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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不一樣，」邱慶成說，「你有機會說清楚，至少你可以提出病理解剖，誰是誰非，總要還給你一個清清楚楚的公道是非。反觀我的處境，不管做得是對是錯，都只能當替死的羔羊。」

「往好處想嘛，你看看，再怎麼樣唐國泰只是砸破一個看片櫃而已，不像我，全家被砸得稀爛。」

「邱慶成，你把陳心愉的Port-A-Cath裝得亂七八糟，現在又給我亂搞，你休想我會再替你擦屁股了。」

「哈。那正好，」關欣拍手，「是他先說不承認你這個學生，把你拋棄的。」

「喂，你也想聽聽我最衷心的建議嗎？」

「唉，」邱慶成歎口氣，高舉他的咖啡和關欣的可樂互敬，「敬我們那些可惡的長官們。」

「你別糗我了。」

「是啊，」邱慶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以前學生時代聽徐凱元、唐國泰上課，看他們穿著白色長袍，意氣風發，多麼崇拜那種醫者風範。那時候心裡想，有一天，我要是能像他們那樣就好了。可是，你看，花了十幾年終於恍然大悟，這些人都一個樣子。」

邱慶成沒有太多時間吃飯。一會兒他得回去。他必須知道手術後呼吸壓迫是否解除？手部、頭部是否消腫？邱慶成很清楚，他已經完全沒有退路了。除非陳心愉的問題www.hetubook.com.com都解決了，否則唐國泰鐵定會把所有責任都丟到他的身上。

邱慶成蹙著眉，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搖頭，他對刷手小姐說：

邱慶成回過頭，發現開刀房護理長正打開手術室的門，探進來一個頭說話。

「給我一塊無菌中單。」他接過中單，覆蓋住了陳心愉前胸消毒過的手術部位，雙手壓住傷口，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唐國泰。唐國泰也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對峙似地。

「我覺得你的情況比我幸運多了。」邱慶成苦笑著。

「報告主任，我已經把Port-A-Cath拆除下來。」

「唐主任現在在外面休息室，要你馬上過去見他。」

「是啊。」關欣歎了一口氣。

關欣的嘴唇依附在吸管上，吸吮著可樂。她的目光凝視著櫃檯方向，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直到她把可樂吸光，吸管發出嘶嘶的空氣聲。

「咦？你原本還好意地勸我接受賠償，不要去招惹徐院長他們。現在反倒勸我提出病理解剖，這麼快改變主意了？」

「至少徐凱元不是你的老師。」

「你要聽我的衷心建議嗎？」

「別這麼悲觀嘛。」

擴音器中忽然發出砰然巨響，接著是一片沙沙沙的空白，不再聽到說話的聲音，和_圖_書可以確定電話並沒有掛斷，線路還在。沒幾秒鐘，面向污走道的自動門嘩然打開，走道上站著火冒三丈的唐國泰，破口大罵：

過了不久，砰的一聲巨響。有一隻皮鞋飛過手術室的上空，越過邱慶成的頭頂，打破了懸著的Ｘ光閱片架，以及裡面的燈泡。頓時間，玻璃碎片碎了滿地。

「趁現在還有機會，去說服病人提出病理解剖申請。只有事實才能支持你。不要拿徐凱元他們的錢或者是和他們瞎攪和。不要相信任何人，他們憑什麼要對你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的。這些人一旦付出代價，就會要求你加倍回報。」

「我知道。」邱慶成揚起右手拇指，對關欣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邱慶成在不在？」他的聲音透過手術室的喇叭傳進來，聲音又大又急。

唐國泰只穿著一隻皮鞋，被護理長拉扯在污走道上，邊走邊罵，沒有一點停下來的意思。

邱慶成終於把整條Port-A-Cath輸液管從陳心愉體內拉了出來。看得見白色的矽膠管在無影燈下閃動著光澤，幾絲血液仍留在上面。為了防止呼吸道的阻塞，採行了全身麻醉。現在心電圖發出的心律跳動聲響以及呼吸器規律的推動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在麻醉醫師的照顧下，陳心愉睡著，掛在無菌單上方www.hetubook.com.com的是黃褐色的冷凍新鮮血清，正沿著滴點輸液導管一滴一滴地輸入體內。

「照顧好陳心愉，你別無選擇。」

「或許吧，看別人的事情總是比較清楚。」邱慶成笑了笑。

「報告主任，病人上了全身麻醉，我已經把Port-A-Cath拆除下來，現在正在止血。」

「倒也不是悲觀，」邱慶成沉重地點點頭，「我只是很感歎，活到這把年紀才認清楚這些事，實在是可悲。」

看邱慶成沉默著臉，沒有回應，唐國泰愈發火大。叫罵著：

「邱副主任。」

手術台上又起了一陣一陣電燒的焦灼氣味，手術台上仍冒著血。邱慶成側著頭看了唐國泰一眼，不曉得該說些什麼。難道當初陳心愉的手術不是唐國泰的意思嗎？現在到底又是誰在亂搞？

「我說不行，就算總統同意也沒有用。你立刻給我下手術台，把病人送回病房去。」

「你做了什麼？」

「你說話啊？邱慶成。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別像個死人一樣。」

「我得走了。」邱慶成笑了笑，看著錶。他拿著托盤起身，走向垃圾桶。

還沒走到垃圾桶，關欣在身後叫住他：

「或許吧。」關欣說。

「什麼？」

「紗布，」他右手調整無影燈的位置，左手把一條沾血的紗布丟到刷手護士小姐的推車和*圖*書桌面。等他接過新的紗布，把紗布伸入傷口內，右手又拾起了電燒，「燒灼。」從傷口冒出了一陣嗆人的煙。

「你記不記得我的病人出事那天，從徐凱元辦公室走出來，你告訴我，『從現在開始，你只能靠自己，不要輕易信任別人。』後來我遇到許多事，愈發覺得你的話有道理。我一直以為你看得比我還要清楚。」

「唐主任，現在在開刀，」開刀房護理長從污走道拉扯著唐國泰，「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學生嘛，要罵等他開完刀下來再罵。」

邱慶成轉身過來，對著關欣點點頭。

「報告主任，我在手術台上。」

從隔壁手術室，湧進來更多看熱鬧的人，有麻醉科醫師、外科醫師，還有開刀房小姐。邱慶成站在手術台上，覺得百味雜陳。他低下了頭，決定專心地止血，不再理會唐國泰的咆哮。

護理長話還沒說完，唐國泰的電話打了進來。

緊接著的程序是挖出埋在皮下的注射底座，包圍住注射底座的這些新生結締組織十分脆弱，加上化學治療後凝血時間延長，都使得手術困難重重。邱慶成很清楚他必須爭取時間，最好在所有的人都來不及趕到開刀房之前把Port-A-Cath拆除，讓陳心愉甦醒，若無其事地回到病房去。

「我惹到比老師還要位高權重的人，他是醫學院院m.hetubook.com.com長，看來我比你更慘。」

「你看血流成這個樣子，我走不開。」

「剛剛找不到你。我已經跟趙院長報告過，他也同意了。」

「你到底在給我搞什麼飛機？」

「你最好去一趟，趙院長、徐主任、總統府王主任，還有唐主任現在都在外面休息室，總統一會兒就會到了。」

「我沒有這樣的學生，我宣布和他斷絕師生關係。」

「不，」邱慶成搖著頭，「在我們的醫學倫理裡，老師是至高無上的權威。特別是外科醫師學徒制，哪一個人不是老師牽著手，從縫線開始教起的？」

情況似乎比預期還要困難，現在皮下的這些組織到處滲血。許多出血點藏在深處，器械不易到達，加上視線不清楚，根本無從下手。從傷口不斷有黝黑色的血液像油井一樣從底下冒出來。沒多久，刷手護士的推車上已經排列了好幾排沾了血的紗布——通常這種出血狀況是大手術才有的景象。

仍然是漢堡、薯條，同樣的角落。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角落，可是邱慶成和關欣純粹是不期而遇。他們邊吃邊聊，沒有想到竟有那麼接近的遭遇。這時陳心愉仍躺在恢復室，還沒回到病房。邱慶成好不容易逃了出來，與其說是出去外帶午餐，還不如說想透一口氣。

「你是不是弄死陳心愉還不夠，連我也一起要拖下水？」

「喔？」