目前回血正常、滴液正常、使用狀況良好——」
「何醫師,你結婚了嗎?」
「也許徐主任經驗比較少,我們認為在手術後第二到第三天,因為組織癒合造成的手術後發熱是很常見的事情。」
「報告總統,和法務部柯部長以及立法院黃書記長開會。」
「人家是說真的嘛。」陳心愉嘟著嘴。
總統做了一個禁止的動作。他不放心地看了看手錶,走到病房外去。除了警衛外,總統府辦公室王主任、侍衛長丁中將、國安局鐘局長都在病房外面等著。
「為什麼?」蘇怡華激動地問,「為什麼不堅持?」
護士小姐把點滴瓶放到幾乎接近地面的高度。過了半天,沒有看到任何血液回流到點滴輸液管。
「爸爸知道,」總統搓揉著心愉瘦弱的手,他忍住激動的情緒,「爸爸知道。」
「好了,內科醫師沒有什麼意見,唐主任,」趙院長轉了一個方向,「是不是你們外科的問題?」
「我不敢說百分之百,但是機率很高。」
「好。」徐大明對著辦公室內的人說,「你稍候,我馬上過來。」
「這些數據我想大家都應該知道,」才報告到一個段落,趙院長就站起來打斷,他轉身問坐在旁邊的徐大明,「所以你們預定第二階段的化學治療從下午開始。」
在這麼安靜的時刻,心愉睜開了眼睛。
「報告主任,何醫師已經在會客室了。」內科主任室秘書黃小姐敲門進辦公室。
「你要不要我通知你爸爸,或者是王叔叔?他說過有什麼問題一定要通知他。」
「哎喲,我是問蘇醫師可不可以來看我?」

「什麼?」邱慶成幾乎跳了起來。
徐主任走進會客室,招呼何醫師坐下。在黃小姐端來咖啡離開後,偌大的會客室裡只剩下徐大明和戰戰兢兢的何醫師。
「就這樣。」徐大明對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何醫師又行了一個禮,轉身正要走,被徐大明叫和-圖-書住。
「你願意相信爸爸嗎?」
「接見中小企業代表。」
「早。」護士小姐甜甜地對心愉笑著,她取下懸在點滴架上的點滴,換上新的一瓶,「現在我們看看回血的速度,檢查Port-A-Cath的功能。」
「全身性的菌血症、上腔靜脈栓塞,甚至治療這些併發症的過程中,全身出血而死,都有可能。」
「蘇醫師在這方面的經驗不少,」趙院長站起來當和事老,「你是不是簡單扼要說明一下。」
「他在內植式輸液管手術絕對是國內的權威。但是,唐國泰受不了我推薦他底下的人,而且比他還要厲害,一定要把手術搶回自己的手上。問題是他手術的方式是傳統的做法,很容易發生併發症。蘇怡華醫師看了手術後的X光片就斷定陳心愉很可能會發生併發症。」
看著總統不放心的表情,心愉又投入爸爸的懷裡,強作微笑,堅強地說:「心愉已經長大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陳心愉點點頭。
總統笑而不語。
「這是外科問題,我們尊重外科部的決定。我可不想再像上次挨打。」
「有了這篇學術著作發表之後,你今年就可以提出主治醫師的升等申請了。」
「我是幫一個朋友的忙。你記住,直接送她回家就可以了,不要多問。可以嗎?」
「開救護車過去嗎?」
「好像還是有點慢。」她又把點滴瓶從架子上拿下來,放到地面上。過了好久,終於有一些回血沿著輸液管流了出來。
現在護士小姐停了下來,看著點滴的速度。
「既然你在這裡,有件關於陳心愉的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先看看錄影帶。這是那天早上心愉進開刀房的時候,新聞記者拍下來的。」
內植式中央靜脈輸液管裝置的歷史並不長,世界上的經驗有限。這些意見是這個月歐洲方面癌症雜誌才有的結論。有趣的是,蘇怡華看到這篇報告之後,立刻統計了自己手中的病例,發現國內輸液管位置不當竟佔了併發症發生原因的百分之九十二。這和癌症雜誌上的報告相當一致。
「你投稿的這篇學術文章我已經看過了,意思不錯,英文結構方面有待加強,不過我已經在審稿意見上建議刊登。編輯部應該會要求你修改英文,之後另外發給你接受通知才對。恭喜你,你要不要先看看修改的部分?」
「彎盆。」她無力地叫著。
心愉才不管護士小姐在忙什麼,她興致勃勃地問:
走回辦公室,徐大明迎面看見王世堅用著急的眼神望著他。
「怎麼會這樣呢?」護士小姐把點滴瓶掛回架子上,調整輸液速度為全速。點滴的速度雖然變快了,可是並沒有變成直線似的水流。
「是。」
亮澄澄的光線映著床邊的點滴滴漏,彷彿時光流轉。是護士小姐走進病房,打斷了總統的思緒。她先量了血壓,翻翻心愉的眼皮,再摸摸額頭,又用聽診器在胸前聽她的心跳。
「根據我統計國人Port-A-Cath的資料顯示,一般血管栓塞出現的時間一週到一個月之間。」
「護士姐姐,上次那個長得像織田裕二的醫師為什麼都沒有來看我?」
「要不要叫她?」特別護士輕聲地問。
「主任請說。」
「怎麼會這樣呢?」
唐國泰和徐大明不再說什麼,各自緩緩坐下。現場的氣氛凝肅而僵硬,沒有人多說一句話。
王世堅沉默著臉,靜靜地看著畫面,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直到畫面結束了,他才不解地問:
「不會。不會。」他連說了兩次不會。
「手術後的感染應該會見到白血球劇增,可是現在螢幕上的血液檢查報告並沒有這個情形,」他指著螢幕,「再說,我協助唐主任參與完成手術。我敢說,唐主任的手術過程乾淨俐落,技藝高超,不可能發生手術後的感染。」
現在燈光暗下來,會報開始進行。內科站在投影機前的是第一線照顧陳心愉的內科住院醫師,由他開始報告最新的檢驗數據。映在會議室斜側面的螢幕上是懸臂式投影機投射的檢驗數據。一旁的X光閱片架上掛滿了各式的放射線檢查片子。他的原子筆在透明膠片上指指點點,在螢幕上映出好大的陰影動來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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