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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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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9

第三章

「我倒沒有什麼定見,」徐院長抓了抓頭,正要發議論,想起什麼,「不曉得校長有沒有什麼指示?」
「這幾天,我已經聽了太多的遺憾、難過這樣的話,你們可不可以停止這些敷衍的話?」鄧念瑋打斷徐院長的話,「你們難道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手術成功,人卻死了?到底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所以這是他們的提議:你來承擔名義上的責任,實質上的談判,甚至將來賠償的金額,都由徐院長來想辦法。徐院長並且答應將來你在醫學院的升等,他會照顧。」
在鄧念瑋幾乎要破口大罵時,朱慧瑛的母親站了起來。
鏡頭帶過了醫院大廳、朱慧瑛的遺像、披麻帶孝的病人家屬以及包圍在外圍的警衛,很快地切換到醫療大樓的門口。馬懿芬穿著正式的套裝,站在鏡頭前方作結論:
一場混亂似乎暫時平息了下來。醫院的警衛人員,把遺像以及披麻帶孝的人圍在中央,讓行人從外圍通過。
他們的談話再度被台下響起的掌聲打斷。看得出來,榮退演講會幾乎接近了尾聲。那掌聲持續不斷,好像精采的節目結束,觀眾要求再演奏一段似地。
「你是說,到現在你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
等到這條新聞播報完畢,又出現了一些高速公路車禍、搶劫商店的社會新聞報導,圍在電視機前面的人才低聲地議論紛紛,逐漸散去。
「邱慶成到底和她溝通過了嗎?」
關欣想了想,開始慢慢地左右搖晃自己的頭,她說:
「你別忘了,他們也不希望變成訴訟或鬧出新聞來,起碼這點雙方是一致的。」
「因此,創立一個以病人為本位的醫院,一直是我這幾年來最大的目標與心願——。」前面兩位中央研究院院士已經講演完畢,現在正好進行趙院長最重要的榮退感言。

徐院長才走出院長室,迎面就見到公關室蔡主任匆匆忙忙走過來。
關欣挑了會議室後排的座位坐了下來,還沒坐定,院長室黃秘書就移動過來她的座位旁,著急地問:
「我懂了。這和建築、交通、飛航等公共安全的問題一模一樣。不過你說機率是十萬分之四?看來麻醉比坐飛機風險還大。」洪應欽笑了笑,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他看著記事紙上的記錄,思考著什麼似地,「不管如何,你的病人還是簽了同意書?」

由於距離的緣故,蔡主任聽不清楚他發言的內容。但憑著新聞本科出身的本能,他嗅得出來這是一個再熱門不過的題材。他當了幾年的公關部主任,每次醫院要發表什麼新的研究成果時,都得三請四求,記者先生、小姐們才會姍姍來遲。現在可好,通通不請自來了。蔡主任心裡想,也許醫院哪一天真有人得了諾貝爾醫學獎都不可能這麼大出風頭。
「哎,那個賴主任滿口廣東國語,呼嚕嚕地,我和他說不上幾句話。」徐院長搖著頭。
「對不起,我剛剛去向律師請教問題,耽誤了時間。」
幾個抗議人士試圖衝向關欣。站在其間的警衛連忙手臂交勾,形成一道緊密的人牆。人牆內,警衛又和不斷衝撞的抗議人士發生了糾結、扭打似的肢體衝突。情況愈演愈烈。
「這個醫院哪一天不吵?」關欣淡淡地說。
「你們打算進行病理解剖嗎?」
「幾乎等於零。」
演講會持續進行,坐在徐凱元右手邊的孫校長忽然側過頭來問:
校長很認真地聽著,並不時地點頭。
「當然,這個提議只是大原則,做法以及細節都可以再詳談。就整體考量,醫學院院長的目標較顯著,容易受制。所以如果你能多承擔一些責任,他可以站在比較客觀的立場和病人家屬溝通,對大家都是有利的。」
「醫學院法律顧問鄭律師認為我們在法律上應該是站得住腳,除非家屬要求進行病理解剖。」徐院長表示,「不過他們似乎已經透過關係要求我們賠償和解。」
徐凱元搖搖頭。「韓副院長明年就退休了,他的意願不高。」
「沒有人知道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嗯,」校長點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他說,「也許我多慮了,不過你身為醫學院院長,處理這件事一定要小心,凡事以低調為原則。我這個校長,不管在行政或者各方面,不能沒有醫學院的支持。所以這件事在一定的程度之內,我一定全力支持你。不過,現在是民主時代,輿論和學生、老師的力量都很大,萬一事件鬧得太大了就比較麻煩,你知道我的意思?」
關欣坐在開刀房休息室,吃著她的便當,可是幾乎有一、兩m.hetubook.com.com分鐘那麼久,她眼睛不曾眨動一下。她定定地站在電視機前看著晚間新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我從事麻醉工作這些年,從來沒有遇見像這樣的狀況。」
關欣吸了一大口氣,開始敘述。這幾天,對她來講發生了太多的事。
「目前看來,你並不需要委託律師。」
看到那麼多的藥劑,朱慧瑛的母親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
關欣點點頭,「是的,如果你要我誠實地回答。」
「這些是在急救的過程中,我們打進朱小姐體內所有的藥品。」關欣拿起其中的幾罐藥,又放了下來,她說,「我不知道我們還能再多打些什麼藥。」
「相差八倍?」洪律師低下頭,他的目光越過懸在鼻梁的鏡框上方,正好和關欣的目光接觸,「所以病人是在完全沒有保障之下,進入開刀房?」
「你笑什麼?」
「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從來沒有覺得我應該相信你。」
「大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情況和紀志宏醫師的情況很不一樣,除非將來病理解剖有新的證據,否則我實在找不出任何可以起訴你過失致死的理由,」洪應欽拿下了他懸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問,「萬一將來做病理解剖,你覺得解剖結果是因你的過失而導致死亡的機率有多高?」
「如果你因醫療糾紛被判處徒刑,你想,徐院長能代你去坐牢嗎?」
「他們家屬拿著遺像、招魂幡以及白布條,披麻帶孝地跑到大廳示威抗議了。」

「你確定急救的過程沒有瑕疵?」
「鄧先生,朱女士過世了,我們也和你一樣覺得難過,我們感到非常遺憾,發生了這樣的事——」
「你確定是病人的先生?」
「哈,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畢竟不是學醫的。」校長意味深長地笑起來,「聽說兩個人都是你醫學院時代同班同學?」
「他在同意書的關係欄是這樣填寫的,況且病人也沒有反對。」
「大概就是內科徐主任和外科唐主任吧,他們都很優秀。」
「朱小姐過世了,我們都很難過,」她很冷靜地說,「如果我說了什麼讓你覺得更加難過,我很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必須相信我,就如同我也願意用同樣誠懇的態度來面對這件事情一樣。」
「目前是不可能。」
「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關欣笑了笑,「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些,只是我太激動了。」
起初,關欣只是低著頭,默默地在台上,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分鐘,可是卻覺得時間過去了好久。
黃秘書急忙撥通了大廳警衛室的電話,可是沒有人接聽電話。
「光是麻醉,十萬分之四,這麼高?」洪應欽顯然覺得有點意外,「這部分有沒有任何麻醉醫療意外保險可以承擔?」
關欣也看著朱慧瑛的母親,好久,她終於說:
「急救的部分應該是沒有問題,現場有麻醉專科醫師、心臟外科專科醫師,我們還裝了心律調節器。」關欣表示。
「不過你還是要小心,昨天對方在電話中提出巨額賠償的要求。」
「我想不出來這樣說對她有什麼好處?」徐院長問,「她到底要什麼?」
「趙院長的繼任人選確定了嗎?」
「也許關醫師嫌邱慶成醫師的層級太低,」黃秘書稍停了一下,「如果是這樣,我請麻醉科賴主任去和她溝通,或許是更適當的人選。」
關欣被警衛拖著離開大廳。一路上,她頻頻回頭看著那些和警衛糾纏的人、握著拳頭抗議的人、抱著手冷冷地笑著的人。
「我只能試著說明真相,讓大家理解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你覺得這種理解並不重要,」關欣看她的手錶,「那我就離開了,我也不想浪費時間。我必須去看別的病人。」

徐院長點點頭,著急地問:
「我知道。他要告就去告,我沒有犯錯,也沒有能力賠償他的要求。」
電話像是回應徐院長的問題似地響了起來。
關欣又點點頭。
映入她眼裡的是朱慧瑛那似笑非笑的遺像,以及兩旁拉開的白布條,用黑色的大字寫著:
「什麼意思?」
「如果你們同我們家屬一樣茫然,那麼今天為什麼還要開這場醫療說明會呢?你們又想對我們說明什麼呢?」朱媽媽問。
「因為在美國麻醉致死的機會只有十萬分之零點五。」

「我說,我從不曾相信過你、你們以及這整個醫院。」
「所以說這個問題真是傷透腦筋。」
邱慶成和關欣在快餐店點了份簡單的咖啡、漢堡、薯條,找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儘管醫院為主治和*圖*書醫師特設了餐廳,然而在這裡談重要公事似乎是更好的選擇,你不用像在主治醫師餐廳一樣,擔心鄰座豎起的耳朵,也不會有人不識相地要求加入,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題。
「我們這一行,只要盡了力,不管成功或失敗都問心無愧,畢竟醫生不是神。現在平白無故承認犯錯,就變成了過失殺人,哪怕賠了再多的錢,你還是過失殺人。從事醫療這個行業,如果心中沒有榮譽,那就不用做了。我問你,你的醫師生涯還要不要繼續下去?如果還要做下去,難道榮譽不要緊嗎?怎麼會說沒有損失呢?」
另一條布單是白底鮮紅大字,寫著:
「所以你們保有完整的病歷,證明整個意外過程所發生的事和你剛剛說的一致?」
「那不是重點,」她說,「如果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麼,本來就不須賠償,為什麼急著和別人交換條件呢?」
關欣聽完並沒有回答,她只是笑著。
「我最近就是被這件事弄得心浮氣躁。」徐院長側過身,一手遮掩著嘴,一五一十地把情況向校長說明。
「又是那個人打進來的?」黃秘書劈頭就問。
「我們不知道,」關欣說,「醫學上常常會發生一些狀況,就算是最好的醫師也不明白。」
「那是他們的恐懼,我可不怕。」
「有,」關欣說,「病人的先生在場,也簽了同意書。」
「我來這裡,並非要報復或者賠償,」她擦了擦眼淚,「可是,我失去了一個女兒。是不是有誰能告訴我,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關欣走到前座去搬出一大盒紙箱。她把紙箱內的許多藥品一瓶一罐拿出來,對照著螢幕上的麻醉記錄,在會議桌上擺開。過了不久,上百罐五顏六色、大小不等的藥品以及注射針筒把會議桌擠得一點空間都不剩,還有一些瓶瓶罐罐不得不擺到地上去。
關欣點點頭。

「你一張伶牙俐嘴,我們都說不過你。你是麻醉醫師,只會伶牙俐嘴,有什麼用?」他大聲咆哮。
與其說是鄧念瑋的叫喝聲,不如說是眼前的畫面震懾住了關欣。
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是鄧念瑋。
「我有沒有遺漏什麼?或者是你還想再補充的事?」洪應欽問。
「為什麼不划算?」
「報告主任,」黃秘書說,「據我所知,邱副主任和關醫師的溝通好像不太成功,關醫師很堅持她沒有出什麼差錯。」
看著關欣咄咄逼人,邱慶成舉起了雙手,作投降狀。
蔡主任認出了鄧念瑋。在他身後,一群披麻帶孝的人坐在地上,正發出低沉的嗚咽聲。兩邊拉開的白布條、招魂幡以及幾盆素花,使得整個醫院大廳看起來像個靈堂。包圍圈裡,面對著這一群抗議人士的是聞風而來的採訪記者。鄧念瑋正架式十足地對著攝影機以及照相機,回答著馬懿芬剛剛提出來的問題。
「我想我瞭解你的意思。」
徐院長點了點頭。
「你要不要一起過去大廳?」
關欣從另一位麻醉同行那裡得到洪律師的電話。她第一眼看到洪應欽,立刻知道他為什麼得到那麼多的好評。他讓人覺得信任感。他的動作端莊儒雅,談吐善體人意,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散發出一種歲月累積出來的迷人智慧。
「我過去看看情況,」徐凱元三步併成兩步跨出院長室,邊走邊回頭交代黃秘書,「你打電話過去警衛大隊找江隊長,請他們加派人員過去,必要時聯絡市警局,請他們人力支持。」
「嗯,」校長想了想,「我看最近唐國泰好像很積極?」
「有時候,我們也像醫師一樣,會碰上一些急診。」洪律師笑了笑,他請關欣坐在會客室沙發上,為她倒上一杯隨身包沖泡的熱茶,「不好意思,我們事務所的小姐休息了,我不太會泡茶。」滿頭花白的頭髮,使他比實際上五十多歲的年齡更加成熟穩重。
「如果家屬沒有提起,我們是不會主動要求的。」
「聽說你有件醫療糾紛,到底怎麼一回事?」校長換了一個話題。
「我有什麼好溝通的?」
「那不是我想聽的答案,」她轉身向關欣,「關醫師,你告訴我,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最近開會,還為陳心愉的事吵架。」
「這個醫療說明會對我們實在太過專業了。你們老是圍著這些細節打轉,我們心情很沮喪,根本聽不進去。更好笑的是,從剛剛的報告聽起來,手術是成功了,可是,人為什麼會死了呢?難道說我們家屬還得向你們磕頭,說謝謝嗎?」
「如果鄧先生不想聽請他走開,」她用很平穩的語氣說,「讓關醫師把話說完,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
關欣血債血還!
「你能負一切的責任嗎?你回答我。」
關欣死命地往前跑,飛掠過開刀房前等待家屬好奇的眼光,穿越過樓梯間的防火門,她沿著四樓跑下三樓,轉彎,往二樓急馳。樓梯間的扶梯與關欣的身影交錯而過,牆壁上標示的樓層數字也和關欣交錯而過,她跑過二樓,又轉一個彎,急速地飛奔一樓,直向大廳。
「我明白。」徐院長點點頭,「時代不一樣了。」
「希望說明會之後,這場風波就可以平息。」
會議室內冒出了一陣低沉嘩然的聲音。
鄧念瑋接過病歷,激動得把病歷摔在地上。
「律師怎麼說?」
「我對關醫師唱作俱佳的演出印象深刻,」鄧念瑋有氣無力地拍著手,「可是記錄是你自己記的,說法也由你自己說,我們怎麼相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呢?」
會議室裡這時站著三個人,關欣的目光定定地看著鄧念瑋,朱慧瑛的母親也看著鄧念瑋。差不多有一、二分鐘那麼久,直到鄧念瑋坐回座椅上,朱慧瑛的母親才坐了下來。
第一講堂外這時早已經排滿了各式的花籃、花圈,場面十分壯觀。講堂內進行的是趙院長榮退演講會。
「為什麼?」關欣問他。
「和家屬說明過嗎?」
「你說什麼?」關欣問。
「那你們用什麼死因開立死亡證明?」
關欣從律師事務所趕回來,又跑回辦公室拿她的投影片,到達說明會現場時有些遲了。雖然只是一個醫療說明會,但是在會議室附近以及入口處很不尋常地站著醫院的警衛,關欣很清楚院方這次是有備而來的。
「請徐凱元有空到大廳走走,」電話裡面的聲音冷笑著,「一點小小的禮物,謝謝你們今天的說明會。」
「我們醫學院的律師看法也差不多。」
關欣從地上把病歷撿起來,走到鄧念瑋面前。
「大概就是這些吧,」關欣搖搖頭,她急切地問,「我想知道,我有沒有什麼刑事責任?」
「還不是內科、外科在吵,大家意見都不一樣。」
「上次有個保險公司精算過,如果對每個病人投保八百萬元的麻醉意外死亡賠償,一個醫師每年必須繳交近百萬元保險費用,」關欣苦笑,「有些住院醫師甚至全部的薪水不夠負擔保險費。保險公司也覺得不划算,因而興趣缺缺。」
「你願意聽我報告完畢,再提出你的問題嗎?」
「有。開刀前一天訪視病人時,在病房曾經告訴過她本人。同意書上也說明得很清楚,由於體質特殊或各種醫學無法預測或預防的因素,麻醉有一定的危險性,目前在台灣麻醉平均死亡率是十萬分之四。」
螢幕上又跳過一張幻燈片,現在是一張X光攝影片。趙院長開始總結他一生不怎麼燦爛的學術功績。
關欣趕到事務所時遲到了十五分鐘,幸好洪律師仍在等她。她一再道歉,並且對於中午休息時間還來叨擾表示過意不去。
「你在場說明的時候,有沒有其它證人?」

「嗯。」洪應欽沒說什麼,在記事紙上打了一個問號,「告知、說明、同意,」他喃喃地念著,沉默了一會。「根據你剛剛的說法,整個手術進行中,病人情況都很正常,意外是突然發生的?」
「家屬會要求嗎?」
「這是對錯與是非的問題,又不是債務,怎麼能夠分配、交換?」
「抓住她,不要讓她跑掉!」有人從抗議的人群中站起來激動地叫嚷著。
「他最近不是有很多爭取附設醫院院長的動作嗎?我相信你拜託他的事情,他一定會全力以赴。」
關欣就在眾人的目光之中停了下來。她聽見了自己急速的喘息聲。
「我就是要過來跟院長報告,」蔡主任說,「我建議你先找個地方,擬好如何對外發言,否則,你這種情況之下出現,我擔心很容易出差錯。」
「你知道對方提出八百萬元賠償的要求?」
「是啊,最近都是他的新聞報導,什麼心肺移植、內視鏡手術,」徐院長笑了笑,「前幾天,我才看了他給陳心愉裝內植式中央靜脈輸液管的新聞報導。」
「如果這就是你的問題,很抱歉,我無法回答。」
「那我擔任你的委託律師的機率也就很低,」洪律師笑著說,「我說過,你的情況並不需要我。」
洪律師又停下來思考,他在記事紙上寫下了「病理解剖」四個字,並且重複地在那四個字外圍畫圈圈。
「我在這裡安分守己做個臨床醫師不想升遷。我從來沒去招惹過他,是他請你來招惹我的。」
「萬一做病理解剖,可能會有進一步的發現。」
「憑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要我賠償八百萬元?再說,就算真正要賠償,我也沒有那麼多錢。我們這個醫院薪水才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覺得是這樣。」她的語氣忽然有點高亢。
洪應欽自顧走進辦公室。過了一會,他拿著一疊記事紙、鉛筆以及黑邊粗框的老花眼鏡回到會客室,慢條斯理地坐下來,把記事紙、鉛筆整整齊齊擺置妥當。
「賴成旭從教授升等到擔任麻醉部主任都是外科唐國泰主任一手張羅的。我想,你只要透過唐國泰傳話就可以了。」
「大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關於徐院長剛剛的報告,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問題?」
關欣只用了一張記載著麻醉記錄的投影片,她詳細地說明了麻醉記錄上的每一項處置,藥物的作用以及處置之後的生理變化。她的說明有一種簡潔的魅力,使得在場的人幾乎都感受到了當時現場的氣氛,並瞭解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關欣扼要的說明之後,會議室顯得格外安靜。

「『目前』是什麼意思?」
「我這樣說好了,」洪律師想了想,「有沒有可能,這次意外是因為任何你應注意而未注意的原因,導致的結果?」
講堂上的螢幕放映著單調的一張幻燈片,久久才跳過下一張。
「從醫院發言人蔡清標主任以及被害人家屬各說各話的情況看來,這場醫療紛爭恐怕仍有待雙方進一步的溝通。醫生,向來是人們心目中的守護神,然而隨著社會的變遷,醫生的角色似乎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醫、病的關係何去何從?這應該是在這場抗爭之中,值得我們深思的一個重要課題。以上是由記者馬懿芬、游中仁,在現場為您所作的報導。」
徐凱元草菅人命!
「做為一個麻醉醫師,這並不是第一次我不能挽回消失在我手中的生命。」她緩緩地抬起頭,「有時候我也懷疑,每次的默哀到底能挽回什麼?就像下一次,我同樣無法阻止死神從我手中奪走生命一樣。可是,是不是從此不要再從事醫療這個行業了呢?請原諒我用沉默浪費了大家的時間。這樣的默哀與其說是為了死去的病人,還不如說是為了我自己。默哀讓我體認到自己的無能以及感受死亡的哀痛。也唯有那樣,我才能繼續在這個行業奮鬥下去。」
「害死朱慧瑛的麻醉醫師就是她。」
「我相信你,關醫師。」關欣回過頭,發現是朱慧瑛的母親,「我今天要來開會之前人家就告訴過我,醫學的道理非常複雜,如果醫師存心想騙我們,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就算不甘心去告醫師,醫療鑑定官官相護,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今天在這裡我願意相信關醫師,可是,是不是請關醫師說句良心話,你們到底盡力了沒有?」
關欣一邊敘述,洪律師一邊仔細地用鉛筆在記事紙上記下重點。其間,他不時提出一些細節問題打斷關欣。等關欣把情節敘述完畢,他又拿起記事紙,自己重新對關欣敘述一遍情節,以作確認。
「心肺衰竭,」關欣笑了笑,「那幾乎是大部分自然死亡最後共同的原因。」
「你必須相信我,」關欣很誠懇地說,「因為我當著所有的人公開地這樣說,並且以我專業的信譽在病歷記錄上簽下名字。」
「唐國泰?」
徐院長一會兒坐在他的椅子上,一會兒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關欣走下會議桌,從前方座椅上拿來朱慧瑛的病歷,快速翻閱。
「很多時候,病人會發生一些醫學上無法預測的狀況,像是對麻|醉|葯物的過敏、或者是其它突發性的心臟麻痺,醫學上無法解釋的意外情況——」
「殺人兇手!」他們激動地對關欣叫囂著。
蔡主任的電梯停在一樓,走出電梯,轉個彎,就到了大廳。
黃秘書對著徐院長搖搖頭。
不。不應該是這樣。關欣心裡想著。
關欣仍然笑著,她持續不斷地搖著頭。
「情況可能很緊急,大廳警衛室忙得無法過來接電話。」
說明會正在進行著,站在螢幕前的是徐院長,他拿著麥克風,對著螢幕上的數據指指點點,說明著關於朱慧瑛的病情以及手術進行的過程。會議桌前一盆冒著枝芽的蝴蝶蘭,開著淡淡的白色花朵。
「我也看到那個報導了。」校長交叉著手臂,「徐大明和唐國泰。嗯!你覺得他們兩個人怎麼樣?」
他手裡捧著一面「功在杏林」的牌匾,等著演講會最後送給趙院長。當年醫學院院長遴選時趙院長是遴選委員,但他並沒有支持徐凱元。況且這幾年醫療環境改變,趙院長跟不上變化,醫院年年虧損。要不是顧慮到他在總和_圖_書統府方面的影響力,徐凱元很早就想把這面牌匾送給他了。
「這裡有一張手術麻醉同意書,」關欣指著病歷其中的一頁,「除了朱慧瑛女士外,還有你的簽名。你是不是把同意書的內容念給大家聽?並且看一看簽名是不是你的親手筆跡?」關欣把病歷傳給鄧念瑋,「如果你從來不曾相信我們醫院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為什麼要把她的生命交給我們呢?」
這時會議室前方徐院長的說明似乎告了一個段落。公關室蔡主任接過他的麥克風,對著台下徵詢意見。
「有時候想想,每個月領這麼一點薪水,不要說做事,光是吵這麼多架都不划算。」邱慶成笑了笑,他把奶精、糖都抓到咖啡裡去,喝了一大口咖啡,「昨天深夜,醫學院院長找我去辦公室。他們希望我跟你溝通。」
「嗯,病人過世。那的確比較麻煩,」校長撫著下巴,「你想這件事處置的過程有沒有什麼瑕疵?」
「其它人選呢?」
「現在,」他戴上老花眼鏡,抬起頭看關欣,鏡框正好懸在鼻梁與眼睛之間,「你準備好要告訴我你的故事了嗎?」
「我們等一下會談到那個部分,現在,我想先把關鍵的地方提示一次。你再仔細想一想,你在這些部分是否有任何疏忽或問題?」洪應欽把他的記事紙翻回第一頁,「首先,你是否明確告知過病人麻醉是有危險性的?」
「就我所知,院長室的評估似乎比較偏向賠償。他們並不希望這件事情進入司法程序或者變成媒體的焦點。」
「法律上我們站得住腳。」
「醫師也冒著失去執照、被判刑,或賠償巨額償金的危險,」關欣點點頭,「他們一樣沒有保障。」
「那你憑什麼浪費我們的時間?」
關欣閉上眼睛,緩慢地左右搖晃她的頭,愈來愈劇烈。
「現在你自己確定了意外發生的原因了嗎?」

「你真的相信他們的話?」
「她別無選擇,否則就進不了開刀房。」
「我理解你的心情,鄧先生,」徐院長安撫他,「事實上你提出來的問題我們也一直在追查,但是手術、麻醉牽涉的範圍很廣泛,我們是不是請負責麻醉以及整個急救過程的關欣醫師來說明一下,看看她能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不。我不是。」她大聲叫嚷著,可是沒有人聽得見她的聲音。
「畢竟徐院長答應你將來在工作的陞遷上幫忙,也算是夠意思的。人在附設醫院裡面工作,他是醫學院院長,你何必去招惹他呢?」
「到底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朱慧瑛母親看著關欣,彷彿一眼就要把她望穿似地。
「你快走吧!」忙亂中,兩個警衛試圖把關欣拖離現場。
「應該會很順利的,」校長笑了笑,拍拍徐院長的肩膀,「你好久沒有來一起爬山了,下次一起來如何?地點和時間我會請秘書再通知你。我一方面可以知道這件事的後續,一方面你規劃一下附設醫院繼任院長的人選,到時候我們也可以好好談一談。」
「洪律師,」關欣有點焦急地問,「我想聽聽你的建議,你想我應該怎麼處理?我到底有沒有法律刑責?」
「我們找了心臟科醫師、麻醉科醫師,準備一起給家屬開說明會。」
「陳心愉怎麼了?」關欣問。
「當然,每個人的觀點不同。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幫幫別人的忙,反正你又沒有什麼損失!」邱慶成說。
「報告院長,我剛剛打電話過去,可是你辦公室一直是電話中。」蔡主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關醫師,你放輕鬆,這裡不是審判庭,」洪律師笑著說,「我只是想瞭解,依現有的數據與報告,就算請任何醫療單位鑒定,都無法證實你們在醫療的過程中有任何的過失或疏忽?」
「說到唐國泰,」徐院長想起什麼似地,欲言又止,「我會約他過來談談。」他走回辦公桌前,在行事曆上寫著備忘錄,「那家屬那邊怎麼辦?」
「你能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嗎?」鄧念瑋指著關欣問,「是你要負一切的責任嗎?」
大部分被叫來充場面的醫學院學生都坐在後排的位置,等候在點名單上簽名。另外一些趙院長放射線科的同事則零散地分佈在中間的座位區。孤零零坐在第一排的則是醫學院院長徐凱元和大學孫校長。徐凱元對這場演講沒有很大興趣,他心裡想著的是即將召開的醫療說明會。
「你總算過來了。」
「除非情況特殊,一般家屬很少主動要求。因為在台灣,保存全屍的觀念仍很普遍。」
會議桌上的徐院長緩緩拿起另一支麥克風,他說:
「不可能是這樣——」不曉得為什麼,關欣再也說不出話,不顧一切地奔出休息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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